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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为中国之基本
 中国的自己能酿酒,比自己来种鸦片早,但我们现在只听说许多人躺着云吐雾,却很少见有人像外国水兵似的满街发酒疯。唐宋的踢球,久已失传,一般的娱乐是躲在家里彻夜叉麻雀。从这两点看起来,我们在从天下渐渐的躲进家里去,是无疑的。古之上海文人,已尝慨乎言之,曾出一联,索人属对,道:“三鸟害人鸦雀鸽”“鸽”是彩票,雅号奖券,那时却称为“白鸽票”的。但我不知道后来有人对出了没有。

 不过我们也并非足于现状,是身处斗室之中,神驰宇宙之外,鸦片者享乐着幻境,叉麻雀者心仪于好牌。檐下放起爆竹,是在将月亮从天狗嘴里救出;剑仙坐在书斋里,哼的一声,一道白光,千万里外的敌人可被杀掉了,不过飞剑还是回家,钻进原先的鼻孔去,因为下次还要用。这叫做千变万化,不离其宗。所以学校是从家庭里拉出子弟来,教成社会人才的地方,而一闹到不可开的时候,还是“家长严加管束”云。

 “骨归于土,命也;若夫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2)一个人变了鬼,该可以随便一点了罢,而活人仍要烧一所纸房子,请他住进去,阔气的还有打牌桌,鸦片盘。成仙,这变化是很大的,但是刘太太偏舍不得老家,定要运动到“拔宅飞升”(3),连犬都带了上去而后已,好依然的管家务,饲狗,喂

 我们的古今人;对于现状,实在也愿意有变化,承认其变化的。变鬼无法,成仙更佳,然而对于老家,却总是死也不肯放。我想,火药只做爆竹,指南针只看坟山,恐怕那原因就在此。

 现在是火药蜕化为轰炸弹,烧夷弹,装在飞机上面了,我们却只能坐在家里等他落下来。自然,坐飞机的人是颇有了的,但他那里是远征呢,他为的是可以快点回到家里去。家是我们的生处,也是我们的死所。

 十二月十六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一月十五《申报月刊》第三卷第一号,署名罗怃。

 (2)这段话见《礼记·檀弓》:“骨归复于上,命也;若魄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

 (3)“拔宅飞升”据《全后汉文》中的《仙人唐公房碑》记载,相传唐公房认识一个仙人,能获得“神药”有一次,他触怒了太守,太守想逮捕他和他的子“公房乃先归于谷口,呼其师告以危急。其师与之归,以药饮公房子曰:‘可去矣。’子恋家不忍去。又曰:‘岂得家俱去乎?’子曰:‘固所愿也。’于是乃以药涂屋柱,饮牛马六畜。须臾有大风玄云来,公房子,屋宅六畜,翛然与之俱去。”又东晋葛洪《神仙传》也载有关于汉代淮南王刘安的类似传说,参看本卷第231页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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