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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口有个勇字
 唐宝牛大笑不已。

 他自己笑得全身震动,全场的人也觉震耳聋,目瞪口呆。破板门一带现场的人,除了正在“回堂”内凶险血战的六大高手外,其他的人全都停了手,望向这边来。

 他笑得直似人在刀口下的不是他,而是他一人已足能主宰全场人的生死成败般的。

 多指头陀也觉得给他这样笑下去,气势必为其所夺,所以用剑锋往下一,嘴里叱道:“住口!不许笑!再笑洒家就要你人头落地,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唐宝牛一听,笑声一敛,多指头陀心才稍安,却听唐宝牛突如其来地向他吼道:“多指,你这留发秃驴!不只多指,还多口呐!我唐巨侠宝牛前辈要是怕你杀,我还笑得出来?好,你杀,你且管杀吧!你有种就一剑斩下来,我等着!谁不敢杀的就是他祖宗没种借种弄了个野种的他妹子的直娘贼!”

 这一番话铿铿锵锵、敲锣打鼓地骂下来,比狂笑声还要响多了,不但一时鸦雀无声,还人人都屏息细聆,且都为唐宝牛生死安危捏了一把汗。

 “死便死,怕什么!”唐宝牛直似天生就在心口上刻了个勇字,拼死无大碍地道“你要杀便杀,我唐大宗师宝牛少侠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

 这一来,多指头陀还真不敢一剑杀下去:因为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劫囚高手,全盯着他,只要他一剑杀下去,他知道,这些人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他只怕这辈子都得要去应付这些人和他们的复仇行动。

 ——就算是跟唐宝牛、方恨少向无深的,今儿来只是虚应事故的人物,但自己若是手起剑落,斩了这厮,只怕这些人单是为了面子义气,都会跟他耗上一辈子。

 那么他一辈子都得要提防。

 不得不防。

 而且不是防一个人。

 ——这么一大票、各门各派、三山五岳、黑白二道、官民双方、文的武的都有。

 那么,这一辈子恐怕都不易在江湖上混了。

 多指头陀至了不起的本领,不是指法(包括他在音乐上和武功上的造诣),而是他的“诡秘身份”——正因为他非正非、亦正亦,在江湖上,大家多不知他是忠的的,但都给他这个面子,而他利用了这一点,大可当“卧底”把人出卖得个不亦乐乎,把朋友杀得个措手不及,把自己人背弃得不留痕迹,是以,就算武功、地位再高的,也得折在他手里。

 这次主事为蔡京押犯行刑,他若不是为了在蔡京面前跟龙八争宠,为部署后在京里有足够的实力与米苍穹争权,他还真不想这般“抛头面”地出来“亮相”呢!

 所以,这一剑着实不好斫。

 但不斩又不行。

 箭在弩上,火已烧上船了。

 ——唐宝牛这么一闹,他要是不马上杀了,救他的人,胆自然就壮了,一定冒死攻进,士气大增。

 相反,自己这方面的人就会军心大沮,对劫囚强徒排山倒海的攻势,恐怕就很不易应付了。

 这时候,多指头陀可谓“杀不是,不杀又不是”

 ——怎么办是好?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还有个龙八!

 ——正好!

 龙八正以刀抵住方恨少的脖子。

 多指头陀灵机一触,即道:“八爷,先杀一个。”

 龙八威武铁脸一肃,苍眉一竖,瞪目厉声叱道:“说得对!”

 多指“打蛇随上”立加一句:“你先杀姓方的立立威再说。”

 龙八闷哼一声,脸肌搐了一下,连捋起袖子出的臂筋也动了一下,终于刀没斫下去,声音却沉了下来,道:“你先请。”

 多指道:“你请。”

 龙八道:“你先。”

 多指:“你官位比我大,你先请。”

 龙八:“你江湖地位比我高,你请。”

 “请。”

 “请请。”

 “请请请。”

 “请…”

 两人互相谦让。

 唐宝牛蓦地又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催促道:“怎么了?不敢杀是不是?不敢动手的放开大爷我和方公子逍遥快乐后放把火烧烤你全家去!”

 看来,唐宝牛非但心口上刻了个勇字,敢情他全身都是由一个“勇”字写成的。

 他像是活不耐烦了,老向二人催迫动手。

 多指头陀心知龙八外表豪心则细,胆子更加不大:敢情他和自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不敢一刀或一剑扎下去便跟天下雄豪成了死对头;只不过,他不斩,龙八也不斫,这样耗下去,唐宝牛又咄咄人,眼看军心战志就得要动摇了,却是如何是好?

 忽然他灵机一触,右手仍紧执长剑,斜指唐宝牛后颈,左手却自襟内掏出一管箫,贴着边,撮急吹了几下。

 箫音破空。

 急。

 小大。

 而锐。

 ——却似鸟惊喧,凄急中仍然带点悠忽,利索中却还是有点好听。

 其实唐宝牛爱脸要命,远近驰名。

 他现在不要命得像额上刻了个“勇”字,主要是因为:

 他豁出去了!

 他可不想让大家为了他,而牺牲性命,都丧在这儿。

 他眼见各路好汉前仆后继地涌来救他,又给一批一批地杀退,长街喋血,尸横遍地,他虽然爱惜自己性命,也不想死,可是,他更不忍心见大家为了他们如此的不要命,这样的白白地牺牲掉!

 所以他看开了。

 想通了。

 于是他意图怒多指头陀。

 ——只要多指头陀一气,把他杀了,那么,谁也不必为了救他而丧命,谁也不必因为他而受胁了!

 唐宝牛不能算是个伟大的人,他只是个必要时可以为朋友兄弟爱情正义牺牲一切,但他却不可以容忍朋友兄弟爱人正义为他而牺牲的人。

 他平常常把自己“吹”得丈八高,古今伟人中,一千年上下,五百年前,五百年后,只怕都不再有他这种不世人杰,不过,其实他自己是个什么人,有多少的分量,也许是他自己心里最是分明。

 ——因为平凡,所以才要不寻常。

 ——就是因为位于黝黯的角落,所以他才要“出位”

 ——“出位”其实是要把自己放在有光亮的地方:至少,是有人看得见的所在。

 如果你身处于黑暗之中,所作所为,不管有多大能耐,多好表现,都不会有人看见,难免为人所忽略。

 他现在不是要“出位”而是不想太多人为他而牺牲。

 所以他先得要牺牲。

 这看来容易,做到则难。

 ——君不见天底下有的是不惜天下人为他而牺牲、他踏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血路上一脚登了天的伟人吗?

 比起这些“伟人”莫怪乎唐宝牛一点也不“伟大”了!

 方恨少呢?

 他也是这样想。

 只不过,他的表达方法,跟唐宝牛完全不同。

 他知道,越是对方杀他们,对方可能越不动手,但同弟兄,却可能因而更是情急疏失,所以他宁可死忍不出声、不发作。

 他可不想大家为他伤、为他死,他虽然只是一介寒生,可是他有傲气、有傲骨,他绝不愿大家都看见他就那么样地跪在地上,不能挣扎,无法反抗的窝囊相!

 他也许忘了一点,当在“发花府”任劳任怨白愁飞等人下了“五马恙”制住了群雄,任凭宰割之时,却是他一人和温柔独撑大局,拖住了危局,群豪才不致全军尽没,是以,今次来劫囚的江湖好汉,越是见这文弱书生低首不语、逆来顺受,就越是愤矢志:非救他报恩不可!

 江湖上的汉子,讲的是两个宇:

 义气!

 微妙的是:此际,唐宝牛和方恨少,一个张扬一个沉静,无非都是希望敌人快点动手把他们杀了,使兄弟友好不必再为他们受胁、牺牲;这同一时间,多指头陀和龙八太爷,都各自祈冀对方先行下手,一可立威,二不必由自己跟这干江湖人物结下深仇。

 两派人马,想法不同。

 大道如天,各行一边。

 ——乃分黑白,各定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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