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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二)


 “在我故乡,清茶也是一种饮法。”她缓缓说道。

 睿绎笑道:“别致,另有味道。”他又呷了一口,任茶水在口中留香,神色极舒坦。

 子虞想了想,忍不住问:“殿下怎么不去陛下那里?”

 “去那里做什么?”睿绎眨了眨眼,角弯弯,并未笑,却如同笑一般“玉城想要说什么,娘娘不也知道,她把所有话都给说完了,我去凑什么热闹。”

 子虞想不到他直截了当,有些沉默。

 “娘娘,再赏一杯吧。”睿绎似未注意到她的脸色,又讨茶。

 子虞又给他盛了一杯,说道:“不过是普通的西山白,算不上好茶。”

 睿绎道:“饮茶只看心情和人。只要时间好,人好,心情好,饮什么茶都觉得好,”他呵呵一笑,往放生池的方向眺了一眼,口气轻慢:“有人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她在那里心急火燎,娘娘却在这里悠闲地品茶。”

 真不能把他当个普通孩子。子虞细眼看他,问道:“殿下可是有话要劝我?”依她所想,玉城自是找皇帝哭诉,而睿绎想必是有话要对她说。

 睿绎的眼眸一如清水,敛容道:“娘娘别多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辩驳了一句,却胜过了百句千句。

 子虞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真诚,感激地笑了笑,趁着水未煮老,为他又添上一杯茶水。

 “娘娘是南国人?”睿绎随口提了一句,漫不经心,仿佛只想揭开这层沉默。

 子虞微微点头:“是呀,”她顿了顿,慨然道“如今那里形势不明,时局不稳。”她这样说,心神也飘忽起来,如果家尚在,众王夺嫡,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哪里是形势分明,时局稳定的?”睿绎凤眼微睐,嗤道“我们身处的地方,没有刀光剑影,更让人觉得危险…娘娘有逃离的机会,却又一步迈回来了。”

 子虞笑了一下:“原来还是在劝我。”

 睿绎角一勾,绽出笑:“娘娘又多心了。”站起身,他对子虞一揖“为了娘娘的好茶,不觉就多说了几句,娘娘切莫往心里去。”

 他朱红宽大的衣袖在风中低垂,更衬得眉目俊秀,气度不凡,一笑扬长而去。

 晚间用斋饭时,玉城脸色铁青,一脸愤懑,皇帝却沉静如昔,神态依旧。子虞一看这个模样,就知道玉城在御前吃瘪。

 瞧见子虞在场,玉城脸色又沉了几分,几次想要发作,都被驸马晁寅巧言化解。如此一餐,食不知味。

 这样的日子又接连过了两,玉城无论用哭诉,用哀求,甚至用发脾气,都改变不了皇帝的初衷,心头的怒火一胜似一,想要拉同来的睿绎一起求情,睿绎偏又漫不经心,一门心思游逸玩乐,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一说急了,玉城不道:“父皇如此作为,后叫天下人如何评说?你身为皇子,不思进劝,反倒置身事外。”睿绎道:“天下人怎么说我可没有听见,这几只听见你在说了,要如此担心,你就该首先闭嘴。”

 玉城大怒,他们本就不是一母所出,彼此间也少见客套,可如此直白的奚落也少见,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妖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帮衬她。”

 睿绎嬉笑道:“我只是看不得女人如此泼悍,公主如此刁蛮,不仅手宫闱,还想擅涉国事。”

 玉城从小备受宠爱,连太子都让她三分,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弟弟会如此口风犀利,一时怔忪,愣在了当场。直到睿绎不耐走,她才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这些年装疯卖傻的,你以为皇后娘娘就真的不晓事,如今有了可趁之机…”

 “公主!”晁寅沉稳的声音及时从门外了进来,他四顾了一下,眼底已隐隐有责备的意思。玉城于是闭口不言。睿绎依旧慵懒地含着笑,走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玉城,说道:“你真自以为这么能干,宫里才派你来的——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我才劝你一句,再不收敛你的子,总有一要吃大亏。”

 玉城狠狠瞪他一眼:“假惺惺。”睿绎半分不动容,冷笑道:“生在帝王家,真不知是不是你的幸事。”

 两姐弟吵架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皇帝的耳里,皇帝皱眉对子虞说:“玉城只比你小三岁,又嫁了人,怎么还和孩子一样?”

 子虞心说,因为她只是罪臣的女儿,而玉城却是皇帝的女儿。这自然不好表,她笑道:“公主难得有真情,陛下岂可因为这而怪罪。”

 皇帝点了点头,仿佛对子虞的反应感到满意,他侧头想了想,目光深邃,又道:“想不到睿绎也会有这样的子,竟和玉城吵起来。”

 评论公主尚且要小心言辞,评论皇子却不是她该做的事了。子虞小心翼翼地保持微笑,不发一语。皇帝浅笑着问:“听说他问你讨茶喝?”

 “是啊,妾都吓了一跳,”子虞道“三殿下行事出人意表。”

 皇帝颔首,淡淡道:“睿绎…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皇帝在寺中多盘桓了四,打算御驾回宫。玉城欣鼓舞,以为直谏起了作用,趁着众人收拾行囊的时候,她走到子虞的身边,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过是残花败柳,还枉顾人伦,你是真不知道羞二字吗?”

 子虞脸色稍稍一白,可转瞬就恢复了过来,再恶毒的言语,她都有所风闻,又何况这么两句,看着玉城趾高气昂的神色,她也悄声说:“公主的教诲,妾铭记于心。”说罢,转头即走。

 她是这样一种漫不经心,睿绎又是另一种漫不经心,玉城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念着“等着瞧”

 子虞只觉得憋着一口气堵在心里,郁郁寡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御驾离开的动静不小,她一直细心聆听,直到有紫衣宦官奉着紫檀银丝木盒来到她的面前,满面笑容地对她说:“是陛下留下的。”

 子虞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套衣裙,樱草的衣裙,丁香的图案以金银两线绣,朵朵在盛开。可贵的并不是精致的绣工材质,而是饰物式样,分明是嫔的规格。

 她轻轻摩挲衣料,在宦官一脸了然的眼神里,滴落泪水——她的牺牲,她的委屈,她的难堪,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补偿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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