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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细纹在暗部
 导演在奔忙,拖着不小心沾到的彩带大步向前,他没注意路,将五线谱本踢来踢去,控球一般灵活。身后追着乐器行的娃娃脸实习生,咬紧牙关,快要哭出来了。

 “很,很热闹…”赫瑞蒙主动搭话,却是更戒备的那一个,将自己藏在金发里,只出小半张脸看电子屏。眼睛打上狂的灯光,同时拥有了金属与烟黛,像幻想集图。斯德尔索尔直直地看他,突然有些明白连伮的心情。

 “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是有预算的长途旅行。”斯德尔索尔起身,撂下话走开,背景是员工愈演愈烈的脏话。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失礼的时刻。

 赫瑞蒙怔怔地看他的背影,为落败的自尊懊恼了半天。施喊他两三声,他都没反应。“您好,您请稍等,伦卡艺人还没开始与粉丝互动,”莫里奇抱着一沓活动公约赶来,看到施的鸽血红手镯“是,施小姐?”

 施没有理睬莫里奇,她痴地看赫瑞蒙的长发,看他因为某事而怅然的脸,又看自己重新美黑过的手背。本想问出口的话被彩排的钢琴声打断。

 原来开场曲是《novemberrain》。施私心觉得,它应该作结束曲,但谁会特别在意呢…她鼓起勇气,小声问赫瑞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请问,等到粉丝互动的时候,我可以摸一下您的头发…”

 赫瑞蒙轻轻摇头,傲慢迟了一会儿,才回到脸上,他正眼看施:“头发的发质太差,准备全剪了。”

 施晕乎乎的,不知是高兴还是绝望,只觉得地心引力不起作用,她被特纳家的女仆扶走,回去以后,连做十多天的梦,梦到赫瑞蒙每走一步秀,就散下一绺金发。托卢无风,头发铺满t台,叫后面的模特无处下脚。

 醒来了,她就慌张地看新闻,看娱乐报,看到赫瑞蒙依旧长发飘飘,才松一口气,委屈地说着“够了够了”特纳夫人担心她,找来医生看病,诊断的结果是恐婚症。眼下,施脆弱的样子却不能打动任何人。莫里奇朝她鞠了一躬,追上赫瑞蒙,让他不要对粉丝讲狠话。

 赫瑞蒙沿着场地的中轴线走:“无所事事好没趣,工作吧,克里斯蒂安呢?”《novemberrain》录完,彩排就从钢琴换成磁带曲。

 soundtrack风格的《crazy》和赫瑞蒙走路的节奏感对上,严丝合。莫里奇跟在他身后,看他嘴边挂着工作,急匆匆的,金发却跟随cee-lo的笑声蹦蹦跳跳,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活动公约。赫瑞蒙…

 “给我。”像是读懂了莫里奇的心事,赫瑞蒙突然停住,吓了她一跳,他接过莫里奇递来的活动公约…只是一沓纸,实在不算重,但莫里奇现在可以空出右手打节拍了。

 就拍在半身裙上,又能踩着“doesthatmakemecrazy”的三次重复,踢踏假草坪,将工作牌甩到背后,和路人互动,像刚入职一年那样快乐。

 直到赫瑞蒙再次转身,莫里奇才恢复谨慎的模样:“克里斯蒂安不在,他提前离场了。”市区最安静的角落,停着伦卡杂志的商用吉普。

 克里斯蒂安敲响画室的门,却只见到昏昏睡的园丁。“连伮?出门旅行了。下午三点一过,这里就关门,不便接待。”

 园丁想怠慢,注意到克里斯蒂安的戒指价值不菲,又感慨丘伦纳真的没有财运,他俨然将自己当成画室的救世主:“当然,如果是来挑选作品的话,请进吧。

 我们的定价偏高,您要有心理准备。”为了赚钱,园丁跑到二层去翻连伮的房间,顺手拆掉了丘伦纳装的摄像头,他挑选得很囫囵,除了画在明信片上的涂鸦以外,剩下的画全部当成可售物端下去。

 带出一阵苦堇味的风。克里斯蒂安挑了速写本和油画,付完钱就走,不带一点心疼。园丁这才不安起来,追到门口:“抱歉,您是哪位?呃,我不是在怀疑您,怕您倒卖二手,所以…”

 他完全记不起赫瑞蒙上门那天的事。“来找灵感的人,”克里斯蒂安很利地回答“如果连伮回来了。

 希望你能这么跟她说‘来找灵感的人买走了她的画’。”园丁一直跟到他的车位上,看着吉普发动引擎,机壳颤抖,钻入黑暗,他根本等不了。

 跑回卧室打电话:“你们到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对有工作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很怪…抱着钱,却惴惴不安,待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仍觉得周围漆黑一片。电话那头很嘈杂,有风有,有陌生语系的语言。

 正经回答他的是两声呕吐,丘伦纳的嗓门明显更大。园丁又难过又生气,挂断电话后,决定再也不关心画室的死活,他要拿钱去报复购物,最好是批发椰糖。

 ***好的设计师要不断学习,即便学习对象是比自己小几十岁的青年,当然,我不会当着员工的面说这种话。

 赫瑞蒙带起一股风,除了埃尔金以外的年轻模特们都开始听酸爵士。如果我总是提起学习,孩子们不会觉得我谦逊,反而会偷偷轻视我。了解并掌握他们,算是我重要的责任之一。

 虽然如此,我必须承认,赫瑞蒙受公众喜爱,远超乖巧的埃尔金。我常常为资源的分配发愁,有时怕正在上升期的埃尔金分不到好的秀场,有时又迫于观众施,不得不优先考虑赫瑞蒙。我觉得应该研究一下赫瑞蒙的成功,即便不能做成模板,汲取一些经验也是好的。

 新购入的画还没收进抽屉。我大致翻了一下,和在画室初见时的感受一样:作者有才气,却不擅于表达。

 或者说,过于怪诞的表达方式让她的画多了许多遗憾,不过她是外国人,与我看惯了的托卢本地画师相比,多出许多强烈的个人意识,或许怪诞是刻意为之,也有可能已经成了她的态度。

 我对她的速写本很感兴趣,她在页眉画满了类似茛的小花,将构图拆得零零散散,拥有着美术院校大力批评的风格。

 第一页正中画了女孩,留长辫,穿长袖,第二页换成了男孩,留刘海,穿长袖,之后是端坐的青年男女,正装的中年男女,肃穆的老年男女…千篇一律的长袖,短发都有刘海,长发也都编成股。

 看面相,不像是托卢人,倒与作者本人的清雅相近,不过,这样机械地复绘人像,显然达不到练习的目的。看完第一遍,我甚至以为我在看纸张翻页动画。十分累眼,可是等到晚上。

 当我指导完新入职的模特走秀,并恪守我自己的规矩,洗漱干净,做好清洁,最终累得抬不动手时,偶然一瞥,却发现她的速写本似乎不一样了。

 我打开主卧的灯,将速写本放在头柜上。第一页的女孩原来皱了一点点眉毛,细纹在暗部,藏匿于线条中。

 第二页的男孩所穿的长袖起褶程度不同,左侧胳膊微微曲起,似乎在抵御某物侵袭,之后青年男女样貌惊人地相似,就连佩戴的戒指与针都一模一样,中年男女的颈上都有伤痕,看样子像是动物挠伤。老年男女的衣领和下摆起。细节的邋遢与他们的庄重失调。我有了新的发现,并为白天的错误道歉,但仍然不能理解意义所在。熄灯上以后,我做了别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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