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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子的反击,曹操被吓得魂飞
 许都备战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十月己巳,这是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虽然未发生什么变故,但这一天是立冬,许都朝廷恢复了废止十五年的立冬大礼。尚书令荀彧为此筹划已久,曹也特意离军队提前赶回许都参加典礼。

 按照礼制的规定,此夜漏未尽五刻(即太阳升起之前),满朝文武都要换上皂礼服,到都城黑郊(北郊)接第一缕北风,然后回府换上绛礼服入宫朝贺,这红衣服一直要穿到冬至,还要在皇宫演八佾之舞、总章之乐,整个仪式才能结束。在此期间朝廷各个署衙都暂停理事,皇宫也不进行朝会听政。

 曹是前一晚赶回许都的,来到幕府根本没来得及合眼天就快亮了,赶紧换好了红色礼服登车出城,随着百官的队伍来到北郊行礼。这样重大的场合他不能不参加,因为谁都清楚,没有曹亲临的典礼是根本没有意义的。而之所以恢复这种仪式,就是向天下证明,大汉朝还是大汉朝,一切规矩礼法还在。

 行过气之礼,天还没有大亮,曹赶紧把荀彧叫到自己马车上。“曹公要去哪里?”荀彧捂着嘴直打哈欠,看来昨晚也没有睡踏实。

 “立刻入宫。”曹却显得精力旺盛“我只能在许都停留一,明早就得领军北上,所有事务都要在今之内处理完。”

 “按礼制咱们必须换上绛吉服,还是先回府吧。”

 “不必,我已命王必取来送至省中了,连你的那一套也叫他去办。荆州别驾刘先还在我府里等着朝觐呢。”

 “哦。”荀彧有些怏怏不快。按照礼制规定,行过气之礼就不能再进行朝会了,曹这是自己恢复礼制,而又亲手破坏。

 曹哪有心思考虑这些,满脑子都是打仗的事:“钟繇的奏报我已经在路上看过了。河内太守王邑拒不入朝,其手下范先、卫固假借民意要求挽留,一定又是高幹搞的鬼!这小子与袁家兄弟是一窝狼,我若出兵河北,他必然还要在关中作,恐怕会比上次更厉害。据闻崤山一带的黄巾余寇屡屡与高幹往来,这支人马也不可小觑。”崤山的黄巾首领张晟,因惯骑白马绰号“张白骑”手下有匪徒一万多人,因为关中势力不一,这支黄巾余不但没有被剿灭,近些年反而不断壮大,俨然成一方割据,与弘农众多土豪互为表里,私底下还和刘表勾结。这支部队若再被高幹染指,南北之敌将会串通一气。

 反常的是荀彧却一点儿都不着急:“情势不同了,高幹已掀不起风了。”

 “哦?”曹极少见到他这般乐观。

 “民心向背已然分明,天下战已久,关中百姓氏族都企盼安定,即便有几个好者又能如何?王邑并无野心,只是贪恋实权不肯入朝,范先、卫固那些人不过是跟着瞎闹,至于黄巾张白骑,也不再是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太平道徒了,全是为了一己私利。以朝廷之威明公之武,这帮小敌根本不值一提。前番郭援攻河东,绛邑县长贾逵宁死不肯投降,郭援将其投在枯井里,只一夜的工夫就被人放走了。您说这是为什么?”w

 “为什么?”曹很想听他的高论。

 “因为人心思安,士庶皆知朝廷威信,不想再打仗了。前弘农郡竟遣来功曹孙资入朝呈上计簿(汉代地方每年向朝廷上报政治、经济、司法报告唤作“上计”制度,负责递送的人称“计吏”所递送的汇报材料叫“计簿”),北方战十五年了,终于重见地方计吏啦!这证明咱们的努力没白费,明公若一举扫平河北,荆州刘表何足挂齿?天下就要平定啦!”荀彧格外激动。

 曹连拍大腿:“借令君之吉言,老夫必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给贾逵、孙资升官,在朝廷表彰他们!”但是嚷过之后他又渐渐冷静下来“话虽如此,但高幹之变不可不防。关西诸将恃山川险要战马良,公然征讨势必生。张晟寇崤山、渑池间,南通刘表北连高幹,卫固这帮人又跟着闹,这也足以为害一时。河东背山带河四邻多变,乃当今天下之要地也。令君还应为我举荐一个萧何、寇恂那样的才智之士接管王邑领地。”

 荀彧微然一笑:“这个人选我早已引荐给曹公了。”

 “谁?”

 “就是杜畿啊!”“杜伯侯…”曹真有些舍不得。那杜畿很被看重,虽然才进幕府几个月,论恩宠却超过了所有的掾属。曹很重视京师舆论,而先前任命的赵达、卢洪等校事人品猥琐遭人唾恨,所以又设司直一职,作为司空下属专门监察朝廷百官,命杜畿充任了这一职位;此后没过多久就转任护羌校尉,跻身朝廷大员;曹驻军西平之际,又升县为郡,让杜畿领西平太守监察诸军——数月之间连升三级,自幕府建立以来,还没有一个掾属蹿升这么快。

 “就是他!”荀彧连连点头“此人勇可当大难,智可应猝变,又是京兆人士,熟悉民情人脉广博,镇守河东非他莫属。”

 “好吧,让杜畿当河东太守,召王邑速速入朝不可抗命。”说罢曹顿了一会儿,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令君是不是对老夫设立司直官有什么意见啊?”

 又是校事又是司直,搞得许都百官缄口不言,荀彧怎能没意见?可他也不好当面批驳,只委婉道:“当年孝武皇帝雄才大略,只因重用江充那等挑拨是非的小人,才落得太子冤死、轮台罪己,明公当引以为鉴。”

 曹也不反驳,却说:“你若不提孝武帝杀子之事倒也罢了,若细说起来当初还是丞相司直田仁打开城门,放跑太子刘据的。可见这类官员也是有好有坏的。如果说校事官是江充,那司直官就是田仁,君子与小人老夫都要用,还都要用好。”

 说话间已到皇宫门口,马车就不能继续前行了,曹与荀彧携手揽腕入端门,穿仪门来到御园中。因为冬至罢朝,四下里静悄悄的,无论朝臣还是郎官都回府邸了,只有零星的羽林虎贲把守各个宫门,二人去至中台更换了绛礼服,又来到玉堂殿下。许都皇宫也在一步步修缮扩大,今年又增了几座宫阙,殿前的青铜刻漏也是重新铸造的。这会儿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照得这些精美的铜器熠熠生辉。

 荀彧虽折腾了半宿,但心情还不错,好久没跟曹畅谈意趣了。他漫步在皇宫庭院中,望着簇新的刻漏、晷(刻漏、晷,古代计时装置。刻漏以滴水刻度的方式计算时间,把每天划分为100刻,每刻大约15分钟;晷是凭借影子估测时辰)道:“我记得昔日洛南宫有一对浑天仪、地动仪。”

 “没错,孝顺帝朝太史令张衡亲自督造的,据说为了制造这两件东西他花费了将近四年。惜乎最终毁于董卓那场大火了。”曹语气中竟有几分嘲讽。

 “我想召集博士和工匠重铸这两件东西。”

 “重铸?”曹笑了“这两件东西有什么用呢?就说那地动仪吧,张衡造它之前就地震,造它之后依旧地震,不能救民于危难反倒给朝廷添乱。自从有了这地动仪,三公罢免又添了一条地震,庞参、王龚都是那时候的辅弼良臣,不也是因为地震罢免的吗?就是孝顺帝也不得不下罪己诏。张衡奏疏里写得明白,‘妖星见于上,震裂著于下,天诫祥矣,可为寒心。今既见矣,修政恐惧,则转祸为福’。他本想铲除佞报效君王,结果却误伤良臣到处结怨,满腹忠心反办了错事,最后因为谗言迁往河间任国相。说他坏话的不光有小人,也有君子,都怕他以灾异之事上书弹劾啊!董仲舒说‘视前世已行之事,观天人相与之际’。我朝这天人感应之说实在是厉害。”

 “您信这些吗?”

 曹摇摇头:“我从来不信什么天意天命!”

 荀彧双目炯炯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不信天命的人固然不会被谶纬迷信之说所惑,但不信天命也意味着什么事都可以做!最最可怕的是现在不信将来却信…荀彧不敢再往下想了,岔开道:“张平子的奏章你竟记得这般清楚,实在不简单。”

 曹白了他一眼:“令君当我是何人,自小就是鲁莽武夫?当年我任议郎,也没少在洛东观博览群书。记得那年御园里跑进一条顶着冠戴的狗,我还与陈耽联名上书,扳倒了宦官一的太尉许戫()。世事多舛,想不到如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曾经光滑圆润的握笔杆子的手,如今因为岁月流逝和战事奔波早已经变得裂,每一道皱纹里不知含了多少血腥和人命!

 荀彧也叹了口气:“我当年担任守宫令,只管为天子保存笔墨,如今是尚书令,天天指挥尚书、令史舞文弄墨了。”

 “令君当年未成名之时,何颙(yóng)就说你有王佐之才,有今天这般位置乃是理所应当的。”

 “王佐之才…”荀彧一阵苦笑。王佐之才确实不假,不过佐的究竟是谁呢?

 曹忽然想起件事:“我南下之前曾上书请封十几个人的侯位,别人都具表谢恩了,怎么令君不肯接受呢。”他这次表奏的都是当年协助举兵的功臣,有的已经在朝为官、有的是将军、有的是掾属。表夏侯惇为高安亭侯、荀攸为陆树亭侯、钟繇为东武亭侯…荀彧名列榜首,请封为万岁亭侯。

 荀彧默然望着宫阙,从袖子里掏出卷竹简:“您是说这个吧。”

 “你没将它呈递天子?”曹接了过来,果然是自己亲笔写的:

 〖臣闻虑为功首,谋为赏本,野绩不越庙堂,战多不逾国勋。是故曲之锡,不后营邱;萧何之士,先于平。珍策重计,古今所尚。侍中守尚书令彧,积德累行,少长无悔,遭世纷扰,怀忠念治。臣自始举义兵,周游征伐,与彧戮力同心,左右王略,发言授策,无施不效。彧之功业,臣由以济,用披浮云,显光月。陛下幸许彧左右机近,忠恪祗顺,如履薄冰,研极锐,以抚庶事,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宜享高爵,以彰元勋。〗

 “遵照明公之意,天子要看的文书岂能不经我手…”荀彧话中带了几分无奈。

 “令君也忒自谦。”曹把表章递还给他“我这上面写的哪一条不是令君的功劳,一个小小的亭侯你都不愿意接受吗?还是将他转奏天子吧。”

 荀彧呆呆地摇了摇头:“一者在下不过是因明公之信赖才能主持朝政,算不得什么天子亲命,不敢说有什么功劳…”

 “胡说八道!”曹一甩衣袖“你为尚书令难道没有天子诏命?莫非又是孔融那厮疯言疯语?”

 荀彧不说是,却也不说不是:“即便没这样的闲话,在下也不敢领受。您提到的这个封邑,乃是新郑县万岁亭,轻易不与外臣。荀某何德何能,敢僭越这‘万岁’二字?”

 “不过就是个地名,无须考虑太多。以令君之功就是封在那里又有何不可?如今朝廷辅弼乃是你我,老夫征战于外,令君辅政于内,享其功劳理所应当。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妨也学学老夫,三让而后受之嘛!”曹大笑。

 荀彧万万不能理解,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这些年来他与曹之间似乎多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找不回在兖州创业时的亲近感了。他收起表章沉默了片刻才道:“还有些事情我早就想跟您说了。陈群守孝期满回朝后,头一件事就是参奏郭嘉,指责他聚敛财货不治行俭,家族群小在外面胡作非为!还有在您家乡任县令的袁涣也上书称丁斐以权谋私聚敛民财,借拨发屯田耕牛之机中私囊,许子远、刘子台也不遑多让。还有…”他不好意思再提曹洪敛财之事了,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觍着脸皮道:“他们都是有功之人,出生入死受过罪,也不便管得太苛嘛…陈群回来是不是带着他那同乡邓展?此人颇有武艺,令君表奏他一个官职吧。”

 荀彧见他故意转移话题,接过话茬又问:“表奏之事自然要办,可那几个不法之徒您怎么处置?”

 曹拍拍荀彧的手:“有劳令君劝劝陈群、袁涣他们,给大家留个面子,也是给老夫面子嘛!我也再去狠狠训他们,叫他们规矩一些,聚敛来的财物该还的就还,咱们息事宁人为妙。”

 这纯粹是和稀泥,丁斐、曹洪那帮人都是上古的貔貅转世,从来都是只进不出,下去的财货岂能往外吐?至于郭嘉不治行俭,那些糊涂账可怎么算啊?荀彧见他这般态度也无可奈何,叹息道:“暂依明公之言吧。不过治律者不可犯律,否则受损的乃是朝廷,丧失的乃是民心,还望明公三思。”

 “是是是,老夫记下了。”曹又点头又哈

 “还有,关于征辟盛宪之事,孔融再三向朝廷诉说。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啊?”

 “唉!孔融那厮真是可恨,凡事都要给老夫找麻烦。”

 “明公不要怪他,他也是为朝廷着想。那盛宪曾任会稽太守,与孙氏有些嫌隙,您若不征他入朝,只怕将来他丧于孙氏之手。明公若见死不救,岂不有损威名。还有那孙邵,虽曾为孔融的故吏,但也是一方才士嘛…”

 “好好好!”曹摆了摆手“就依孔融之意,咱们暂且图个耳清静。”

 “还有仲长统…”

 “不行!此人绝对不行。”曹一口咬定“老夫不否认《昌言》乃一代奇作,可若依此法治国是根本行不通的。世不可循常规,眼前打仗才是最重要的。若不能平定河北、扫灭荆州,一切都只是不切实际的空谈。”这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更重要的是曹断章取义读到仲长统那句“拥甲兵与我角才智,逞勇力与我竞雌雄,不知去就,疑误天下,盖不可数也”给他留下了恶劣印象。

 荀彧早料到他会反驳,早想好了说辞:“明公莫要把这仲长统当白面书生,他也曾游历四海,而且还曾为并州座上客,高幹格外看重此人,而他却以为高幹难成大事,故而弃走京师的。您若是把他带入军中,若并州有变,随时都可以请他参谋啊。”

 “哦?”一提到有益于军情,曹的态度马上变了“那就…征他为掾属。”

 “不行不行!‘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一般掾属怎能尽其才?”

 “依令君之意呢?”

 “最小也得给个参军!”荀彧一口咬定。

 “不过是参谋并州军务,岂能一入幕府就为参军?”

 荀彧恳切道:“明公若能取下冀州,此人必有大用…”

 “大用?也罢!就依令君之言。辟仲长统为幕府参军,即刻至行辕报到,明就随我一同北上出兵。”曹来了精神“还有鲜于辅、田豫、董昭等所有跟河北沾得上关系的人全都随军出征,老夫要一举勘定四州之地!”

 “愿明公一战成功。”荀彧见他肯用仲长统,颇感欣慰。

 曹扫了眼刻漏:“已过了辰时,天子也该梳洗过了,老夫不能再耽搁了。”说罢他快步走到殿前黄钟畔,吩咐宫役速速敲钟。

 皇宫上至卫兵下至杂役都是沛国谯县籍贯,哪个不识得曹?赶紧晃动击锤敲响大钟——钟声乃是召集朝会的信号,只要钟声一响,哪管什么冬至夏至,所有朝臣必须火速进宫。曹只在许都停留一天,必须要把荆州刘先的朝觐对付过去。

 那悠扬的钟声传得好远好远,荀彧也不敢怠慢,回中台去取上殿用的笏板了。曹望着荀彧消瘦的背影,不知不觉竟叹了口气,他也觉得自己与荀彧离得越来越远了,似乎已经有了某种摸不透的隔阂。不过这些事他并未深思,觉得只是一个主军一个主政,军政之间无法避免的小摩擦罢了,完全没把这些分歧与他专擅朝政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

 毕竟,如何打好眼前这一仗才是曹想得最多的…

 魂飞魄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满朝文武谁也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曹给他们的印象素来是专权跋扈犹如猛虎,可今天的表现简直像只绵羊。荆州别驾刘先奉刘表之命来到许都,一来是朝觐天子,二来也为和解兵之事。

 哪知刘先代刘表献过表章之后,便开始历数曹之过。什么假借圣命攻害诸侯,无故兴兵侵犯荆州,把此次南之役的责任完全推给曹,而且公然称南郡本来就是荆州之地,理应由刘表管辖。别驾不过是州刺史手下佐官,若无特殊原因根本无权上殿,这位刘大别驾非但见了天子,还敢当殿谤击当朝宰辅,满朝文武都瞧得目瞪口呆,皆以为曹定会取此人性命。哪知他竟手捧笏板一言不发,不论刘先说什么都忍气声,甚至答应了放弃南的要求。

 刘先这番咄咄人的举动莫说曹,就是素不相干的大臣都有些看不下去。玉堂殿本是庄严之地,诸臣却忍不住头接耳,有人见他抨击曹暗暗称快,有人视此事为朝廷的奇大辱,倒也有人为曹愤愤不平。光禄勋郗虑乃是兖州山人士,素与曹亲善,见此光景出班言:“方才刘别驾所言皆属虚妄,南一郡虽在荆州,然更属天子,难道刘荆州如此抢占朝廷之地非是悖逆吗?”

 刘先在荆州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见识非比寻常。他早把南之战的始末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料定曹急于回军北上,在这个紧要关头提出再苛刻的条件,曹也是非妥协不可的,趁着这机会得痛快就痛快,故而才敢当殿大言不惭,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郗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无法争辩的理由,虽说曹专擅朝政,但只要把天子抬出来做幌子,一切理由都会不攻自破。饶是刘先脑子快,略一思索强辩道:“昔日刘使君单骑赴任,有定宗贼、逐袁术之功,故而西京之时朝廷加封其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有假节之权,既有假节之权便能节制一州。下官若没记错曹公亦有假节之权,节制的恐怕还不止一州吧?”

 曹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已火冒三丈了,只是迫于形势不能发作罢了。这会儿郗虑出来辩驳,他也是暗暗希望能给刘先点儿颜色瞧瞧,哪知人家却给自己丢了过来,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冷笑道:“不错,本官确是身兼兖州牧之职。不过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刘使君在荆州私自郊天,恐怕这就不在假节之权了吧?”

 臣子郊天是为僭越,曹以为这句话能把刘先压制住,哪知人家依旧有词:“刘荆州汉室肺腑,处牧伯之位,而遭王道未平,群凶路,抱玉帛而无所供奉,修章表而不获达御,是以郊天祀地,昭告赤诚!”

 刘先这句“王道未平,群凶路,抱玉帛而无所供奉,修章表而不获达御”分明是指责曹挟天子以令诸侯,阻王道悖逆天下。群臣闻听此言马上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偷偷地瞄向曹。大殿上霎时一片寂静,连殿外刻漏滴水的声音都能听到。曹手捧笏板一动不动,二目中已渐渐显出杀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刘别驾所言‘群凶’为谁?”

 “举目皆是!”刘先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满不在乎,就是不肯抬眼正视曹

 “举目皆是?”曹终于站起身来,出班一步道“本官有熊罴之士步骑十万,奉辞伐罪谁敢不服?刘别驾把群凶列举出来,我愿替天子剪除国贼。”说这话时他左手执笏,右手已紧紧攥住剑柄——宫殿之上本不能携带兵刃,但曹凭迁都之功,已获剑履上殿之权。但若是在御驾面前行凶,那他一手炮制出来的尊王礼制就然无存了。

 刘先蓦然转过脸,对着曹一揖:“汉道陵迟群生憔悴,无忠义之士翼戴天子绥宁海内,使万邦归德。岂不闻恃兵则民残,民残则众叛?当此时节不能使百姓安民守业,反而穷兵黩武,只怕蚩尤(蚩尤,上古传说中的九黎族部落酋长,因侵犯黄帝部落,被炎帝、黄帝在涿鹿之战时联手击败)、智伯(智伯,即荀瑶,秋时晋国末期的六卿之一,智氏剿杀了中行氏、范氏,在晋之战时却被赵氏、韩氏、魏氏共同击败,自此晋国分为韩赵魏三国)之事又要复见于今啦!”众人听他竟拿战败身死的蚩尤、智伯比曹,都吓得真魂出窍,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瞄都不敢再瞄曹一眼。

 哪知隔了半晌,曹竟慢慢松开了佩剑,狰狞的面孔挤出一缕微笑:“好…好…老夫就依刘别驾之言,安民守业不动干戈。也请您转告刘荆州,请他也不要再行无益之事,咱们就此罢兵吧。”

 “诺。”刘先深施一礼——他心里也打鼓,面对曹这样的人物,即便嘴上再硬,心中又岂能不惧?

 荀彧在一旁看着,手里都攥出汗来了,见事态有惊无险赶紧出班跪倒:“臣奏请天子,刘别驾乃是外臣,今供奉朝觐之事已毕,可令其退至馆驿,改再加封赏。”

 皇帝刘协不过是个傀儡,荀彧之言岂有不依之理?但还未及开言,曹忽然厉声打断:“令君所言差矣!刘先千里迢迢来至京师,不辞劳苦觐见天子,此忠义之举何待来再赏?不妨现在就赐刘先为武陵太守。”武陵郡亦属荆州界内,别驾晋为太守,这已是很大的升迁。

 刘协细若游丝般轻叹一声,摆摆手:“就依曹公之言吧。”

 “谢陛下。”刘先跪倒谢恩“臣愿陛下万岁永康!”起身又朝曹拱了拱手“也多谢曹公。”这才整理衣冠慢慢退至殿外,心中暗自思量——我凭停战之事顶撞曹贼,他非但不怒反升我官职,这厮有刚有柔倒是条好汉,刘景升论才论智都比之不及,只怕荆襄之地终要落入这厮之手啊…殿上文武眼瞅着刘先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下了玉阶,提了良久的心才渐渐放松,半晌无人再发一言。荀彧考虑到曹违例召集朝会,若冷了场甚是不妥,便出班再奏:“臣禀奏陛下,青州刺史臧霸前有捷报递来,北海、东莱等郡已被王师克复,还请诸位大人商议,该以何人权领两郡政务。”

 刘协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那就议一议吧。”

 其实谁都知道议了也是白议,最终拍板的还是曹,这不过象征地走走程序。司徒赵温手捋白髯笑道:“青州新近克复,当选德高望重之人为郡将。光禄勋郗鸿豫乃郑康成之门生,在北海为人敬仰又颇受曹公青睐,不妨任他为郡守矫枉一时。”赵温是出了名的圆滑,搬出郗虑这个人选,既不失朝廷的威严又不伤曹的面子。郗虑就坐在赵温下首,听他举荐自己,虽明知必不能如愿倒也觉得有面子。

 哪知此言未落,对面的少府孔融就驳斥道:“赵公所言差矣,统辖一郡文修武备,非郗鸿豫所长也。”他也真拉得下脸来,当着人家的面如此批驳,非但得罪了郗虑,弄得赵温也下不来台。

 满朝文武皆知郗虑亲善曹,孔融如此不留情面哪个敢再议下去。正在此时天子却不冷不热发了话:“统辖一郡非其所长,那鸿豫何所优长呢?”话语间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口气。

 孔融回道:“以臣下观之,郗鸿豫可与适道,然未可与权。”所谓“可与适道”就是说郗虑和光同尘随波逐,除了攀附曹没有什么真实才干。

 那郗虑也是郑玄门下高足,口舌之利不输孔融,岂容他这般奚落?立刻高举笏板反相讥:“臣下才力不逮,可与适道未可与权。然孔文举昔任北海相,政散民兵败城失,其权安在也?”汉廷朝臣最讲求礼仪,孔融说长论短已是忌讳,他这般冷嘲热讽更过分,殿上之人无不尴尬。唯有曹心下称快,他早就对孔融不满了,郗虑这番驳斥也算帮他出口恶气。不过他只是暗暗冷笑,不想却有人忽然放声大笑——不是别人,是御座上的天子。

 刘协左瞅瞅右看看,见这两个九卿大员犹如斗,心里已凉到了冰点——好啊,真好!就是这么一群无能的臣子,国难当头权臣擅政,非但不能同心协力拥护朕,还互相诟病内斗不休。就凭你们这帮不成器的臣子,我大汉社稷焉能不亡?曹老儿焉能不夺朕的江山…想至此不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那悲凉的惨笑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荀彧心下越发忐忑,赶紧奏道:“朝会诸事已议,请陛下散朝吧。”

 刘协兀自狂笑,不知不觉间已有两滴泪珠潸然滚落,所幸有冕旒冠遮挡。他只是无力地扬了扬手:“走吧…快走吧…曹公且留一步,朕还有话说。”

 这般公卿大臣大多是陪衬,哪里有半点儿抗拒曹的胆量,终于盼到这场舌战的朝会结束了,赶紧起身辞驾,似一群老兔子般仓皇而去。孔融与郗虑木然对视良久,各自挤出一丝冷笑,随着朝班也退了。荀彧知天子一肚子委屈,今先是失态大笑,又要单独留曹,实在是对他们君臣不放心,不声不响也留下了。曹倏然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跪倒在丹墀道:“不知陛下留老臣还有何吩咐。”

 刘协呆呆地看着他,心不在焉道:“荀令君退下。”荀彧不皱眉,但王者有命臣子不得不尊,与曹对视一眼,也缓缓退了下去。

 刘协又指指当殿伺候的黄门官、虎贲士:“你们也退下吧。”这些人虽然为天子近侍,却是曹选拔的乡人,猛然听到天子的这般安排竟不知该去该留,瞪着两眼瞅曹,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窸窸窣窣退下。

 清冷大殿上只剩下君臣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许久未发一言。不知为什么,曹渐渐感觉这气氛沉寂得令人窒息,特别是隔着王冠珠帘观察不到天子丝毫神色,忍不住开口:“陛下留老臣所为何事?”

 刘协闻言不答,又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亲手摘下了皇帝的冕旒冠。大臣是不能轻易仰视天子的面目的,曹也不敢破这个规矩,连忙低下头去,却听他道:“曹公,你抬头来看看朕。”

 曹觉他这话冷得像冰一样,连忙请罪:“臣不敢仰面视君。”

 “不敢…”刘协似乎笑了一声“朕恕你无罪,你只管抬头看看朕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曹这会儿竟微微颤抖起来。明知这个天子毫无实权,可还是忍不住畏惧他的一言一行——这就是皇权的威慑,也是一个臣子的道德底线。

 曹颤颤巍巍抬起头来,轻轻扫了一眼这青年皇帝,赶紧又低了下去——刘协面庞白净清癯,相貌颇为英俊。而与之不协调的是,他眉梢眼角间多了几分优柔惆怅,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似乎已没有一丝光泽,宛如干枯的古井;尤其令人不忍目睹的是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鬓边竟已有了几缕白发!

 刘协的表情既非愤怒也非幽怨。他曾将眼前这个权臣恨入骨髓,意杀之而后快,也曾经因董贵人之死悲痛绝肝肠寸断…但到了现在,已经都麻木了,天下人已不再记得他这个皇帝了,满朝文武唯曹之命是听。他早就没了期望和痛苦,所剩的只有茫然的现实:“曹公有多久没来见寡人了?”

 这个问题曹答不出来,他真的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面见天子了。整南征北战劳碌奔忙,耳边所闻多是歌功颂德赞美之言,仿佛天子只有在他冠冕堂皇招降纳叛时才真的存在。他伏在那里木讷良久,始终回忆不起上次面君是几个月前的事,便请罪道:“老臣征战在外久不朝见,实在是记不清了。但臣之辛劳乃为陛下之江山社稷,待臣殄灭叛贼大功告成之,再…”

 “朕不想听这些。”刘协打断了他的冠冕文章。

 曹听这话头,以为刘协又要发不满,赶紧顶了回去:“老臣一定要说。”

 “那你就说吧。”刘协无奈地摇了摇头。

 “诺。臣之所作所为或有失当之处,然一心所为陛下。倘能殄灭叛贼统一天下,则汉室之社稷昏而复明,上可告列祖列宗历代先皇,下可慰黎民百姓芸芸众生。臣明还要领兵北上征讨逆臣袁尚,还愿陛下能…”曹说了一半猛一抬头,不呆住了——刘协根本没在听他讲话,而是抬头仰望着宫殿的雕梁,完全是漠不关心的神情。

 曹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甚为不满。若是别人敢这么无视自己,他不把那人宰了也要痛责一番以恨,无奈这个人是皇上,总要恪守些臣子之道,只得森森试探道:“莫非陛下对老臣有何不满?”

 刘协似乎全无惧意,依旧抬着头淡淡道:“没有…朕不怨你,朕谁都不怨…朕只是在想,这座宫殿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就像只囚笼一样,把朕捆绑在这里,全然不知一年四季花开花谢…还记得《庄子·逍遥游》有言:‘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朕真的想摆这憋闷的一切,去一个无所羁绊的地方…”

 曹突然自脊梁后面升起一阵凉意,感觉这空灵的话语如此鬼魅,简直不知该如何答复,磕磕巴巴道:“陛下若、若是觉得气闷,何不带着皇后皇子们到御园中散散步。”

 又是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刘协忽然晃悠悠站起身来,手指着龙书案直勾勾看着曹,咕哝着嘴道:“曹爱卿,你若真愿意全心全意辅保朕,就请让朕乾纲独断吧。若是不愿辅保朕,请君高抬贵手放我走吧…我甘愿永居林下世代为民,这个位子你来坐!”

 曹闻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惊得汗浃背跌坐在地。

 刘协竟出一阵春风般的微笑,兀自手指着龙书案,口气平淡得犹如清水一样:“你只管来坐这个位子,朕只想要…要自由。”

 霎时间,曹被这个年轻人彻底击溃了!倘若他是抱怨、是辱骂、是咆哮,以曹的性格都敢以牙还牙。可是他竟要把皇位拱手奉赠,这等伦理纲常的变故岂是凡夫俗子能承受的打击!莫说曹还不曾有这样的念头,即便夜深人静时在被窝里偷偷想过,也不敢这么做啊!况且天下尚未平定,曹自诩奉天子以讨不臣,若是他自己先不臣,还凭借什么去征讨别人?还有何脸面立足世间?岂不千夫所指,归为王莽一,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曹突然打了个寒战,感觉如芒在背五内俱焚,脑子里出现的唯一反应竟是逃跑。逃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仿佛一个打败仗的逃兵、一个被人家发现的窃贼。他连辞驾的勇气都没了,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出了玉堂大殿,哆哆嗦嗦只下了一半玉阶,猛然脚底踩空——自七八级玉阶上滚了下去。

 “曹公摔倒了…”十几个殿前武士边叫嚷边跑过来搀扶。

 “别过来!”曹的冠戴磕掉了,足下一履不知甩到何处去了,额角也被玉阶磕得红肿,却迅速跪爬起来,擎剑在手厉声断喝“谁也不准过来!谁敢过来…老夫就杀了他!老夫杀他全家犬不留!”他那声嘶力竭的声音沙哑得都走样了。

 众武士不明就里,只得怵生生向四下散开。

 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着这群人——虽然他们都是夏侯惇选拔的,都是沛国谯县的同乡,但他们手中依旧有武器。汉家旧制三公掌兵权者,入见天子时当有虎贲士护从。此时此刻曹内心充满恐惧,眼前的一切都叫他感到不安。即便这些人不想谋害自己,可若是他们手里的武器没有拿稳,碰到自己身上又何等可怕啊!太恐怖了!每个人都如此恐怖!

 逃吧!继续逃吧!许都皇宫,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想至此曹愈加喊叫,直等到亲眼看着那些不知所措的虎贲士退回到殿门,才举着利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宫门方向而去。就这么哆哆嗦嗦跑出去好远,才见许褚督率幕府的心腹部从面而来。

 许褚本在仪门伺候,是听到叫嚷赶过来的,一见曹五官扭曲状若中,也吓了一跳:“主公为何此等模样?”

 曹一头撞在许褚臂弯间,只是不住晃脑袋,沉沉地气。众卫士也吓坏了,,拍后背的拍后背,为他收起宝剑整理衣冠,许褚见他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焦急询问道:“莫非有人意行刺主公?”

 “没有…没有…”曹瞪着惊恐的眼睛咕哝着。

 “宫中若有变故,主公不便提起,何不向令君诉说?”

 这句话才算把曹拉回到现实中。他眼睛一亮,又渐渐黯淡下来——如此暧昧之事如何向荀彧开口,若再传扬出去岂不闹得沸沸扬扬?他把牙一咬,掐住许褚臂膀,恶狠狠道:“今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你去告诉丁冲、郗虑,把今当值的侍卫黄门全部杀掉!”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杀掉!”

 许褚还算心地良善:“他们都是咱沛国同乡,若无罪诛戮,您后何颜面对家乡父老。”

 “那…那就撵出京师永远不许再入许都!”

 “诺。”他不肯明言,许褚也不敢再问,只得搀扶他慢慢出了端门。许多有差事的掾属见他久不出来,都已在宫门外等候了,曹直至坐上马车才渐渐不再颤抖,闭上眼睛愁眉不展,只一个劲儿叹气。陈矫小跑着来到他身边禀道:“主公,刚从东城传来消息,陈元龙七前病发而亡。果如华佗所料,恰好是三年啊!”陈登之死在曹看来本是件好事,但此时他却打不起精神,只是摆摆手:“我知道了。”

 恰在此时忽听一阵马蹄声响,自正南奔来三骑,乃是曹丕、曹真和曹休。这小哥仨今格外精神,身披武服头戴皮弁,里跨着佩剑。曹真当先驰至车前,跳下马来跪倒在地:“恳请父亲带我一同出征,为朝廷效力!”一言未毕曹丕也到了:“子丹之言亦是孩儿所思,孩儿已过舞象之年,该追随父亲建功立业了。”曹休也说:“我母子蒙叔父恩养,正该上报天子下报叔父之恩,请您带我效力疆场吧。”

 曹蔫耷耷坐在车上,看着这三个孩子——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他也并非不看好曹丕。只是这些年人们都在议论他曹某人,他可不愿让儿子过早染指朝廷仕宦之事,一者为避口舌,二来怕他们自恃身份有专横跋扈之举。如今这一切都不同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整个家族武装起来,让子侄在身边保护自己…曹一反常态伸手拉住曹丕:“既然你们愿意,到中军虎豹骑挂名,为父不能假公济私厚此薄彼。但你们要住在我的中军营里,一定要带兵保护好为父的安全!”

 曹丕既感兴奋又觉诧异,父亲今天的口气与平大不相同。未及多问,又见王必挤进人群扑倒车前:“启禀主公,刘老常伯薨了。”刘老常伯乃侍中刘邈。

 曹闻言又是一阵叹息——刘邈虽因玉带诏之事为保梁王一族与他闹得不快,一番胡搅蛮硬是把王子服勾除了宗籍,改易为李氏之后草草结案。但是老人家毕竟是对他有恩之人啊。忽然想起玉带诏,曹刚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那张血淋淋的绢帛似乎又浮现在眼前——“诛此狂悖之臣耳!”末尾那个“耳”字殷红的一竖拉得很长,似乎还在滴血。

 王必跟随曹以前曾是刘邈的属下,铁铮铮的汉子这会儿哭得泪人一样,见曹一脸茫然,还以为他也在伤感刘邈之事,跪爬几步抓住车沿:“刘老常伯无后,恳请主公准属下留在许都为老大人发丧,已报故主知遇之恩。”

 曹讷讷地点了点头:“此番出兵你留下,给刘邈发丧之后,你把家丁部曲聚起来,再招募些亲族子弟,给我另组一支人马。”

 “再组一支军队?”王必很诧异。

 “对!老夫要你带领这对人马时刻保护幕府和家眷的安全!”

 “属下明白。”

 曹着额头又嘱咐道:“你替我转告元让,叫他小心戒备许都周匝,千万不要大意。”

 “诺!”

 “还有…告诉卢洪、赵达,要把满朝文武都给我盯得死死的,任何风吹草动速报我知。再把那个精通剑术的邓展叫到军中保护我,不用再跟玠打招呼了,马上叫他来!”

 “诺!”王必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小心,但还是件件照办;曹这才稍觉安心,歪着身子靠在车上。

 众人都瞧出曹这会儿脸色不对,以为他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陈矫言道:“我观主公气不佳,那名医华佗已离广陵多,听说在彭城一代游历,何不将他招来为主公调理一番?”

 “老夫没有病!”曹疲倦地倚在车上“即便有也是心病,绝非江湖术士能医得好的…”

 曹丕却道:“父亲莫要拒人于千里,那华佗善医顽疾天下皆知。您还记得去年暴死的那个老军李成吗?当年华佗为他治病,说他十八年后旧病复发,至去年病逝不整整是十八年吗?”

 陈矫也道:“陈登、李成之断皆应验,主公不妨召他随军听用,即便您身体康健,为众将治治创伤也是好的。”

 曹也乏了:“由着你们办吧…走!”

 许褚凭轼高喊:“主公起驾,回幕府。”

 “不不不!”曹连连摆手“不回幕府,马上出城去行辕。”

 “明出兵北上,主公不在府中休息一晚吗?”

 曹眼里竟出一丝惊恐:“不要等明天了,今晚就走!越快越好!”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由他亲手缔造的许都十分可怕,似乎随时都会有人冲出来要他的性命。他再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呆了,还是快点儿投入战争吧,两军锋的战场也比这里安全得多。

 自这次事件之后,曹至死再没单独觐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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