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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周山 (九 上)
 第五章 不周山 (九 上)

 此刻城外官道附近尚有一些种地、打柴的乡民,见势不妙,丢下手中锄头、斧子、柴担,转身就往城门方向逃。那股暗黄的烟尘如同看到猎物的狼群一般,迅速从背后追上去,左右一卷,顷刻间,将躲避不及的众百姓砍了个七零八落。

 守门的小吏哪曾见过如此阵仗?被吓得魂飞天外,沒有胆子带领下属出门营救,只是一味大声督促几个临时征募來的民壮速速关死城门。数名已经逃到城门口的百姓被关在了外面,无路可走,一部分撒开‮腿双‬,贴着城墙儿继续逃向南北两侧。另外一部分吓得‮腿双‬发软,跪在地上哭喊着请求饶命。那暗黄的烟尘根本不肯手下留情,挥舞着横刀、钢叉、大、铁锏沿城墙兜了半圈儿,留下了遍地血淋淋的尸体。

 “速速开门投降,否则,待大军入城,犬不留!”带头的叛军头目做校尉打扮,抹了把铁锏上的碎着不太熟练的唐言向城头发出威胁。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这就去知会县令大人,请他出來接,接王师!”守门小吏早就瘫在了敌楼上,颤颤巍巍的探出小半个脑袋,哭着乞求。

 “速去,速去。去得晚了,休怪爷爷子急!”校尉打扮的叛军头目清楚对方做不得主,皱着眉头回了一句,然后收拾属下整队。总计不过百余人,却从从容容,仿佛來了千军万马一般。

 醴陵地方官员姓瞿,是个久经宦海的文吏。先前接到咸县同僚的示警,倒也临时从城中大户家中,募集了三百多名民壮。然而凭着手底下这些民壮,他能弹地方宵小,使其无法趁火打劫。却沒勇气与安禄山麾下的百战精锐一争短长。在赶往城门口的半路上,听到了麾下差役所转述的叛军的要求,登时泪满面。站在空的街道上干嚎了几嗓子,然后把心一横,跌跌撞撞地爬到地楼上,冲着外边长揖及地:“在下,在下醴陵县令瞿远,见过几位将军!”

 “少废话,开门投降,否则大军进去,犬不留!”叛军校尉正等得气浮心燥,终于找到了一个主事儿人,立刻把刀锋遥遥地对准了他,大声呵斥。

 “将军,将军可否答应。本官下令打开城门之后,不要难为城里的百姓?”瞿县令冲着城外再度拱了拱手,硬着头皮讨价还价。

 “少罗嗦,你到底投不投降!”叛军们立刻发了火,冲着城头七八糟地嚷嚷。

 “不投降的话,老子直接杀进去了。”

 “老子们连洛都能拿得下來,还怕你这个不到五尺高的羊圈!”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瞿县令一边摸着额头上的滚滚冷汗,一边继续乞求“府库里有四万吊铜钱,官仓里也存着一大批粮食。军爷如果答应不为难城中百姓,本官可以将这些双手奉上!”

 “你这人怎么这般啰嗦!”带队的叛军校尉一瞪眼,吓得醴陵城墙都跟着晃了三晃。

 “将军慈悲,将军慈悲!”瞿县令不敢还嘴,跪倒下去,冲着对方不断叩头。叛军小校竖起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又扫了一丈三尺多高的城墙几眼,很是无奈地答应:“好吧,老子答应你。不胡乱杀人便是。但你必须马上打开城门,并且将城中所有兵马都调到城门口來,向老子当面请降。如果漏掉一个,老子就杀一百人做为补偿!”

 他手下只有一百來个弟兄,真的要硬攻醴陵的话,将城池拿下來估计不成问題,可伤亡肯定也在所难免。所以为了弟兄们的性命为计,决定暂且做一些妥协。瞿姓县令大喜,立刻从敌楼的砖地上爬起來,大声回应:“不敢,不敢。城里本來就沒有守军,只有一些临时招募民壮而已…。”

 “民壮也必须带出來!”叛军校尉皱了皱眉,继续补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瞿县令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走下城头。从大户人家临时募集來的民壮,在衙役们的带领下,早以集结到了城门口准备战。不小心把瞿县令刚才跟敌将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耳朵里,登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包括在职差役在内,许多人当即破口大骂,丢下兵器,自行解散回家。少数几十个却存了跟着观望的心思,站在门口等待上头命令。

 对于离去者,瞿县令也不敢阻拦。只是红着脸,向留下來的乡勇们,解释了一下自家牺牲名节,保全阖城父老的良苦用心。然后带领一干剩下的小吏、衙役和民壮、帮闲,一起走到了城门口。七手八脚从里边打开厚重的木门,齐刷刷在路边跪倒,将官印和兵器双手托过头顶,恭“王师”收编。

 城外的叛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城门大开,立刻策马冲了进來。疾驰中把手中刀锋贴着马腿左右一拖,登时间,将跪在城门口两侧的民壮们砍翻了一地。

 剩下的小吏、民壮们吓得大喊一声,撒开腿便逃。叛军们哪里肯留情,策动战马扑将过去,三下两下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个瞿县令还不明所以,跪在地上,大声哭喊控诉“将军大人说过不滥杀无辜的,说过不滥杀无辜的。呜呜,呜呜,本县听了将军大人的许诺,才…。”

 “哈哈哈,哈哈哈!”带队的叛军校尉哈哈大笑,回手一锏,将瞿姓县令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老子说过,不胡乱杀人。像这样一个挨一个地砍,怎么能叫胡乱杀人?!”

 失去头颅的遗体兀自不肯立刻倒下,一圈又一圈,在原地逡巡。仿佛要问问冥冥中的众神,城门口正在发生的惨祸是不是真的?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无的人?许下的承诺怎能连都不如?

 叛军校尉可不在乎冥冥中有沒有神仙在看着,举起铁锏,冲着城中指了指,大声命令:“衙门、库房和粮仓里的东西,给孙将军留着。其他,谁先拿到算谁的。都抓紧了,只能抢到明天天亮。天亮之后,咱们奔下一个地方出发!”

 “索鲁大人英明!”众曳落河齐齐答应了一声,分散开去,熟练的开始洗劫。见到像样一点的宅院门即一刀劈开,将男人拖出來砍死,将女人扒光衣服,将老人小孩绑在马尾巴上,沿着街道驰骋。

 已经足足有两代人沒听闻过兵戈之声,城中百姓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飞來横祸。住在东城门附近的人家,毫无防备便遭了毒手,宅院距离东城门稍远者,听到远处传來的哭喊声,立刻收拾了一些细软,带着老婆孩子冲出家门,奔西门方向逃命。

 一众杀红了眼得叛军哪肯放过这群待宰羔羊?早就熟练地分出几个人去,堵住了城中所有通往外面的出口。然后根据一路南下打劫总结得出的经验,分成小股,从城墙儿起,一圈圈向内“清洗”无处可逃的百姓们又纷纷掉头往回跑,像羊羔般被挤着,仓皇奔向城中央的县衙。然后在县衙门前的空地上与其他逃难的队伍相遇,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群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间,有几匹骏马显得分外扎眼。马背上高个子外乡人显然是经历过些风的,从下榻的馆所里边冲出來后,并沒有急着逃命。而是将马车整整齐齐地捋成了一排,由二十几名家丁护着,缓缓往人群外边走。

 “谁知道來了多少叛贼?哪个知道叛贼的具体数目?”高个子外乡人一边在头前开路,一边冲着沒头苍蝇般的人群询问。接连问了好几遍,却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反而招來了几个本地无赖,挨挨擦擦冲着华丽的马车使劲。

 护卫马车的家丁立刻挥动刀鞘,将试图抢夺马车的无赖们打翻。这下,可惹來了大麻烦,几个地方上的大侠少侠们纷纷拔出短刀,冲着车队厉声嚷嚷“都是这群外乡人把叛军引來的。大伙一起上,抢了马车,咱们结伴儿冲出去!”

 “抢了马车,结伴儿冲出去!”无赖们正愁沒人带头,立刻从地上爬起來,蜂拥而上。一些先前还束手待毙的百姓听到了,脑瓜门儿一热,也跟在无赖身后往马车上抢。

 “敢趁火打劫者,杀!”外乡壮汉一挥横刀,用刀背将冲到自己面前试图抢夺坐骑的大侠劈了个跟头。

 “敢趁火打劫者,杀!”众家丁也一齐挥刀,将冲过來的大侠少侠们打得抱头鼠窜。众无赖见对方凶狠,登时不敢再靠近,站在人群中冲着车队破口大骂。

 外乡壮汉很是轻蔑地横了他们一眼,厉声断喝道:“沒本事跟贼人拼命,却拿无辜者出气。什么东西!是爷们儿,拿起刀,自己杀出条活路來!”

 “是爷们儿的,拿起刀,自己杀出条活路來!”众家丁也是齐声断喝,登时将无赖们的嚷嚷了下去。原本挤在一团束手待毙的百姓们闻听,心底猛然涌起了一股死中求活的希望,纷纷把头抬起來,冲着外乡人翘首以盼。一干大侠、少侠们却不肯吃此哑巴亏,躲在人群中,继续嚷嚷道:“谁信你们?你们都有马有刀,杀出去路后,自己先跑了。我们这些沒马的,还是要留下來给替你们顶缸?”

 “如果不跟王某一道杀贼,你等还有别的办法么?”外乡壮汉侧转头,冲着大侠、少侠们反问,声音不高,却住了所有喧哗。“你等平素横行乡里也就罢了,毕竟胳膊腿儿比别人强健些,也算有些本事。可危难关头,却个个都缩了卵子,真的不嫌丢人么?王某再问一遍,谁愿跟王某一道去杀贼? 王某不用你等打头阵,只管跟在王某身后便是!要是沒胆子去的,就把平素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全都给吐出來!”

 “要是沒胆子去的,就把平素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全都给吐出來!”一众家丁们扯开嗓子,像训练过许多年般,将王姓外乡人的话再度重复。

 众大侠、少侠、地痞、无赖们虽然品行不端,可平素在街上混,就靠着一张脸皮,被王姓外乡人当头喝,登时连脖子都红了起來。挤出人群,冲着外乡人继续嚷嚷:“有种你打头阵,谁耸了就是小娘养的!”

 “打就打。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瘌,谁耸了就是小娘养的!”王姓外乡人显然对市井无赖们的切口极,冷笑着回敬了一句,然后拨转马头,径直冲向人群之外:“是爷们的,跟我來。宰了那群王八蛋,给你们身后的老婆孩子杀一条活路出來! 挤在一起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外乡人的战马从自己面前跑过。众家丁紧随外乡人身后,两两成行,在跑动中形成了一个短短的小纵队。大侠、少侠们在家乡父老面前,不肯被一伙外來户比了下去,也纷纷拔出短刀、铁尺,跟在了马队之后。紧跟着,是几十名先前逃散的民壮,从路边的房子里抄來木、菜刀,追着队伍,义无反顾。

 “二郎!”紫萝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即将远去的王洵挥手,满脸担忧。昨天后半夜,自家男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管大唐的事情了。要将手中军队交给宋武,然后带着一家人找个沒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去做富家翁。可才过了半天,居然就把昨夜的承诺给忘了。

 “让他去!”白荇芷迅速探出一只手,拉下紫萝的胳膊“王福,赶车,让车队跟上,别走散了”

 “哎!”家丁王福答应一声,驱动马车,带领车队跟在了民壮之后。紧随车队的,是逃难的百姓,寸步不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稻草。

 “二郎他…”紫萝缓缓地坐回马车中,眼泪慢慢淌了满脸。凭着二十几个亲信,硬撼数量不明的叛军,她怎能不为自家丈夫担心?!况且周围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们,刚才还在打车队的主意,二郎为了他们去拼命,图个什么,又值得个什么?

 “他是个男人!”云姨伸出手,轻轻擦掉紫萝的眼泪。顺手将一把短刀进对方的手中。“这当口,他沒资格自己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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