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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悉如孝子
 差人道:“小相公,谢倒不必。若准了,就与在下效劳便是。”三元道:“这般一发妙了。”恰好投文牌出来。

 差人投在里面去了,三元竟回书房读书。且说知县次升堂,把一纸呈子上面标着:此状鬼使神差,该县火速行牌。

 去拘凶身小二,同邻验取尸骸。限定午时听音,差人不许延捱。若是徇情卖放,办了棺木进来。那刑房见了,即研香墨,忙展钧牌。便把八句一字不更,写了年月,当堂签了付差人。两公差听了这般言语,接了牌,飞也似跑到陈家门首。

 见一个人立在门外,差人道:“请问一声,贵村有个姓陈的么?”小二道:“我这里哪个还敢姓陈,只有我家了,有何话说?”差人道:“有些钱粮,要他完一完,特来寻他。”

 小二道:“这般小事,何用大惊小怪。”差人道:“钱粮不多,比较得紧,故此动问。”小二道:“该多少。”差人道:“他府上有个小二官,悉知细底。”小二道:“我便是陈二爹了。”

 差人见说,一把扭住,一个取出麻绳,夹脖子一套,锁住了,小二骂:“可恶得紧,这钱粮我手上不知完过了多少,并不见这般厉害差人。”

 那公人也不答他,登时叫起地方道:“陈小二杀人,今奉本县太爷钧牌,着地方里甲,同至盘山脚下,验取尸首有无,要同去回话。”那排邻地方听说这话,吃了一惊,道:“有这般奇事!”

 小二惊得面如土色,言语一句也说不出了,三元在房中听见,走出来看,何立一把扯定道:“你不可出去。”三元道:“他自作自受,与我何干。况家无二犯,不必多心。”竟出门前。

 见众人都往盘山脚下,说不知那一块地上埋着,问小二,只不做声。众人骂起来:“你倒杀人,俺们在此陪工夫。还不快说!

 我们私下先打他一顿,再去见差人说话。他若不说,待我拿去夹他的孤拐,自然说了。”小二见如此光景,料隐匿不得了。

 道:“不干我事,都是我老官存做的事,不过在这一搭儿地上。”众人见指了所在,锄头铁锹,一齐动手,掘二尺不上,土泥见了草屑。

 又去一层土泥,有一卷草席。内中一个胆大后生,去把草席打开,内有个尸死人。一个番转,面色朝天。神色不动半毫。各人口称异事,只少一口气儿,面貌竟像三元一般无二。

 众人道:“既有尸首,且不可动。依先掩在土中,禀过太爷,怎生发放。”内中着几个人看守,恐有疏虞,取责不便,差人带了小二,地方竟到县中。早堂未散,一齐跪下禀明。县官道:“好奇异,果是冤魂告状。”

 便叫:“小二,你谋财害命,理当枭斩。”小二道:“青天老爷,与小人一些也没干涉,俱是老父存,做了事情。”县官道:“鬼魂独告你,并无你父亲名字,还要抵赖!取夹与我夹起来。

 “正是:由你人心似铁,怎当官法如炉。那小二是个极蛮蠢不怕死的赖皮,一夹将拢来,便杀猪一般叫将起来,泣道:“老爷不须夹了,待小人替父亲认了个罪名罢。”县官道:“画招。”

 着陈家出烧埋银十两八钱,跟同地方卖了棺木,遂把小二重责三十板,上了枷押人牢中。余众皆出衙门。谁人不说好个太爷,真是个转世包龙图,断出这一桩没头的事来。

 三元同众回家取了十两八钱银子,公同买了棺木。多余银子,又做几件衣被鞋袜各项物件,央了几个不怕死的艺人,重新抬出,与他穿上新衣,放人棺内,就埋在原处。

 三元整了三牲酒肴果品纸绽,拜献了吴胜,收到家中。请着地方原差,一众邻舍,谢上差人,酒罢散去。

 小二子哭哭啼啼,道:无人送饭,哭个不止。三元道:“二嫂,你不须啼哭。二哥成了狱,有官饭吃。我方才拿了三两银子,挽差人寄去与他使用,不必记念。

 此是冤魂不散,特来讨命,故有此事。或者后来问得明白,出了罪名,亦未可知。你且宽心。”

 二嫂见他这般说话,住了泪痕。三元又去安慰陈老安人:“事皆前定,不必愁烦。我自常寄银子与他使用,毋烦记念。”

 这也不题。且说盘山村有一人家,儿子患了症,医不能效,是着鬼一般,在家中跳来跳去,父母把他锁在冷房,求神卜问全无分晓。

 林中有一术士能召神仙,悉知过去未来之事。一家斋戒致诚,接了术士,演起法来。请得吕祖降坛,写出此子患了风,入了心经,故有此症。随写仙方,几品药饵吃下,实时痊可。

 三元闻知,与家中说了道:“一齐斋沐了,明接了术士回家,请仙卜问全门祸福。”家中一齐欢喜。

 到次在家点起香烛,列于后园静室。请了术士一同拜祷,烧了几道符,须臾盘中仙乩动。一家跪在地下道:“求大仙书名。”

 乩上写道:我那会晓谈天,我也懒参神。我不戴进贤冠,我不爱西子妍。我不受礼法苛,我不喜俗人怜。散发荷花长林下,有时箕踞王公前。谁知白也诗无敌,清平调里教人言。为受人间青紫累,不得长安市上眠。则如今意气依旧翩翩,须知世上有荣枯,前碧草自芊芊。

 回忆少年事,何故苦留连。羞杀了玉儿捧砚,羞杀了名持笺。跣足科头寒松侧,足迹飘篷云水边。袖里《黄庭经》两卷,石上王乔药一丸。诸真自我为后隽,狂夫放旷谁敢先。

 沽一盏,几千年,金茎玉饶足,囊中不愁无酒钱。失了笔墨债,尚惹风月缘。最喜是诗酒,头痛杀谈玄。莫笑李白心太癖,人生若个地行仙。篷莱散吏李太白书。大家方知是李太白大仙下坛,一齐下拜。

 三元忙分付开陈年花酒奉献。乩上写道:陈三元听判。汝前世乃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人,名唤吴胜,身充行伍,随征杨应龙。只合取了本等之银,归家完婚,孝敬父母方是。

 一时间起了念头,往阵亡诸士身边,搜取银两,起了贪心,魂暗怒。所以投到此间,借陈二之凶,消众魂之恨。陈栋因此致富,将你借何立腹,转世承召陈门,还你本利。陈栋不合从谋,已遭腹伤而死。陈二见财起意,将来报应分明。

 吴胜生身父母,亡过多年。尔未婚妾张氏,为公姑身故,过门殡葬,知尔阵亡,守制在家,不肯他适。夫缘分,非比其它。五百年前篮田种玉,夙缘未了,世世牵连。速取完姻,后有好处。陈母老愈康宁,何氏夫、次子,正在极乐世界矣。呵呵,吾退。那乩便不动了。

 三元又惊又喜,化纸谢了术士,送出大门。陈安人与三元商议曰:“方闻神仙之言,令人骨竦然。既有姻缘前生所定,不可迟了,即当遣人到彼打听明白,娶来家,早完大事,侍我老身边好放心。”

 何立道:“这也下难,此处离金华不上十路程,待我去打听明白。带了盘,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有何不可。”安人喜道:“极好。”

 实时三元收拾起二百两银子,付与父亲何立,即便起行。一程竟到义乌县。问起吴家缘由,人俱晓得。悉道:吴胜阵亡,其不嫁,真个是节女。何立道:“吴家住在何处?”

 回道:“桥西曲水湾头柳之下,小小门儿的便是。”何立别了,竟至门首,叩了一下,只见里面问道:“是谁?”何立道:“开门有话。”那门开了,恰是一个女子,有三十余岁光景。

 生得:花样娇娆柳样柔,眼波一顾满眶秋。铁人见了魂应动,顽石如逢也点头。何立作了一个揖道:“宅上还有何人?”女子一头往内走,回道:“有老父在此。”说罢进去,只见须臾之间,一个老儿出来,有五十多岁的人了。

 施了礼,坐下问道:“足下何来?有何见谕?”何立道:“在下是江右人,有桩奇事,特来面奉相报。”

 即将太白仙乩之事,一一细说了,那长者道:“是了,半月之前小婿托梦,其中事故一些不差。小女也得一梦,与兄之言相合。数皆前定,不可相强,既承远顾,还有何教?”何立道:“特具礼金百两奉请令爱。

 到做亲家完姻,恳老丈送去,一家过了,以尽半子之情。”张老官见说十分欢喜,又见里面走出一个小后生,拿了两杯茶,放在桌上,上前施礼,两边谦让。张老官道:“是小儿,不须让谦。”

 作了揖,同坐吃茶。何立取出礼银,送与张老。张者道:“原媒已没多年了,如何是好?”何立道:“只须你老人家作主便是了,何必媒人!只求早早起程方好。船只盘费皆俱,不须费心。妆奁衣服,件件家下俱有。只须动身早行便了。”

 张老收了银子,与女儿前后一说,即忙办酒,请着何立。一面接了同胞兄弟,将小小家庭付托掌管。次早收拾停当了,同儿子女儿一齐下船。投江西而来。不须几,已到本县。

 何立上岸回家去说,张家三口住在船中等着,何立回到,把前事备陈一遍,各各欢喜,恰好次黄道吉辰,登时分付治筵相等。

 请亲房邻友,一齐都到,亲鼓乐喧天,进接新人,礼行合卺。几酒筵方散。不题他夫妇快乐,且说小二在监,闻知三元做亲,自身受苦,心下十分气苦,染了牢瘟,一命亡了,狱卒到家来说,子听报哭得不住。

 三元闻知,随即唤了弟张二舅,同至县中,卖棺木之类,托人好好送出监门下材,抬至坟上安葬。小二子亦到坟上哭送。其间多亏张二舅竭力相帮,小二子十分感激,三元心下自不过意,买些冥礼,家中看经祭奠,戴孝安灵,悉如孝子一般,小二心下倒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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