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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头子没有被他的话岔开,用顽固的声音道:“你买许多酒菜,又要翻修房子。但你却好像不是打算娶媳妇,你肚子里究竟有甚么鬼主意?”

 鬼主意也即是心怀鬼胎之意。

 韩济杰果然出马脚,缩头缩脑地应道:“我已决定娶房媳妇侍候您老,所以屋子也不能不修一修。当然这一切要等我把这件案子侦破结束才有闲心有时间。”

 老头子满面狐疑的神色。

 “你这个人也懂得甚么是闲心?我看未必。”

 韩济杰抗议的说道:“侄儿我办好了这件案子,就辞职不干。我若没有公职在身,怎会没有闲心?”

 老头子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然后忽地跳起身。以他如此年老的岁数还跳得那么高,若是在年轻力壮时只怕脑袋全碰到屋顶。

 他的声音非常难听:“你又出卖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我告诉你…”老头子的手指点点戳戳已弄歪了韩济杰的鼻尖。

 老头子愤怒的叫着:“我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了,我今年七十一岁,我决不再替你坐那鬼牢了!”

 “坐牢”这件事,对任何豁达乐观之人也绝对不会变成轻松愉快的经历,何况韩老伯的口气显示根本不是第一遭。

 所以,他气急败坏以及恼火心情实在很有理由。

 原来从前做公门捕快虽然可以随便发狠,欺负良民老百姓,比现在的警探威风十倍都不止。

 但有一宗却是比现在警探惨百倍的事。

 那就是他的家属随时随地有“坐牢”之虞。

 简单的解释就是上级长官要他的家人充作人质,担保他一定破案,同时也不会逃之夭夭无从找人。

 从前交通不发达,地方大又没有人口登记这一套,所以就算是受公职的捕快,若是撒手逃走到别省别州过活,显而易见是极难查获的事。

 故此若有大案件发生,捕快们——尤其是那一些捕快头儿——的家属就有活罪受了。

 在那种环境、条件、制度之下,你要是当上了府县父母官,担保你也一定会使出这一套,以免大案子破不了,而又没人顶罪。

 韩老伯的手指软弱无力,大概再戳上一百下韩济杰的鼻子,仍然会好好的。

 他老人家似乎终于想通这一点,所以停止了这种无聊的动作,转过身来坐到桌旁,开始享受美酒佳肴。

 反正“牢”是坐定了,不吃白不吃,谁叫他是韩济杰的至亲伯父,而且又是他唯一的亲人呢?

 他摇摇头,认了。

 口口口口口口

 苏州不是小地方,虽然也不算大,但却非常著名。

 谚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全中国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我国有这么两个富庶美丽的地方。

 因此,能够在苏州公门中坐第一把椅的韩济杰,自不是泛泛之士,他自有一套让人心折的地方。

 苏州事实上还没有甚么惊人大案发生。

 韩济杰只不过从江北总捕头李鹰密令中,算来算去知道问题快要轮到自己头上,所以才早一步先向老伯父打个底。

 韩济杰倒不是马上要老头子去坐牢。

 古语有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韩济杰平时对这句格言最是服膺,所以他做任何事都各想一点也远虑一点。

 像这次的奇异命案事件,他不但先让老伯父准备坐牢,而且已经发动所有力量早作准备了,现在苏州水陆码头城内城外,至少有几百对眼睛暗暗监视任何外来的人。

 但韩济杰在府衙签押房里,坐下了又站起来。

 站了一会,他又坐下。

 看他心神不宁的程度,大概快到要找心理治疗专家了。

 他的手下们固然不敢惹他,连一些师爷们平时虽然可以藉上头命令支使他,但是现在也全都躲得远远的。

 这叫做“拳头在近,官府在远”明哲保身的读书人,当然极懂得此理。

 韩济杰终于大步出衙,冒雨走到一间外表蛮漂亮新净的寓所,在那寓内一间布置得很雅的小厅内,看到了一个双十年华的美丽女郎。

 这个美丽女郎瞧瞧他身上的雨水,又瞧瞧他浓眉深锁,煞气腾腾的样子,居然连一句话都不问他。

 温温柔柔找出一些衣服,侍侯他换好了,又用玉手捧上一杯热乎乎的香茗。韩济杰放下了茶杯,倒在舒服的躺椅中,长长透了一口气,才说道:“我本来想过几天

 才找你的。”

 美丽的女郎微笑的注视着他。

 她的声音娇柔极了:“你告诉过我。你昨天说,苏妙妙,我这几天很忙,大概没有功夫来看你。”

 “我记得我是这样说过。”

 “但你还是来了。”

 “是的。”

 苏妙妙的眼光也像她的微笑那么温柔,她转望韩济杰的眼睛:“为什么?你有甚么话不敢对我说么?”

 韩济杰嗅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有,但仍然是老话,我虽然极之喜欢你,但我却不能娶你。”

 “的确是陈年旧话了,可是你难道为这句话特地跑来找我?”

 “当然不。”

 “那是为了什么嘛?”

 “我是为了一件案子在伤脑筋。”

 “哦!有这么严重?”

 “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说出来听听吧!”

 苏妙妙道:“虽然我只是个苏州女,但我和旁的人多少有点不同。例如人人都知道虽然是自由身的女,也必须住在院里。但我却托你的福,可以自由自在的住在外面,不须住在院…”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

 “你担心?”

 “是的。”

 “莫非那件案子牵涉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

 “案子还未发生。”韩济杰道:“但苏杭附近几个府县一连串发生了八件案子,案中有一个女主角都很像你这种身份。”

 “这么说来,虽然那是许多可怕事件,但跟我们的情没有牵连?”

 “一点也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

 “我估计那凶手大概是个疯子。”

 苏妙妙张大了妙目问道:“武林中有没有武功很高的疯子?如果没有,你大概就会比较安全一些。”

 韩济杰沉了一下道:“从前我还跟师父沈神通跑腿之时,好像听他讲过,东海地方有几个近乎疯狂的高手,东海离这儿几千里路远,他们跑来干什么?”

 “既然是疯狂的人,那就甚么事都说不定了,你从前开口闭口都提到武林,但这次反而是我提起。为甚么你不提?”

 “大概是因为我忽然讨厌武功吧?”

 “这就奇怪了!”

 韩济杰沉重叹息一声,又道:“假如我不是修习少林正宗童子功,我老早就娶了你,现在儿子恐怕也有两三岁了。但是我现在还是不敢丢掉这一门神功,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少仇人?”

 “这些话你不必讲下去了,你先应付这件案子要紧。不过案子既然还未发生,也还没有嫌犯,你怎么应付?你能抓什么人?”

 “我担心你。”韩济杰只说了一句,像双眼发直,直瞪着苏妙妙看。

 苏妙妙道:“你直瞪着我干嘛?”

 韩济杰道:“因为每件奇异命案的女主角,身份大致和你相同,只不过她们都已从良嫁人,而你还没有而已。”

 苏妙妙欣然笑道:“这还不简单,你夜陪着我,就不必怕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这是个好主意,我刚好也想到这一点。”

 韩济杰又考虑了一阵,道:“但我仍然要赶紧查明苏州地面,还有多少个已经从良的年轻女子,我也不能不管她们的安危,对不对?”

 “但这样听起来,你好像要暗中行事?”

 苏妙妙没有掩饰她失望的心情。

 所谓暗中行事,就等于不是公开陪她保护她,换句话说,他只是多注意她一点,而不是形影不离的陪着地。

 以苏妙妙这种女孩子来说,当然觉得不够而大大失望。

 不过,她仍然给他两个已经从良女的资料,以她的立场来说,她已经算是很能克制自己了。

 可是韩济杰连连摇头,道:“她们都没有资格,虽然不算老却不够漂亮,你知不知道,越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出事,就越能够轰动一时,假如这个年轻美女居然又是本府捕头的子,当然更轰动了。”

 口口口口口口

 就这样,第二苏州府人人皆知,总班头韩济杰替苏州红苏妙妙赎了身娶作老婆。

 他们的新居地址,也无人不知。

 甚至许多顽皮的小孩,都成群结队去讨糕饼糖果吃。

 只有知府姜明诚大人,以及鸨母三娘知道内里缘由。

 局势外弛内张,韩济杰白天上班,身在府衙,其实却至少有一百多人严密监视着他的新居宅第。

 任何面生可疑之人出现于附近,至少要经过二三十个人,用二三十种不同的方法测验——当然是不痕迹的测验——才能过关。

 口口口口口口

 夏经过“赐福坊”回到他的寓所之时,已经冷汗透了衣衫,完全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所以他看见那壮健丑陋的袁维,不但躺在上哼哼呀呀大唱小调,手中还抱着一坛绍兴酒,一口一口灌到肚子之时,就不由得加了三分怨怒,几乎连鼻子也竖起来了。

 袁维面目虽然丑陋,但却不愚蠢,他马上发觉情形不对,跳落问道:“你的荷包被人摸走了是么?”

 他看见夏摇头,立刻又紧接着问道:“莫非你吊膀子被人家给逮住?被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夏瞪着他道:“别猜,我很烦。”

 然而袁维躺回上,继续喝酒哼曲。

 夏感到更烦了。

 不过“赐福坊”的危险情况可万万漏不得,否则袁维一知道,反而会出岔错,那岂不更糟?

 老实说,夏对那总班头韩济杰的高度警觉,也是十分佩服的。

 这个捕头居然警觉到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派出许多人看守住他的家,但有甚么用?谁教他碰上的对手是犯罪天才夏少庭(即夏)?

 虽然韩济杰的布防严密,而又五花八门,很多花样,但这等手段只能瞒过愚蠢罪犯,遇到我夏少庭,哼哼!我总有法子叫你出洋相,叫你叫苦连天。

 他走过去捏住袁维大鼻子,直捏得他哎哎连叫出声。

 夏才冷冷的道:“我问你,如果你已经一身大汗,疲乏得连脚也几乎抬不起来,这时若是那种小妞儿在你面前,你还动得了动不了?”

 是那一种小妞儿没说清楚。

 不过袁维大概很明白他的意思,所以立刻咧嘴而笑,道:“当然动得了,你敢不敢打个赌?”

 “好极了!我们这次稍稍改变计划,我敢用人头担保,今天晚上韩济杰回家一定恨不得把自己一头撞死!”

 袁维眼睛因兴奋而瞪得很大,却也凶光四

 袁维道:“我希望你不要出错,韩济杰绝对不是好惹的,而我若是落在姓韩的手中,我就算不想供出你也不行,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个人的种种态度行径虽然近乎疯狂,但推情至理之时却条理慎密得很,这是夏的直接感觉。

 跟这种人打交道合作,小心翼翼还是不够的。

 除了事情败时,会被他出卖而危险外,还有就是将来永远都有把柄在他手中,那时候他要你圆就圆,要你扁就扁,一辈子吃定了你…

 夏仍然微微而笑,丝毫不漏心中的警惕和嫌厌。

 因为他既然明知袁维会有这种后患,却仍然叫他去做这件案子,自然另有办法另有把握的。

 由此推论,既然夏有把握有办法,他何须诸神色?

 口口口口口口

 无锡虽然刚刚发生了离奇命案,曾经轰动全城好一阵子,但现在却只有公门里的捕快们仍然很紧张,居民们以及市面上一切都有如过去日子那样生活,没有丝毫改变。

 外表仍然潇潇洒洒的沈神通,走在大街上时,仍然忍不住对身边的庞照(无锡捕头)说道:“你千方百计的把我弄到无锡来,我虽然拗不过你终于来了,但是,我看你们的方向很可能错了。”

 “我们?”

 庞照讶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沈神通道:“当然是李鹰,他给你甚么指示?”

 “啊!是的,还有李老总。”

 “他怎么说?”

 庞照忙道:“他给我一封密函,说是有些线索显示那疯狂凶手可能再回到无锡作案,他还给我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资料,那就是本城除了被害的绿珠之外,还有一个当年杭州红杜丽,这个风韵尤存的美人,一切条件都适合。”

 沈神通脚步放慢,一面思索一面点头。

 半晌,沈神通才道:“李鹰既然有些线索,也不能完全不信,我可能已经太老,所以感觉已没有从前敏锐。”

 庞照立刻反对道:“你才四十岁,最多四十一二吧?那得言老?”

 “如果我不是太老,为何在无锡走了这一阵,还没有会出事的感觉?”

 庞照只好干笑两声,以冲淡对他不利的气氛。

 老实说他绝对不敢忽视沈神通的“感觉”因为他从前已经有过数不清的例子,证明沈神通的感觉比任何迹象、任何线索都准确几倍。

 沈神通又道:“同一个凶手,同一质的案子,极少会在同一地点再发生,这话我记得告诉过你?”

 庞照连连点头。

 这道理其实就像现代的军事常识——刚刚中了炸弹炮弹的坑,必定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任何大炮决不会永远瞄准同样目标不停的发,而空中丢下来的炸弹,更加不会落在同一地方。此理甚明。

 所以除非那凶手无可选择(例如不能到别处去),或者故意要这样做之外,他当然不会在同一地点再做同样质的案子,此理亦甚明。

 沈神通索停下脚步,还拍拍庞照宽厚结实的肩膀。

 他微笑着道:“你愿不愿意听听一个老人的建议呢?”

 庞照道:“当然。”

 沈神通笑笑道:“这个建议就是我们赶快重新检讨一下,因为李鹰和你的估计都可能已弄错方向。”

 庞照深深叹了口气,道:“师父,请你原谅我,我的确存有私心,我用尽方法把您老人家请到无锡,就是要知道本城还有没有可能发生那种奇怪命案?既然你认为没有,我不但安心了,而且我都已准备好,我马上跟你走,我们非抓到凶手不可,对不对?”

 沈神通声音很和蔼,甚至可以形容为“偏袒、护短”等等。

 他说道:“好!我们走。此案若是不破,你的股迟早遭殃(从前惯例是上头限期要破案,如不能破案,有关的捕快就要挨板子)。”

 他抬头望望蒙蒙灰黯黯的天色,雨丝打在脸上令人有清凉醒脑之感。

 他又道:“这种天气,不管是凶手也好,办案的人也好,能够往甚么地方走呢?我们是办案的人,我们既不愿也不能离开江南。我看凶手大概也差不多,他却是不愿以及‘不肯’冒雨跋涉离开江南,除了杭州和苏州之外,你看还有甚么其他的城市更合适更顺利可供他们做案的?”

 “好像没有任何城市,能比苏州或杭州更合适。”庞照说:“如果我是凶手,在芜湖做完案之后,当然不是到苏州就是到杭州去。”

 沈神通道:“假如这一连串命案的动机,渗有对付我的因素的话,那么杭州暂瞎不会有事,我们应该立刻去苏州。”

 庞照忙道:“一路上约车马舟船全都准备妥当了,我们马上走。赶到苏州我担保一点不劳累。”

 “但现在赶去苏州却又可能太迟了点。”

 沈神通连连摇头,声音变得很严肃。

 庞照道:“太迟是什么意思?”

 沈神通缓缓的道:“意思是凶手如果决定在苏州做案,这件命案已经发生,已经不可避免了!”

 庞照不但不敢率大意地忽视沈神通的猜测,相反的简直百分之百的相信,故此面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假如他不是私心自用,硬把沈神通先拉到无锡,则现在他们两人很可能已赶到苏州,也可能来得及制止命案的发生。

 庞照面色变得难看,便是此一自责想法之故。

 庞照道:“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沈神通想了一下,忽然出微笑,反问道:“你以为呢?”

 庞照生平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位师父叫他猜猜看。

 试想那沈神通乃是当代全国知名的智慧人物之一,他的脑子里所想的事情,岂是这么容易猜得出的?

 所以庞照也只好使出他的杀手锏,他说道:“我怎么知道?如果我能够猜得出,我就是沈神通而不是庞照了。”

 沈神通对他的无赖办法倒也毫不在意,还笑一笑道:“我们先不赶去苏州,先等等消息再说!”

 他要等甚么消息?

 如果苏州真有发生了命案,就算是在路上也可以得到消息,甚至比在这儿等还可以早一点知道。

 除了连串命案的新消息之外,还有甚么别的事情别的案子值得关心的呢?

 这,庞照就不解了。

 但他也不去问,一切跟着沈神通就是。

 口口口口口口

 沈神通终于再度出山了!

 不管他的“钓鱼理论”有多么深奥,但事实上他已经像向来潜隐于百仞江底的大鱼,已浮到可以看得见也可以钓得到的地方了。

 口口口口口口

 身子弯曲得像煮的大虾,躲藏在黑暗中的庞照,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鱼钩——把沈神通引离了安全的深水。

 他歉疚地摇摇头。

 把夜风吹到头上面上的雨水电掉。

 沈神通的“钓鱼理论”在庞照的细想之下,好像极之有道理。但究竟谁是大鱼?谁是钓者呢?

 口口口口口口

 桥头右边那家打铁店铺,八块厚木板门扇已经上好。

 那赤着上膊的李跛子,他是师傅也是老板,直到这时候才丢下巨大的铁锤,口气伸个懒

 六七个学徒不但已吃过晚饭,还洗过澡。

 人人累了一天,都恨不得倒头便睡。

 但老板兼师傅还没有休息之前,他们当然也只好尽力撑大倦眼,有些还走来走去作出勤奋而不疲倦的样子。

 天知道这些年轻小伙子心中,竟是暗暗怎样厌恨?以及用了多少鄙字眼暗骂这个跛子老板?

 但话又得说回来。

 现在还未到初更时分,只不过雨天黑得早,而雨时节人们心情又会比平时差些,好像干什么都没有兴趣。

 所以大家都想早点躲在被窝里去。

 假如是个好天气的话,恐怕这些小伙子们还要踏着华灯,往城里去到处逛逛,而不肯睡觉哩!

 李跛子穿过店后一条巷子,走入一间屋子。

 那儿,就是他的家。

 他虽然跛了一条腿,走路时拐呀拐的,但他仍和一般人一样,也有老婆。

 厅堂和房间的灯烛陡然光亮了许多。

 使人不容置信的是屋子里等候着李跛子的‮妇少‬,竟然极之美丽。

 那‮妇少‬除了脸蛋眼睛都很妖人之外,还有高房,以及一双修长的玉腿,更增添丽魅力。

 但如果你知道这个美妇就是杜丽,就是以前在金陵杭州两个大地方,曾是花国魁首曾经红极一时的人物,你就绝不会奇怪了。

 但仍然令人奇怪的是——

 以杜丽的姿和身价,怎会喜欢一个跛子?

 她怎肯舍弃了无数王孙公子的追逐?怎肯舍弃了繁华富贵,却跟着一个跛子——铁匠兼老板——隐居于并不宽大漂亮的屋子?

 在地细心体贴服侍之下,李跛子很快的就洗完了澡,洗掉了一头一脸身上手上的煤烟铁屑。

 不过就算洗完澡之后,李跛子仍然是个跛子。

 唯一不同的是,他看来好像俊秀年轻了一些。

 杜丽好像丝毫不觉得他是残废之人,她嫣然微笑之时,美丽甜蜜得简直是面对着皇帝一样。

 杜丽笑道:“你这二天收工似乎比平时早了一点?”

 李跛子道:“对,我早知道瞒不过你。”

 杜丽道:“我喜欢你早些收工。”

 李跛子道:“哦!”杜丽又道:“但我又有点担心,因为你这样做必定有原因的。”

 李跛子注视了她一眼,道:“没错,我有原因。可是请你原谅,我暂时不想把原因告诉你。”

 “没关系。”她笑得即温柔又可爱,亲热极了:“我可以不问你,我也绝不会有什么不高兴。”

 气氛融洽和谐得使人心软神醉。

 如果世上的女人(最重要是既美丽又有本事的),都像杜丽这么温柔体贴的话,这世界上的麻烦灾难至少减少了一半还不止。

 他们轻松愉快地交谈,有时还拉着手甚至拥抱。

 杜丽滑润的面颊,还有香的味道,轻轻磨擦跛子的面庞。

 自然最不可缺乏的美味菜肴和美酒。

 一切都有了,李跛子看来比王孙公子更有福气也更会享受。

 假如他仍然不足的话,那么别的人只怕早就应该跳落粪坑埋溺死算了。

 在如此亲恩爱的光景中,杜丽用轻轻的声晋道:“你好像老是注意着头那一口雕花木箱?”

 李跛子也用耳语的声音道:“那口箱子很小,装不下一具尸体。”

 “那么里面可能装什么?”

 “你不知道?”

 杜丽轻轻的摇摇头。

 李跛子深深叹口气,把她推开一点,以便看见她的眼睛和表情。

 他说道:“你已经跟了我两年多,这口箱子放在头也放了那么久,但你居然还不知道里面有甚么东西?”

 杜丽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跛子道:“你为甚么不看看?”

 杜丽道:“我为甚么要知道?难道我应该知道吗?”

 “不,当然你最好不知道,但任何女人如是处于你现在的地位,一定老早就知道箱子里有些甚么东西了。”

 “我不是任何女人!”

 她说:“我只不过是一个痴情的女罢了!我既然曾经是人尽可夫的女,就绝对不应该痴心,对不对?”

 “不,我不是这意思。”

 “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箱子里面共分三层。第一层是十二件珠宝玉器,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不论是谁得到了其中一件,必定可以一生富裕。”

 杜丽笑了一笑。

 她道:“这话在你的口中说出来,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诧异。”

 李跛子也微笑道:“你这种反应使我讲不下去了!”

 “为甚么?”

 “你应该表示很惊讶才对。”

 杜丽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笑道:“我们又不是现在才认识,我为甚么要惊讶呢?”

 李跛子道:“好吧。就算你不为奇珍异宝也不为巨大财富而惊讶,但第三层和第二层都是可以杀人的剑,这下你可以惊讶了吧?”

 杜丽摇摇头。

 她道:“你可错得太厉害了。你知不知道做过女的女人,往往会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晤!”

 杜丽又道:“你现在还会不会认为那些可以杀人的剑,还能骇得住我呢?”

 李跛子苦笑着,摇摇头。

 “我不认为能够骇住你。”

 那个既美丽又像蛇一样的女人,忽然紧紧的着他贴着他,同时她樱热度也告诉了对方,她的情已爆发了。

 李跛子同样的也有了反应。

 他的手不必怎么动,杜丽已经忽然变成刚刚蜕外壳的蛇,由头到脚都是那么的白人。

 看来,只须用一支小小牙签就可以刺透她的身体。

 同时,只要是正常的男人,也一定可以看得出一件事,那就是杜丽绝不会在乎她的身体被刺破,她也绝对不会感到痛苦。反而如果没有人对她那样做的话,她才会感到真正难过和痛苦。

 她低低的呻了一声。

 李跛子的上衣忽一声,飞了出去。

 在这种时候,任何人也不会分心做其他的事,但李跛子可以,不过他做的却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把房里灯烛通通弄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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