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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卧底


 这天尉迟恭没有来,三人便如往常一般地过,仿佛昨天酣杀一场,只是无聊之余的消遣活动,然而那名被斩杀的俘虏的惨状,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吕仲明眼前。

 又过了一,一天秦琼回来,带着一小坛酒,说:“尉迟恭让带给你的。”

 吕仲明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以饯泡的梅子酒,意外道:“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的?”

 罗士信闻到酒香便道:“好酒!”

 “是啊。”秦琼道:“他怎么知道你喜欢喝这个的?”

 岂止喜欢?吕仲明简直是爱喝!从小他就嗜梅子酒,金鳌岛上后山里,年年有青梅,还都是仙果,麒麟每到梅子黄时,便会酿点梅子酒。来年春天,桃花满岛,吕布便一边喝温热的梅酒,一边教小仲明读书,偶尔会给吕仲明喝一杯。

 这不是爱不爱喝的问题,而是吕仲明记忆里的,家的味道。

 闻到酒香时,吕仲明简直要哭了,他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连秦琼与罗士信都不知道。

 “我真的从来没说。”吕仲明想起父亲,一别已有半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简直是悲从中来。

 罗士信一看吕仲明表情有点不对,还以为戳中他哪儿了,忙道:“我相信你没说,拿碗来。”

 “兴许是碰上的。”秦琼笑道:“你怎么了?这几天都有点不太对劲。”

 吕仲明便随口岔过,端起酒碗喝了口,虽然仙酿与凡汤有天壤之别,却依旧忍不住地思乡,心里堵得慌,一时间无法排解。又过一天,吕仲明懒懒地躺在上,面朝墙壁,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家了。

 他想睡觉,睡觉就可以做梦,就可以在梦里回家去了。偏偏又睡不着,当真是无可奈何。

 “怎么了?”秦琼与罗士信进来,两人摸摸吕仲明额头。

 “我不舒服。”吕仲明□道。

 秦琼问:“哪不舒服?”

 吕仲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秦琼:“你不是会看病么?自己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

 吕仲明:“我失眠…”

 罗士信:“你是睡太多了,一天躺在上十个时辰,睡得着才有鬼!给我起来!”

 罗士信把吕仲明提起来,衣服裹上,扔到院子里,把弓扔给他,说:“箭。”

 吕仲明懒懒拉开弓,一箭歪歪扭扭地,到隔壁靶子上,还中了红心。

 “我出去走走。”吕仲明有气无力道。

 “也好。”秦琼道。

 “吃饭前回来。”罗士信提醒道。

 “知道了…”吕仲明软绵绵地飘了出去,心想尉迟恭给的那酒里多半有毒,不然自己喝了怎么整个人都软了。

 一出来,阳光万丈,吕仲明又有点被晒化了。路边堆着俩雪人,手拉着手,吕仲明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就是无数诗歌中翻来覆去唱的,寂寞与空虚吗?

 “花秋月何时了…”吕仲明不有感而发道,他转头看看四周,发现今天城里似乎有点不太一样,有隋兵正在挨家挨户敲门,似乎在询问什么。

 这是在干嘛?吕仲明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就像被阳光照着的雪地一样,走过长街,出来也不知道去哪,两条腿不听使唤,走着走着就到了三头巷内,进了尉迟恭的打铁铺。

 已经有足足三天没见过面了,尉迟恭就像忘了他一样,然而吕仲明刚走进去,就看到尉迟恭赤着上身,汗浃背,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白色衬,古铜色肌肤充满健壮的美感。

 更要命的是,尉迟恭的长本就薄,穿了感觉就跟没穿似的。吕仲明有点不自在,尉迟恭却已知道他来了,头也不回笑道:“终于来了?”

 吕仲明道:“这几天你都在干嘛?怎么不来找我。”

 尉迟恭把手中兵器放进熔炉里,一本正经道:“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我?”

 吕仲明忽然好笑,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尉迟恭:“?”

 吕仲明摆手道:“没什么,汉人的诗。”

 尉迟恭笑道:“好听。”

 “这是给我的么?”吕仲明看着炉子里那把弓,尉迟恭点头,两人都沉默了,注视着被煅烧的铁弓。

 “不重。”尉迟恭道:“等拿到手里,你会觉得它很轻。”

 吕仲明点点头,虽然不谙锻造工艺,但他知道尉迟恭打造这把长弓时,一定非常用心,弓上都是细密的鳞纹,显是千锤百炼而成。

 “那酒味道如何?”尉迟恭朝吕仲明笑笑。吕仲明想起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梅子酒?”

 “你喜欢喝梅子酒?”尉迟恭道:“我也喜欢喝,酒是你朋友送的,梅子是我买回来的。”

 吕仲明:“朋友?”

 尉迟恭刚要回答,门外却一阵喧哗。仿佛有人闹事,吕仲明马上警觉起身,尉迟恭道:“别出去,我去看看。”

 一名隋兵进来,抬脚就踢,踹翻了装水的铁桶,吕仲明大怒道:“你做什么!”

 那隋兵一瞪吕仲明,要过来找他麻烦,尉迟恭忙护着吕仲明,说:“军爷有话好说,我家小弟不懂事…”

 吕仲明一见只有一人,便想动手,直接揍他一顿,将他捆起来,然而紧接着巷子内又进来数名隋兵,大吼道:“出来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说话间士兵推搡尉迟恭,尉迟恭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便跟着出去,又朝吕仲明连使眼色,示意他别动手。

 吕仲明只得跟着出去,不知隋兵为何在这大雪天里找上门来,想必不是找自己,而是寻这巷子里住民晦气的。

 外头雪已经停了,一队隋兵,足有十五人,从各家各户里把人赶出来,让所有人一字排开,站在雪地上。

 被赶出来的人大多都是老幼妇孺,惴惴不安,又有隋兵翻箱倒柜,进入民居,把百姓的钱财,粮食直接就往外搬。

 有人进了铁铺,一顿翻,铜钱叮当作响,尉迟恭装钱的木匣子被隋兵一倒,铜钱全被收走。

 吕仲明:“…”吕仲明简直怒不可遏,这哪是官兵?分明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强盗!

 “你,做什么的?”隋兵问道。

 “军爷,我是给城西人家洗衣为生…”

 被问到的妇人双手通红,局促不安,一老妪哀求道:“军爷,我们家已经没有男人了…”

 糟糕,是要拉壮丁?

 吕仲明心里登时出现了风雪漫天,自己两行热泪,还没跟罗士信与秦琼告别,小身板就被隋兵掳走,去经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折磨的场景…

 “你,是做什么的?”那隋兵拿着马鞭,抵着一个女人。

 吕仲明小声朝尉迟恭道:“待会我会动手,上马把他们引走…”

 尉迟恭低声道:“仲明,你别冲动,这些都不是本地兵员。而且你弓箭都不在身上。”

 吕仲明沉着脸道:“不用怕,你保护他们,其余的交给我。”

 吕仲明心里生出一个计划,不必通知罗士信与秦琼二人,自己上马逃跑,隋兵必然就要来追,自己弯弓搭箭,在奔马上,足够将人一路引出城去,再挨个点

 隋兵或许罪不至死,但废其一手,或是给他们点教训是可以的。这些隋兵明显是外地来的人,若是本地官兵,不应在大雪天来抓人。

 “你,是做什么的?”那隋兵道。

 “小人是打铁的。”尉迟恭打着赤膊,站在雪地里,还赤着脚。

 隋兵以马鞭点点吕仲明:“你呢?”

 “算命的。”吕仲明道。

 “算命的,在打铁铺子里?”隋兵队长道。

 吕仲明道:“天冷,过来找尉迟兄喝几杯。”

 “队正!”一名隋兵从铁铺出来,把一堆刀剑坯叮叮当当地扔在地上。

 “几个月前,有一个朝廷钦犯,逃到了雁门关下。”那隋兵队正道:“你们见着没有?”

 说毕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给百姓们挨个看过,百姓们都纷纷摇头,吕仲明心中一惊,心道杨广的通缉令还追到这里来了?!不会罢。

 自荥一战大败后,吕仲明从未对外提及自己名字,只说姓吕,世间大民众多,也无人来查他的户籍纸,多的是没名没姓的人。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问到尉迟恭时,尉迟恭看了一眼,便道:“没有。”

 队正又给吕仲明看,将那纸杵到吕仲明面前。

 吕仲明看着那张纸,心道¥#%…尼玛,这是什么东西…小爷就长成这样吗?!

 纸上人像画得七八糟,五官全部挤在一块,头上发髻黑乎乎的,就像顶着一坨大便,旁边写着两个字…啊?不是他的通缉令?

 那人满脸横,凶神恶煞,侧旁写着:李靖。

 突然间尉迟恭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吕仲明的手,手上满是汗水,稍稍一捏。

 吕仲明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让自己别说?本来也没见过这人啊。

 “没见过。”吕仲明答道。

 那隋兵打量一排人,最后目光驻留于尉迟恭脸上,说:“你,会打铁?”

 尉迟恭点头道:“会。”

 隋兵队长:“收拾东西,铺盖带着,今天晚上就来兵营报道…走!”

 说毕所有士兵上马,离开了小巷。

 吕仲明愕然,巷子里的人各自心思复杂地看着尉迟恭,有人朝他拱手,又有老妪上前关切道:“敬德…”

 “不碍事。”尉迟恭朝他们道:“我先送我朋友回去,仲明,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说毕尉迟恭回去,穿上夹袄,吕仲明半晌说不出话来,尉迟恭便道:“走罢。”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今天光甚是昏暗,上午时分,城里像是傍晚一样,昏昏沉沉的,吕仲明还没见过拉壮丁,心道是不是让尉迟恭去参军?

 “这是…”吕仲明诧道。

 尉迟恭道:“还好你没告诉他李靖的事。”

 “李靖是谁?”吕仲明问。

 尉迟恭诧道:“你不知道?李靖就是上回找你算过命那位,他在军中杀了人,一路逃过来的。”

 吕仲明登时大惊,想起那年轻武将,问道:“就是他?你又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道:“他来我铺子里打过铁。”

 吕仲明这才明白过来,又问:“隋兵让你去参军吗?”

 尉迟恭点头不语,神情复杂,看着吕仲明,说:“今天晚上就走了。你…多保重。”

 吕仲明想也不想道:“别去了。”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找到尉迟恭,居然认识短短几天时间,就要看着他去参军?吕仲明想起曾经读到过的尉迟恭的身世,倏然发现又确实是这样,尉迟恭曾经身为官兵,立下战功,后来才投靠的李世民…

 吕仲明停下脚步,两人站在细雪飞扬的街头,天冷极了,他手,呵了口气,尉迟恭便摘下自己的帽子,递给吕仲明暖手。那一刻,吕仲明忽然又有种奇异的感觉。

 吕仲明:“你…”尉迟恭迟疑道:“你…”吕仲明:“你先说。”

 尉迟恭笑道:“你先说罢,时间还长,晚上才走。”

 吕仲明认真道:“别去了,做什么不好?”

 尉迟恭道:“不去不行,三头巷子里,都是算一起的,我要不去,左邻右里都得被治罪。”

 正说话时,不远处又有一条巷子里,住民被官兵赶出来,一样的程,先是拿着通缉令挨个询问,最后又拉出一名年轻男子,说了几句话。

 吕仲明与尉迟恭远远地看着,半晌没说话。

 尉迟恭道:“你不是说我来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么?我这样总是不成,这就去寻出路了。”

 吕仲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觉尉迟恭这个人,对他有种奇特的关心。他有许多话想问尉迟恭,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两人沉默片刻,尉迟恭又笑笑,说:“你的两位兄弟,都是打仗的好手,说实话,那天与你们并肩作战,我就有了这个想法,你看,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抡锤子,打铁,人不能打一辈子的铁。”

 “人各有志。”吕仲明忽然道:“当一辈子的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我不想。”尉迟恭道:“我想去天策铁骑。”

 吕仲明道:“以你的身手,进天策铁骑简单,我写一封信,你去找李济。”

 尉迟恭摆手,说:“没必要。”

 吕仲明看着尉迟恭,尉迟恭道:“我去参军,靠我自己可以。”

 别人都生怕被拉壮丁,只有尉迟恭上赶着去参军,吕仲明实在拿他没办法,但他也明白尉迟恭的心情,他想磨练自己,不知是被吕仲明的话刺了,还是那天大家一起战斗的经历,唤醒了他内心的志向。

 “以后还能见到你么?”尉迟恭道。

 “能。”吕仲明道:“一定能。”

 尉迟恭笑笑,吕仲明道:“你去哪一队,什么地方?”

 尉迟恭想了想,说:“还不清楚,待安顿下来,我托人给你带信,你会住在并州?”

 吕仲明沉片刻,说:“等我一会。”

 吕仲明走开,站到院墙后,闭上双眼,深一口气,脖颈处的卍字符文微微发着光。那一刻嗡的一声,他再次头昏脑涨,每次运起真力想冲破这个符文时,就会头疼裂。

 这一次他竭力克服符文的封印,调动一身真力,虽无法使出仙术,却令手臂上,浮现出布满鳞纹的真身。紧接着他咬牙扯了一片下来。

 扯下鳞片的那一刻,吕仲明登时痛得飙泪,心里大叫道妈呀怎么这么疼!老爹扯鳞的时候那面瘫脸,完全没反应啊啊啊啊!

 “呼…呼…”吕仲明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回到尉迟恭面前,把鳞片给他。

 “这是什么?”尉迟恭诧异地看着那片金色麒麟鳞。

 吕仲明说:“带在身上,送你了。”

 尉迟恭不知此物作用,便收了起来。

 “后会有期。”尉迟恭道。

 “后会有期。”吕仲明低声道。

 吕仲明转身离去,这一次,尉迟恭没有送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他拿出那片鳞,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小心地以手指摩挲它,转身要回铁铺时,拐角又转出了一个人,抱着手臂,倚在墙边打量他,从头打量到脚。

 尉迟恭看着突然出现的秦琼,不说话。

 “尉迟将军。”秦琼冷冷道:“你还想骗我小弟多久?”

 尉迟恭脸色一变,继而无奈一笑,抱拳道:“失策了,阁下是怎么看出来的?”

 秦琼:“打铁铺里消息灵通,关外关内,武人都在此处修兵器,打兵器,罗成看出将军你一身好功夫,装什么都容易馅,只有装成个铁匠在此处卧底,大家才不会怀疑。”

 尉迟恭沉,点头,答道:“不瞒兄台说,敬德确是身负重任。”

 “你的任务是监视突厥人动向?”秦琼抬眼道:“城中应当还有不少你的眼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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