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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好色还好什么
 晚风送来稻麦和泥土的甜香。

 明珠是背着风向的。

 风先经过明珠的身体,再送到方恨少的嗅觉里。

 ——那味道就似他已闻到明珠身上的甜香。

 和着稻子了、夜晚临了、泥土睡了的淳朴清香。

 方恨少很珍惜这一刻。

 像一个梦一般甜。

 眼前的明珠,比刚从海里升上来的月还白皙,他心中只深深地记住:

 ——伊哭起来的时候有酒涡,笑起来的时候有两只兔子牙。

 (我一定要记住这个。)

 (这个比诗句辞章,诵易背难,这是有缘才相见。)

 (那不是梦里陪着的女子,美貌如心中的思望,就算忘了我自己也不能忘记你。)

 (——不管天涯海角,只求海角勿忘了天涯!)

 明珠幽幽地答:“他是去杀李商一。”

 “李商一。”方恨少不自觉地跟了一句,然后,这名字突然勾起了他脑子里的一些联想,使他忽然叫了出来:“什么?李商一!”

 他差一点没揪住明珠(要是别人,他早就揪住了):“你是说万人敌麾下首席高手,‘一统神剑’李商一?”

 明珠点了点头。

 “他要去送死不成!?”

 “你怎知道他不是李商一的敌手?”明珠不悦。

 “是。这…是…”方恨少不敢唐突玉人,生怕自己又语无伦次,只好以问代说“他为什么要杀李商一?”

 明珠心头忽然掠过一种寂寞的感觉。

 很奇怪,如果不是因为这奇特的感觉,她大概不会回答方恨少这问题的。她毕竟跟眼前的人不,而在她心头最熟悉的人又已远去。

 明珠不看了看眼前这男子。

 ——一个比女子还俊秀的男子。

 俊美得令人生起美的感觉。

 明珠忽然觉他有点痴。

 所以她觉得很好笑。

 一笑,天真得像似白玉瓶上滚过一粒珍珠。

 颦笑间,镌刻尽成方恨少心中的顾影。

 “我们先去了今忘寺,好吗?我知道路,我带你走。”明珠的语音像风里羽,柔柔和和,千依百顺“我们一面行,一面说与你听。”

 方恨少如奉玉旨纶音。

 他们在阡陌间走过。

 麦,晚风以及月亮。

 还有个意方恨少。

 ——如在云端上的书生:

 (与我同坐,清风明珠我!)

 也仿似没在风里,连风都是甜的。

 (希望路永走不完。)

 (走不完的路。)

 他心中暗骂自己:这算什么,方恨少,你陶陶然的没半点大志,这像什么话!

 可是他很快的就开解了自己。

 古人有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者,一个人没有恋爱,有大志又有何用,连都不好还好什么!?

 想到这里,他就释然了。

 简直飘飘然。

 梁四的父亲原本是梁忘机,外号“天公地道”因为他行事,一向是光明磊落、天公地道。

 钟诗牛、梁忘机、李商一,原是结拜兄弟,钟为老大,梁是老二,李排老幺。

 可是梁忘机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女子。

 他本来已有子洛氏,但那年轻女子一出现,他便情不自,有了一段孽缘。

 这一段情本来还如火如荼,可是那女子趁梁忘机痴如醉的时候,向他提出杀钟诗牛夺“南天王”之位的意见,还劝他杀掉洛氏,立她为正室,梁忘机这才幡然省悟,这女子居心何其恶毒!

 梁忘机因而与这女子疏远。

 这女子找不到梁忘机,便找上李商一。

 李商一以为二哥有室在,不便照顾,便替二哥照料这女子。

 不料,李商一也坠入情网,不可收拾。

 这女子这次也学了,并不要求李商一杀两个义兄,只说愿一生一世与李商一在一起,然后李商一杀了好一些人。

 这些人既不该死,也不该杀。

 “南天王”钟诗牛知悉之后,不敢攫犯众怒,只好将李商一逐出南天门。

 后来还是梁忘机为李商一说情,只要能手刃妖女,将功赎罪,钟诗牛对李商一还可以破格收容。

 李商一却不愿也不忍杀她。

 梁忘机见那妖女害了不少良善无辜,而且发现她是万人敌一的人,可是也念在与她有一段情,一直迟迟不肯下手。

 结果,洛氏却给女子杀了。

 梁忘机痛心疾首,要李商一一起去杀了这妖女——这个女子武功了得,非两个人联手不可。

 李商一见兄嫂披祸也很愤,便与梁忘机一齐找到了这女子,动起手来。

 结果:李商一不但下不了手,还让这女子拉入了万人敌一伙里。

 梁忘机却为这女子所杀。

 那时候,梁四也十岁出头了,梁、李二人,把他留在客栈里,梁忘机一死,李商一怕这女子要斩草除,连夜把梁四送回“南天门”临别前,梁四还问他“我爹爹呢?”李商一抚着他的发顶跟这小孩子说:“后,你可以暗杀我三次,我都绝不还手。”

 说罢黯然一叹,飘然而去。

 后,梁四才知道:爹爹虽非死于李商一之手,但也可以算是死于李商一的不出手。

 他认为李商一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他要报仇。

 同样“南天王”的人也想杀这女子为梁忘机报仇。

 可是李商一仍然维护着这女子。

 不过这女子很快的又搭上了别的男子。

 她有一种妖冶的魅力,不但能足男人的想和企求,也发了男人的渴切和

 这女子仿佛是他命里的克星。

 李商一几次想杀她,但都动不了剑,下不了手。

 最后,李商一只能做一件事:

 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割了自己的舌头。

 ——只有不看她,不跟她说话,才可以得住她的惑。

 瞎了和半哑了之后的李商一,终于成为一代剑客。

 “可是四少爷总是认为:李商一毁目割舌,不但咎由自取,而且是旨在不受外魔所侵,索不视不言,专心得以练成‘惘然之剑’,再创‘一统神剑。”明珠把“故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方恨少之后,这样补充道“所以,他一有机会,就去暗杀李商一。李商一也守诺,并不还手。”

 说到这里,明珠望着犹似沧海般的苍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他已试过一次,可是失败了。”

 她那张不经忧愁的稚脸,洋溢着不胜负荷担忧。

 “那妖女究竟是谁?”方恨少忍不住问。

 “狄丽君。”明珠心不在焉的答。

 ——要是明珠要我杀我不愿意杀的人,我是不是也会去杀?

 ——不会的,明珠是那么天真善良的女孩,才不会叫我做这种事。

 方恨少想到这里,才放了心。

 由于他痴痴的想着,给明珠看了出来。

 “怎么?”明珠问:“你没有听?”

 “听,听,”方恨少慌忙慌惶的说“我一直都在听。”他几乎要发誓了。

 他们一路谈笑。

 天色愈黑,连那一弯明月都消失得尸骨无存了。

 风急了。

 ——莫非远处有雷暴?

 对方恨少而言,他不想知道,也不理会。

 只要有明珠在身边,他便是: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人生里有些事,就算是幻觉也无妨。

 ——最怕的不是不去恋爱,而是感觉不来。

 既然美丽只是一闪而过的光芒,便宁愿痛苦也不逃避,好汉只问有情无,江湖上的人物,只求一刀夺了天工。

 ——反正失去要比得到容易,爱过,便连苍凉都有力些。

 一个人去恋爱一定要有把自己押了出去的决心。

 要爱便爱得狂,要玩便玩到癫,要做事便要做得全心全力——这是一个江湖人的本

 所以在他们的故事里,充满着失望也充满着希望,总是有刀光里的泪光,刀光里的泪影,刀影里的泪花。

 也有梦醒、也有乍现。

 常有不平的寂寞。

 寂寞的不平。

 未到今忘寺前,他们经过了一个市镇。

 此际还不太晚,街上还有不少行人,食肆和摊贩生意正好。

 ——有这么一位清纯标致的小姑娘,和一个清朗文秀的书生走过,谁都难免会加以注目。

 望的当然还是小姑娘。

 不管男的女的,看的对象,总是女子。

 因为女子好看。

 男的看了,可以想入非非,有非非之想,也可以光看不想;女的看了,可以评头品足,比较一番。

 他们看见明珠,似是在禾秆里发现一颗明珠般的,眼前一亮。

 可是却很快的有人认出她来:

 “咦,她不是那‘金陵楼’里的歌吗?”

 “对呀,她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她来这里…嘻嘻…”“…嘻嘻…”“怎么!”

 “找男人呀!”

 “呸!男人?她身边不是有了个小白脸了吗?”

 “…哇,那么美的女子,她是谁呀?”

 “谁?金陵楼里的明珠呀!有钱你就可以买下她,骨碌一声到肚里去!”

 “也不要这样缺德!听说,她是卖笑不卖身的哩!”

 “不卖身!有钱看这种娘儿还卖不卖身!听说阿芮早半年已经睡过她了…”

 “什么?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这么清楚这种事,一定是又背看我去鬼混!”

 “哎呀呀,不是呀,冤枉啊,我…我这是听人说的嘛!”

 “这狐狸臭未干呢!连你都敢沾,不怕惹得一身,你给我回去!”

 “——是。”

 “嘻嘻,今晚贝老头儿可有苦头吃啰!”

 “——都是这小狐害的人嘛,哼唧唧,怎么我一见她就浑身发…”

 “你看她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卜老大,我看咱们改天也要去金陵楼淘一淘…”

 “可贵着呢!”

 “这么样的货…值得嘛,反正穷栽了大半辈子,也不在一次掏光了。”

 方恨少的恨不少。

 他恨极了。

 他想冲过去,把那些缺德多嘴、无卑污的人打倒于地。

 可是明珠拉住了他。

 拉着他疾行。

 耳际还传来一些登徒子的调笑声:

 “咦?怎么?小娘子还害臊呢!”

 “才不是,又不是未经人道,才不像你老妹那么脸哩,人家是赶着跟小郎儿去…”

 方恨少恨声道:“我去杀了他们!”

 “你练武是为了打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的么?”明珠反问:“如是,你尽管去打。”

 方恨少怔住了,恨恨的道:“可是,他们对你…”“谁叫我真的在金陵楼呆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人会管你卖还是卖艺?”明珠一双清纯得经不起惊慌的美目,正在凝视着他:“你是高雅的读书人,我是个场女子,你跟我走在一起,不怕折辱了你么!”

 方恨少大喝一声。

 他一拳打断了一棵小树。

 小树喀喇而折,乡镇里的人全部住了口。

 没有人敢再开声。

 方恨少拳骨上有血。

 痛。

 痛得使他不知拳骨碎了没有。

 可是,这样却使他感到好过一些。

 因为他把内心的痛苦全都发在那一拳上。

 明珠用目光细细的观察他:

 ——他因气愤而脸都白了。

 ——就像是一个悲愤的小孩。连忿怒时表情都那么样的细腻。

 ——可是他怎么会那么愤?

 ——难道他…?

 明珠开始感到有点儿不寻常。

 她觉得要重估眼前这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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