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家里事情
　鱼滚了一地的灰。陈叹樵看清鱼死了。死透了。跳动的是假象，恐惧被揭开的时候，现实就像鱼一样被大卸八块。

　夏季闷热，要下雨，空气卯足了劲儿往孔里钻，黏得人很难受。陈抱着他大口气，陈叹樵听不到哭声，可明白一定有很多泪，他的T恤了一大片。陈的脸贴在口上。

　他觉得那是自己在膛外跳动的另一颗心，他抱着陈一直到天黑，路灯亮起来了。夜黑无月，星星也少的可怜。居民楼的顶层是天台，入口常年被一把铁链锁着。听说是怕人跳楼，从陈叹樵记事起就没打开过。

　他们站在铁门前，陈叹樵抱着陈，转角后的人们回家，上下楼梯，感应灯亮了又灭。陈已经不哭了，他们接吻。脚底的鱼发出来腥味。

　他趴在陈身上的时候，看见晃动的铁门外还有一条被单，不知多少年前谁晾在天台上，就那么孤零零地挂在上面，风吹晒。回家后胡玉桐的眼睛也是红的，没有人说话，安静得诡异，他也不再张嘴，窗外天着。

　雨一直下不来。袋子里的鱼被洗干净了丢进锅里，鱼头没舍得丢，被煲成了汤，那双眼睛泡在水里，笔直地看向他，他没动筷子，在那个原本应该是生命中为数不多最开心的日子里，没有祝贺，没有笑容。

　吃过饭陈回卧室，胡玉桐去加班。第二天，陈消失了，他后来才知道，那天陈跑出来哭，是因为有人找胡玉桐买她的录取通知书。

　那个年代倒卖通知书不稀奇，只要愿意出钱，总能打听到途径、找到卖家的。胡玉桐是个在小事上精明的人，懂得如何打价能砍到最低，也知道一年的工资怎么花销可以降到最低。可陈叹樵知道。

　她在大事上容易糊涂，拎不清楚是非，栽过许多跟头，比如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就盲目炒股。又比如。

　在听到买家开价后，胡玉桐产生了犹豫。胡玉桐说她肯定不会答应的，再糊涂也不会拿女儿的前途开玩笑。陈叹樵问她，给陈说了吗？胡玉桐没说话。

　其实不问也知道答案，胡玉桐也明白他的意思。抱着一丝侥幸，想到万一女儿心软答应了呢？穷，穷怕了。

　怕早起贪黑打三份工也供不起小孩上学，怕人们问起来为什么又把日子过得那么拮据，怕半生一回首，还要靠着买卖女儿的通知书勉强度。说是怕，更是恨。

　恨那一瞬间的犹豫，哪怕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抹去那一刻她确实动心的事实，就像童年的干脆面，无论最后是在哪个孩子手中，从她拿走劈成两半开始，残忍便昭然若揭。

　陈离开后，他们花了三四年的时间还清了大半的债务。陈叹樵大学申请了助学金，减少了她很大一部分压力。胡玉桐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了。

　她找出稿纸，拿着陈高中时期用废的签字笔，写下道歉的话，在陈叹樵面前反复排练。“这么说合适吗？”因为长久的劳累。

　她比同龄人更显老态，扶起碎发的手指也变了形。陈叹樵点头，说，已经很好了。不用再改了。胡玉桐手，拿起笔又开始删删减减，一边写一边念叨，你姐姐一定很恨我，从小就恨。陈叹樵说怎么会，胡玉桐摇头，声音轻轻的，似乎只是在念给自己听。

　“我偏心，她心里门儿清。”可胡玉桐最终也没有见到陈，当年没舍得抵押的房子也被卖了出去。陈叹樵是在学校接到的消息，胡玉桐突发脑梗，在医院里抢救，让家属赶紧过去。长期过劳加上饮食不健康。

　她得了血栓，一受刺就意外脑梗了。生活仿佛一个闭环，走来走去永远都逃不命运，当初想要留下的房子还是卖掉了。想要隐藏的事情没能藏住，想要留下的人也没回来。陈叹樵托人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凑出来救命钱。

　人捡了条命回来，脑子却不好使了。胡玉桐术后时常盯着墙面发呆，人半痴半傻，生活不能自理。陈叹樵用剩下的钱请了个护工，也没有回老家，就在他上学的城市租了房子落下脚。以前的邻居给他打电话，问胡玉桐怎么样，陈叹樵说还是老样子。

　邻居又问他姐姐找到了没有，陈叹樵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街坊里的风言风语都传遍啦，都说你和你姐姐的事情，阿姨不信。

　也都怪那些人嘴碎，让你妈听见了些，本来没有的事情都变成有的…”他看了一眼母亲，丢下一句“是真的”便挂了电话，那年陈叹樵毕业，手里拿着毕业通知书，和陈的录取通知书一样灿烂。

　在原本应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日子里，没有祝贺，没有笑容，陈叹樵给母亲擦了脸，打开电视机，歌舞晚会在唱邓丽君的《甜蜜》，他关上灯，这就是全部的故事。2016年。

　正月，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节日的余温中。雪下了半个月，路况不是很好，距离陈叹樵离队还有三天，为了做特训节省时间。

　他干脆住在了局里，办公室扎了一张军旅折迭，晚上就睡在上面。赵离抽烟，陈叹樵为了模仿他，也开始练习抽烟。王站在窗边。

　看着他把烟股一个接一个地往烟灰缸里，眉头皱得都快拧在一起了。“一天最多半包，这才半上午，你就已经空一盒了。命不要啦？”陈叹樵一张嘴，嗓子哑得话都说不出来。

　眉头上是新添的伤痕，还着绷带，他笑，喝了一口茶水“快十年的老烟民，不多练练哪能装得像。”

　王皱眉，从他烟盒里也敲出来一支，点燃了放嘴里“抽烟这种东西不用装，自然而然就上瘾了。”说着。鼻子里出一股烟气，跟着陈叹樵笑，烟灰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准备的怎么样了？”他问。“资料看了四五遍，就是一般的地痞氓，能应付得来。”王点头，把窗户打开一条，低头敲了敲烟灰，看着他半开玩笑道：“你姐是什么眼光，怎么挑了这么个人渣谈恋爱？”陈叹樵轻笑，冷风灌进来，冻得他一哆嗦“她看人的眼光一直不太好。”

　短暂的沉默。王完了一烟，没再下一支，他把陈叹樵的烟盒收到自己兜里，说今天到此为止了。明天再练。男人憔悴得很，胡茬泛青，连着几都没刮了。王看着他。

　想起来对方刚进警局的模样，突然张口道：“陈叹樵，你不是真心想做警察的吧？”陈叹樵一愣，看向队长。

　“你当初来我们大队，是不是就看中了我找人的本事？”王摸着下巴“结果我没帮你找到，你姐姐自己送上门来了。什么叫机缘巧合啊！”陈叹樵笑而不语。

　他毕业那年，王因为在追查失踪案件上业绩优异，被评为全国优秀刑警之一。陈叹樵在放弃了去省厅实习的机会，遂自荐去了王队里，他家里的事情，除了世人最不愿意听到的部分，王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你母亲不用担心，局里会专门调人去看护的。”他抿了口茶叶水，热气晕得眼眶发热“而且对于执行这种特殊任务的，家属应该会得到医疗优待。虽说不能康复如初，但肯定会有所好转的，说不定生活自理也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