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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恩 怨
 及哮天本来还想重责梅梦生,罚他不听谕令妄用毒物之罪,既知他已身受真气截肢之伤,顾不得再加训罚,立与老伴互相搀扶着梅梦生,黑獒相随左右,驰纵飞奔觅一静地代他医治暂时不提。如今且说欧易,他离开獒王夫妇之后,飞纵寻觅清静之地,右臂已逐渐麻木肿,痛楚不堪。

 穿越丛林到达一处无人所在,瞥见右旁有一黑黝山,当时虽曾转念,中可能藏有异物,一因伤痛难支,再因此恰正合用,遂穿面进,进就觉出腥膻之气袭人,却已无法再觅善地。

 所幸当时中空空无物,立即紧靠角,趺坐地上用起功来,约有顿饭光景,气透华盖,真力已将巨毒缓缓迫出,再有半个时辰,即可复原如初,岂料适当此时,外腥风暴起,传来一声狂吼,随即有一庞然大物,疾,蹲伏正中,虎视外,似在等强敌!

 欧易胆裂心碎,暗中忖念道:

 “莫非我今朝要尽于此,此时自己真力不能收转,虽三尺顽童,也足能杀我,但求上苍佑护,只要此物暂时并未发觉我在中,再有片刻,神功即将余毒化净,任它是个什么物件,我…”

 他才转念到这里,哪知此物灵通至极,适才只为强敌追迫,故而进并未发觉有人,此时却已嗅出异味。

 当欧易暗中忖念之时,独目却闪启一道微,注视着这只怪兽,刚刚想到“我”字,怪兽突然回顾,一对碧眼,正好和欧易的目光相对,因此他怦然心动,知道已被怪兽发觉,不惊悸至极而打断了忖念。

 怪兽此时却已人立而起,獠牙擦磨得吱咯响,缓缓迈近欧易跌坐之处,怪脸现出狰狞得意神态。

 欧易在这危急一发的刹那,脑海电旋闪过一个意念,设若怪兽当真扑上,他宁可用“解肢”功法,废断这条右臂,落个终身伤残,也决不容许怪兽得逞,并立即施展“风临宇宙”一招,震毙此物。

 不过这却不能在怪兽扑到之时再办,目下就须真气收转,残断右臂而自封道,然后才能提足功力,发掌击毙怪兽。

 故而他心中虽然已有决念,却仍是犹豫等待。

 说来并非欧易柔肠寡断,实在是因为利害相差忒甚,若能容他将余毒化净,非但肢体不伤,真气内力亦不受损耗,设若必须自残右臂,暴集真力而击毙怪兽,则气血两亏,恐非短暂时可以复原,何况强敌俱皆到达峨嵋,不归谷中争物夺魁必须全力以赴,此乃生死存亡之事,叫他怎不犹豫?

 但是却又没有两全的办法可想,万一怪兽暴然扬爪,那时候再想断臂求全都难,他咬咬牙,下了决心。

 怪兽此时离他身前不足五尺,已探臂可及,腥膻之气薰人呕,如今欧易才看清怪兽的模样,也想起它的名称,却越法栗惧。

 此物名叫“熊拂”乃“长拂猩”和“人熊”合所生之物,凶残,食血,是恶猛毒的东西。

 母的比公的还要厉害,长尺余,行走若飞,善人立,看上去蠢笨至极,动作却矫捷万分,能生裂虎豹!

 欧易若在平遇上此物,也不愿轻易招惹,此物记仇心重,不惧普通刀斧,除它还真要费事。

 如今偏偏自投到熊狒的中疗毒,看来是命里该当,欧易不再等待,才待自残右臂力搏猛兽而求生,蓦地一条人影,挟着一阵寒风疾,随即听到一声断喝“畜牲你再逃?!”接着那熊拂一声疼极的狂吼,竟舍了欧易,霍转身去逃出,那人好快的身法,已飘拦到口,擞抖袍袖,凌虚击向熊狒前,相距数步,竟将熊狒震出丈余,直跌撞在角地上。

 这人不容熊狒再次翻起,一声怒叱,右手食中二指隔空遥向熊狒一弹,熊狒闷吼半声,随即不动。

 欧易目睹斯事,强梁之心陡地消失,争胜之念霍然骤止,这人的功力,已到化境,自己与人相比,诚然小巫之见大巫。

 此时欧易急和这奇异人物交谈,只惜自疗正当要紧关头,无法开口,仅用独目闪出至诚留驾的神色,望着这位奇客,他深信此人必然能够会悟自己的心意,至少此人也要开口询问一切,哪知这位奇异的人物,仅瞟了欧易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抓起庞大的熊狒一闪无踪。

 欧易若在平,有人这般冷落恃他,早已不耐,即便是当时不能为仇,也必然永记心头伺机报复。

 今朝却已不然,这并非因为对方功力高不可测的缘故,是他霍然彻悟了为人的道理,和另外有所感怀。

 故而他目睹这位异客去后,只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和莫名的惆怅,却无丝毫怀恨之念。

 虽仅短暂的一瞥,欧易已经看清了这位奇异的武林客,是位矮胖秃头白髯的老丈,这模样他永远忘记不了。

 欧易心中忖念适才的事和人,真气竟然自止而不知,等他霍然觉得丹田倏地一冷,才知大错已成。

 惊慌忙之下,立暴提余力续抗巨毒之时,外忽然闪进一人说道:

 “急速自截真气,闭目,纳神,万莫用力,待我替你缓缓引出逆行百之中的巨毒,否则你必然要‘走火坐僵’,非只受毒蚀百之苦,怕还要成为虎狼蛇豹口中的食物,切其自误!”

 欧易一时失慎,真气逆行,他岂不知危急至极,只是无法可想罢了,如今福星天降,喜出望外,深知施展本身真气,代人提迫巨毒或内伤、这人必须真元充沛,并解极高的无上心法才行,适才秃头白髯矮胖的老者,必能办到,但现在说话的人,声调不似老者,不由闪目注视,他要认明这位救命恩公的相貌。那知一瞥之下,既惊又愧,欧易无言地垂下头来。

 原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人,竟是昔日曾认欧易为父,今自认是梅三丰之子,实在却是及哮天的孙儿,及东风独子的假梅梦生!

 这叫欧易如何不惊?又叫他怎能不愧?

 假梅梦生却不理会欧易愧羞惊凛的心情,立即趺坐于欧易的对面,双掌平抚在欧易的“丹田”重之上,施展无上神功,代对方缓缓顺真气,并导引所余巨毒顺血排出体外。

 欧易此时无暇旁顾,静提本身真力,藉对方导引之功,渐将逆上的真气顺,一时精神大振,料知再有片刻光景,即可复原,自是喜极,但他却也深觉惊诧和不安,不知复原后对假梦生应该说些什么。

 他奇怪和这昔日的养子,分别未久,对方怎已具上乘功法?

 莫非短短数十之中,他已巧遇奇缘?

 忖念间,心头猛震,知即功成,立刻收摄真气,已与假梦生双掌透传的内力相接。

 只听到假梦生一声断喝,欧易适时将真气护守各处脉,体内余毒,已被对方真力全部导引出体外,伤势已然无碍,惟觉疲乏不堪:

 那假梦生按说亦应极感累乏才是,不料他却仍然精神百倍,欧易瞥望之下,心中倍增疑惑,才待开口,假梦生却已正说道:

 “你还记得在飞龙山庄地下秘室中我说的话吗?今总算将你抚养之恩报过,再遇之时,恕我要为父母…”

 假梦生话语未罢,欧易立即接口道:

 “孩子,我再次郑重的告诉你,你非梅家之子…”

 假梦生冷哼一声,打断欧易的话锋道:

 “你还是静静养神吧,记住,再会之即复仇之时!”

 话罢不待欧易开口,拧肩登足,飞纵出而去。

 欧易慨叹一声,频频摇头,本待扬声请假梦生回转,详细说明当年经过,但知空言无用,只好暂时趺坐静养,留待他再为解说不提。

 如今且说东川犬叟獒王及哮天夫妇等一行。

 只因梅梦生身被欧易真气击伤,必须立即救治,顾不得再觅佳地,就在解坡下一株古松树旁停步。

 将梅梦生扶着坐好,及哮天亲自动手治疗,端木云发觉是欧易独门“云漫中天”神功的“五云真气”不相顾无策。

 端木云恨声道:

 “笑面银豺果然这般歹毒,此时他也必在附近疗治毒伤,我要不制他个死活皆难,就妄称…”

 及哮天皱眉接口道:

 “老匹夫或是偶然忘记…”

 端木云不耐烦地叱声道:

 “这老贼心如蛇蝎,怎会偶然忘记自己所用手法?梦生再迟半刻若无救应,左臂即须废掉,你看守着孩子,我要找这老贼算账!”

 说着不待老伴开口,顿足疾远去!

 及哮天立令身旁黑獒谨守附近,他也拧身直追老伴而下。半晌之后,突然一声巨兽狂吼,一条庞大兽影,闪过梅梦生昏死的树旁,驰上解坡,此兽背后,流星般追来两条人影,却倏地止步在古松树下。

 正是那秃头白髯矮胖的老者和假梦生。

 四条黑獒只当是来了敌人,哑口扑上,假梦生冷哼一声,才待暴下杀手,秃胖老者却扬声道:

 “笨东西,獒犬虽凶,却是家养之物,你设有看见树旁有人昏不醒吗?犬是此人的护卫,还不收手!”

 说着四条獒犬已飞扑上来,秃胖老者轻笑一声,双手凌虚连弹,群犬纷纷自空颓坠地上,不能挪动,老者却对群犬笑骂道:

 “谁叫你们敌友不分就猛扑啮人?躺在这儿呆一会吧,我老头子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及哮天所养的灵獒,念尔等能卫护受伤之人,和一片忠心的份上,帮这个受伤的一点小忙,也许有大用呢。”

 话罢立刻走到梅梦生身旁,探视之下,双眉一皱,他沉思片刻,又瞥了假梦生一眼,才对假梦生说道:

 “正好,这人是被“五云真气”击伤,现在你已能够医治,就代我伸伸手吧,我要先去追那只熊狒,不容它再出手去,此间事了,立刻到熊狒所居的外全面,我断定这畜牲必然回,越快越好。”

 假梦生应诺一声,秃胖老者已身形腾起,若天马行空,疾飘飞远去,假梦生毫不疑迟,立即纵到真梦生的身旁,检视了一下受伤的左臂,剑眉一挑,冷哼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

 “既是被‘云漫中天’第三绝功中的‘五云真气’所伤,毫无疑问必然是欧易下的毒手,想不到这老头儿仍是如此歹毒,此人年纪轻轻,和他能有什么仇恨,我若非曾经身受他十数年抚养之恩,唉!”

 说到“抚养之恩”一句,假梦生似无限感伤,叹息一声停住话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随即俯身替真梦生拍开道,施展数以来从那奇异罕绝而古怪的秃胖老者身上所学到的无上神功,代真梦生疗治真气截之伤。

 片刻时光,五云真气所化的“寒毒”已被全部溶蚀消解殆尽,假梦生却也暗中发觉身后来了武林中的高手。

 因为对方静立身后丈外地方不动,敌友未分之下,是故假梦生也装作不知,直到真梦生微哼醒来,他悄嘱真梦生万勿睁眼,先要自提真气通遍经,真梦生颔首之后,他才缓缓站起,沉声问道;

 “后面两位朋友,何故逗留不去?”

 原来后面站立不动的两个人,正是东川犬叟獒王及哮天夫妇,追索欧易不得,心挂梅梦生,赶回古松树旁、

 远远已经发觉四条灵獒被人制住,梅梦生身前并且多了一个影子,稍近看出这人竟在施展绝顶“万禅神功”代梅梦生治伤,不由大喜过望,及氏夫妇经多见广,深知此时不能出声分散救星的心神,是故站立身后也不动。

 他夫妇虽未挪动,但从这施展神功救治梅梦生之人的侧面和背影,却已看出此人年纪甚轻,仅有二十余岁。

 及氏大妇互望一眼,面上俱惊诧神色,若非亲眼目睹,他大妇绝不相信一个二十几岁少年,身怀这般奇绝的功力?

 不过及哮天久站之后,却暗笑此人虽怀无上神功绝技,可惜经验太差,似乎根本未曾发觉背后有人窥探,设若自己夫妇恰是梅梦生或此人的对头,暗下毒手的话,此人和梦生岂非皆是死数?

 岂料及哮天念头刚刚转到这里,假梦生却已适时发话询问,不由及哮天不暗中惭愧,竟即含笑道:

 “阁下所救之人,乃我夫妇义孙,适才因追伤他之人而暂离片刻,也曾吩咐看家黑犬守护…”

 及哮天话刚说到此处,假梦生已转身拱手接口问道:

 “如此说来,老丈是东川犬叟及老英雄了?”

 及哮天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想到卧地不动的四条灵獒,才恍然大悟,不过他对这年轻人物的博闻,却也非常佩服。

 立刻拱手还礼含笑答道:

 “老朽之人,怎敢当少侠客这‘老英雄’三个字的称呼,我正是及哮天,这是老伴儿端木云,敢问少侠…”

 假梦生却在此时接口又问道:

 “那掌伤令义孙之人,可是欧易?”

 及哮天感叹地夸赞着说道:

 “少侠客真使老朽心服口服,仅仅看到小义孙所受之伤,即知必然是欧易所为,极目武林之中,想还…”

 假梦生又没容他说完,含笑接口道:

 “老英雄过份谬赞小可了,令义孙寒毒虽已化净,却需数妥善休养才能复原如初,请即助他真气畅行经脉百吧。”

 及哮天连应了三个“是”字,然后慨然说道:

 “老朽不尚空言,拯救小义孙之肝胆侠肠,更非一谢可报,敬请小哥儿示下名姓,容及哮天夫妇…”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假梦生已一笑说道:

 “武林中人管武林中事,包括路见不平和救助伤患。既是本份自然应该,老英雄为当代奇侠,万望莫以世俗之辈视我,则小可生受多多。谢报二字,再也休提,小可前途尚有急约,即刻告辞。”

 说着就要动身,始终不言不语的端木云,此时却拦路说道:

 “施恩不望人报,虽是丈夫襟,受恩而不思报,却系小人行径,我夫妇又怎能不请尊客赐下名姓就去?”

 假梦生暗中眉头一皱,已将功力提起,含笑扬声道:

 “并非小可不情,实有难言之隐,恕我放肆!”

 话声才止,倏地腾身飞起,若寒夜流星,一闪已经越过及氏夫妇远数丈以外,再腾倏落,形影已消失在暗处。

 及哮天感叹一声,将灵獒道拍开,亲自捧抱着梅梦生,端木云和群獒在后,一起找寻宿处去了。

 次绝早,一处孤峰半,在那块十丈平滑的磐石上,有两人一兽,兽是昨夜的熊狒,人是假梦生和秃头老者。

 假梦生正在对秃头老者,陈述昨夜之事,刚好全部说完,秃头老者点着头,沉思有顷才说道:

 “难怪我在熊狒外等了你那么久,原来你和及哮天夫已经见了面,为了等你亲自擒这畜牲,欧易几乎丧命。”

 假梦生哼了一声道:

 “说来也许是报应不,欧易怎地这般凑巧偏偏躲到熊狒里医伤,若是您进稍迟一步,他算毁了!”

 秃胖老者皱了皱眉,瞥了假梦生一眼说道:

 “您似乎非常怨恨欧易?”

 假梦生低下头没答话,秃胖老者感慨地说道:

 “其实他也非常可怜,想当年…”

 假梦生似乎不喜欢听老者说下去,接口道:

 “您老人家还是先说说擒获熊狒的事吧。”

 秃胖老者又瞥了假梦生一眼,缓缓说道:

 “我在外等你,久不见人,这畜牲虎踞石正中,似知我若进,它必难幸免,故而怪目瞬都不瞬的看着我。”

 “那知适时你正医好及家孙儿的伤势来到,我仅偶一回顾,这畜牲竟然乘机闪到角,当时我尚在怀疑它要干些什么,蓦地听到有人的急促呼吸之声自角传出,才知不好,幸而进恰正合适,否则欧易必然真力虚而惨死。”

 假梦生点头说道:

 “如今我已救过他的性命,恩既已报,怨也能…”

 秃胖老者不容假梦生话罢,冷冷地沉声说道:

 “我指示你进救他,却不是为着你报恩之后可以复仇!”

 “那,难道说罢了不成?”

 “你救及哮天的义孙,是否存着令对方报恩之心?”

 假梦生正答道:

 “晚辈决无此意。”

 秃胖老者慈祥地点头说道:

 “我老头子自然知道你决无这种意念。”

 “那,那您又怎地说我有…”

 假梦生反问老者,话尚未完,秃胖老者已摆手制止他再接说下去,也正地问道:

 “教人性命,施人恩惠,若望得报,已非丈夫应为,我来问你,那么救人性命,所为却是便于自己复仇,莫非这倒应该?”

 假梦生俯首无言可答,秃胖老者喟叹一声接着说道:

 “佛家讲究‘因果’,儒家首重‘恕’道,令尊令堂所受虽惨,但欧易却也是个苦小子!昔日仇怨,大错只在一人,这人既不是那司徒雷,也不是你祖父梅浩然,更不是欧易,可惜当时…”

 假梦生皱眉接口问道:

 “这人是谁?昔日先祖父等人又因何成仇?”

 秃胖老者再次叹息一声道:

 “说来话长,言之尚非其时,我老头子只能告诉你事实的结论,那就是令祖和司徒雷并没做错,欧易虽错,可惜他至今不知错在哪里,好在当年那段未了的公案,即将终结,至时你自会知晓。在‘不归谷’的哑谜尚未揭示之前,我老头子不准你向欧易寻仇,望你切记,令堂现在神鸦崖下的一座古废寺中相候,你可前往会合,以你目下所得绝技,或可应付得了未来的变故,好自为之,”

 假梦生似感意外,低声说道:

 “您就要和我分手?”

 秃胖老者含笑抚摸着假梦生的长发道:

 “人生无不散的聚会,何况再见并非无期,归问令堂安康,并代我秃老头子寄上一语,请她莫忘昔日之言。”

 说着他抓起那只熊狒,向假梦生颔首一笑,身形跃起,如腾云的白鹤,在半空略以盘旋,疾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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