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谁的幸福
司空昱和耶律靖南都默然。
太史阑眉头一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和司空昱漂流海上时,司空昱曾经有次无意中哼催眠曲给她听,语调特异,当时她就怀疑那是西番的歌谣,曾经闪念要调查,只是后来事情繁多,也便忘记了。
“本来调查到这里,只能感觉出司空兄的身世似乎有点蹊跷,还联想不到耶律家族去,但西番两字给了我灵感,西番同样接壤东堂,而司空家也是东堂的豪贵家族,有没有可能,这也是西番的细作潜伏之计?能制定这样的计划,能把人安排到司空家这样的大家族,很明显出手的对方必须也有一定实力和地位,是西番的世家大族,甚至可能有皇室
手。”容楚笑了笑“这样就简单了,查司空兄前往悟神山的那段时期,西番有哪家世家大族夭折或者失踪了孩子,这个孩子应该不是嫡子,大家族的嫡子有更重要的地位和责任,这个孩子还应该从小有些特殊,否则不足以被选中,送到重视天授者的东堂去做潜伏细作。”
司空昱神色黯然,看了耶律靖南一眼,耶律靖南神色没什么变化,冷笑一声。
“不对,”太史阑忽然道“这不是出生即换走,这是七岁学艺时才换。之前孩子长到七岁,府中人应该早已熟悉他的容貌,就算去悟神山学了几年,也该有点原来影子,相貌发生变化,司空府的人难道都发现不了?”
“所以我又查了一下,发现司空世子,或者说,七岁之前的那位司空昱,幼年时长年生病,很少见人,连他的父亲都很少见他。四岁的时候他姨娘去世,更加没人注意他。直到六岁时一场大病,病得快死了,府中已经在准备棺材,他却又奇迹般地突然好了。好了之后,就有了一些天授之能,因此被长庆郡王看中,直接过继到了正室夫人名下。之后不久,就送他去了悟神山。”
太史阑推算了一下,恍然道:“司空府中那位西番姨娘一直在配合西番,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藏着,不让太多人看见。或者她那亲生儿子早就被西番这边下了毒,控制了她,然后他六岁的那场大病,或者是病了被转移走,或者是死了,然后换了司空昱。一个长期不
面,又生了大病的孩子,容貌有所改变是正常的,何况众人本就对他印象不深,等到几年悟神山学艺回来,他那张脸长成什么样,众人早已习惯。”
“然也。”
“为什么要等到六七岁再换?”
“因为他必须对家族留存感情。”耶律靖南忽然接口“如果婴儿时期就换过去,一方面我们不能确定他的天授之能,另一方面,他自幼在司空府长大,以司空府为家,对司空府自然有感情,到时候我们忽然冒出去,说是他的真正亲人,他如何肯信?就算信了,他也不可能对我们产生感情,又如何肯为我们冒险,背叛养他的亲人?”
太史阑默然,不得不承认,耶律靖南号称西番最狡猾的人,确实有道理。
“如此明显的线索,一查便查到了耶律府曾经夭折一个六岁的孩子,连同那孩子的母亲也失踪。再联想到耶律大帅素来机灵多智的风格,自然能猜得到。”容楚笑了笑“耶律大帅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吧?真是难能。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司空兄明显给封住了记忆,近期才解开,但他的记忆中,却又留存了往昔的片段念念不忘。耶律兄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么做到的,自然是我的独门秘术,这个似乎不必告诉你。”耶律靖南傲然道“封闭记忆,是为了他的安全,可以更加一门心思在早年为司空家出力,争取皇帝的宠爱和在司空家的地位;留下片段,是为了提醒他真正的身世,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心结,那些记忆在他心中极其珍贵,时刻存在,那么当我们出现,和他说明真相时,他会很快接受,并且会欣喜若狂——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直魂牵梦萦的东西。”
太史阑冷哼一声。
此刻终于明白了司空昱的恍惚和混乱何来。有人用一种类似催眠的办法,在他的记忆中植入了对西番耶律家族的片段记忆,很可能那记忆还是经过篡改的,那记忆里有女神一般完美的母亲,还有男神一般伟大的哥哥,那是他真正的亲人,一经召唤,往事纷至沓来。
太史阑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很难想象直肠子的西番人中,也有人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只是可惜了司空昱,白白要受这一番催心磨折。过往亲人不是亲人,现有亲人
他背叛,他夹在家国亲情之间,该如何自处?
再看耶律靖南,神态自若,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之
,毫无愧疚不安。她心中不
怒火升起。想起和司空昱初识时,那夜墙头面对神工弩,他以身相代,昏
中犹自呼唤娘亲,那是他记忆中最为美丽温柔,代表人间一切美德的典范,他的南齐的完美的母亲。他为此远赴南齐,寻找记忆中的幻象,在重伤濒死的一霎,犹自眷恋着她的幻影。
天授大比他神智恍惚,是不是也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得知了身世,并且接到了诛杀她的命令?他在和她的最后一比中忽然发狂,是因为受到了刺
,而那只簪子,是他母亲的物品,耶律靖南想控制他,却又不能完全放心他,定然也在他身上下了
制,那只簪子,就是一个引子。
他在“杀她”的命令和“不杀!”的内心之中辗转,如何不痛苦?甚至他身受的是双重
迫——无论是西番还是东堂,都一定对他下过“杀掉太史阑”的命令。
当初海姑
的船上,他拔
相对,事后她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是不是当时其实也不是误会,在最初举
那一霎,他的目标真的是她?
然而最终
口一偏,击落的是她身后的刺客。
太史阑转眼看了看司空昱,他脸上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漠然。但太史阑知道,除非天生心志坚毅的人,否则一切的漠然,都不过是痛到极处的麻木。
表情空白,往往是因为心事太复杂难以言说,甚至难以面对。
他摆出拒绝的面具,却已经先拒绝了他自己。
太史阑目光落在他领口处,他一番动作过剧,领口微微歪斜,
出锁骨处一点淡淡的白痕,太史阑忽然想起两次在他身上看见过鞭痕,当时就曾怀疑过,玉堂金马的司空世子,怎么会有这样
辱的伤痕,现在想来,这想必是他幼时,耶律家族给他的纪念。
所以,他记忆中的好哥哥,未必是好哥哥。
他记忆中的完美母亲,也未必是好母亲。
他所恋恋不忘的,是假的;他记忆中美好的,是苦的;他全心依附的,是错的;他最后选择的,是冷的。
“你将得到你未曾想得到的,你将去做你从来不愿做的,你将失去你不愿失去的,你将离开你命定离开的。”
命运待他太残酷。
“昨天的所谓刺客,其实就是耶律靖南吧?甚至康王来的那一天,站在他另一侧的高大男子,也是他是不是?”容楚道“你留下,也是他做的局。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康王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不过是做了耶律靖南的棋子,耶律靖南号称保护他,其实不过是为了将司空世子送进总督府,好里应外合杀了太史而已。”
满月宴的真正杀手,并不在康王和东堂为太史阑准备的礼物之毒,而是耶律靖南为太史阑准备的司空昱杀手。
“昨晚耶律靖南来找司空昱,恰巧我们不在府,你们起了争执,被府中护卫发现,司空世子装作出手驱走刺客,实则是为了掩护哥哥离开。”
“但司空世子自己也没想到,其实你哥哥没有走。自然也没想到,其实昨晚你哥哥带进府的不止一个杀手。”容楚淡淡地道“他没走,干脆就隐藏在你房内,我府中很多房间都有夹层的,你心事重重不在意,他却发现了。而另一个擅长潜隐和
息之术的刺客,则藏在府中暖阁下。想必你之前已经打算不再帮你哥哥,想要离开,你哥哥知道你要离开,将计就计。他算出你只要告辞,我们两人必定要宴请你送行,或者你昨夜驱赶刺客出力,我们按道理也应该请你,这时节我府中适合请客的地方,就在前院的暖阁。耶律靖南命那个刺客躲藏在那里,自己躲藏在你的房间,这样我府中搜索刺客时,也不会去搜刚刚出力杀敌的你的屋子。”
司空昱和耶律靖南不说话,在容楚这样多智近妖,只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将所有事实全部准确推断的人面前,否认也没有必要。
“而你,以为耶律靖南当时真的走了,今夜不过是贼心不死,去而复返刺杀。你担心他带了更多杀手埋伏在暖阁,怕太史阑中招,干脆带太史阑直奔你自己的卧室。想着你的屋子,你哥哥总不会设下埋伏,只要太史阑争取了最初的时间,等她护卫追到,她就完全安全了,你也没想到,你哥哥竟然就藏在你的屋子里。”
司空昱长吁了一口气,脸上
出死也心甘的神情。他瞟了耶律靖南一眼,眼神里有恨有痛。
太史阑心中也吁了一口气,她刚才在耶律靖南破壁而出时,很是心凉了一阵,如今听容楚一剖析,不
心中安慰。
侧目看司空昱表情,她心中微痛。一直以来,她以为他尊贵骄傲,行事正统又盛气凌人,是被宠坏了的贵族子弟,很有些瞧不上眼,然而今
才知道,他才是背负最重,被误会最多的那一个。
这个一直在沉沦,却无人给予救赎的少年。
她忽然低低道:“你今天就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你还在犹豫…可是你会去做的…不过…未来…真正的结果在未来…还有你不要信…不要信…”
司空昱手腕一震。
这段话,正是那夜天授大比,戒明对着殿下人群说的,当时在场的人听得清楚,却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只有他知道说的是自己。
还有如今,太史阑也知道了。
“司空。”太史阑盯着他的眼睛“你,不值得。”
耶律靖南在一边冷笑——他的家族,煞费苦心,多年灌输下的记忆,岂是现在太史阑三言两语就能抹杀的?就算司空对她心中有爱,也不能抵抗年深
久的心魔。
司空昱默然,手臂坚定,并不看她眼神,只道:“太史,若你还顾念往日情分,你放了我哥哥,我自戕赔罪。”
太史阑冷笑一声。
“我刚才背诵那段话的用意,你没注意?”她凝视着他,目光专注,眼眸显得又大又黑又深“你不要信,不要信。”
司空昱微有震动,忍不住抬眼看她。
只一看,他眼神便一震,恍惚中对面不是太史阑,也不是她的眼睛,而是一片黝黑的深海,隐约幻着闪烁的星芒,天地幽沉,不见去处和来处,只有他自己,如一片弃物浮沉。
很多破碎的片段呼啸而过…美丽温柔的母亲…搂住他肩膀的兄长…她抚摸他头发的雪白手指…他握住他小手把弓的大手…天地玄黄,时空穿梭,画面晕染白光耀眼,每片光斑都是温存和欢喜…
忽然起了一阵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将光斑撞碎,化为星光散失在宇宙中,他急忙要追,光斑忽又聚拢来,画面重新展开,他欢喜地顿住脚步,却忽然变
。
他看见哭泣的自己牵着女子的衣角…看见小小的手一遍遍被甩开…看见他被拖出那间房屋,砰然关上的窗户…看见他孤独地一遍遍习字练武,在暗室中穿行…看见他耐不住思念闯入她的屋子…然后被拖到树林里…高高的鞭子落下来,倾斜的疼痛的角度…那一双执鞭的手,
大,戴着乌金苍鹰的戒指…
他忽然一震,光斑散去,天地消失,眼前还是那双眼睛,细长明锐,眸光深深。
他忽然觉得后心汗
,风冰冷地穿过身体。他近乎僵硬地转过目光,落在耶律靖南的手指上。
手指上没有东西,但右手中指有一道泛白的圆圈,很明显戴过戒指。前不久他还见过,乌金苍鹰。
司空昱闭了闭眼睛,晃了晃。
耶律靖南却不知这目光相
一瞬间的变化,冷然喝道:“昱!不必受他们挟制,动手!”
他这一声声音低沉,似带有磁
,司空昱眼神一颤,长剑一闪,直奔太史阑咽喉!
与此同时太史阑怒喝:“杀了耶律!”
长剑袭来,速度却比想象中慢一些,火虎苏亚双双出手,火虎一刀斩在长剑中段,长剑微微一沉,苏亚膝盖猛抬,重击在剑尖,长剑呼啸直上,擦太史阑衣角而过,钉入横梁。
与此同时容楚一脚将耶律靖南踢了出去“
!”
嗤嗤破空之声如雨,弓弩攒
半空中的耶律靖南!
耶律靖南躲无可躲,容楚跟在他身后穿窗而出。
忽然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一闪间就到了耶律靖南背后,抬腿一踹将他踹倒。
顿时就变成了他
着那些呼啸的箭!
司空昱!
太史阑奔了出来,大叫“司空!”
箭速惊人,箭尖转瞬便至!
忽然斜刺里冲出一条人影,正是应变惊人早已等在那里的容楚,侧面横撞,斜身一挤,
着司空昱的身子硬生生倒下去。
飞箭擦过最上头容楚的背心唰唰而过,钉在屋子墙壁上。
三个人连串
在地上,最下面的耶律靖南被
得吭哧一声。
太史阑赶过去,赶紧扶起容楚,飞快地掠一眼确定他没受伤,又去拉司空昱。
她刚将司空昱拉起半个身子,忽然底下耶律靖南一动,与此同时容楚冷叱“小心!”
一道雪
刀光,忽然从地上弹起,直奔太史阑
口!
还在地上的耶律靖南,竟然趁这难得的太史阑弯身扶人一刻,反手一刀上刺!
刁钻角度,可怕时机!
此时容楚站起,和太史阑中间却隔了个司空昱,而耶律靖南这一刀有备而发,用尽全身力气,疾若奔雷!
太史阑拼命后仰,
腹间伤口忽然一阵裂痛。
“嗤。”刀身入
的声音,随即微微一顿。
太史阑没有等到疼痛感,身子被人猛力一拽,已经入了容楚怀中,随即嗅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睁开眼,就看见那一刀凝固在司空昱的肩背之上。
紧急一霎,离耶律靖南最近的司空昱,再次毫不犹豫地用身为她做了
盾。
太史阑看着穿透的刀身血迹隐然,眼底也有泪光隐然。
这个身处两难,又想保护亲人又想护卫爱人的无奈又善良的男人!
耶律靖南似乎也怔住。
四面寂静。
只有司空昱,犹自清醒,咬牙身子慢慢后退,刀也随之慢慢拔出,刀身和骨头摩擦,发出吱吱瘆人声响。
血海之前面不改
的太史阑,忽然轻微抖了抖。
刀出,鲜血泉涌,太史阑急命“拿药来!”
呛啷一声,司空昱把染血的刀,抛在她脚下,刀身斩落她一片袍角。
“今
以我之血…求我兄长一命…”他咬牙道“让他走…我发誓…我发誓终我一生…他不能再伤害你…”“我不惧他伤害我,”太史阑也在咬牙“可我知道他会伤害你!不行!我要杀了他!”
“那你让我
血而死吧…”司空昱呵呵一笑,声音若哭“就这样。”
太史阑默然,眼中煞气一闪而过,眼看他伤口
血汩汩,不止血,一时三刻必将失血而死。只道:“你先包扎!我答应你!”
司空昱摇头“让他走…”
太史阑无语,看那模样,司空昱根本不相信她,不过她自己也不相信她自己。
她是遵守诺言,但那只是对朋友,至于敌人——我都要杀你了,我跟你遵守个
的诺言?
但怎么能让司空和耶律走?怎么能留下耶律性命?司空昱如果是绝情绝义的人倒也罢了,问题是他受的教育太正统,多年来的执念太
深,忠孝节义恩情亲情他都想两全,都抛不下,偏偏这些都是对立的,他夹杂其中,如何自处?
到最后,还是会如今
,无法两全,只他碾轧其中,粉身碎骨!
何况杀她任务完不成,耶律家就会
他转头潜伏东堂,东堂别人她不知道,上次遇见的锦衣人何等人物?将来司空如果被他发现,又是何等下场?
“让我们走…”司空昱咳嗽,一咳鲜血
得更急,
边有血沫溅开,他垂下眼睛,看着那斩落的袍角,
角慢慢浮上一丝苦笑。
一刀斩袍,一刀断情,血落的此刻情分也落定,这是天意。
“你我已…割袍断义…”他慢慢闭上眼睛“今
之后…不必再对彼此…容情…”
太史阑闭上眼睛。
身边,容楚终于开口“让开道路。”
他握住她的手,揽紧她的肩,予她一个安慰的姿势;她靠在他
膛,闭目仰首。
护卫们无声让开一条路,耶律靖南毫不犹豫爬起,将司空昱背在背上。
容楚递了样东西到司空昱手里,随即道:“耶律大帅,希望你良心还在,懂得善自照顾令弟,否则这静海乃至南齐,再无一步你可行走之地。”
耶律靖南冷哼一声。司空昱忽然扼紧了他的喉咙,厉声道:“走!快走!”
还想骂几句的耶律靖南只得闭嘴,默不作声背着司空昱跃起,众人默默让开道路,看见一抹鲜血顺着一线跃起的轨迹,惊鸿一般洒下。
太史阑怔怔望着那一抹血虹,和那低低俯下的背影。
今
之后,多半天涯永别。
从来亦敌亦友,缘系似有若无。他救她无数,也曾数次刀剑相向,今
一刀临别相绽,终断万千横竖丝,覆一地寂寥旅途。
开在半途的花,未绽便枯。
但望他此后一路,无她也无人间烦难,深海星空的眸子里,能映
进生命的另一层熙光。
耶律靖南已经掠上围墙,半空中司空昱忽然回首。
一霎回首,一霎回眸,他嘴
动,轻轻两个字。
“保重。”
耶律靖南身子拔高,一窜不见,最后一霎一颗泪珠,弹落于墙头苍耳。
太史阑怔怔看那一抹血和一滴泪,在视野中消逝。
“太史,让我照顾你…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远离杀戮和战争,做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沧海之上,言犹在耳。
这一生,她要不了他的幸福,给不了他幸福,甚至不能去为他营建幸福。
她闭上眼,靠住容楚,面对他离去的方向,两行热泪,终于缓缓落下来。
==
一夜之间起了风,又停了风,再过了一个昼夜,离别的时刻到了。
司空昱走后,太史阑总有些恹恹的,为司空昱的命运担忧。
东堂那位殿下的本事,她算是领教了,这人便如一层阴影,覆在司空昱的前路上,她甚至想不出他要如何在那人可怕的目光下前行。
或许,那已经是另一段故事了。
司空昱的阴影未散,离别又来,她一大早醒来,真恨不得就此病倒不要起身,身边容楚已经起来穿衣,将手按在她额头,犹豫一下道:“外头风大,要么…我去送吧。”
“不,叮叮当当走的时候,应该看见父母。”
两人一人抱一个,随车一直将孩子送出静海城,苏亚将会一直跟随到李家,在那里陪伴两个孩子,赵十四则从丽京直接到李家,在那里等着他们。
静海郊外,太史阑将叮叮当当吻了又吻,想着都说孩子婴幼儿期,一天一个模样,可他们这对失职父母,将注定无缘得见,等到再次相见,或者他们已经能跑能走,完全另一番模样。
最重要的婴幼儿时期的缺席,令她心中钝痛,脸贴在孩子脸上不语。叮叮是好脾气的孩子,贴得不舒服了,也不过格格笑着挥舞小手拍她脸,试图将她推开。女孩子红
娇
,偏偏又特别爱笑,一朵花般盈盈绽放,美丽到令人心疼。
当当却没那么好脾气,闷了一会便放声大哭,越发哭出了太史阑的酸楚,也顾不上给孩子抹眼泪,将两个孩子往容楚怀里一
,自己快步走到一边。
容楚在孩子脸上各自亲亲,轻轻道:“爹娘有空会去看你们,你们要早些回来。”转身对韦雅道:“拜托了。”
韦雅接过孩子,道:“我以生命护佑他们。”
“于我心中,但望李家永远安稳荣盛。”容楚语气意味深长“李家百年基业,独霸武林,已经无需再上层楼。自重身份,安稳度
,便是铁桶江湖。”
韦雅神色一震,没有再说话。
她上车前看了太史阑背影一眼,容楚也转头招呼她,太史阑并没有回头,一手撑着驿亭的壁,一手摆了摆。
容楚知她不愿再面对,也不勉强。韦雅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想着这般的强大女子,也有此刻的脆弱。人生在世,终究没有谁一定比谁如意。
车马辘辘而去,两个孩子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体贴父母,在车马启动的那一霎,居然没有哭泣,他们安静地离开,似乎不想再给父母任何一点心情磨折。
太史阑听不到哭声,以为他们没走,等到回头时,却发现马车车队已经走出很远,她怔住,抬腿便追,却被容楚从身后一拉,她趁势撞进他的怀里,双手捂住脸。
容楚轻轻拍她肩头“没事…没事…他们会很好…之后再见,他们就是一对活泼健康的孩子…你该欢喜才是。”
她默然,看着车马在地平线尽头沉没,心深处空了两块,等待着数年后的圆满。
沧海从视野尽头慢慢展开,又一个时代,即将开启。
…
景泰二年年末,花寻
在丽京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在容楚的暗助下,就任京卫副指挥使,代总指挥使职权,两年后,任京卫总指挥使。同时因为康王的叛国失踪,他手中的京中数卫军权终于归于皇帝手中。但在皇帝试图进一步收归外三家军权力时,受到了阻力,天节和天纪军老帅同时进行阻扰,天纪老帅受命于皇太后,在静海西侧数省练兵,天节军更在京城邻县演武,引起朝野震动,朝中军权再次一分为二,形成内城皇帝派系、围城外三家军、再外围太史阑驻军的千层糕互相牵制格局。鉴于皇帝年纪幼小,且那个遗旨阴影一直存在,老成持重的皇帝派系都赞成维持这样的格局,耐心地等待皇帝长大亲政。并一力推动百官决议,修改历朝皇帝亲政年限,改原有的十二岁亲政,为十岁。
景泰三年年初,西鄂摄政王立,远在静海的太史阑终于得到第一个朋友的消息,这才明白为何一直派人默默在国内寻找而不得,遂命人前往各国查探朋友信息。
景泰三年年中,容府老夫人千里迢迢赶往李家,要去照顾两个孙儿孙女,在李家住了三个月后回丽京。因为长途跋涉重病一场,之后没有再去极东。
景泰三年五月,韦雅来信说当当太爱哭,没法处理。太史阑回信指示:“哭!让他哭!把我给他做的特制小高椅子用上,圈住他放他在角落让他慢慢哭,来来去去都不许理他。他哭上几次,明白哭了也要不到想要的,自然不会再哭。”并随信再次送上近期她和容楚合作写作最新连载的《育儿心经》数本。
景泰三年年中,东堂休整后再次进犯,由此拉开了长达三年的静海战争。
景泰三年十一月,极东传来两个孩子抓周的消息,叮叮抓了一本传奇话本子,当当…当当桌上的东西都没抓,一转头看中了李扶舟
间的血佩,抓住了不肯放手。
不过李家并没有告诉太史阑这件事,这事是赵十五悄悄写信回来说的,赵十五语气似乎十分满意。太史阑和容楚各自推敲半晌,没能预测出当当的喜好到底是什么。或者当当从来就是个难以琢磨的孩子。
直到半年后,太史阑一夜噩梦惊醒坐起,大惊,连夜写信给容楚,道:叮叮或许以后是个网络写手!当当则可能是同志!
此信一到丽京,容楚晕了一晕,回头写信又是安抚又是赌咒,终于把某个不安心的母亲的莫名其妙联想恐惧症给安抚了下去。
…
景泰四年,整个南齐仍旧处于各种纷争争执之中,京中在吵嚷,南边在打仗。
景泰四年五月,太史阑再次驱退东堂的一次暗攻计划,毁东堂小型战船数十艘,更断了东堂在临近海岛上的一处秘密补给地。捷报传到丽京,帝大悦,升太史阑为二等静海侯,赐邑静海五源城。
景泰四年九月,乾坤山。
一对小小的孩子,在往后山走,一个步子很快,大步前行,一个跌跌撞撞在后头追。
“当当啊,等等姐姐。”
前头小人撇撇薄
“腿短,人慢,脑残。”
两个小娃娃
门
路进天池洗澡。
“当当啊,给姐姐擦背,背心好
好
。”
小人撇撇薄
“男女,授受,不亲。”
洗澡洗到一半。
“当当啊,麻麻寄来的幼儿启蒙画册你看了没呀。”
“嗯,好丑。”
“没有呀,我觉得好可爱。喂,当当,你说麻麻坏话哦。”
“告状,随便。”
“我告诉爹爹。”
沉默,半晌。
“姐姐,要擦背?”
“好呀好呀。”
哗啦啦的水声。
“姐姐。”
“嗯嗯…哇我都快睡着啦…”
“这个月写信的时候,你打算写什么?”
“呵呵呵呵,写当当给姐姐擦背呀。”
“对的。”小小的薄
一勾“告诉爹爹。”
“告诉爹爹!”大眼睛笑得弯弯,双手一张“来抱抱!”
小小的薄
一扯“走开。”
“啊当当,你怎么就给姐姐擦半边背啊,这半边更
了哟喂…”
叮叮格格笑着自己艰难地擦背心,当当慢条斯理地洗,远处有男子缓缓而来,衣袂当风,风姿卓绝。
“啊啊啊李叔叔!李叔叔!”小丫眼睛发亮,站在水里拼命招手“李叔叔来给我擦背!擦背!”
“容叮叮。”
恻恻的声音响起“你忘了麻麻和爹爹的话?女孩子不能…”
“好啦好啦,女孩子不能
,不能给叔叔换
子,不能和他人一起洗澡…咦,弟弟,我和你不是在一起洗澡么?”
“我不是你弟弟。”小眼神也
恻恻地“我是你哥哥,爹爹麻麻一定是弄错了。”
“哥哥就哥哥。”大眼睛扑闪扑闪“哥哥可以一起洗澡?”
“哦…救命…真笨。”
“李叔叔,擦背擦背!”小丫头转瞬就忘了刚才的话题。
“不许叫!”
远男处子站下,对这个方向一笑,深红的衣角如一匹猎猎的血旗,在风中妖
一绽。
---题外话---
我真是越来越善良了,按照我的惯例,司空这种设定就应该写死的,但被大家哭喊了大半年,只好拼命忍住,好手
好手
好手
,好遗憾好遗憾好遗憾,好郁闷好郁闷好郁闷…
天冷了,大家都养文了,评论区也快长草了,我都怀疑有没有人看文了,哎,赶紧结束吧,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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