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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不知先祖有知
 她力气不足,谢悯伸出手帮了她一把。钟杳将在焦有常身上的刀剑一一拔出,蹲下来看着他熟悉的脸,叹了口气:“说实话,他对我不算坏。

 哪怕是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有强迫过我,硬是等到我点头,可我怎么能不恨呢,折了羽翼,断了骨头,那样的痛苦远胜于死亡。”谢悯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他呀,怕是到死也还想着回来救我。却不想是我亲手做局他踏入死地。”钟杳伸手合上了焦有常死不瞑目的眼“你我两不相欠了。来生最好也不必再见。”

 “娘子…”一个农妇走过来,言又止,唤了钟杳一声。谢悯认得她,她是钟杳的人。钟杳站起来,看向她:“何事?”妇人目悲伤,不说话,望了望一个方向。

 钟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跟着她往那边行去。沿路打扫战场的人们都给她让开了路,于是她便看见了静悄悄地躺在地上的小儿郎。

 她稳稳地走到阿毅身边蹲下来,安静地看,她很久没有仔细看过阿毅了。比起阿初,她对阿毅实是算不上用心,她嫁给焦有常的第二年阿毅就出生了,那个时候她也还很年轻。

 那些怨恨那些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毅,随着年岁增长,焦有常打算亲自教养阿毅。

 她便顺理成章地把阿毅丢给了焦有常。十岁的时候,焦有常带着他去劫道,让他沾了血。阿毅回来的时候兴奋地把战利品捧到母亲面前,钟杳却变了脸色。

 她与焦有常大吵了一架,焦有常却平常地道寨中儿郎都是这般长大的,叫她别管,阿毅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她便死心了。阿毅注定是要长成另一个焦有常的。

 那之后她只管看住阿初,再不管阿毅的事。上一次见到阿毅的时候,他说自己长高了,但钟杳没有细看。现下,她总算有时间有闲暇细细来看了。

 她总当他还是小小一团的模样,而实际上,他已隐隐约约有了一些大人的轮廓,五官更像焦有常,也有些地方像她。钟杳伸手抹掉了他脸上沾染的污渍。

 他安静平和地闭着眼躺在那里,长箭刺穿了他的心脏。钟杳握住那支箭,用力地拔了出来,丢到一边,她无从知道焦有常为什么带着他还未成人的儿子来打这场仗。

 也不知道直面刀锋箭雨的时候他有没有感到惧怕和后悔,她只是久久地守在她的儿郎身边,认真地看着他,记住他的样貌。久到头西斜天色暗沉,再也看不清楚,她俯下身将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

 最后一次抱住他,与他告别。“对不起。”钟杳把焦有常和阿毅葬在了山里,小小的两座坟茔,没有名字,她撒下了最后一抔土,坐在路边的大石上休憩。谢悯一直陪着她,从头到尾。

 也不说话,只在一边看着,她想钟杳应该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钟杳忽地笑了一声,开口道:“高大人问起阿毅的时候,我说交给命运抉择,看阿毅会不会选择我。哈…命运到底是眷顾了我一回,它替我做出了选择。

 “我啊…从没有保护过他,从没有试着拯救过他,也从来没有教导过他。这算得上不教而诛吗?”

 她没有想要谁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直到看到他之前我都在想,我要怎么对待阿毅呢?他是我的儿子,却也是焦有常的儿子,是瓦寨的少寨主,是沾过血的山匪。

 我会护住他,可他会怎么看待我?我又该怎么对他?幸好,不必我选了。我竟松了口气。我这样也算是个母亲吗?”她看着坟茔出神,而后听见了谢悯唤她的声音。

 “阿杳,”谢悯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你本就不必选,你先是自己,而后才是母亲、女儿、朋友又或者其他。”“你不觉得我自私可怖吗?”钟杳把自己的手放在谢悯的手背之上。谢悯的手很暖,她翻掌将钟杳冰冷的手指握在了手心里。

 “人能做的事情是很少的,多数时候顾好自己便已很是艰难了。哪有余力再去管旁人呢。如果这就是自私。那便做个自私的人吧,至少这支持着你等到了你我的重逢。”谢悯轻轻地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钟杳搂住她的,将脸颊埋进她的腹间,手渐渐收紧,箍着她不放。谢悯站在她的身前,温暖的手掌轻抚她的发,陪着她,守着她,替她藏起脆弱易碎却又沉重无声的哭泣。

 ***焦有常已死,但祁成海没有,他做了俘虏,毫无犹豫地就将祁家的勾当吐了个一干二净,这下楚州的格局就清朗了。

 楚州三族结成一体,以祁氏为首,拥兵数万,试图占据地利据守楚州自立为王,楚州官场不论是否与他们同路都是悔之晚矣,但高云衢她们占了瓦寨便如一枚楔子入楚州,令他们关不上这道门。

 打完焦有常的山匪,魏立澄的军队略做休整,便趁着楚州三族还未有反应,直击各处要。山匪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又被高云衢一番挑拨,争抢着要为官军引路好戴罪立功留条活路。

 官军便扮做被打跑的游兵散勇混进各处关隘,几之内便叫各处易帜。祁成鸣得了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前两他还坐拥数万大军,将楚州守得密不透风,他几乎就要黄袍加身立时成王,这才几

 他竟成了那瓮中的鳖、门内的狗,但也由不得他多想,只能收拢了残兵且战且退,回了楚州城闭门不出。城内已是做一团,楚州多兵户,青壮多在各处军中,但年岁大了退伍返家的老兵仍是不少。

 忽地叫豪族裹挟着做了民,他们又如何肯呢?城外是朝廷大军境,城内又是冲突频频,无数消息报到他这里,祁成鸣脑中简直要炸开。

 他怒吼道:“阿凛呢?她不是管着城中的事吗?为何成这个样子!阿凝又去哪里了!去把她们找过来做事!”身边的随侍找了一圈,没找见人…硬着头皮回来回话:“四娘子六娘子不在家中,怕不是还在外头奔走…”

 “奔个!分不清轻重缓急吗!去找!再去叫阿冲来!夫人!夫人!”同一时刻,祁道凛与祁道凝已经出了城,换了身不起眼的打扮,在城外一处隐蔽的山头看着朝廷官军围城。

 “这一幕我梦到过不止一次。”祁道凛叹气。“梦到赢了还是输了?”祁道凝问。“不知道,每一次都只梦到我焦急万分,还不到分出胜负便醒了。”祁道凛伸出手感受风里带来的润“但每一次,我都在城里。”

 “风雨将起了。”祁道凝嗅了嗅风里的泥土气味“已然腐朽的船,便该舍弃了它,叫它彻底地沉下去,瞧这火光,多好,一把火烧尽了。落下的余灰反而还能有点用处。”

 祁家败得这么快,与她们两个不无关系,祁道凝住了情报往来,叫他们失了耳目,而祁道凛则在城中搅动风雨,引着老兵生,令他们不得不分出精力和兵力压制。

 她们两个联手埋葬了这压抑她们十余年的腐朽之气。祁道凛叹道:“你我都在这旧船上凿了孔,也不知先祖有知,会是什么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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