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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陆世平回到藏琴轩时,手里多了一套干净的男子衣物、一条轻而暖的蚕丝被,还拎上一壶茶。

 她最后还是跑回北院一趟。

 心想他了汗,贴身衣定都透,若吹了风那还得了?于是回北院取衣,就顺便抱条被子又备上温茶,也从柜内多取两条棉布,好帮他拭汗擦身。

 轻扦进藏琴轩,淡淡烛光下,那男人依然面壁侧卧,而青丝散面。

 她再去探看,见散在他鼻端的发丝正因他的鼻息而轻动…睡着了呢。

 能睡,那很好,表示头不痛、寒症已消。

 她两肩微垮,静吐气息,觉得心终于安然落回房里。

 今夜也够他折腾了,身疼痛难耐,还得遭她胡来、受她的气。

 经过这一夜,往后该如何面对他?他会怎么跟她算这笔帐?

 明儿一早待他清醒,怕是她最最难捱的寸候,光想都觉万分尴尬。

 想了再想,苦笑再苦笑,干脆抛诸脑后不想了。

 她摊开蚕丝被子,轻轻替他盖上。

 陆世平只想着天亮后得面对睡、神清气的苗三爷,何曾想过,她要面对的不只苗三爷,还有苗家大爷!

 听到那踏进‘九宵环佩阁’的脚步声,陆世平眨眨困眼,人还没完全醒觉,待几道大小身影倏地涌进藏琴轩,她扬睫认出为首的男子时,脑门骤凛,睡意登时退得一干二净。

 “大爷…”她倏地从长榻上坐起。

 昨夜守在榻边,原是背靠窗墙坐睡,不知何时变成倒卧榻上?

 苗沃萌睡里侧,她趴在外侧,身上竟然也盖着蚕丝被…她、她半夜抢主子的被子吗?

 跟在苗淬元身边的是方总管、小厮守益,还有小夏和佟子也都进来了。

 见到藏琴轩里的景象,苗大爷挑了眉,方总管微瞠眸,守益和两竹僮则傻愣愣的,溜溜眼珠子一下子看她、一下子看犹自睡的三爷,张口无言。

 陆世平窘困到真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她一张脸已大红,仍兀自镇定,起身说话,身子尚未站直竟又倒坐回去,才知一大片裙摆被同榻而眠的苗沃萌在身下,

 这下子场面更尴尬了。

 跌回榻上,她还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苗淬元已踱到桌案边的一张圈椅,袍落坐。

 “方总管,你说三爷讨了谁不好,偏要讨这么一个大龄丫鬟在身边。听说为了这事,还跟太老太爷拗上了。嘿,咱们‘凤宝庄’来了如此抢手的人物,我竟是后知后觉。”虽是与自家总管说话,但两眼却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端坐榻边的姑娘。

 苗大爷心想,她此刻必然是慌乱窘迫的,但也算有些能耐,挨他这几句,偏娃儿相的脸表情仍显沉着,倒是有点意思。他有心为难,脸色忽沉。“还以为是个多可人体贴的丫鬟,结果这成什么事?你是怎么伺候你家三爷的?竟连竹僮也瞒着,带你三爷在这儿窝了一整夜!你三爷身骨耐不得寒,你难道不知?他睡,你也睡,还同榻同被,你胆大包天了!有你这般没规没矩的吗?”

 小厮和竹僮们见大爷发怒,吓得噤若寒蝉,方总管只管敛眉垂目,至于陆世平则一迳低头,也不辩驳。

 “大哥怎么冲着姊儿发火了?”

 徐雅嗓声一逸,众人目光皆被慢慢拥被坐起的苗沃萌引将过去。

 陆世平趁他挪动之际,已拉下裙摆,随即立起退在一边。

 苗大爷的斥责,她倒也不惊,只是两只耳朵热得麻,她想挠挠,还得费劲忍住,忍得有些辛苦…然后她想,他们苗家的爷儿们果然“相近”得很,心绪起落、喜怒转换全是眨眼间的事,苗三爷才开口,苗老大忽而笑语——

 “哟,三弟终于被吵醒了呢!”

 苗老大的“终于”二字用得机巧,陆世平眼角余光不瞥了去,便见苗三爷那张俊脸像在暖被里捂久了,白皙脸肤透红泽,尤以颊面横到耳处的地方最明显。

 他这脸红过腮的模样…是心虚吗?

 原来他早也醒了,却是装睡?

 那、那他较她醒得更早吗?

 会不会她抢他被子、挨在他身侧睡得打猫咪呼噜时,他已然醒觉?

 心里一叹,她头垂得更低。

 复又苦笑安慰自己,反正在苗三爷心里,她早是没脸没皮,也不差这一回了。

 苗沃萌轻咳两声才道:“大哥,我是昨儿个深夜突然起了作曲兴致,才独自进“九霄环佩阁’,岂知姊儿跟了来,我不回主屋北院,她又能如何?”

 苗大爷一指在桌案上轻敲,微微眯目。“你昨夜头伤又作疼了?”

 苗沃萌淡然笑了笑。“已无碍。大哥不必多虑。”

 苗大爷沉了会儿,未再多问。

 长身立起,他一双目瞥向自始至终皆沉默的陆世平,语调持平却隐隐含威。“照顾好你三爷。”

 “是。”陆世平低应一声。

 终于送走苗老大。

 苗淬元一走,方总管和守益自然跟上。

 小夏和佟子似吓得不轻,两张圆脸上的血都还没恢复,倒是嘴巴叽哩呱啦说个没停,才知一早两只小的没见到主子,又发现姊儿不在,自然以为是她陪着三爷出北院,并不如何焦急。

 但大爷突然来到北院,问竹僮主子的去向,两人皆不知,这才闹出后面的事。

 苗沃萌暗忖,等会儿漱洗、换过衣物后,还得过去大哥那边,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但撞见他这境况,才“好心”将要事挪后再谈。

 而他这境况…想着,热便在肤上淌,一向自认极是自持能忍,近来却连连受挫,这全得归咎于那个叫“姊儿”的姑娘。

 正了正神色,他吩咐两竹僮先回‘凤鸣北院’备热水和衣物,不一会儿,藏琴轩内再次静下,只闻窗外的翠竹随晨风沙沙轻响。

 “过来。”他也不指名道姓,反正轩室里就剩下她。

 终于要“处理”她了吗?

 陆世平十指绞着,暗暗深口气,走到他面前。

 他推开蚕丝被,坐姿闲适。

 她立在榻边,垂眸便见他泽红,气息又了。

 她手指绞得更紧,硬着头皮问:“三爷想怎么…呃?”

 她的身突然被握住。

 他那双鼓琴谱曲的手十分修长,许是这三年来身子骨调养得好些,寒症渐抑,他亦较以往健壮,十指上的骨节虽仍明显,但不再是瘦骨嶙峋之感,而是有力的、好看的。

 他两手摸上她的,略紧一扣,似要将她钉在原处,被他握着的地方却起来…呃,他肤温向来偏凉的,她却觉得热极。

 “你从火堆里救下的那方焦木…”他语调慢腾腾。“既是难舍,那今后,制琴的事便由你接手。”略顿了顿。“省得你每晚这祥偷偷摸摸。”

 他、他说什么?圆圆眸子眨了眨,听懂他意思后,她双眼大瞠。

 “你不愿?”俊颚略扬。

 她仍傻着,万没料到他会这样“收拾”她。

 “不愿也得愿。既是为奴为婢,就得听主子吩咐!”他突然硬声道。

 “…奴婢没有不愿。”她叹息般低语,绞的十指终于放松。

 他面色微缓,下一刻却觉有轻柔手劲为他拂开覆面的青丝。

 那一瞬间,他背脊陡地绷凛,抿不语,眸中似闪幽光。

 陆世平克制着,微颤的指最后仍滑过他面颊。经过一整夜,他玉润下颚亦冒出点点淡青,俊美又带颓废。

 她抚摸他,没规没矩的,而他竟然也就由着她。

 只是他不拒亦不,神情如谜,无法开解,扣她两边眼的手也已放开,似等着看她还能如何亲近勾引人…

 想他八成又暗骂她没脸没皮,她心口忽地一凉,手便收回了。

 即使润过,喉间轻哑犹在,她慢声道:“三爷昨晚头疼之事,该让大爷知晓的,虽说朱大夫此时不在城里,还是得请其它医术高明的大夫进府,替三爷看过才好。”

 “何必麻烦?”他似笑非笑。“有你拙劣琴技鼓我的‘玉石’琴,够教我惊异了,哪里还记得头疼?”

 她蓦地脸红。她的琴技自然不好,要不,当初怎会想制出那张‘玉石’!

 听到她呼吸吐纳沉了沉,有话堵在喉中似的,苗三爷面上不动声,却暗笑在心。欺负人原来还乐的,能欺得对方哑口无言更是大乐!

 “我的盲杖昨晚搁在前厅了,去替我取来。然后帮我穿鞋,陪我回北院。”

 “是。”

 她旋身走开了,他嘴角才幽微一扬。

 举袖摸了摸被她碰过的脸肤,觉得有热气到表面上,那般碰触,他说不上喜欢抑或厌恶,只觉内心不甚舒服…因深静心湖受了搅扰,似莺飞之渡陌临,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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