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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梅琪回到西雅图,日子过得宛如旋风一般。首先是辞掉高中教职,接着处理房子和游艇的出售事宜,然后找人估计搬迁费。

 她接到社会健康福利部寄来的手册,发现楼上需要建一间浴室和防火门才能符合规定,此外没有其他妨碍她得到许可证的原因。

 她电洽杜尔郡的三位包商,安排房子整修的招标事宜。

 她打电话给父亲,他她在整修完成前住在娘家,母亲则给她一连串命令,包括警告她别在下雪时独自翻越山间。

 最后她打电话通知凯蒂。

 “你要干么!”

 “搬回杜尔郡去!”

 “你要卖掉西雅图的房子?”凯蒂不悦地提高声音。

 “是的。”

 “妈,你怎么可以卖掉它!”

 “怎么不行?保留两幢房子太多余!”

 “但它是我出生成长的家!我以后再也看不见它了?”

 “你可以回溪鱼镇的房子找我。”

 “但这不一样,我的朋友都在西雅图,还有我的房间…其他的一切都不见了。”

 “凯蒂,不论住哪里,我还是你的母亲。”

 凯蒂的声音带着怒意。“别施展你的父母心理学,母亲,我才一离家,你就卖掉房子实在很差劲。换做你也会不高兴。”

 梅琪强自按捺不悦。“凯蒂,我还以为你喜欢我住近一点,你可以常回家,而且可以和外公外婆共度周末。”

 “我几乎不认识他们。”

 梅琪的语气首度变得尖锐。“或许是你熟悉他们的时候了!凯蒂,在我看来,这件事情上你相当自私!”

 电话彼端传来一阵惊人的沉默。片刻之后,凯蒂语气紧绷地说:“妈,我得走了,再十分钟就上课了。”

 “好吧,随时打电话回来。”梅琪冷静地结束通话。

 她挂断电话,双手按着颤抖的腹部。她自己的愿望摆在凯蒂前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母女俩口角的机会也少之又少。而今她只觉得失望透顶,孩子怎么会这般自私?就凯蒂而言,梅琪可以追求她的幸福,只要不引发凯蒂的不便就好。

 我疼了你一辈子,凯蒂,甚至为你牺牲我的事业。而今当我极需你的鼓励使我的快乐更趋完整时,你却吝于给予。呃,女孩,既然如此,不论你高不高兴,也该是我为自己而活的时刻了。

 梅琪的决心令她自己也吓一跳。天哪,她心想,我已经40岁了,却依然在成长。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费医生三番两次强调的话:追求快乐与否是出于自己的抉择。她已经做了选择:返回杜尔郡,重拾往日的友谊,购买哈町宅邸,使生命再次充满期待。这一切都出于她自己的抉择。缺乏期待的生命使父母过于倚赖子女,病人过于倚赖心理医师,寡妇过于倚赖她自己。

 她走进起居室中央,慢慢环视这充满回忆的房间。我将无怨无悔地离开这里,回顾时只有喜悦。我知道你不会介意,菲力,因为你一定不希望我把这幢房子当神龛看,阻碍我追求自己的快乐。有一天凯蒂也将能体谅我的心境。

 9月中旬她搬回杜尔郡,暂时住在父母家里。菲娜不断地耳提面命。“你要叫律师好好研究契约条文。无论如何,别雇邓皮尔负责整修,他们向来醉醺醺地上工,万一摔下梯子,还会控告你疏忽。梅琪,你确定这么做对吗?女人家向来不懂整修的工作,我几乎希望你留在西雅图,天晓得你爹干么鼓励你工作!”

 梅琪借着忙碌来痹篇母亲的唠叨,填写申请表,安排水检查,申请电话和电力,租邮政信箱,和包工议价,最后终于敲定整修费用在六万美金上下。

 9月下旬梅琪接到杜尔郡都市计划委员会来的电话,通知她在下周二晚上到会说明。

 这意味着她必须联络席瑞克。

 回来后她不曾见过或联络他,矛盾地不愿去拨他的电话号码。别傻了,梅琪,别忘记说的话。这没什么了不起,何必小题大作,反正接电话的可能是安娜。

 她拿起话筒,在改变主意前拨下电话号码。但是接电话的不是安娜的声音。

 “席氏租船公司。”

 “呃…哈罗?瑞克?”

 “梅琪?”

 “是的。”

 “唔,我听说你回来了。”

 “郡委员会打电话给我,要我在星期二晚上到会说明。”

 “你仍然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如果不麻烦。”

 “不,我很乐意。”

 她徐徐吁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我很感激你,瑞克。到时7点半在郡政府见。”

 “等一下,梅琪,你一个人开车去吗?”

 “是的。”

 “呃,何必两人都开车,要不要我去接你?”

 意外的梅琪竟结巴起来。“呃…好吧。”

 “我到你父母家接你吗?”

 菲娜一定又是一顿数落,但梅琪还能说什么?“好的。”

 星期二晚上她小心翼翼地选择衣着,希望以成、有品味、富裕的形象出现在诸委员之前,显示她有足够的经济能力经营哈町宅邸。她挑了一件格子裙,象牙上衣,配一条真皮带,领口别一副水晶别针,外面再套一件及的酒红色鞣皮夹克。

 她下楼时,母亲草率地瞥她一眼。“这身打扮去开会太时髦了吧!”

 “不是开会,妈,是到会说明,我希望在各委员面前塑造干练的形象,使他们相信我能将一幢老房子经营成吸引观光客的卖点。”

 菲娜回答:“我可不知道别人对一位单身女和有妇之夫满街跑的情况作何反应。”

 梅琪红了脸。“妈!”

 “菲娜!”罗伊进来解围,但是子对他充耳不闻。

 “哼,难道不是吗?”

 “瑞克只是替我向委员会说情而已!”

 “但是人言可畏,毕竟他太太经常不在家,而他却在接送新寡。”

 “他不是接送!你这种暗示太过分!”

 “或许过分,梅琪,但我是你妈,只要你住在这幢房子里…”

 门铃突兀地响起,菲娜匆忙赶在大家之前去应门。梅琪懊恼地看见门开处正是瑞克。如果他只坐在车里按喇叭,梅琪会觉得罪恶感减轻许多。但是他微笑而精神地站在门口,就像高中时代来接她出去玩一样。“哈罗,毕太太,你好吗?”

 “哈罗。”菲娜面无笑容地回答。

 “梅琪和我要开车去郡政府。”

 “我知道。”

 梅琪拎起皮包和母亲擦身而过。“我好了,瑞克,再不快走就迟到了。”她大步走下台阶,站在卡车旁边,徒劳无功地企图拉开车门。瑞克疾步走过来挪开她的手。“这老鸨儿最爱闹脾气,有时候需要一番甜言语。”他轻易拉开车门,梅琪爬上车,依然感觉到母亲在屋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抱歉,”瑞克坐进车里,发动引擎。“这辆车就像老宠物一样,明知道该换了,就是狠不下心。”

 梅琪沉默而僵直地望着窗户外面。

 卡车发动后,瑞克转头对她说:“怎么了?”

 “我妈真惹人生气!”她仍忿忿不平。

 “一旦成家以后,再回来住的确很难相处。”

 “以前就很难,何况现在!”

 “她的态度的确很冷漠,是不是不高兴我们同行?”她顽固的沉默证实他的猜测没错。“梅琪,你如果事先说,我们可以分别前往,我只是以为既然去同一个地方…”

 “我何必说?何必任她中伤一次单纯的会面?我们是同车去郡政府,而且我拒绝因她产生罪恶感!可恶!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是她丑陋的心思以为别人都和她有同感,凡事只往坏处想!”

 瑞克定定地凝视她。“问题是人言确实可畏,你要我载你回去开车吗?”

 “绝对不要!”

 “全郡居民都认识这辆旧卡车,而且车上还漆着我的姓名。”

 “我绝不让母亲称心如意,而且就像说的,难道成年人不能做朋友吗?我很乐意有你协助,就让我妈去胡思想好了。”梅琪好奇地打量周遭,急于改变话题。“原来这就是你的旧卡车。”

 “我没想到你会盛装打扮,或许开你的车比较好。”

 他们轻松的谈话化解了原先紧绷的气氛,话题遍及初秋的天气、观光旺季、捕鲑鱼和群鱼。然后瑞克说道:“梅琪,我一直思考康洛妮和她的保守主义,为了化解她可能提出的反对意见,我想到一个破解方法。”

 “怎么做呢?”

 “你的旅馆命名了吗?”

 “命名?还没有。”

 “呃,我和我母亲谈过,发现康洛妮是哈町老宅原任屋主的远亲,我猜康洛妮一定知道这层关系。如果我们能尊重她的家族自尊,强调尽力维持传统,说你决定保留哈町之家的名称。”

 “噢,瑞克,好主意!炳町之家好听又好记,毕竟这名字由来已久,何必改变它?”

 “我以为你或许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毕氏之家…”她沉思片刻,然后摇摇头。“听起来没那么顺耳。我现在就能看见小径尽头悬着一块优雅的铜牌,不,用木头好了。”她挥挥手,仿佛牌子就在面前。“哈町之家。住宿兼供应早餐,店主施梅琪。”

 她的兴致令他呵呵大笑。

 “你很喜欢这种实施计划的感觉,对吗?”

 “对极了。我得感谢说服了我,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开幕的日子到来。如果委员会今晚拒绝我的申请,我大概会嚎陶大哭。”

 “我觉得你会眉开眼笑地离开。”

 位于石淀湾的郡政府是一幢新旧混合式的建筑物。他们将车子停在第四街,沿着人行道走过去。进了大厅,瑞克熟悉地带路,梅琪则满怀期待和紧张地跟在后面。一进会议室,梅琪一眼就认出康洛妮,她的面貌平凡无奇,嘴里还缺了两颗下门牙。“就是她。”梅琪自言自语地坐在瑞克旁边。

 “别看她貌不惊人,却是许多知名政治家、音乐家和艺术家的顾问,在本郡知名度极高。但即使有钱有势,她却非常讲道理。”

 他们旁听了各式各样的申请案件,好半晌以后才轮到梅琪。

 “施梅琪,”主席大声朗诵她的申请内容。“想在溪鱼镇经营家庭旅馆。”

 梅琪起身走向主席台前。主席抬头看她一眼。“你就是施梅琪?”他问道。

 “是的,我娘家姓毕,毕罗伊是我父亲,我在溪鱼镇出生成长。”

 “唔,我认识毕罗伊。”他低头阅读文件内容。“你一直住在外地?”

 “在西雅图定居了18年。一年前丈夫去世,女儿到西北大学就读,所以我决定搬回杜尔郡。”

 “申请书里说明你已经买下了房子。”

 “是的,我买下哈町老宅,还雇工程师评估房屋结构,这是他的报告书,”她将报告交给主席。“我投资六万美元作整修,工程已经着手进行。这是我和包商的合约。”她陆续将各项有关整修项目的合约副本交给主席过目,包括所有权状、水电项目、安全检查、观光季的住宿统计、个人财务报表、预估旅馆的开销等。“各位委员先生和女士,根据以上的资料,我相信我的旅馆将是溪鱼镇和杜尔郡的一大资产。”梅琪说完退后一步等待。

 会议厅静得连针掉地的声音都听得见。主席眨一眨眼睛,仿佛从雾中清醒过来。

 “你说你回来定居多久了?”

 “大约三星期。”

 “我可以请问你在西雅图担任什么工作吗?”

 “我是家政老师,这份资历使我于烹饪、纫和装潢工作,有助于经营旅馆事业。”

 “这点我毫不怀疑。”他瞥瞥申请表。“我想本案只涉及都市计划的区域划分问题。”

 “是的,先生,社会健康福利法规规定,五间客房以上的家庭式旅馆必须位于商业区,但是四房以下可以获准在住宅区经营。”

 听完梅琪的一番话,主席眉毛高耸,嘴巴大张。“我几乎不敢再问…但是你还有其他补充事项吗?”

 “还有一件事,贵会的前任委员席瑞克今晚也出席了,他愿意为我作推荐。”

 “我看见他就坐在你旁边。哈罗,瑞克。”

 瑞克举手招呼。最后康洛妮开口。“我想请教施太太几个问题。”

 “请指教。”梅琪首度转身面对康洛妮锐利人的目光。

 “你准备在哪里登广告?”

 “主要是在观光局的旅游指南里,其次是石诺门下一版的『旅馆简介』一书。此外,我当然会在屋子前方竖立招牌。”

 “路标呢?”

 “不考虑。康小姐,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希望破坏本郡的乡村风味。”

 “你是计划整修房屋外观吗?”

 “只增建一处楼梯以符合安全规定,至于房屋外观,也将油漆成原始的颜色。换言之,当我悬挂『哈町之家』的招牌,认识它多年的人将会发现它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康洛妮立即饵。“哈町之家?”

 “我计划保留原名,毕竟这名字具有里程碑一般的意义。不便随意更改,不是吗?”

 五分钟后,梅琪手持许可证和瑞克一起走出会议室。

 他们直走到郡政府外面才大声欢呼。她欣然而笑,他则低吼地一把抱起她,转了好几圈。

 “好个女人,你把他们制伏了!你怎会如此迅速便收集了这么多资料佐证?”

 她哈哈大笑。“呃,你叫我要呈现事实。”

 他放下她,微笑地俯视她的脸。“事实!梅琪,你太了!”

 “是吗?”她咯咯笑,感觉双膝开始发软。“噢,瑞克,我刚刚好害怕。”

 “但是你看来就像川普在纽约展示另一幢新大楼,也像艾柯卡介绍新车型一样满怀自信。”

 “真的吗?”她难以置信地问。

 “你应该看看自己的表现。”

 “我必须坐一下,我两脚发软。”她靠着大门旁边的水泥墙,一手在小肮上。

 “你根本不须担心,梅琪,你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去申请许可证,却对他们将经营的事业一无所知吗?和你比起来真有天地之别。梅琪,事实上你根本不需要我的推荐。”

 “但是我很高兴你来了,每当我转身看见你的笑容,我…”她阻止自己。“我很高兴你来帮我庆祝。”

 “我也是,”他伸出手。“恭喜你,梅琪,我的女孩。”

 他捏捏她的手,握住好半晌。刚刚口而出的昵称像是往日的回音。他们四目换。她只觉得让他握住手的感觉真好。

 但是她聪明地缩了回来。

 “现在你可是旅店老板了。”他说。

 “我觉得像天方夜谭般难以相信。”

 “相信它。”

 她转身仰望星空。“哇!”她深呼吸。

 “刚刚你有没有看见康洛妮的表情?”

 “我才不敢呢!”

 “我可看见她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笑呵呵地仰望夜空点点繁星。“哈町之家,家庭式旅馆,”他沉思道。“我已经能看见它耸立在山坡上。”

 “想不想亲临现场参观?”梅琪兴奋地口问道。

 “现在吗?”

 “嗯,我现在一定得去看看,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我正等你开口呢。”

 她边走边说:“我要经营你今生仅见最高级的旅馆,一切采用古董家具和刺绣单。等着瞧吧!”

 他哈哈笑。“梅琪,慢慢走,走这么快小心跌断颈子。”

 “不可能,今天是我的幸运!”

 回镇途中,她一路絮絮叨叨地计划所有的细节,包括洗衣机放哪里等等。到达后,他将卡车停在墙边,随她走进大门。

 “站在这里,我去开灯。”

 瑞克听见咔的一声,但四周仍一片黑暗。“噢,见鬼!一定是保险丝断了,等一下,我去开另一盏灯。”半晌后他听至砰的一声。“噢!”

 “梅琪,你还好吗?”

 “只是有点瘀伤而已。”更多的开关声。“噢,可恶,看来没电。”

 “我车里有手电筒,等一会儿,我去拿。”

 片刻之后,他的手电筒照到梅琪的身形,她身着鞣皮夹克和高跟鞋,站在锯木架旁边,脚边有一截断裂的木条,看起来很不协调。

 他们伫立在黑暗的屋里,只有一线暗淡的手电筒灯光照亮脸庞,一如多年前他们并肩等待晨曦。

 瑞克心想,自己实在不应该来。

 梅琪暗忖,自己最好快离开。

 “来吧,我们参观参观。”

 他将手电筒递给她。“带路吧!”

 她一路领他参观厨房、佣人房、小浴室、大厅、音乐室、餐厅、楼梯、三间客房和将改装成逃生门和浴室的第四间客房。

 “我把最好的留待最后,”梅琪领他走进一间房间。“这就有眺望台的主卧室!”她以手电筒照四周,然后推开通向望台的门。“看,这就是眺望台,可爱吧!白天时,海湾小舟和千帆岛影尽收眼底。”

 “我多次由船上遥望这里,心想它一定能看见大好的风景。”

 “这是最好的房间,我本想留着自用,但是后来我了解自己应该使用楼下的佣人房,有单独的浴室和小客厅,离厨房又近。所以我决定将这里改成月套房。”她走回室内。“将来这里要有一张铜和一些‮丝蕾‬枕头,或许那边放一座大衣柜,那边是穿衣镜,窗户加白色‮丝蕾‬窗帘,使风景若隐若现。此外当然要重新磨亮所有的硬木地板和家具。嗯,你认为呢?”

 “我认为今年冬天你会相当忙。”

 她笑了。“我不但不介意,还非常期待。”

 “此外,”他一瞥手表。“我该送你回家了。免得你母亲唠唠叨叨。”

 “或许她已经在家等着教训我,仿佛我还未成年一样。”

 “嗯,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他们一起下楼。“我无法想象你妈和我妈一样。”

 “她不常唠叨,但是偶尔会抱怨南茜常常出差对婚姻不好。”他们走下楼梯,瑞克又补充一句:“问题出在我也有同感。”

 梅琪闻言有些迟疑。瑞克首度暗示他的婚姻有些不如意,梅琪只能搜索枯肠寻找合宜的话。

 “对不起,梅琪,忘了我刚刚说的话。”

 “不…没关系,瑞克,我只是一时无言以对。”

 “我真的爱南茜,但自从迁回这里,我们的关系开始疏远起来。她一周工作五天,周末我又得上船。她讨厌船而我厌恶她的工作,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婚姻总有不如意的地方。”

 “你的呢?”

 “当然不例外。”

 “我可以问是什么吗?”

 “他嗜赌,最后因此而丧生,那架飞机正是载运旅客前往赌城雷诺的专机,他每年都去。”

 “而你从来不去?”

 “我只去过一次就没兴趣,但又不能止他前往。他向来为此而存一笔钱,并且辩称他的赌从来不曾影响家计,可是我总认为那笔钱可以用来一起环游世界,或是…”

 沉默笼罩着他们,两人近得足以触及对方,最后梅琪颤巍巍地口气。“我爱他,”她低语。“我们的生活里应有尽有。旅游、帆船、乡村俱乐部。如果他没踏上那班飞机,今天我们还在一起享受生命。而今他死了,我却依然对他愤怒不已,那种罪恶感是你无法想象的。“

 瑞克伸手捏捏她的手臂。“对不起,梅琪,我不是有意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她退开一步,他明白她正暗中拭去眼泪。“没关系,心理治疗使我明白这种反应很正常,或许正如你气南茜一样。”

 “怒气和罪恶感在我心中杂,因为我知道她热爱那份工作而且十分胜任。但是我仍不平衡,尤其周末我们本可以在一起,她却忙着处理销售报告。”他叹口气,颓丧地说:“噢,总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再次笼罩的沉默中,弥漫着一股特异的亲密。

 “梅琪,以前我没和任何人谈过这些话。”他承认道。

 “除了失亲情感支持团体以外,我也没向任何人提起。”

 “我真会选时间…对不起,我破坏了你原有的快乐和兴奋的情绪。”

 “噢,瑞克,别说傻话。朋友是做什么用的?而且我还是觉得快乐和兴奋呀!”

 “好极了。”

 他们一起转身随着手电筒的灯光走向厨房的门,梅琪停住脚步,再次晃动手电筒照亮四周。

 “我很喜欢你的房子,梅琪,完工之后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来看一看。”

 “届时我会泡壶茶来招待你。”

 他们跨出后门,梅琪随手锁门,两人一起走向卡车时,瑞克问道:“明天你在这里吗?”

 “是的,我已经开始油漆二楼的木工家具,接着是贴壁纸、上窗帘。”

 “我驾船经过时,会鸣汽笛向你致意。”

 “如果听见汽笛声,我会到眺望台向你挥挥手。”

 “一言为定。”

 他们沉默地开车回家,彼此都察觉到一股微妙的转变。往日的吸引力虽然受到压抑,但确实出现在他们之间。他们暗中告诉自己无妨,因为这种独处的时刻不会再出现,以后她自有事业要经营,而他也有自己的工作。他们宛如偶然错的两颗星,谁也不愿承认这一刻的美好和亲近,宁愿忘记他曾口唤她“梅琪,我的女孩”以及承认婚姻生活的不愉快。

 他将卡车停在她娘家门外,起居室的灯光透过窗帘泻出来。

 “谢谢你,瑞克。”

 “我的荣幸,不必客气。”他轻声回答。

 他们在微光中凝视彼此,她的侧面映在车窗玻璃上,他的双手握着方向盘。

 她心想,一切就这么容易。

 他暗忖,走吧,梅琪,快。

 “再见。”她说道。

 “再见,祝你好运。”

 她低头去拉把手,门又卡住了。他倾身靠过去推门,那一刹那间,肩膀擦过她的部。

 门应手而开,瑞克马上坐直身体。“好了。”

 “谢谢你…晚安。”她急忙下车,在他还未回答前就甩上车门。

 瑞克毫不迟疑地换档离开,梅琪走上阳台台阶,伸手摸摸滚烫的脸庞,心想自己一定躲不过母亲的眼睛!她一定就在门内等候!

 丙不其然。

 “结果呢?”菲娜只说一句。

 “等一下,妈,我必须先上洗手间。”

 梅琪匆匆拾步上楼,关上浴室背靠着门闭上眼睛。走向洗脸台打量镜中的身影。就片刻之前,车内弥漫的那股热烈气氛而言,她的脸看起来还算十分正常,没有一丝红晕的迹象。

 他是有妇之夫,梅琪。

 我知道。

 所以一切到此为止。

 我知道。

 离他远一点。

 我会的。

 但即使她向自己再三保证时,心中也明白这其实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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