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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九)


 唤来宫人,护送罗云翦出宫。直到他的身影在宫门处消失,子虞久久站立风中,直到女官催促才回步寿宫。

 将清晨打探消息的宫女召来,子虞问:“早上你去哪里打探的消息?”

 宫女早知失言,忐忑不安了整个上午,立刻答道:“奴婢去了宫门,那里正是换班的时候,打听了几句,他们就是如此议论的。”

 不但要杀害她的哥哥,还想将罪名掩盖为醉酒私斗,子虞心底的愤恨如火烧一般,脸上反而更加平静了,冷眼看着宫女道“我以为你们都是聪明人,现在看来显然是我高估了你们的本领。”宫女在她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仍咬紧牙关:“请娘娘再给一次机会。”

 子虞道:“别再让我失望。”宫女应声而去。

 午时才过一刻,宫女又折返回来,向子虞回禀:“奴婢打听到,宫中有两种说法。一说罗将军遇到醉酒地痞,不小心被刺伤。还有一说是延平郡王旧部的军汉闹事,为鸣功劳不平,这才行刺将军。”

 晚间才发生的事,一个清晨流言就已充斥宫廷,显然有人故意作为。

 而且用心险恶。听信第一个谣言的人,只能在庆城治安上做文章。可若信第二个谣言,在问罪之余,不免对罗云翦南行的功勋心存疑问。

 子虞轻叹,出手就是一击必杀的行刺,行事周密。失败之后,立刻又传讯入宫,掩盖事实。这样的手法,速度,和在宫中的人脉力量,只不过再次应证了她的猜想。

 宫女见子虞放缓了表情,放大了胆子又道:“娘娘,那唯一一个刺客活口,已经被敇令送大理寺。只是听说审讯了一个多时辰,还上了刑,可还未开口。”

 “若真是寻常地痞军汉,能有这样地骨气。”子虞冷笑。

 宫女自知差过关,顺势退下。

 子虞一整听着各的消息往来。期间殷美人听闻兄长受伤未醒,哭哭啼啼来到步寿宫诉苦,子虞安慰道:“付出总有回报。他的伤不会白受。”这才将她劝走。

 到了晚间,杨慈突然来到。

 子虞微诧:“公公怎么不在御前伺候?”

 “陛下担心娘娘,命人来看看娘娘的情况,”他笑道“如此圣眷,小人在宫中多年,还未见过呢。”

 子虞招呼他坐下,等宫女上茶后,才开口道:“这样的小事,公公何必亲力亲为。”

 杨慈不动声地打量了她的神色,说道:“罗将军特意嘱咐我看望娘娘,现在一看,娘娘气还不错。”

 子虞笑了笑,他又说:“娘娘可知,皇后刚才去了永延宫。”

 听他口气别有深意,子虞心下一紧:“是吗?”

 “陛下疲于政事,并未宣召,”杨慈道“皇后从不是容易轻易放弃的人。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娘娘或许会听到,刺客已经认罪,不是酒后闹事,就是因分功不平,蓄意谋害。无论哪一个,结果都是刺客伏诛。”

 子虞静静地听着,神色依旧:“化解危机的能耐,不是皇后娘娘第一次施展。”

 杨慈笑道:“都城之下,竟有凶徒当街行刺朝臣,已经够悚然听闻。再牵连后家,就成了宫闱丑闻,如果往下牵扯,就要扯出延平郡王南征回来后受伤,子孙断绝。从情理来说,郡王旧部心有不平,自行作出行刺之举,也不算离奇。”

 “真是一出好戏,”子虞嘴角扬起“郡王无辜,旧部有义,倒成全了一段佳话。”

 杨慈端起茶瓯,喝了一口,平静地说道:“娘娘切莫说气话。以小人之见,行刺失败,后家进退维谷,已落下风,”他停了一下,话锋忽然一转“后家出了子,皇后有责,但是…”

 “牵连之罪,还不足以让皇后一蹶不起,”子虞顺着接口,缓缓说道“公公是在劝我谨慎。”

 杨慈放心地一笑:“看来是小人多事,怕娘娘耐不住气。”

 “我已忍了许久,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子虞的声音又缓又轻,似乎有些疲惫“延平郡王已是废人,追责不放也于事无补,我不会把眼光放得这么浅。”

 杨慈敛容,正道:“娘娘中已有丘壑。”说完就将茶瓯一放,告辞离去。

 子虞看着他背过身,不心生疑窦,还未细想,已经口:“公公。”

 杨慈转身一揖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公公对我和兄长都有大恩。”子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兄妹起于微萍,就得公公指点,这样的恩情,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宫中不会有无缘故无的示好,所有的付出都要有所回报。杨慈与她非亲非故,关键时刻却总能与她站在一线。后会索要什么样的代价?

 杨慈躬身而立,神态恭敬:“小人十岁入宫,懂事起就未离开过宫墙,从未知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可偏偏这不算大的一块宫苑,小人也是最卑微的一个。这许多年来,小人想借助贵人一飞冲天,在他人困境时,也曾帮助一二。这许多人里,多半半途夭折,剩下的富贵了,也将小人忘之脑后。唯一对小人有所回报的,只有娘娘与罗将军。小人别无所求,只求成为娘娘左膀右臂。”

 “若是我兄妹有朝一失势,公公不怕清宫时被牵连?”子虞问。

 “后家接连三代贵不可言,身边追随者不计其数,我去锦上添花又能得什么大用。娘娘是初升红,小人能谋一处安生,后前程才不可计量。”

 子虞嗤的一笑,想不到他比她更有信心。

 杨慈的脸上一片肃穆:“娘娘应知,富贵不从安逸来,向来都是险中求。”

 过了两,子虞前去永延宫。

 她一向极少踏足这处理政事的地方,连皇帝都觉得意外。他正好刚命人赏赐罗云翦大量金银财帛和珍稀药材,转头对她道:“已经让太医给他诊过,一月之内就可以恢复,来年的婚期不用延迟。”子虞早已得到消息,并不意外,笑着替兄长谢恩。

 宦官来报殷相与大理寺卿觐见。

 子虞自请回避,皇帝雍然道:“说起来事关你的兄长,一起听听吧。”

 殷荣与大理寺卿并肩入殿,两人跪拜皇帝后发现旁边竟有妃嫔在座,都吃了一惊。殷荣首先发现是子虞,不动声地视而不见。大理寺卿则目不斜视,把头低垂,只看着玉座前方。

 两人正是为云麾将军被刺杀一事而来。

 那唯一剩下的活口送大理寺后,连夜突审,刺客都一言不发,直至动了刑具。刺客也只是嘶嘶喊叫,判寺立刻发现蹊跷,着医官查看,才发现刺客早被毒哑。又将五具尸体检验,除了两人,其余都曾服过哑毒。

 判寺无奈,只能从刺客身体样貌特征开始查起,最后查明几人都是兵卒,曾随延平郡王麾下征战,回京后被闲置。

 皇帝皱眉道:“就这些?”

 大理寺卿回道:“六人都是军中兵痞,平横行惯了,无人管束,六人又都是无父无母,无无子的人,再无可查之处。”皇帝沉不语。殷荣道:“都城之中,凶徒公然行刺,分明是有所预谋,决不能就此轻忽处理。”

 大理寺卿反驳道:“此等无无家的人,最易变成穷途之寇,兵器,衣着都无特点,再难深查。”

 殷荣淡淡一哼:“六人行事有条不紊,若没有背后主谋,能做如此周密行事?”

 两人争了一阵,却发现皇帝面无表情,似乎对争论没有兴趣,同时噤声肃立。

 皇帝容稍缓,侧过脸去看子虞,目光深邃而温和。

 “陛下,”子虞眸如清泉,婉然开口道“家兄不过受些皮之苦,不宜将事扩大,牵连无辜的人为此受罪。”

 殷荣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皇帝长长叹了一声,没有顾忌旁人,将她的手握住,温柔地说:“玉嫔仁慈宽厚。”他想了片刻,对大理寺卿说道:“就按律处置吧。”

 此事就算了结,皇帝平静如水,一如往日。子虞暗忖举动并无差错,正好合他的心理。

 宫外又有朝臣觐见,子虞趁机告退,在离殿时有意一顿,正好与殷荣探究的目光对上,她缓缓退出殿外。

 领着女官仪仗到了九华廊的十步亭附近,子虞停了下来,将人遣回步寿宫,只留了秀蝉和歆儿服侍。

 九华廊是出宫唯一能走的官道,没有等上许久,秀蝉突然咳嗽一声。

 子虞抬起头,殷荣正往亭中而来。

 “娘娘。”殷荣拘礼。子虞从不意外殷荣会领悟她的暗示,笑着说道:“相爷安好?”

 殷荣的表情不甚明朗,道了一声“好”后,说道:“娘娘行事高深,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兄长当街被刺,仅用几味药材和几株金银就可搪,只怕今后人人效仿,不再将你们兄妹放在眼里。”

 子虞不理会他的讽刺,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相爷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纠细枝末节?”

 殷荣冷笑:“大好良机被娘娘大度葬送,不知这样的小节,下次什么时候才会有。”

 “良机?”子虞哂笑“唾手可得的,一般都不是最好的,如何能称良机?就算让大理寺查出头绪,将延平郡王拉下水,一个已经注定无所作为的人,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牛刀用来杀——这样的蠢事,我还不屑为之。”

 殷荣双目微睐,锐利的眸光锁在她的身上,久久不语,半晌后才又开口:“看来娘娘已有打算。”

 “打算说不上,只是不想任人宰割,”子虞安闲地说道“相爷曾说过,要我还你一个明天,眼看这明天就将来到,相爷说话还算不算数?”

 “我说过的话,自不会忘怀。”殷荣道。

 “那就好,”子虞轻轻一抚掌,笑盈盈地说道“昔日哥哥就和我说过,相爷能事事争先,料事先机,是因为善于用人…只是不知,那里是否有可用之人?”

 她将脸一抬,目光落在极远的一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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