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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杀马特追求者
 景泰四年九月,朝中大事迭生,风云再起。

 天节军副将季嫦,因为一些龃龉私仇,图对荣昌郡王家的世子和郡主进行加害,无果,其子被擒。

 要说季嫦,还真是个胆子超大的浑人,竟然恶人先告状,连夜奔到太后和她父亲那里,反说是太史阑无圣旨私自回京,擅自杀伤天节军士,扣押重臣之后。

 太后震怒,天节老帅震怒,太后当即下了懿旨,宣太史阑前往永庆宫分说明白。天节军则称太史阑无故扣押杀伤士兵,寒了那些为国苦战的士兵之心,丧心病狂,不可不除。

 天节老帅季宜中先后三次上书,对陛下痛斥太史阑行事跋扈,欺同僚,要求陛下立即严惩太史阑,否则他不依,三军将士不依,天下万民不依。全天下都被他代表,和太史阑苦大仇深,大有太史阑和他不能两立,要么太史阑罢职,要么他丢命之势。

 晏玉瑞在京卫牢中也十分嚣张,对指挥使破口大骂,打伤狱卒,还大喊大叫说太史阑故意陷害栽赃,说他好好地在丽京玩,就被太史阑和容楚的护卫绑了拖到光武营后山,说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太史阑身为元帅和公爵,刚刚回到丽京,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跑到光武营去,肯定是和她家两个小崽子串通好的云云。

 虽然那一批被抓获的人当中,那个光武营护卫总队长对所有事情供认不讳,但其余人都死咬着不承认,供词送到宫中,景泰蓝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串通!串他妹的通!晏玉瑞那小贼,自己和他干妈串通了吧?”当下下令花寻继续审,又严词驳斥了季宜中的上书,驳回了他要求放了外孙的请求。

 当夜,位于城西隐秘处的西局总部,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这客人大氅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直入西局指挥使的办公署。随即院子内外的人都被驱退,窗户密密地关了起来,将含糊的语声在四面高墙的屋内。

 “老帅至今仍在犹豫什么?这分明是太史阑故意针对,否则她刚刚回京,应该直奔郡王府,如何却去盯上了天节军?嫦姐子直,为人诚挚,就算想教训那几个小狗,也一定无心要置他们于死地,更不要提玉瑞手无缚之力,事先又不知情,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这分明是太史阑的陷阱!”

 “…但那又能如何?陛下偏听偏信,独宠太史阑,我上书两次,至今不肯发还我那无辜孙儿…”

 “当然不肯发还!正要拿您的爱孙做法,好对天节动手!太史阑行事跋扈步步紧,什么儿女被欺都是借口,真正要动的是天节的军权!此计何等毒辣?如今朝中众臣,以为嫦姐要害自家子弟,都已经迁怒了天节。您再犹豫,玉瑞不保,季嫦不保,天节不保,你季家满门,都不保!”

 “我何尝不知这道理,却不愿临到末了,和陛下不能全始全终。所以想请托指挥使,和太后说说,能不能…”

 “季帅…你和太后,和我,何等情,何须你亲自请托?我们早已再三为你奔走,奈何对方要的就是你山穷水尽,怎肯放手?太后命太史阑去永庆宫解释,她去了吗?她公然抗懿旨,陛下竟然也未曾责她半分…老帅,说到底,我们妇道人家,一无兵二无权,遇事人微言轻,人家若想不利于我,也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但你不同,你坐拥重军,却被一个后辈女子迫至此,甚至不能保全家族,这不是拥宝山而困饿至死?将来若有个三长两短,地下回思,岂不悔断肠?季帅!你何至于此!”

 “…可怜我季家满门忠义,多年来守卫丽京殚竭虑,从不负先帝请托,难道到最后…”

 “老帅!君子欺之以方!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乎!”

 …

 深秋风瑟瑟过,卷起地上枯叶,撞在木质窗棂上,叶梗发出一声细微裂声,碎了。

 …

 次,季帅的第三封上书急递宸殿,奏章到时,景泰蓝正和容楚一家在一起。

 仔仔细细将密奏看了,景泰蓝嘴巴一撇,递给太史阑“老家伙耐不住子了。”

 太史阑和容楚将密奏看了,太史阑冷笑一声,道:“所谓忠义不过如此,抵不过自家私情。”

 容楚则笑道:“嗯,季宜中急了。虽然语气恭谦如故,但隐然已出威胁之意。确实,他以往标榜的‘纯臣’也不过如此。”

 “人都有私心,这天下有多少纯臣?和那些满嘴忠义节孝的所谓纯臣比起来,我更欣赏不掩饰自己所想所要,但又拥有一定底线的真小人。”景泰蓝笑嘻嘻地答。

 容楚和太史阑都赞赏点头,用一种“吾家子已长成”的眼神看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景泰蓝笑容一敛“这次我再驳了,季宜中八成就要反了。他一反,丽京中枢难免动,京卫人数远远不及天节,麻麻你的苍阑军还在路上,你们瞧着,该怎么办?”

 “反叛何等大事,季宜中向来以忠义标榜,一心要做两朝全始全终的名臣,除非被急了,万万不愿晚节不保,毁一生声名。”容楚摇头,对太史阑道“好生关照花寻,务必看守好晏玉瑞,不能让他出事。这个活宝贝要出事,季宜中保不准要疯。”

 太史阑点点头,道“所谓忠义,也是建立在他觉得皇帝对得起他的份上,一旦他觉得皇帝对不起他,反起来也就没什么犹豫了。”

 容楚又叹息“可惜季嫦在天节自己军营里,我们没办法。如果季嫦出事…”

 “无所谓,”太史阑冷冷淡淡地道“我早已做好和天节硬干一场的准备。季家不可能顺利卸兵权,天节不,天下军权永不能大一统。只要天节依旧独立存在,时久了,其余两军也会生出异心,到时候,我们苦心几年收拢的军权,又恢复原状。天节已成毒瘤,该剜必须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容楚一笑。也没反对。说到底,放不放晏玉瑞是小事,但如果真这么毫无结果处置了这事,以后再想收天节军权,就不可能了。

 “就酱紫!”景泰蓝一拍大腿“该坚持就坚持,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不能和平解决,揍他个杀马特!”

 太史阑“噗”一声,心想这是个什么词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smart!”

 一边一直静静听三人商议的叮叮当当,忽然问:“皇帝哥哥,什么是杀马特?”

 景泰蓝气壮山河一挥手“脑残!”

 “麻麻!”叮叮立即将谴责的眼神投向太史阑“你没教叮叮这个单词!”

 太史阑端端地坐着,和容楚商量“我觉得叮叮当当上那个皇族学堂,没什么作用,不如回家自学好了?”

 容楚立即微笑点头,深有同感“是极,叮叮当当受的教育,不适合学那些之乎者也。”

 “哎哎哎!别呀!”景泰蓝立即垂头如小狗,可怜兮兮趴到太史阑腿上,拼命调整荒废已久的四十五度天使角“别呀,我以后不再教叮叮当当骂人了…好麻麻,别让他们回去嘛…”

 皇族学堂在前殿,他忙完了就可以溜过去找叮叮当当玩,这要两只不上学堂了,他到哪再去找那两只又可爱又坏所向披靡的大玩具?

 叮叮也立即谄笑,抱住太史阑另一边大腿“麻麻,我觉得那个学堂很好啊,同学们都很友爱,很听话…呃不很善良,我好喜欢他们的,我们要是不去,他们会想我们的…”

 太史阑低头看女儿茸茸的大眼睛,水汪汪笑盈盈,出的眼神无辜纯净,谁见了都觉得甜到心底,觉得这丫头说的定然每个字都发自肺腑。

 天晓得!

 同学们很友爱,很善良,会想念他们?这是那群纨绔子弟么?

 很友爱?只对叮叮当当友爱吧?

 很听话?被揍听话的吧?

 很善良?和叮叮当当比起来,确实呆萌的。

 至于后面那几句,算了,太史阑可以确定,他们要是不去,那群纨绔会立即放鞭炮。

 叮叮当当换个眼色——不上学堂了,到哪去找那么多又呆萌又听话又杀马特的大玩具啊!

 叮叮还要再讲,当当摇摇头。他觉得麻麻只是惩罚景泰蓝哥哥而已,不会真的不让他们上学。

 姐弟俩眼神齐齐向景泰蓝,暗示他可以表态了,景泰蓝瞬间接收完毕,搂住太史阑的,甜甜蜜地道:“麻麻,你放心,我会监督好那个学堂的,绝不会让任何不良分子污染我家纯洁的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颤了颤,容楚笑听着,一点都没有违和感——他家叮叮当当,本来就无比甜蜜纯洁。

 太史阑一把将他的大脑袋推开“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景泰蓝缩缩脖子,心想莫不是弟弟遇上咪咪的名言,给麻麻知道了?说起来怪惭愧的,那个不科学,会误导纯洁的年的。下次给弟弟妹妹科普正统知识好了,比如受卵是如何战胜无数敌人,披荆斩棘过关斩将,从几十亿同伴中颖而出,和卵子结合,造出叮叮当当的…

 “麻麻。”容当当一向擅长用不同的办法解决问题,比如此刻他决定转移话题,以免出更多纰漏“那天当当看见你用一刺刺了那个总队长,然后他就说真话了,那是什么东西?”

 “哦。”太史阑得了提醒,伸手入怀摸出人间刺,两个孩子被漂亮的人间刺吸引,都好奇地趴在她腿上。

 容楚在一边摸摸下巴——他怎么觉得好像两个孩子更崇拜讨好太史阑些?是不是那天她出场过于英雄威武,在孩子心中造就高大形象的缘故?唉,明明他更亲和,表现更好呀,怎么就不讨孩子心呢…

 容郡王一点也不记得,他和容当当初遇时,把小子折腾了个死去活来的往事了…

 太史阑给两个孩子介绍了人间刺的功用,说到人间刺的由来时,她忽然有点发怔。

 她想起了邰世兰。

 这些年,她忙碌公务之余,并没有停止对当年一些疑惑的思索和追查。到得此刻,再想起那个女子,以往很多模糊不清的事情,渐渐已经清晰,只是擦去那层浮游在岁月深处的雾气,在真相的镜子那头,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忽然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只这么一愣神,身边容楚,膝上叮叮当当,乃至对面景泰蓝,都将关心的眼光投过来。

 太史阑立即清醒。

 现在身边的这几个人,最为聪明,也最为关心她,所以能第一时间探知她的情绪。

 他们放她于心上,他们也是她心上的筋和血脉,无法离,失却即亡。

 人情有亲疏,世事有轻重,只为他们,她也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拔剑捍卫,毫不犹豫。

 只为,他们。

 她轻轻吁一口气,角一扯,对面几个人立即放心地垂下眼光。

 “叮叮当当,”太史阑忽然有了个决定“人间刺,你们谁要?”

 是时候将它传下去了。她曾想过不让叮叮当当入仕,可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拥有他们父亲的强大天赋,永不会被平庸淹没,他们也不甘于淡泊。

 那就让他们更强大,永远站在最高处。

 谁知道叮叮当当都摇头。

 “叮叮不想知道别人的秘密,”容叮叮气地道“知道太多,很累的。”

 容叮叮大小姐,宽容大气,潇洒自如,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需要用力去“遗忘”“吐真”至于回魂,又不能真正让人活,何必把人再拉回来折腾一回呢?死前很痛苦的。

 “我想知道的,都会知道;我想让人忘记的,他会忘记。”容当当薄一撇“何须外物?”

 景泰蓝托腮,叹了口气。

 这两个小家伙,太可怕了。

 他忽然好像预见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太史阑和容楚相视而笑,为人父母者,最欣喜看到的事,就是儿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容当当忽然伸手,拿过人间刺,给了容叮叮“姐姐拿着。”

 “不要,”容叮叮嫌弃“好累。绑在手上好重,万一没绑好,刺破我的水肌肤怎么办?”

 太史阑无奈地抚额。

 她小心翼翼保存的人间至宝,到了一对儿女面前,不如垃圾…

 “我觉得你适合,”容叮叮正道“看你这样子,以后桃花会很多的。你看学堂里那堆杀马特…你又对这些事不上心,将来一个个试验你一定嫌烦,拿着,戳一戳,看真心。”

 太史阑扶额——为助她纵横天下、帮她解决无数难题的人间刺,到了儿女这里,就成了未来老公试金石?

 人间刺,你有没有在哭泣?

 容楚的关注点却不在人间刺,唰地挑起眉毛——嗯?学堂杀马特?一堆?

 远处,那群学堂的小子,忽然都打了个寒噤,愕然看天——变天了?

 一旁景泰蓝却笑得咧开嘴——哈哈哈哈哈好啊,啊哈哈哈哈哈戳啊戳啊,用力戳那群杀马特啊!戳得没人敢再追她才好呀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也打个寒噤…

 太史阑无奈地把伟大的人间刺,传承给女儿试未来丈夫。颇有些悻悻地站起身,只觉得这对儿女的事,怕是以后都不用自己管了。

 她立在窗前,听身后儿女笑闹,看身前皇城上空,密密彤云翻卷而来,转眼覆盖了半个皇城,将那些玉堂金阙,琉璃朱柱,遮没。

 “要变天了…”她喃喃地道。

 ==九月初八,第三次被皇帝驳回请求的季宜中,自觉被到极限,忍无可忍,悍然动大军盘踞西城门下,要求释放无辜军士和其外孙晏玉瑞,太史阑自缚自天节大营请罪。

 满朝文武瞠目,对太史阑的祸星程度叹为观止——丽京内外两军平衡之势已有数年,从来安安稳稳,太史阑一回来,竟然就引得天节动怒,眼看硝烟将起。

 所谓杀星,名不虚传。

 太史阑本人则完全无所谓,她下令跟随季嫦的队伍,擒下晏玉瑞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在她看来,丽京目前这种局势,也该到打破的时候了。

 季宜中出兵第二天,百官弹劾天节军的折子,已经淹没了龙案。

 季嫦的出手,危及了在场所有的贵族官员子弟性命,这些人岂肯甘休?

 陛下当即下旨,说明事由,怒斥季嫦行事丧心病狂,季宜中偏听偏信行事昏聩,要求天节立即退出京畿范围。太史阑下令急调苍阑军入京。

 现今的苍阑军,经过先后两次扩军,现军力五万,虽然在外四军中人数最少,却是如今声名最盛,以一当十的虎狼之师,也是太史阑最为死忠的嫡系。

 九月十一,容楚亲自押晏玉瑞上城头,和天节老帅季宜中谈判,说明了当发生的事,要求他立即退兵回营,赤膊请罪,回天节军权。朝廷会法外容情,放回晏玉瑞,轻处季嫦,并依旧给予他晚年安稳,保他家族荣华不衰。

 容楚城门三劝,一劝老帅万不可一时冲动,晚节不保;二劝老帅一生忠义,勿负先帝之恩;三劝老帅退一步海阔天空,保季家安稳百年。

 季宜中犹豫,全军后撤一里,却并没有离开城门范围。他没有再要求太史阑出面请罪,却要求将晏玉瑞立即放归,次他会带诸子入宫,向陛下剖明心迹,出兵权。

 容楚并没有立即答应他的要求,回宫去和皇帝商量,约好第二答复。

 是夜,无星无月。

 永庆宫灯火掩在重重帘幕后,望去如一闪一闪诡秘的星。

 帘幕后亦有模糊的语声传来,听起来幽幽远远,句读间却短而干脆,带着凌厉的杀气。

 “老家伙已经动摇了…”

 “他一生愚忠先帝,自不肯晚节不保…可恨容楚巧舌如簧…”

 “他三子一女,只有季嫦一个女儿,季嫦又只有这一个独子,自然将晏玉瑞看得重要…”

 “如今我们手中没有军权,只有天节是我们的依靠…不能让他退出!”

 “太后…事已至此…你我不能再有妇人之仁…”

 “…你待怎地…”

 “该杀人了!”

 “…谁?”

 室内静了静,随即有人缓缓转过身来,浅红的裙裾远远地曳开去,和垂地的深紫厚重宫幔层叠。

 灯光幽幽,照亮那人的脸,五官平常,妆却化得精致,弥补了先天的不足,倒显出几分的秀丽来,只角一抹笑意,阴沉沉,像开在废墟和鲜血上的妖花。

 乔雨润。

 从静海回到丽京的乔雨润,行事更加谨慎隐秘,这几年她深居简出,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对她下手,真正成为隐在幕后的,一条等待时机随时冲出来咬人的恶狗。

 她对面,坐着宗政惠,和到荼蘼的乔雨润比起来,宗政惠倒比四年前显得憔悴,眉梢眼角,已经隐隐现出了细纹。

 那不是时光镂刻,是忧思所致。

 “太后您放心…”乔雨润不答她的话题,只轻俏地一笑“总之明,季宜中,会发疯,会推翻他的诺言…”她笑容渐冷“他要保晚节,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宗政惠默然,时至今,她身边也只剩了乔雨润一个亲信,不信她还能信谁?

 “太后,”乔雨润还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您且安睡,待明一早,便有好消息了。时辰不早,微臣告退。当然,也请您一定做好准备。”

 宗政惠注视着她慢慢离开的背影,忽然发觉她走路姿态平稳了许多。

 景泰元年乔雨润和太史阑斗法,瘸了一条腿,景泰二年太史阑生产时她去搅合,脚趾又碎,瘸得更厉害,可今宗政惠瞧着,她慢慢行走时,已经看不出颠簸。

 “微臣早些日子,得了一个好东西。”乔雨润转身,笑容有得“用了之后,果然不同。如今功力更上层楼。此事,于太后也可喜可贺。”

 宗政惠看着她的笑容,总觉得她笑得诡秘,令她心中发堵。她隐约知道乔雨润用童骨练功,心中作呕,也不肯多问,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眼看乔雨润的背影消失在宫廷黑暗的长廊间,宗政惠神情怔怔,轻轻抚摸着腹部,那里,曾经孕育一个小生命,然后,他没了,她也什么都没了…

 良久,帐幕间传来梦寐般的喃喃低语。

 “孩子,如果你还活着,多好…”…

 这一夜天黑如盖,沉沉地盖在天节军营的上空。

 军营气氛很压抑很沉重,大家心里都明白,老帅这次干的是大逆不道的事,他们此刻,都是提着脑袋,陪着他疯狂。

 天节军跟随季宜中多年,对他忠心耿耿,老帅的命令,哪怕后果是杀头抄家,也认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心中没有想法,最起码现在,整个军营笼罩着一股愤懑的情绪——他们觉得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正是季嫦的自私任造成的。

 季嫦此刻正呆在自己的营帐里,不敢出门,她很清楚将士们的怨气,更清楚大家可以顺从容忍她的父亲,却不一定会容忍她。

 季宜中也明白现在的情形,特意派人告诫她不要出门,并安排人守卫她,告诉她忍耐过今晚就好。

 季嫦不敢出门,却不能不去解手,她已经憋了一天,眼看四面灯火都熄,营地内已经无人走动,便悄悄去茅房。

 路上黑沉沉的,士兵们都在沉睡,偶有巡夜的人远远地经过,这般安静反而让她安心。

 解了手出来,季嫦忽然看见一边有两个黑影,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自己的亲信护卫,不松了口气。

 “站这里做什么?”她问。

 “老帅让卑职通知您,方才他派人把公子救出来了!”

 “真的?”季嫦大喜。

 “大帅听说容楚那边根本没有诚意,准备明哄大帅孤身进城,然后一起杀了大帅和公子,大帅先下手为强,干脆派人将公子救了回来…副将,大帅让您带着公子先走。”

 “好!”季嫦心急如焚“快带我去见瑞儿!”

 “好。”那两人带着她,行到帐篷之后,那里有棵树,密密的树荫成了一片死角,不从面前过谁也看不见人影。

 树下空没人影。

 “他在哪呢…”季嫦东张西望,忽觉身后一凉。

 她骇然转头,身后人立即拔刀,鲜血蓬地散开,遮住了她的视线。

 季嫦踉跄后退,身后却没人接着,她砰然倒地,最后一眼看见人影遮没天空,雪亮的刀横劈下来。

 …

 半晌,两条人影拖着一个袋子,进入季嫦的营帐,在帐中掘坑,将袋子埋了。

 袋子里是季嫦的尸体,但人头已经没有了。

 人头已经由人接应,带出了天节军营。

 与此同时,京卫衙门里,得到容楚太史阑嘱咐,正在安排加紧对晏玉瑞看守的花寻,忽然接到了一封信。

 她随意打开看了一眼,霍然变

 属下不明白发生什么事,都愕然看她,眼看素来决断的花寻脸色阵青阵白,思量半天,跺跺脚,竟然一声代都没有,便出了府。

 夜正浓,花寻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越过长街,此时丽京非常时期,早早实行了宵,路边不时有卫兵闪出身影待盘问,花寻大氅下手腕一翻,京卫指挥使令牌一亮,对方都无声纷纷退走。

 花寻最后停在丽京河西岸,那里有一片稀疏的绿杨林,河上画舫彩光离,映得河水五斑斓,一些金紫翠蓝的光,到黑黝黝的林子里,不觉明亮,反添了几分幽魅的气氛。

 林子里,似乎立着一些高高矮矮的黑影。

 花寻将马系在河边,大步向林中走去,画舫彩光反在她脸上,映出她少有的冷峻神情。

 林中几个人看见她,了出来。

 “少…”当先一人正要开口,被花寻摆手止住。她目光在人群中一梭巡,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不由冷笑一声。

 “果然是骗局。”她道。

 对方在她的目光下瑟缩,随即道:“我等也是无可奈何…您又为何一直对我们避而不见?”

 “不是避而不见。”花寻漠然道“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见了。”

 “姑娘!”当先一人愤然道“你这话错了!我们知道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自然不屑于见我们。但你无论如何也不该忘记,你还是我们中…”

 “我没忘记,是你们忘记了。”花寻眼睛一瞪“你有脸和我说这个?我身份高了不见你们了?你们怎么不说我身份高了所以你们来找了?之前我在二五营当教官时,在南齐时,你们怎么从来没出现过?”

 气氛陡然沉默,林子有紧绷的呼吸在高低起伏。

 半晌有人沉沉地道:“事情都过去了。少主人,你出来这么多年,如今也该回去了…”

 “别叫我少主人。”花寻冷笑“你们的少主人,是我弟弟。”

 “小少主…身体不行。”那人道“族中的未来,还需要你主持。”

 “族中有什么未来?”花寻道“族中一切都很好。二娘当初我出门时,说过只要我离开,她会保住弟弟性命,保他做族长,一世安宁。她自己不能生养,弟弟体弱,正好适合做她傀儡。我当年破门而出,改名换姓,永久放弃了继承权,已经不算族中一员。你们趁早给我滚回去,保护好我弟弟。记住,他要有任何闪失,我必定灭了你们。”

 “夫人现在已经想通了。”当先一人躬身递上一封书简“这是她给你的信。”

 花寻眼角斜挑,不接。对方只得将信当她的面展开,花寻就着月光草草一瞄,脸色变了。

 …

 半个时辰后,花寻再次风驰电掣地赶回府,却得到一个既意外,又在意料中的消息。她离开京卫府不多久,晏玉瑞遇刺身亡,人头被割。

 …天快亮的时候,容楚和太史阑接到了晏玉瑞死亡的消息,两人齐齐道一声“糟了!”立即起身。

 容楚一边穿衣匆匆出门一边吩咐身边赵五等人“立即通知丽京府和京卫关闭九城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通知上府即起进行宵,通知都督府将前期军械运往城门,通知丽京光武总营严格把守,所有学生无三公及我手令一律不得出营,通知京卫前往皇城守卫,并严控西局动向…”

 “主子。”王六匆匆赶来“外卫有报,说今晚京中各处事端不歇,京卫疲于奔命。本来这些事都是小事,不够级别上报您和三公。但方才大家瞧着有点不对,事端太多了,着属下来和您报一声。”

 容楚停住脚,脸色微冷,停了一停,道:“这是太后要出城!你们该早些报我才是!”众人震惊,不知他如何便有这推断,耳中听得整座城都似隐隐喧嚣,心也砰砰跳起来。

 “来不及了。”容楚吩咐手下“备最好的马,我亲自去追!”

 “去哪里?永庆宫?”

 “直接去西城门!”容楚毫不犹豫“京卫那边…”

 “京卫那边我去。”太史阑跟出来“我关照过寻好生看守晏玉瑞,不能出任何问题,她这是怎么了?莫要有什么变故,我得亲自去看看。顺便坐镇京卫。”

 “只怕就算保得晏玉瑞,也未必保得天节军内部平安。发生在他们内部的事情,我们鞭长莫及,而那才是最要命的…”容楚叹口气,颔首“也好。苍阑军大概几时能到?”

 “约莫七天左右,另外十八和苏亚容榕她们即将回来,可不要正好被堵在城外。”

 “天节向来忠心耿耿,所以拥兵十五万却能驻扎在天子之侧,一旦天节反水,丽京前期承受的压力极大…”容楚叹息一声“希望事情没有那么糟…”

 太史阑默然,明天就要和天节元帅谈判,这时候晏玉瑞却被杀,朝廷这边百口莫辩,季宜中必然悲愤若狂,更要命的是,对方既然出手杀了一个晏玉瑞,很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做些更可怕的事,得季宜中彻底疯狂…

 她心中叹口气,不知道花寻是怎么了,这要紧关头,怎么会让晏玉瑞出事?

 容府其余人也被惊动,容氏夫妇急急披衣而出,看容楚和她一左一右,便要分道而行,容老夫人忍不住道:“太史阑你何必出面?家中和孩子,终究还是需要…”

 “我是军人,危急之时以身当之,何况此事因我而起。”太史阑打断了她的话,翻身上马“火虎,保护好府中诸人。”

 “是。”

 容老夫人叹口气,看着两条人影分驰而去,默默双手合十,仰望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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