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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果断
 大太太啧啧连声,翻来覆去地细看着权夫人给的那对羊脂白玉镯子,一边看,一边和梁妈妈感慨“真是白如截肪,没有一点瑕疵,你看看你看看,论油、水,倒是要比我常戴的那对更亮更润些!”

 梁妈妈就笑“看权夫人的意思,这对镯子,她是经年戴着的,这玉也得靠养,您的好首饰多了,这里戴一个,那里戴一个的,哪里还成天就戴这一对镯子了?”

 “话不能这么说。∑。 #?”大太太却罕见地实事求是“你看这水头、这油——恐怕从子上来说,也是要比我的那几对都好些。不过这上等的羊脂玉,也都是独一无二,我常戴的那对就要比这对宽厚些,也是难得的。”

 她把手中的玉镯珍重地放回了锦盒中,嘱咐七娘子“这样的好东西,可要好好保管,千万别失落了暴殄天物,就是不戴,拿着看看也是好的!”

 这才挥了挥手,把立冬同梁妈妈打发了下去,从书奁里找了一封信,递到七娘子眼前。

 “我说这权家的行事,是从来没有这么鲁莽过的。”她似笑非笑“这不是?诸总兵才打发人上门,良国公、良国公夫人的信就到了,你爹那里还有一封良国公的信,我知道他自然会叫你去看的。——你先自己看看权夫人的口气,这权家和桂家,我倒是分不出好坏了,还得看小七自己的意思。”

 看大太太的言谈态度,应当是已经知道了七娘子的决定,说起来,除了不能进宫当太子嫔,为大太太挣脸之外,七娘子不嫁封家的决定,还是让大太太相当的满意。甚至于对她的态度,也多了几分尊重,倒像是对个平辈说话,用上了商量的语气。

 只是不知道大老爷对大太太透了多少,大太太是不是知道了封锦和太子的关系…

 七娘子不有些微微的烦躁:她把此事告诉大老爷,为的可不是让封锦在背后受人褒贬。

 只是以封锦的姿容与他选择的这条晋身之道来看,恐怕这一辈子,都逃不被人议论,只盼着大太太能知道些轻重,别到处嚼舌了。

 七娘子一边胡思想,一边接过了权夫人的信。

 她先没有看,而是大胆地望向了大太太,轻声细语“娘方才还提到桂家…桂家的那门亲事,还、还算数吗?”

 只这一问,七娘子的态度已是一目了然。

 大太太点了点头,面容却是有了些许凝重。

 “算倒是还算数的,这些年来,我们家和桂家隐然已有了默契,听说桂家的二少爷,也很中意你当桂二少。”她顿了顿,才又道。“只是四月里我得了桂太太的一封信,说是含这孩子前段时间带兵和北戎余孽战的时候,脸上被箭簇擦过,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还不知道会不会落疤…当时想着怎么都要到选秀之后再说这事了,也就没有告诉你!”

 桂含破相了?

 七娘子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将军难免阵上死,别说破相,就是受伤截肢,在边关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她毕竟离开西北太久,竟是已经忘了在那片风沙大漠之中,性命两个字,要比江南水乡更轻得多…

 “你且放心吧,桂太太的子,我清楚得很。”大太太见七娘子出神,也不由起了一丝怜惜,就安慰“她这个人,把面子两个字看得比天还大,一旦含是真的破相了,弄出一副可怖的面容,就是我们家要和桂家结亲,她都一定要把话说明了,免得后两亲家见面不好看。好在你今年才十四岁,论理,也要等你五姐和六姐的事完了再给你说亲,到那时候,破相不破相,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大不了就让含再来一次江南,让你亲自掌过眼再说!”

 七娘子一下就回过神来,一边听大太太的说话,一边笑着开了权夫人的信。

 大太太目光一闪:听了破相两个字,就开信了…罢了罢了,比起权仲白的仙人风姿,含这孩子的容貌也的确是太不出色了些。

 只是七娘子平素里多聪敏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也就被权家的富贵了眼…

 她正在这边思量,那边七娘子已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权夫人的来信。

 “倒是没有说什么。”她喃喃自语“只是夸了夸小七,又说了说权神医的事。对为什么上门提亲,是一点解释都没有…”

 大太太就是一怔。

 七娘子不关心权仲白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关心权家的内务,倒是关心起权夫人上门提亲的动机了?

 “娘要知道,我们两家一个在鲁王帐下,一个在东宫身边,虽然有过来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并不亲近。权二少爷鳏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权夫人更不是昨天才见的小七,在皇上身子骨不好,鲁王与东宫之间暗汹涌的时候上门提亲,小七是觉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大太太面色一整,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就为之一变。

 虽说七娘子的表现,一再让她惊喜,但在政局上,这孩子这份难得的清醒,还是让大太太格外的赏识。

 若是小五能有小七的半分睿智,又何必一定要嫁进许家…

 大太太的伤怀,一闪而逝。

 “我和你爹昨儿盘算了半,也只是有了些模模糊糊的头绪。”大太太就望着七娘子笑“小七素来是灵醒的,不妨说说看你的想法。”

 七娘子也没有谦虚的意思。

 杨家的未来,牵扯到了所有出嫁女儿的脸面,更别说不能出嫁的九哥…为杨家在政治上谋取最大的利益,是每一个杨家人的义务。

 “权家上门提亲的时机,挑得相当的微妙。”她一面沉一面分析“按说现在选秀在即,就连我们杨家,都是刚刚才定下方针,权家却早先就托人提亲,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大太太顿时将七娘子引为知己“昨儿我和你爹参详了半,也是参不透权家这一招背后的玄机,要提亲,什么时候不能上门,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在这时候写信过来…”

 “是啊,不知道的人,还当权家和张太监熟悉得很,一封信就能左右我们杨家选秀的成败呢。”七娘子喃喃接口。

 大太太顿时脸色一变。

 太子选秀,主事的张太监又是东宫大伴的人,张太监是铁杆太子,这是不用说的了。

 而权家身为鲁王麾下的重臣,居然能在张太监身边说的上话,这里头的涵义,可就微妙得让人都有些害怕了!

 见风使舵,是世家惯用的把戏,权家不看好大皇子,想要倒戈到太子这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以良国公的尊贵与权柄,就算在太子的阵营里,也很缺这样的老牌权贵。

 只是想要倒戈,与已经和张太监相当稔,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权家难道是早在权夫人下江南的时候,就已经投入了太子这边的阵营?

 大太太是越想越心惊,从这个角度推演开去,一切好似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权夫人已经对小七另眼相看:在太子阵营中立足不稳,想要和一样根基浅薄的杨家结盟,是个很合理的决定。

 为什么在这时节上门提亲——以权家的身份地位,和太子打个招呼,把杨家的这个女儿从选秀中黜落,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权家一直安安稳稳,和达家又是殷勤,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叛出大皇子那边。按说,应该是太子安排,潜伏在鲁王阵营的内鬼,又怎么会忽然间大张旗鼓地托了诸总兵向杨家提亲?

 这事虽然那不可能立刻传得家喻户晓,但要瞒过有心人,总不是什么易事。权家就不怕…

 “你五姐夫没有什么大事。”大太太忽地又提起了许凤佳“他派来报信的人今天一早就进了城,据说只是受了些皮轻伤,耽搁不了多少行程。据说路上遇到的贼人,身量都很高大,他们放倒了一个,那俘虏虽然不肯认,但说话的确带着山东口音…诸总兵,到底是没有出手。”

 这时候再看诸家与权家的关系,就看出味道来了。

 七娘子心底不直冒寒气:只看诸家会肯为权家上门提亲,就知道他们倒戈到太子一边,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太子瞒着杨家,还情有可原,可怜许家都被瞒在鼓里,那是多深的心机?

 当然,更可怕的是,许家人心里有数,只是不曾透给杨家知道…

 外宅的政治斗争,真是要比内宅的一点蒜皮的小事,冷酷了无数倍,也险恶了无数倍!

 大太太也是面沉似水,垂首沉了许久,才抬头叫人,打发立冬“去前院看看诸总兵走了没有,若走了,就把老爷请进来说话!”

 立冬匆匆而去,两母女对视一眼,都是无言。

 虽然只是东一榔头西一槌的小事,但不知怎地,七娘子已经有了一股风雨来的预感。

 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

 大老爷不久后就匆匆进了正院。

 这个封疆大吏在一夜间似乎老了不少,鬓边的银丝白得发亮,看上去,为大老爷平添了不少憔悴。

 大太太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把七娘子提出的思路,告诉了大老爷。

 大老爷也听得很入神。

 只是赞许地望了七娘子一眼,就径自沉思起来,目光闪烁,似乎有无限的心绪,正在脑海中过。

 就连大太太也是兀自盘算了起来。

 屋内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半晌,大老爷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中,有七娘子从没有在大老爷身上发现过的心灰意冷。

 “要变天了!”大老爷一开口,就为眼前的局势敲砖钉脚,盖章定论。

 两母女都吓了一跳。

 大太太不住就叫“老爷…”

 却是话一出口,就无以为继。

 大老爷也没有搭理大太太这个话头,他叫了立冬进来,吩咐这丫头“去找张总管,就说我的话,派一辆车去山塘书院,把九哥接回来。”

 九哥当然是一早就去山塘书院,和同学们一道读书了。

 大太太和七娘子都吓了一跳,更别提立冬了。

 这丫头的脸色,顿时刷白,转过身匆匆忙忙地出了屋子,连掀帘子的动作都没了节制,叫这水晶帘跌宕起伏,映出了一室的星光。

 “把五娘子和六娘子也叫到正院吧!”大老爷放柔了口气和大太太商量“家里的大事,儿女们还是要知道得好!”大太太面色煞白“老爷…”

 声音已是有了些颤抖。

 大老爷冲她一笑,宽慰地握住了大太太的肩膀“怕什么,当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也没见太太怕过!”

 大太太就出了一个哭一样的笑“江湖走老,胆子越小…老爷,咱们家,该不会有事吧?”

 “哪里就至于会有事?!”大老爷哈哈大笑,意态又轻松了起来“不过是未雨绸缪,天变在即,我们家,也要安排后路了!”

 七娘子虽没有说话,却也是心若擂鼓,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她所知道的信息。

 在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对于这世界而言,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原来对于这时代而言,自己不过是杨家这蔓藤上的菟丝花,纵有千般本领,身为女子,没有家族,她所余下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了!

 她恨过杨家,也怨过杨家,更嫌恶过这个庞大而冰冷的锦绣棺材,然而离开了杨家,她算什么呢?

 她悄悄地攥紧了拳头,渐渐又调匀了自己的呼吸。

 然则,一无所有的滋味,她也从来未曾陌生,她曾两次一无所有,也曾两次在自己的一点点土壤上扎发芽,就算再来一次,那又有何妨?

 就算最坏的结果发生,杨家事败,还可以回西北去!万贯家财,总是能剩下一点,只要人还在,本事还在,就不怕站不住脚,生存不下去!

 待到五娘子、六娘子进屋的时候,七娘子已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事情还远远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杨家虽然不得太子心,但的确是站对了队伍,灭门大祸,是不会有的。

 只是,她也有所预感: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杨家的日子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

 大老爷也是心起伏,久久未能平静。

 他一遍又一遍地环视着这精致而幽雅,富丽得含蓄的东次间,又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连大太太口中的家常,也都模糊在耳际。

 多年往事,似乎又在眼前浮出,上京赶考,得娶高门女,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爹,娘!”九哥步履匆匆,进了屋子。“出什么事了?”

 一眼看到九哥,大老爷的心,就定了下来。

 荣华富贵,死后为空,唯独这一滴血脉,是的确传承了下来!自己将来百年,也有面目见先人了!

 他微微一笑,止住了大太太的唠叨。

 “九哥,去把隔扇拢一拢,门关关好。”他和颜悦地打发九哥“女儿们坐得离爹娘近一些。”

 一家人于是就挤挤挨挨地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九哥关门闭户,把东次间通往堂屋与东里间的通道都落了锁。

 大老爷又深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开口。

 “前儿诸总兵…”

 就添添减减地把昨天发生的几件大事,都代清楚。

 “一叶落知天下秋,从年前你表哥下江南起,太子似乎就已经布置下了一个庞大无匹,以天下为棋盘的珍珑局。先拔除鲁王在江南的暗桩,吃相贪婪难看,让天下人都以为皇上身子骨再出事端,东宫不过顺势而为,要笼络住江南这块鱼米之乡。”

 “而后特地留下鲁王信重心腹的性命,大张旗鼓押解上京,得鲁王发兵来救,这位心腹,若我没有猜错,恐怕就擒后已然投敌…又以选秀来安抚我们江南地头蛇的情绪,就势派心腹封子绣去考科举,大有让封子绣化暗为明,正式接手厂卫的意思。这一番做作,无非就透了一个信息:皇上的身子骨已经快不行了,胜负就在此番,太子的动作才会这么大,这么急…我们大秦的天,很快要变了!”

 七娘子率先出恍然之,九哥紧跟其后,面骇然。

 六娘子还在懵懂时,五娘子也面色大变,就连大太太,都听得一脸的惊悚。

 “可皇上的身子骨好不好,凭的是谁的一句话?凭的是如今他最重新的御用神医权仲白权子殷!自从昭明二十年,权子殷把皇上从鬼门关前硬生生地拉了回来,自此皇上就再不要别人诊脉,半步都不肯放权子殷离京…说得难听些,皇上的生死,其实只于一人之手!”

 “当权家投入太子麾下的时候,这天,要怎么变,已经不是皇上说了算了!”

 “只是权家身为皇长子旗下的内,若果这变天的日子,还在将来,他们是不会现在就上门提亲的,这一招毕竟了马脚。皇长子知道了,不可能不生出疑心。”

 “只看权家的这一步,就能知道变天的日子…恐怕亦不会远,而东宫恐怕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鲁王深入彀中却还并不自知,权家这才腾出手来向我们家示好,提起了这门亲事,毕竟最清楚皇上身子骨的人,非权子殷莫属。”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变天,我们杨家不可能不受影响。这些年来,虽为东宫效力,但却不得重用,更遭猜忌…”大老爷面上难得地出了几许疲惫“这位太子爷手段莫测心计过人,爹毕竟已经老啦,再服侍一个皇上,也有些力不从心…我已经下定决心,等今上一去世,我就上书新帝,告病还乡!”

 众人顿时都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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