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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纪岚以时速三十公里的车速悠哉悠哉地骑回卜奇屋。

 这回,没再听着WalkMan沿路唱歌,她脑袋里正忙碌地转着赌局的事。

 她向来对情感不是很敏锐而且慢半拍。

 记得她第一次离家住校,同寝室的同学第一夜皆因思乡病而痛哭,唯独她没事,但瞧大伙哭得柔肠寸断,她为自己的冷血而惭愧不已。

 竟外的是,一个星期后的沁凉夜晚,她若有所思地站在宿舍天台上,泪水不自觉地汨汨而下,远处火车呼啸而过,她好想回到父母身旁。

 当然,她不能率而行,只能望着满天星斗,期盼假尽快来到。

 而现在的她亦处于同样情况。想到一百万,她心中的狂喜,愈涨愈高、愈涨愈高,几乎就要蹦跳出来。

 想想,金氏记录上记载:

 纪岚,十九岁。

 世界上最年轻的百万富婆。

 嘻嘻嘻,她忍不住在心中窃笑。“金氏记录”,她在心中咏叹,真是过瘾。

 而她差点将它推拒门外。幸好小芙提醒了她,否则她真的会因与一百万失之臂而懊悔不已。

 只是,陆曼君究竟是谁?还有邵立夫,听小芙把他形容得宛如圣人,倒勾起她的好奇心,他究竟有何种魅力能让女人,而且是美丽的女人趋之若骛。

 她对他的笑容倒是颇欣赏的,甚至有点着

 不知不觉,她回到了卜奇屋。

 这一间座落在敦化南路和忠孝东路巷道里的小店。

 卜奇屋贩售各类西点、蛋糕、披萨和咖啡。尤其是西点,在老板唐绍荣的巧思下,总是不断地推陈出新,制作出各种新式口味、造型丰富多变的小西点,令人食之难忘。

 当初,纪岚误打误撞地在巷弄间看见卜奇屋,乍见的第一眼,她就爱上它了。那时——

 卜奇屋座落于绿意盎然的老榕树下,明亮耀眼的金光透过枝叶隙迤洒入屋。

 它,是一间玻璃屋。

 除了吧台背后的橱柜、厨房之外,四周全是由落地玻璃门窗围成的圆状空间。树影、光柱错落参差屋中,让纪岚不由自主地爱上它。

 门上悬着一串风铃,质材亦是玻璃。它风而飘,叮叮咚咚的声音串成悦耳的乐曲,牵引纪岚朝它而去。

 她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是混着咖啡和油的香甜味道,令她全身酥软。吧台上空无一人,三五成群的客人高声谈笑,唱机中的弦乐声弥漫室内。

 忽然,一位蓄平头、面上线条刚硬的男子,自吧台旁的门后现身。

 他形匆忙地看了纪岚一眼,便拿出便条纸和笔,匆忙道:“写下你的简历和经验并注明联络方法,我会尽快和你联系。”说毕,他即转身没入门后。

 纪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在说什么?怎么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

 一会儿光景,他再次自门后出现,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披萨。

 纪岚嗅着那股人香气,肚腹饥饿难耐。

 他望一眼呆立的纪岚,劈头就说:“帮个忙。”他将披萨硬给纪岚,伸手一指。“送给坐在角落的那桌客人,谢谢。”

 话声甫落,他又一溜烟地消失无踪。

 纪岚只得依言将披萨送至客人跟前,望着香气四溢的披萨,她口水直咽。

 谁知,她才刚送完披萨,那男人又端盘苹果派要她递送。

 不知何故,她竟傻呼呼地任他支使,充当起Waiter,服务客人。

 只听得那男子急急的使唤声。

 一会儿,

 “巧克力泡芙,穿红白格子衣服的那位客人。”

 一下子,

 “卡布基诺,打大哥大电话的那位仁兄。”

 接着是,

 “枫糖煎饼,书报架旁梳麻花辫的女子。”

 而后又是,

 “草莓牛,盆栽边的那桌客人。”

 …

 就这样,那男子一连串的指令,让纪岚忙碌地来回穿梭于宾客之中。

 “累吧?”吧台里的男子扬声问道。

 纪岚疲惫地坐在吧台边前的高脚椅上,她的确累坏了。她微点着头算是回应了他的问话。

 “来,喝杯我特制的翡翠汁,保证立刻精神百倍。”

 她望着看来冰凉可口的碧绿色汁,二话不说,便大口起来。

 哇!真正“透心凉”那股酸中带甜的滋味还有淡淡的茉莉香,真令人精神一振。

 “好喝吧!”他夸耀着。“这是外面买不到的。”

 “嗯,的确很。”她心满意足地了一大口。

 “对了,我看你刚刚的表现不错,身手俐落准确无误。你明天就来上班好了,薪资从今天算起。”他环顾吧台桌面,一脸疑惑。“你写的履历表呢?放在哪里?”

 这下子,纪岚总算懂了,听他自言自语大半天,原来他以为她是来找工作的。

 “先生,我不是来应征的。我是…”她突然噤住了。

 对哦?我是来做什么的?她想。

 “你是来吃东西的?”他恍然大悟。天呐!他竟搞错了。这下丑了,他刚刚还吆喝人家跑堂。

 “是啊!我是来吃东西的。”她忙顺着他的话接道。

 “对不起。”他面带羞赧。“我大概是忙昏了,误以为你是来求职的。”他拿出Menu,语带歉意。“你想吃什么,我请客,算是答谢你刚刚的大力相助。”

 “真的!”她兴奋地大叫一声,刚刚端在手中的各式美食一一自脑海闪过,真想每一种都吃上一口。

 见她犹豫半天,他了解地开口:“很难抉择?”语中尽是笑意。

 “嗯,好像都很好吃的样子。”她又得说实话,因为她口水的声音是骗不了人的。但没办法,她就是控制不住。

 “那么不如我请你吃Menu上没有的,是我早上才新烘培出来的‘蓝水晶之恋’,你顺便告诉我味道如何。”

 说罢,他立即转身走入门后,再出现时手中已端着一块浅蓝色的星状物。

 纪岚闻到了牛的香味,但怎么会是蓝色的呢?

 她吃了一口,忍不住含糊地咕哝道:“是蓝莓。”

 “好吃吗?”

 “嗯!”她闷哼一声,不住地点头,然后又咬一口。

 这是他意料中的事。他对自己的手艺向来深具信心。

 “你还在读书吧!”他对这小女生印象好的,短短的头发,简单的T恤、牛仔,看来舒服、清

 “嗯!我念五专夜校。”她喝了口饮料说“这…”她指着空盘。“是你自己做的?”

 “不错,卜奇屋里的东西都是我做的,我喜欢自己动手。”

 “不——我的意思是说,它是你发明的?”她解释自己的问题。

 他恍然大悟。“没错。我喜欢尝试研究新的口味,否则老是吃那几样,可怕的。怎么,”他略停了一下。“你有兴趣吗?”

 她摇摇头。“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把蓝莓加牛混在一起,做成美丽的星形,还取蚌那么美的名字——‘蓝水晶之恋’,光是听听就醉了。”

 这会儿,他大大地吃惊,这小女生竟能准确地说出“蓝水晶之恋”的成分。看来,她若不是运气太好,就是太有天份。

 “那么这杯‘翡翠汁’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呢?”他决定再试试她。

 “这个啊!大概是柠檬、葡萄柚、柳橙、蜂、薄荷和茉莉花茶,对不对?”

 他真的吓了一跳,她竟丝毫不差地完全说中了。

 “你真厉害,完全正确。”他突然想到。“你念夜校,那白天你在干嘛?”

 “也没做什么,四处闲逛。”她耸耸肩。

 “既然如此,要不要来我店里帮忙?反正你也是闲着,而我的店也正缺人手。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吃遍Menu上的东西,还有钱赚。”他怂恿着。

 “这个嘛…”她犹豫地想着,他说得不错,她也游手好闲一阵子了。“好吧!”她下定决心。

 “好,那就这么决定。”他快人快语。“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纪岚,十八岁。”

 “我是卜奇屋的老板唐绍荣,三十六岁,加入西点的世界。”

 就这样,她跌入了油和面粉的世界。这是一年前的事。

 自此,她成了唐绍荣的最佳试吃员。只要他一研发出新的西点,必定会让她先尝,然后两人热烈讨论,直到彼此满意为止。

 当然呢!这样优秀的西点,一推出立即广受,往往供不应求,也让卜奇屋的生意更加兴隆。而且在唐绍荣耳濡目染之下,纪岚不但爱上西点,连带的还上了它的研创方法。因此决定去日本学习正统的西点烘培方式,有朝一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卜奇屋”

 也因此她的体重一路上扬,从四十五公斤爬升到五十六公斤。难怪小芙老嚷着要她减肥,可是要她为了身材而拒吃西点,那简直要她的命。

 但现在真的得开始拒吃西点了。为了一百万,还有那可恶的张什么来着,非得挫挫他的锐气不可,什么东西嘛!

 她气愤地停好车,推开卜奇屋的大门。

 唐绍荣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看报纸,听见风铃声,遂回头。

 哎呀!他心中一惊。这小女生花了个把小时送个披萨回来还嘟着张嘴,和小芙吵架了吗?不可能,两人好得没话说,难道是他?不会吧?就为了一卷录音带?看来他还是识相点。

 “喏,三百块!”纪岚没好气地将钱摊在吧台上,一蹬,在唐绍荣旁边的高脚椅坐下,环顾四周,客人三三两两。

 “生意怎么这么差?”她喃喃地抱怨。

 差?才怪,人都走光了才是真的。他刚刚可是忙得应接不暇。

 纪岚见唐绍荣兀自悠闲地看报,根本不理她。她一股怒气也发不出来,看来他和小芙早把她的脾气摸透了。

 她只得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在小芙公司被人羞辱了。”

 还好,不是录音带。他暗自庆幸,继而摆出一副伸张正义的姿态。“羞辱你?是谁?那么大胆!”

 纪岚简明扼要地说了赌局之事。

 “难怪你送披萨送了那么久,”他下结论。“不过,那个叫邵立夫的话可信吗?真有一百万?毕竟口说无凭。”他分析着。

 她想起邵立夫人的笑容。“应该可以,小芙对他的评价颇高。下午若不是她在一旁敲边鼓,我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看了她一眼,好言相劝。“只要你和邵立夫好好合作赢得赌注,再把那个张什么的羞辱回来,不就得了。傻瓜!”

 他忍不住轻拍她的头。

 “可是人家就是气不过嘛!”她撒娇地嗔道。

 小女生就是小女生,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气上大半天。他摇摇头。

 “你啊!懊担心自己能不能让邵立夫赢得赌注。”

 “为什么?”她疑惑。“无论如何他都会给我一百万,我干嘛担心?”

 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你若输了赌局,不就让那个张什么的称心如意了吗?那么他今天对你的轻视就不是什么羞辱,而是事实。”他停了一下又说:“况且,你好意思在输了赌局之后,还向邵立夫拿一百万吗?小岚,这不太像你的作风哦!”这倒是真的,怎能让那个猪仔得逞呢!而且她还真的不敢在输了赌局之后,还开口向邵立夫要一百万,那太寡廉鲜了。

 “你说得没错,千万不能让小人得志。铁定要他跌破眼镜,羞愤而死。”她说得斩钉截铁、义愤填膺。

 “嗯,不气了吧!”他看看时间。“你该去学校了,否则要迟到了。”

 她看一眼手表。“真的,那我走了,抱歉,下午出去那么久。”她满脸愧意。

 “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赞扬一番,继而说道:“不过,薪资照扣。”

 纪岚瞪了他一眼。这只老狐狸!

 临到门口,纪岚突然想到一件事,遂回头对唐绍荣甜甜一笑。

 “唐大哥。”声音软嗲得可以化冰。

 唐绍荣的皮疙瘩已掉满地,完了,准没好事。

 她语气忽而转为严厉,大声吼道:“我的华健录音带!你实在太可恶了,竟敢…”

 他赶忙指指手表,打断她罢不能的滔天大骂。他就知道“劫数难逃”

 她只得不情愿地走向爱车,还不忘补上一句:“我们明天再来算这笔帐。”

 咻一声,她飞也似地窜出窄巷,朝学校的方向而去。

 他得意地笑着。他可能这么笨吗?

 他早就将录音带掉了包,纪岚录的那一卷安全地放在抽屉里。遭他辣手摧花的那一卷是复制的,他可没胆在老虎面前拔牙。

 嘻嘻嘻,他一迳地傻笑,直到客人出声喊他。

 夕阳余晖淡淡地俯瞰大地。纪岚着风,沿路在漂流中钻动。

 在台北五年,她早已练就出一身钻功的好本事,技巧之佳,连警察都瞠目结舌,俨然像个街头小霸王。甚至连汽车驾驶都置让她三分,怕害的是她咻的一声飞过,在车身留下难以“抚平”的刮痕。

 纪岚七手八脚地停好车,身形狼狈地朝教室飞奔。

 ≈由响起的刹那,她刚好踏进教室大门。

 教室里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大声喧哗,无视于钟声所代表的意义。纪岚缓着步子,着气走向座位。

 吴玉芙全神贯注地看漫画、吃寿司,完全没发现走近的纪岚。

 纪岚经过一番冲锋陷阵的折腾,早已饥肠辘辘。她自动拿了块寿司往嘴里放,吴玉芙尚来不及抗议,手中的漫画又被纪岚一把抢去。

 “P-蹦愫寐穑俊彼看了看封面,含糊地咕哝。寻找作者名——柴门文。

 “还给我!”吴玉芙抢回漫画,继续和它奋战。

 纪岚咽下口中的寿司,坐到吴玉芙身后的座位。“我拜托你有点水准,别再看少女漫画了。都几岁的人了还作白梦。”语中尽是不耐和鄙视。

 吴玉芙闻言回头看她,没好气地说道:“你别尽彼着说我,这和你过度恋周华健可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况且,”她指着封面上的作者名。“柴门文,她的漫画可是百分之百的写实派,一点梦幻的色彩也没有。我拜托你,下次对你不清楚的事别妄下断语好吗?”她一副快崩溃的模样。

 纪岚懒得争辩。“好,算你行。不过,”她想起下午的事。“帮个忙,告诉我陆曼君是谁?她和邵立夫又有什么关系?”

 “哟!”她斜睨纪岚。“你不是最讨厌人家在背后嚼舌的吗?”继而,擒故纵地说道:“况且,你又不打算和邵立夫合作。何必知道那么多!”

 “我并没有不和他合作。”

 吴玉芙眼睛一亮。她就知道纪岚追究底的好奇心一旦被挑起,就罢不能。

 “那么你决定帮邵立夫了?”她慢条斯理地问道。

 “是,我决定帮他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陆曼君是谁,她和邵立夫有什么关系了吧!”

 “没问题。”吴玉芙一副阿莎力的口吻。“你听仔细,”她神秘兮兮地轻语。“陆曼君和邵立夫是…”她故作悬疑地停顿一下。

 纪岚睁大眼睛。

 “同事关系。”她快速说完,立刻转身面向黑板,身子因憋笑而不住地颤动。

 纪岚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算哪门子的关系?

 她狠狠地捶打吴玉芙肩头,一下又一下。

 吴玉芙承受不住只得回身,出手制止。“好了,别打了,我告诉你实话。”

 纪岚这才放过她,语带愠意。“快点说。”一双灵活的大眼瞪视着笑得面红耳赤的吴玉芙。

 她顺口气。“陆曼君是我的老板,也就是天堂鸟的负责人。数年前,她不顾天堂鸟股东的反对,大胆启用在模特儿界没没无闻的邵立夫,拍摄天堂鸟的年度大Case——美时轩化妆品跨年的商品展示照。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不小的动。”

 “哦!”纪岚颇感意外。

 “幸好,邵立夫争气,”吴玉芙与有荣焉说道。“他的作品不但令美时轩化妆品满意,而且也获得大众的。那一年,美时轩的销售量足足提高了三成。两人因此声名大噪,而邵立夫也成为炙手可热的摄影师。”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真是的!”眼神一黯,面上尽是失望之情。

 “的确有。”吴玉芙语气淡然。

 纪岚的好奇心又被挑起。“是什么?快说!”她急急地催促。

 吴玉芙警告道:“不过,我声明在先,这只是谣传,不是事实。”

 纪岚早已耐不住子。“好啦!我知道,你别再拖拖拉拉,快点说。”

 吴玉芙慢条斯理地开口:“传说,邵立夫和陆曼君有染,并拍下两人云雨照片,藉此要胁她。陆曼君不堪其扰,遂助他自食其力。所以…”

 “所以,邵立夫终于不再当小白脸了。”纪岚独断地下结论。

 “可是,你想可能吗?这一定是别人恶意中伤他的。”吴玉芙急着辩解。“不是说‘相由心生’吗?我就看不出他哪一点长得像吃软饭的。”

 “怎么不像?”她想起他的笑容。“他的脸明明就是白的。”纪岚故意丑她。

 “神经病!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她忍不住白了纪岚一眼。“不过,或许你可以藉赌局的相处时间查证一下事实的真相。”

 “你这没同学爱的家伙!”她怒骂。“你不怕我‘羊入虎口’成为第二个陆曼君?”

 “你?”她伸手指指纪岚。继而,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

 她呛着气。“你不要变成邵立夫豢养的‮妇情‬就算不错了。”

 “哦!是吗?”纪岚不置可否。“也许,我直接登堂入室成为名媒正娶的子呢!”

 “你?”玉芙仍是惊讶。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她一手指着纪岚,一手捣着肚子,说话结结巴巴。“你…你…”纪岚不理会早已笑岔气的吴玉芙,迳自打开书本。

 老实说,纪岚自己也觉得很滑稽。她怎会没头没脑地蹦出这句话呢?

 不过,邵立夫真的如传闻所说,是个小白脸吗?

 她想起他人的笑容。

 看来,这场赌局可是愈来愈有趣了。纪岚想着。

 星期天,倾盆大雨的日子。

 豆大的雨珠哗啦啦地横扫街道。低洼之处凝聚了一坑坑的污水,随着行经来往的车辆,溅起朵朵浊花。

 纪岚身着蓝色小飞侠雨衣,头戴白色安全帽,骑着她的小绵羊在雨中穿梭,悠游仿若水中鱼儿,一点也不为滂沱的雨势围困。

 她隔着安全帽的透明面罩,看着标明巷弄的绿色牌子,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

 三十七巷六十三号…三十七巷六十三号…

 啊!找到了!她在心中低呼。她将车子转入巷中,那是一幢二楼高的屋子,占地足有平常两幢屋子的宽度。

 漆着直式条状绿白相间的木质大门,连着白色泥水矮墙,绿意盎然的攀藤植物婉蜒其上,姿态妩媚优雅。二楼的阳台是一片花海,各花朵丛生,在雨棚的庇荫下,风搔首弄姿地款摆。

 好一幢诗意盎然的屋子。

 在民生社区,像这样的屋子,造价应该不低。看来,邵立夫的经济状况应该非常好。否则他也不会出手阔绰,一开口就是一百万。

 小白脸?有可能吗?她惴惴不安地停好车,伸手按了门铃。

 门一开,邵立夫身着白色衬衫和褪牛仔,撑着一把绿色的伞,头发漉漉的,一脸笑意。

 “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到。快点进来!”

 她随他跨进门槛,门前是一片绿地,种满了韩国草。雨,让它们看来更鲜绿。临近围墙除了攀藤的植物之外,亦种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她唯一能辨别的是木瓜树,因为上面长满了木瓜。

 她踏着一块块红砖连成的小径,有股想在砖上跳跃的冲动。

 “好找吗?”

 “…”纪岚仍沉醉在砖上飞舞的想像中。

 他停下脚步,回头,纪岚冷不防地面撞上。她踉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她。

 “对不起!”他慌忙致歉。“我没听见你的声音,所以才停下回头看你。你没事吧?”

 他看见安全帽里,略显惊慌的眼神。

 “没事。”她站好身子,都怪她没事作白梦。“这雨势有点大,我没听见你的说话声,你刚问我什么?”

 他又笑了。可恶!他非得这么笑不可吗?纪岚在心里咒骂。

 “我是问你,这里好找吗?”

 “哦!很容易,只要有地址,一定找得到。否则,我怎么送披萨给客人呢?”

 “你在送披萨?”他很意外。

 “邵先生,我们一定得在雨中聊天吗?”

 “对不起,我忘了。”他歉意地说道。

 两人走到了屋前,邵立夫领纪岚放妥她的雨具,再一同进屋。

 她环顾室内,小巧的客厅是由藤制的桌椅置而成,绿白碎花的座垫慵懒地躺在椅中,倚墙的橱柜里放满了各式书籍及一套视听组合。白色墙上则疏落有致地挂着一帧帧的照片。

 她倾身向前观看一帧篮球球员抢篮板的照片,镜头抓得犀利,球员脸上专注的神情、肌上青筋浮绷和腾空的跳跃,栩栩如生。她虽不懂摄影,但她喜欢这张照片,临场靶十足。

 “喜欢篮球?”邵立夫拿了杯果汁和一条巾走到她身旁,递给她。

 “嗯,喜欢他们在球场上活跃的生命力。不过,对于篮球规则我可是似懂非懂。”她喝口果汁。“我喜欢这张照片,使人有身历其境之感。”

 “谢谢。”邵立夫带头坐向椅中。

 “邵先生,对于赌局的事你准备怎么做?小芙威胁我得好好跟你配合。”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代我谢谢她。”他微笑。“纪岚,你自己呢?对赌局的事有什么想法?”

 “老实说,邵先生…”

 “邵立夫。”他截断她的话。“邵先生显得太客套了。”他补充说明。

 “邵立夫,”她喊得有点拗口。“其实我并不认为你会赢得赌注,虽然我是外行人,但是我想当一位模特儿得靠一些天赋的条件,像是有特色的五官、匀称纤细的身段。而我,”她指指自己。“可是半点边都沾不上。”

 “你说得不错,但那是指伸展台而言,一般平面或广告的模特儿条件并不苛刻。”

 他继续说道:“而且你太低估自己了。记得吗?我说过从不做没把握的事。那天,张海成指着你的时候,我就把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冲动的人。”

 红自纪岚脖子慢慢地漫上双颊。

 他竟私下打量过她,想来就令人脸红心跳。

 “你应该不是天生就这么…圆圆的吧?”他犹豫地提出疑问。

 “嗯,我是这几年才变胖的。”

 “那就更容易了,你知道变胖的原因吗?”他略显迟疑。

 “吃西点的缘故。”她简答。

 她把在卜奇屋打工的事约略地描述给他听。

 “原来如此,看来你得暂时戒掉西点了。”他沉

 “看来也是。”她说得无奈。

 “你六月毕业后还要在卜奇屋打工吗?”

 “嗯,我打算花更多心思在西点上。别忘记,我是想开家西点咖啡屋,才会答应你参加赌注的。”

 “是,我记得。”他沉思。

 纪岚趁机观察他。

 他沉思时,眉头紧蹙。双眼皮颇深,割的吗?好像没听说有男人去割双眼皮的。不过,她倒是较偏爱单眼皮的男人。

 他的鼻子不大,但也不塌,和她的有点像,不过配上他的薄和肤,倒是耐看的。

 她真好奇陆曼君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小芙说得也没错“相由心生”,看他的模样,真的不像小白脸。

 如果他不是传闻中的匪类,那么,像他这样长得性格、颇负盛名又多金的男人,身旁的女伴,该是什么样呢?

 是小芙那型吗?好像不太配…

 她不住地揣测,心中对陆曼君的长相也就更好奇了。她一定要叫小芙拿陆曼君的照片让她瞧瞧。

 “纪岚。”他抬头看她。

 “啊!”她吓了一跳,有点慌张。“什么事?”

 “我本来希望你搬来跟我住。”

 搬来跟他住?孤男寡女的,她又没疯,怎么可能!她还要做人吗?

 “我可以约束你的饮食习惯,并且指导你一些肢体动作,增加你举手投足间的风情,还有皮肤的保养和化妆。”

 哇!他想得还真仔细,连“肢体动作”都想到了,不知是他的观察敏锐?还是她真的太鲁了?

 他仍继续说道:“但你说想到卜奇屋上班学西点,我就不苟同了。”

 她纳闷。“我不懂这和我去卜奇屋上班有什么关系?你所提的那些仍然可以照常进行,这根本不相冲突。”

 “你能抗拒西点的惑吗?处在香气四溢的环境,你有坚定的自制力吗?”

 她倒没想到这点。没错,她的意志力薄弱得可以,但她真的想去卜奇屋上班,除了想学做西点外,最主要的是她早已将卜奇屋视为自己的家,将唐绍荣看成是自己的家人,要她不去那儿真的令她痛苦不已。

 “我会努力。”她保证,语气不太肯定。

 “努力是不够的,要绝对的保证。我不想功亏一篑,更不想输给张海成,你明白吗?”他坚决地说道。

 “这个嘛…”她犹豫地想着。

 暂时拒吃西点已经够糟了,若再不能做西点、不能去卜奇屋、不能见唐绍荣,那还得了。她想了又想,终于开口。

 “我保证,嗯…”她沉了一下。

 该给自己一点压力,否则依她的个性,铁定会食言“而肥”

 “我会拒吃西点,若做不到我不但不收你一百万,而且立刻搬来和你同住,对你言听计从,直到你赢得赌注。”她举右手起誓,神情坚决而笃定。

 “好,我相信你,希望你说到做到。这个赌局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放心!”她拍拍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不想当个小人。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要和那个张…”她老是记不得那猪相男人的名字。

 “张海成。”他微笑告诉她。

 “对,张海成打赌,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呢?”

 “为了挑战。”他语重心长。

 “挑战?”

 “我说得太含糊了?”他反问。

 她点点头。

 “其实,我入行已有一段时间。当初的雄心壮志,如今都已实现。突然之间,心情变得烦躁不安,生活失去重心,工作没有目标,什么事都变得不对劲。而张海成提出的赌局让我觉得很新鲜,且能证明自己的另一种能力。”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况且,我也实在受不了他的化妆技术。每每须自己再刀为模特儿重新上妆,这实在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难怪他会认为你太骄傲。”她想起那他们二人在天堂鸟的争执。“你怎能私自窜改他的作品?要是我,我也会生气。”她嘟起嘴。

 他苦笑。“你可能误会了,”他解释。“我仍然为他化妆的模特儿拍照。只是,我多拍一组是我化的妆。然后拿给顾客挑选,结果他们选的都是我的。”他有点开心又有点无可奈何。

 “所以,你们就结下梁子了?”她终于弄懂。

 “算是吧!”他仍是笑笑的。“而且他也太自负了,不是吗?”他询问她的意见。

 “所以,你想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想让自己的生活有点改变?”

 “嗯,其实诚如你所说,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但他挑明了跟我斗,我又能怎么样?”

 “所以,你就答应他了。”她又再次替他下了结论。

 想不到,这女孩年纪小小,脑筋还清楚的,说话不但有条不紊,还能窥得蛛丝马迹而揣测出他的意思。不简单!他在心中赞道。

 “我说错了吗?”她见他久久不发一语,疑惑地问道。

 “没有,你说得没错。”他力持镇静。“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直视她的眼睛。

 你和陆曼君是什么关系?她在心中纳罕,但她不敢问,毕竟两人还只是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或许,过一阵,她想。

 “有?或是没有?”他见她犹豫不决,遂再次询问。

 她摇摇头。“没有问题,我会和你合作的,”她略停了停,不太有把握地接道:“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可以。”

 “要有信心,这是一位成功模特儿必备的要件。明白吗?”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

 “那么,你去换韵律服吧!”他说得极为自然、稀松平常。

 纪岚却惊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换韵律服?他想干嘛?

 想起他和陆曼君的传闻。

 不会吧?她心里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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