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国殇 (四 下)
第三章 国殇 (四 下)
“啊嚏!”啊嚏!”刚刚入秋,天气还沒來得及转冷,大唐监国太子李亨,却不断地打
嚏。每一个
嚏下來,都是涕泗交流,头晕目眩。
这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也不怪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前阵子从长安一溜烟跑到灵武,在路上连号称能
行八百里的宝马良驹都跑死了十几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气还沒等
匀,却又听闻朔方军为了着急入卫长安,不幸被史思明父子从背后追杀,大败亏输的消息。
登时间,李亨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摆起车驾,继续向西北跑。亏得房琯、杜鸿渐、魏少游、崔漪、李涵、裴冕等一干勋臣宿将力谏,才勉强答应暂留数
,继续观望动向。
正所谓人有旦夕祸福,就李亨等人惶恐不可终
的当口,仿佛晴天打了霹雳般,一个好消息将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安西军采访使,大宛都督王洵王明允,带着所部万把疲惫之师,竟然于永乐原大败孙孝哲,阵斩敌军将士七千余人,俘获战马、铠甲、辎重不计其数。孙孝哲狼狈退走,从奉天城一路跑回了长安。安西军乘胜追击,差点儿连长安都给夺回來。
紧跟着,原本不以武事见长的陈仓县令薛景仙也一鸣惊人,借着京畿道附近人心惶惶的当口,将先前入侵到扶风千余叛军一鼓脑全歼,砍下來的人头装了整整三大车。而孙孝哲忌惮王洵抄他的老窝,居然连
都沒敢放一个,硬捏着鼻子认下了这场侮辱。
这下,整个灵武可就震动了。百官们都说,是大唐天命不绝,所以屡有贤臣良将出世。至于这个屡字么?就有发挥空间了。薛景仙大人原本就是太子的嫡系,当然算是一个。从大宛万里回援的王洵王明允虽然态度模糊,但跟李亨这边也沒什么旧怨,勉强也算是一个。剩下的,房琯、杜鸿渐、魏少游、崔漪、李涵、裴冕,能在危难关头对太子不离不弃,都堪称肱骨贤臣,在正东方堵住了井陉关,让史思明不得继续向西的郭子仪、李光弼,当然也要被包括在内。
这样算下來,已经
薄西山的大唐帝国,前途上便又透出了几分光明。特别是灵武这边,原來就有数千边军精锐留守,如今又汇集了太子殿下嫡系的东宫六率一万五千余人,河西行军司马裴冕所带的五千余人,关内道盐池判官李涵、李苾兄弟所拉來的盐丁三千多人,再加上各地仓促拉起來的民壮、乡兵,林林总总,已经近三万之数,也算得上兵强马壮了。
想想王明允只带了万余远道而來的疲惫之师
击孙孝哲的一万五千大军,就能将后者打得落荒而逃。原本一直
在李亨等人头上的战争
云,就显得不那么恐惧了。凭着手中的充足兵力,即便沒本事也给叛军当头一
,至少凭借山河之险,暂且守住灵武附近这一亩三分地儿不会成为太大问題。
既然安全不再成为问題,人的野心就迅速增长起來。太子李亨原來听从鱼朝恩的建议,在马嵬驿发动兵变之后,剪除了父亲的大部分羽翼,却沒有直接继承皇位,目的其实有两个。第一,让老皇帝去蜀中对付杨氏一族的余孽,借刀杀人。第二,让老皇帝继续吸引叛军的注意力,给自己争取更多的
息时间。如今由于杨氏一族的彻底崩溃和战事突然出现转机,当初的两个目的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再遮遮掩掩不肯向前一步,就显得太虚伪了。
沒必要的虚伪,李亨向來不愿意干。其身边鱼朝恩等人,也不希望他继续客气下去。于是乎,君臣几个商量了一下,便在灵武唱了一折子劝进的好戏。那裴冕虽然不是优伶,但唱念做打几项基本功俱臻化境。寻了一群河东、关内道的古稀宿老,联名上表。请求监国太子李亨,为大唐江山计,为天下苍生计,早正大位。
李亨当然要把孝子的戏码做足,掩面不肯受,裴冕带着宿老们痛哭固请,李亨再辞。如是者五次“迫不得已”太子李亨才向西南方磕了几个头,遥拜父亲李隆基为太上皇,然后穿上龙袍,正式即位,改元至德。
既然正式即位了,新朝自然要有些新气象來装点。恰恰天降祥瑞,有大星夜起于西北,坠于东南,照得半壁山河亮如白昼。于是乎,新皇帝李亨带领群臣,在灵武郊外祭天,感谢上苍垂怜,使得李唐国祚绵延不绝。随后大封功臣,根据往日之功,封裴冕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琯为招讨西京、防御蒲潼两关兵马元帅,王思礼为兵部尚书。其他各部主事官员,皆由杜鸿渐、魏少游、崔漪、李涵等从龙之臣充任。为了表示公允,对目前依旧替大唐奋战的各地将领、官员,皆各升一到数级不等。如张巡、郭子仪、李光弼等,或为节度使,或为大将军,一个都沒有落下。
重中之重,当然是新近刚刚打了大胜仗,稳定了京畿道局势的王洵这边。此人的态度,不光决定着安禄山的势力能不能继续向西扩张。还决定着李亨的皇位能否坐得安稳。毕竟眼下太上皇的余威尚在,一旦太上皇不甘心丧失权力,从蜀中召集起兵马前來“问责”驻守在汾州一带的王明允将成为左右局势的关键。如果他奉了老皇帝的旨意,挥师向北,刚刚建立起來的灵武小朝廷,即便能将其击退,也势必遭受重大损失。而如果他记得往日怨仇,不肯奉老皇帝的“
命”则成了横亘在新老两位皇帝之间一道雄关。蜀中前來问罪的兵马想要抵达灵武,先得问问王大将军肯不肯借一条通道。
所以,不管王洵的想法如何,李亨这边,是绝不能放弃任何与他拉近关系的机会。几个从长安一道伴着太子殿下到灵武,鞍前马后沒少受苦的太监,只是因为曾经跟高力士和边令诚两个有瓜葛,便被稀里糊涂地按上
佞的罪名,砍了脑袋。几个当初在朝堂上弹劾封常清丧师辱国,不杀不足以严肃军纪的御史,也被寻了罪名下了狱,时刻准备丢出去平息王大将军的愤怒。至于目前仍旧分散在各地的安西军旧部,如白孝德、李嗣业、段秀实等人,则纷纷被褒奖,重新委以显职。虽然一时半会儿内,除了一个口头虚衔外,朝廷拿不出任何实际东西赏赐他们。
原安西大都护、封赏清则被朝廷洗刷冤枉,官复原职。其两个被贬谪为白身,目前不知所踪的儿子,也被追授了官爵。说來也巧,灵武小朝廷对封常清的身后褒奖,几乎和安禄山的厚葬他的举动,同时发生,同时在京畿道传播开來。闻者想起当年封常清带领一帮新募之兵,独力阻挡叛军西进的故事,无不摇头叹惋。
叹息过了,投向封常清嫡传弟子,王洵王明允身上目光就越发集中起來。新朝廷这边出手大方,直接封了王洵为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兼领安西节度使、营田使。几乎完全继承了封常清当年的职位和权力。当然了,这道圣旨能不能得到贯彻执行,还要看王洵本人今后的发展。反正眼下疏勒那边已经音讯断绝。王洵
后能否从当地部落手中将安西给夺回多少來,尚属于未知之数。
完全凭虚头八脑的东西,李亨也知道未必能打动王洵。所以借着激励各地官员组建团练保卫家乡的由头,把目前王洵控制的六个州的人事、钱粮和兵马调度大权,也都顺手封给了他。反正即便不封,这些已经到了王洵嘴里的东西,暂时也沒人能让他吐出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一系列示好的举动做下來,李亨都为自己的大度而感动了。可是传旨钦差马方一去就半个多月,却沒送回來任何音讯。是王卿不肯顺应天意民心,接受朕的封赏?还是他已经跟太上皇那边有了勾连,准备替太上皇讨还公道?如果他突然翻了脸,借着太上皇的旨意向朕这边打过來怎么办?朕派谁去抵挡他?郭子仪和李光弼么?那史思明趁势再杀进河东,朕该怎么办?
想來想去,越琢磨,李亨心里越觉得沒把握。有心再派一个钦差出去,将先前的封赏加加码,又怕被群臣抨击自己沒有定力。只好继续躲在深宫中,一边抱着膀子承受
上透骨的秋风,一边跟老太监鱼朝恩发牢
。
“阿嚏,阿嚏!这鬼地方,才八月,怎么就冷到了如此地步?早知道这样,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奔灵武來,哪怕继续向西,到陇西、会州一带,也比在这里苦捱强许多!”
“陛下恐怕是心里冷吧!老奴怎么觉得,这秋风吹得人很
利呢?!”鱼朝恩一手将李亨捧上了帝王之位,自然有资格倚老卖老“不要着急,凡事要耐得住
子。当初陛下忍李林甫,忍杨国忠,前后忍了几十年,日子不也顺顺当当过來了么?那王明允再跋扈,再不讲道理,还能强过李林甫去?!不过时拿捏一下身段,希望让陛下多给些关注罢了。甭理睬他,如今之际,沒有陛下,他还能效忠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