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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隔天是她回医院例行复诊的日子,一夜未眠,她神情苍白憔悴,走在医院的长廊里,步伐虚浮。

 是医院的冷气太强了吗?她按着昏沉的脑袋,只觉阵阵寒意袭身,好冷、好冷--

 “啊!”或许是心神过于恍惚,在弯向回廊转角与人不期然擦撞了下。

 “对不起。”她本能地道歉,弯身捡拾掉落的葯品,不经意抬眼对上那张脸,那张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美丽容颜。

 “是你!”苍白的脸色,更加血尽褪。

 “我?”

 她忘了,看她一脸的茫然,她便知道她忘得一干二净,在她人生中造成了莫大痛苦与伤害,却那么轻易忘却、云淡风轻,怎么可以!

 “他在哪里?!”她激动地扣住季向晚肩膀,不知哪来的力道,大得连她都超出想像。

 “我想你认错人了,请放开。”

 “不、不会,我不可能认错…”一年来,这张容颜她牢记着,不曾或忘。这张比她更美、更令男人倾心的容颜…

 “放开!”季向晚蹙眉,愤怒地挥臂挣开。

 “别…走…至少告诉我…他好不好?”她垂下肩,了气,默默下两行清泪。

 季向晚停住脚步,侧眸,回视她已泪满腮的容颜,眯起眼,似乎想起什么。

 “你,还想着他?”都一年了,也以为她早忘了,是他先背弃爱情,不是吗?那么,她为什么还会念念不忘那个在她最无助时,狠心遗弃她的男人?

 “不,我恨他。”

 “是吗?那还找他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他后悔,让他明白他放弃的是什么!没有他,我过得更好、更自在!”她倔强抿,不愿在情敌面前示弱。

 “那很好,祝福你。”没有任何的嘲讽,她冷冷点头,转身。

 “等等!你和他…还好吗?”她没忘记,季向晚说过,他是为了这张比她更美的容颜而遗弃她,将当时绝望的她,更加打入万劫不复的炼狱,看清人的现实与丑陋,不该想着他,不该还惦着他,只是…只是…

 季向晚眼神惘了下,接着说:“如果我说,我也玩他∽弃他,替你报复薄情郎,这样你会不会比较开心?”

 “你!”她生气了,甚至比得知秦以雍的背弃时,还要怒火狂炙。

 如果,她用着和她一样的心情在看待他、珍惜他,她或许仍是有怨、仍是伤心,但至少能稍稍释怀,毕竟爱情无法自主,至少那个女人怜惜他…

 但,偏偏不是如此。恣意夺人所爱,将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为的,只是游戏?她知不知道,她由她这里硬生生剜去的,是口血淋淋的一块,是她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失去秦以雍的这一年,她几乎是行尸走,完全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而她,却只因为好玩?!

 这一刻,她真的好想杀了她!“如果不是真心爱他,为何要夺?当第三者很有趣吗?踩着别人的伤痛任意游戏很好玩吗?你有没有羞心!”

 “我的男人也被抢夺,我的泪又该往哪里?我的苦又该向谁说?不要以为世上不幸的人只有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懂得失去的痛苦!”

 “你…变态!”她不知道这女人经历了什么,但是就因为自己不幸,也要天下女人不幸吗?她无法想像这么美的一张脸,为何心狠若此。

 “变态吗?”季向晚扯。“无所谓。既然你只是想报复,我代你做了,你也没有再见他的必要,还是,你希望他更惨一些?我--”

 “不!”她惊喊,靠着粉白的墙,卸下防卫,向自己投降了。“我…想他,我只是好想、好想他…一年来,我告诉自己,这无情无义的男人,只配得到我的怨恨,我以为我可以恨他、忘记他,但…但是,没有他的人生,好空…如果你不要他,请把他…还给我…我真的好想他,我不能没有他…”

 季向晚静默了。

 她,骗了她。

 秦以雍,没有背叛她。

 那个雷雨夜,让她们同时失去了一生的挚爱,她们,都没能见到心爱男人的最后一面。

 她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也只有她,知道他最后的遗言。

 “…曦……曦…”他身上满大大小小的仪器管子,那伤势连她看了都皱眉,口中还在喃喃喊着什么,像是极度挂心。

 她费力捕捉他轻弱的呢嘀,怀疑他的清醒度。“曦?人名?”

 试着揣度他的本意,留意他指尖动了下。“你心爱的女人?”

 他无法点头,指尖又动了下。

 “怡…安…”

 “另一个女人?”又是个三心二意的男子吗?她厌恶地转头想走。

 “医…院…”曦,他的曦…等不到他,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又胡思想?

 她停步,回头。“恰安,医院的名字?你心爱的女人,在这家医院?”

 “…是。”费力过一口气。“拜讬…”

 “什么事?你说?”

 “把我…给…她…一…切…”他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那么,最后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安排好一切,她未来的人生,才能重新开始。

 “我不懂。”

 “她…毁容…眼…我的…”曦,向晨曦的女子,怎能看不见光明呢?她脸上适合阳光灿笑,他要陪着她,接每一个晨曦的到来,无论以任何形式。

 “所以,你要把你的眼、你的一切,所有能给的,都留给她?陪她一同看这个世界?”

 “…别…让…她…知道…她…会伤、心…”

 傍了她一切,却不想她知道,那,他还剩下些什么?一坏黄上,无尽凄凉。

 “我该怎么说?”

 “让她恨…”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她说过的,宁愿是爱情没了,他的心不再属于她,所以离开,也不要看他死掉,她无法承受…

 他,如她所愿。

 爱情没了,所以走开,就让她,一辈子都这么以为。

 他合上眼,锁住眸底,晶亮的水光。

 于是,她遵照他的遗言处理了一切,去医院见他临终前仍心心唸唸的女子,亲口告诉她,他的背弃,教她死心,不在治疗期间发了狂地寻他;也依循他的嘱托,联络上他由国外找来的权威医师,接手他来不及安排的手术细节,如他所愿,以他换来心爱女子的重生。

 能为他做的,她,仁至义尽。

 直至今,她对上泪水漫的眼,那双属于他的眼,也许,也是他的泪,那在医院,他来不及出的无奈与悲伤。

 “你见不到他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终于松了口,她违背秦以雍的遗言,一字字清楚说道:“他,死了。”

 楚曦倏地跳起,动作快得令人惊愕,一巴掌甩上她左脸颊,又重,又狠。“不要开这种恶劣玩笑!”

 眼前突然一片昏暗,季向晚跌退了两步才站定。“他死了。”坚定的重复。

 “你--”

 “和我的男人同一天,同一场车祸。”仿佛光了心,光了知觉,才能让自己继续,她声音空得没有情绪。“是在准备去医院照顾你的路上发生的,他不要你知道,不要你为他伤心,要我给你那样的说词。事实上,他不曾遗弃你,还把他所有能付出的,都给了你,今天你能重见天,有那张完美的脸,该感谢他,因为,那都是他的,否则,这世上有那么多悲惨的人,你以为你凭什么如此幸运,重见光明,换回无瑕肌肤?”

 她、她在说什么?雍…死了?一年前,就死了?

 她脑海嗡嗡作响,意识更加昏沉,虚软得站不住脚,泪,反而不出来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他一直没离开过她…

 原来…他一直在那么近、那么近、近得不可思议的距离,守护着她…

 这是他的眼…他的每一寸肌肤…她环抱住自己,也同时环抱住他。

 笨蛋、笨蛋!秦以雍,你这个大笨蛋!

 他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她,任她懵懂无知地埋怨,他不知道,在那些遍寻不着、伤心无助的时刻,她是真的恨过他!

 她以为,他嫌弃那个不堪入目的她,因着心底的那股不甘,也或许有那么一点报复意味,她想让他后悔、想让他明白他放弃了什么、想站在他面前,以如今完美的她来讽刺、提醒他当初的现实无情,想令他难堪、想…

 做了那么多努力,她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想要他回到她身边而已…

 如果这就是重生的代价,那她宁可不要,不要以他的生命,来换她的重生…她可以一辈子不见天,她可以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嘲弄他们多不相配,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她只要他…

 她闭上眼,蹲在医院长廊,痛哭失声。

 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经过了几次朝阳升起,她没有概念,也不想去数,白天黑夜,对她而言再也不具意义。

 曦、曦、曦…耳边,仿佛还听得见他低柔醇醉嗓音喊着她的名。他总说,她是他生命中的晨曦,鲜活灿亮了他的人生…

 好想,再听一次他唤她的名字,让那道柔浅音律,低哺出教她芳心怦动的温醉绵:好想、好想他…

 这一年多来,他甚至不曾入她的梦,一次也没有。

 就因为她说,宁可他不再爱她,也不要承受他死去的痛苦,所以,他为了不让她伤心,就真的告诉她:不爱了!不敢、也不愿让她知道,他的死讯。

 傻子!多傻的男人,他爱得好委屈…

 “雍…”她喃喃地,一遍遍唤他,捧着他送她的水晶玫瑰,仿佛这是他们最后的牵绊。

 “水不凋零的玫瑰,我送你一朵,承诺爱情的永恒…”

 好美、好美的爱情,他给了她,如此晶灿夺目、美丽耀眼的爱情,这是他的永恒,他用他的生命,向她证明了永恒的极致,证明他一生一世的不离不弃。

 “傻瓜…”难怪那算命师说,他情深重,一生都要为情所累。他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还牵牵唸唸着他的爱情,放不下她。

 直到死去,不是双生双死,而是一方死去,情缘中止。不同的时机点,结果就会不一样,你们相恋太早,无法白头到者,有一方,必会先一步离开…

 还真让那算命师说中了,只是她没料到,先一步离开的人会是他,而不是她。

 三生石上,情缘已定。你们这辈子,注定是要相遇、相恋的,就算你选择的不是这条路,不是现在,后你们还是会在一起,并且,无论何时遇到,都会爱上对方,近而相知相守,直到死去。

 错了、错了!真的错了!她不该去赴那个情人节之约的!如果他们没在那年相恋,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吧?如果不曾与他爱过这一场,那么现在的他,或许还和任何一个女人谈着短如朝的恋情,缘起缘灭,在爱情中飘泊不定,但是至少,他现在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小姑娘,当你走到关键的双岔路前,必须做出选择,很多人做出不同的选择,前头的风景便大不相同,你觉得,会有办法绕回原来的双岔路口吗?

 能吗?能吗?事已至此,她还绕得回去吗?

 他死了,一切已成定局,他们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她哀哀切切地痛哭,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将脸埋在枕上,几乎窒息地闷声哭着、喊着他的名,无心理会任何事,然而对方好像要和她比耐力似的,铃声持续作响下--

 她忿忿地坐起,接来电话低吼:“找谁!”

 “请问黄曼慧在吗?”

 她火大了。“你打错电话了!”

 “可是…应该不会错呀…”另一头,男孩的声音还在坚持。“黄妈妈,我是真的喜欢她,请你不要阻止我们在一起好吗?”

 “我说你打错了,听不懂人话吗?”莫名其妙!她什么事都不想理会了,就这样放任她静静哀悼她的男人,这样也不行吗?为什么她得为一个打错电话的糊涂虫在这里僵持不下?

 用力挂断电话,抱着原是属于他的左方枕被,默默流泪…

 倏地,她愣住。

 一通拨错的电话,令她想起一年多前…

 那两通不知来自何处,陌生的伤心女子的电话…她还曾为此与他起了争执,他气她的不信任,而她至今犹耿耿于怀…

 浑沌的脑子一旦找到开启点,就像在一堆杂乱的线中找到了线头,许多事情一下子清明起来。

 她当时太伤心、情绪太,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对话、她前所拨出的号码§悉的声音,一一重叠。

 她倒了口气,手脚发寒。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居然、居然…在与自己对话?一年前与一年后,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她愈想愈惊异,整个人骨悚然,寒意从脚底麻到头皮…

 这太诡异了…究竟是怎样的错时空,竟让她搭错了线,于是这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坚持那不是恶作剧,而他坚持他什么都没做…原来,她真的误会了他,难怪他气极她对他人格的质疑…

 原来,这一切早在一年前就已有了预警,她为什么不能早些警觉?

 如果她那时多点耐,如果她别一迳认定是拨错号码,如果她对雍能多点信任,别急着伤心…她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的!那么今天,事情也许不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

 来得及吗?她还来得及补救吗?

 一道荒唐的想法闪过脑海,她拿起话筒,开始没没夜、疯狂地、一次又一次拨着那组熟悉的号码--

 她知道这太荒谬,但她一定得试,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他们之间,最后、最后的转机…

 楚曦,接电话,拜讬,你千万要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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