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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俯视众生
 隐约身周有了呼吸声,微微急促。

 之前这人一直将呼吸控制得很好,明明就在房中,苏亚和花寻都没发现,但此刻他的呼吸竟然微,显见得内心激动。

 太史阑还是一动不动。

 那手指终于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先是触了触,随即抚摸过她的鼻翼两侧,太史阑记得,那里她微微生了点不明显的蝴蝶斑。

 那人手势极轻,令人感觉充满怜惜。随即太史阑便感觉到他的气息接近,似乎正在逐渐靠近,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拂在她的眉端。

 太史阑霍然睁眼,伸手一捞。

 身前一条人影一闪,立即后退,速度快到她都没看清脸,只看见一抹淡绿色的修长影子,手也没抓到实体,隐约碰到对方的手腕,却感觉到指下有点凸凹不平。

 她抬头,翻身要起,却因为动作过剧,又引发了一轮恶心,忍不住低头捂住了嘴。那人脚步似要一停,最终却还是退了出去,转过前面一方书架,隐约咔嗒一声,人不见了。

 只留下似有若无一声叹息。

 太史阑平复过来,想着那声叹息,总觉得带了几分惆怅意味,对方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她抬头看着对面,多宝格的书架静静立着,书架旁的帷幕穗子还在悠悠着,似乎在提醒刚才有人经过。

 门帘一响,苏亚和花寻听见动静奔了进来。连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太史阑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动的丝穗,淡淡答。

 “你脸色这么差,今晚要么别去了。”花寻担心地道“可是留你在这我们也不放心,唉,你就不该亲自来的。”

 “不亲自来,到时候怎么给静海城一个下马威?”太史阑又睡了下去。

 她没有走近书架查个究竟。

 既然他不想现在见她,她也当不知道吧,也许他有什么难处。再说此刻就算找到密道追进去,必然也没人了。

 天快黑的时候有人敲门,苏亚出门去发现台阶上放着三人的饭菜。菜精致而清淡,好几种都是南齐内陆风味,而且离奇地居然没有海鲜,这让最近进入静海行省区域后顿顿鱼虾早已吃得苦不堪言的苏亚两人大喜过望,好一顿风卷残云。

 太史阑没胃口,随便挑了几筷子,喝了点汤,苏亚放下筷子,有点忧心的瞧着她苍白的脸道:“大人你这样怎么行?现在又是艰难时期,后头还有好多麻烦等你处理,无论如何也该自己吃点…”

 太史阑又感觉到那束目光投在了自己背上,充满关切,她摆了摆手,努力克制自己回头的**,放下筷子,看看天色,道:“差不多了。”

 苏亚将碗筷送出去,回头时拿了一个盒子,道:“搁在台阶上的。”

 打开盒子,里头是一瓶油状体,嗅了嗅有腥味,瓶子上栓着个牌子,上面用细笔写着“鲛油,味同此地人接近。”

 太史阑这才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静海城居住的人,身上必然都带着一股海腥气,这种体味她们三人必然是没有的。平常人倒也不会注意,但是混到海鲨府邸里,警卫防卫必然森严,这体味就可能出问题。

 她把盒子递给花寻和苏亚,三人各自洒了点鲛油,三个不懂化妆的女人,也不知道体涂抹在哪个部位最能散发气味,味道最持久,就全身遍洒,倒把太史阑弄得又是一阵阵恶心。

 “这人是谁,我真的好奇。”花寻道“如此细心,看样子是真心帮我们的。可我们这里哪有朋友?”

 太史阑想,要说纯粹的朋友是没有的,邰世涛不在城中,但是亦敌亦友的人,还是有的。

 她抿了抿,心中滋味复杂。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夜深才出门去,这个院子自始至终就没有来过人,从院子往海鲨府邸那道隔墙去的时候,一路上也没有护卫,很明显已经被清场。

 三人轻轻松松就翻过院墙,之前太史阑先吃了一粒寻名医配制的安胎药丸。

 落地后三人四面打量,海鲨府的院子比刚才那个还大,而且充满了犷和无拘的气息,院子里几乎没有隔断,屋舍都很宽很长,花木很少,用各种海中怪石随意堆放成隔墙,这些人大概看惯了水,在院子正中也挖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水蓝汪汪的,泛着股浓重的腥气,太史阑顿时又觉得一阵翻江倒海,怀疑对方是不是干脆引了海水。

 这院子有好处有坏处,坏处是花树太少无处攀高隐藏,好处是石头很多还是可以躲。三人刚落地,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急忙闪身躲在石头后。

 说话声音却没有接近,只在不远处响着,似乎是几个人在聊天。

 “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已经走了一个月了。”

 “黄湾离得远,没这么快。”

 “可是二爷管家,你瞧这后院的,咱们后门值夜都第二夜了,都没人管!我可累死了!”

 “你懂什么?这哪是没人管的?这是有人故意要好吧?”

 沉默了一阵,一个婆子冷哼一声“老爷不在,这窝里的母们都翘着呢!也不知道将来生下谁的蛋!”

 “少说两句!二爷不比老爷,这话传他耳朵里,你仔细被扒皮!”

 几个婆子哼哼着,打个呵欠,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太史阑三人走了出去,对面是间小房,之后就是一座照壁,照壁后是月门。这是守后院的婆子在八卦。

 豪宅里的门房向来是信息集中地,遍地捡八卦。

 花寻欢喜道:“正好三个人,咱们一人一个,得来全不费功夫!”

 太史阑却似在思索,过了一会才道:“换装吧。”

 三人把婆子打昏,换上衣服,苏亚打开随身携带的易容简易工具,对着三人的脸匆匆化妆,她跟着火虎学这门手艺也有很久了,虽然还没完全出师,不过应付一般的易容绰绰有余。

 这种低等杂役婆子,一般都低头来去,很少有人注意她们的脸。唯一有点不妥的就是这种婆子多半府中也有丈夫家人,如果撞上这些人就会被认出来。好在婆子这么低等,家人也很难有什么出息,在外宅或庄子的可能更大些。

 “你们就睡个痛快吧!”花寻将她们捆了,扔在底下。

 三人换了装,也躺在上睡觉,天亮时有人来换班,吩咐三人去睡一个上午,下午回来侍应,三人低头应了自出门去。

 算算时辰,这个时候总督仪仗应该已经到了城门口,海鲨府中却还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果然如她所料,这群人是打定主意不理会新总督,说不定还在等着昨夜夜袭的人的回报。

 太史阑角一抹冷笑——昨夜夜袭的人,永远也无法给他们回报了。

 三人混进大厨房拿了一个食盒,一路遮遮掩掩到了前堂,路上倒也没什么人盘问,也不知道是海鲨治家本就风格疏,还是这些人顺风顺水惯了,根本想不到有人竟然敢混进来。

 太史阑注意到来去的人都步伐有力,眼神凶光四的臂上腿上,时常纹着狰狞的海蛇或青色的船锚。

 这时前院里一大群男人涌了进来,大多衣着光鲜,但穿衣风格犷,老远就有人嚷嚷着:“二大爷呢?昨晚的事情怎样?”

 一群小厮了上去,将这些人引向前厅,这些人也路的样子。太史阑猜着想必便是这城中其余势力的头领们,城中势力林立,以海鲨团最庞大,其余势力多半依附着海鲨团,被或者自愿着共同进退。

 看样子这些人并没有完全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这一大早果然来了海鲨府议事,而且听他们口气,昨晚真的去夜袭了,还好像都有份参与。

 不过她注意到,问出这句话的人,立即被身边人拉拉衣角,悄悄指了指人群中一个蓝袍男子,那个问话的大大咧咧的男子似乎醒悟到什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太史阑目光很自然地落到这男子身上,这人看起来和众人有点格格不入,脸色也没其余人风吹晒得糙发黑,衣裳也更讲究些,独自一人走在一边,脸上有种既骄傲又落落寡的神情。

 看刚才那几人的神态,很明显昨晚的事情不是所有人参与的,最起码这个蓝衣人没参加,所以众人要瞒着他。

 势力群体是很忌讳存在不同路的人的,出现这种情况还没有将人撵走,说明这人势力也不小,众人,包括海鲨,都对他存在顾忌。

 太史阑将这人暗暗记在心里。

 这群人旁若无人嬉笑向前走,一个男人忽然跳上石堆,撬开一只生牡蛎,一口便喝了个干净。

 太史阑顿觉恶心,差点又吐了出来。

 她一想呕,身子忍不住一弯,本来她们几个避在一边不显眼,这一弯顿时引起了别人注意,当即就有人看了过来,道:“喂,那婆子你…”忽然一人笑道:“兄弟们来得早啊。”

 众人回头,便看见一个锦衣男子,立在众人身后,不知道来了多久,光从对面过来,将他脸上的半截狰狞的白铜面具成一片虚无的白,那片白之下却有一抹线条优美的,和线条更为优美的下颌。

 此刻那一抹淡笑的弧度,对着众人。

 众人都一惊,随即笑道:“铜面龙王来了!正好,二爷正说要去请您。”

 太史阑皱起眉。

 她在资料中看到过铜面龙王,静海行省新近崛起的海上势力,来路不明,却势力雄厚,乍一出现就以犁庭扫之势,收服了静海十七岛的海盗,占据了静海海面的小半壁江山。而且作风强硬,在海鲨不满他的凶暴出手干涉之后,还和海鲨硬碰硬来了一场,双方平分秋,最后也不知怎的,一来二去拜了把子化敌为友,现在隐然也是静海城的大势力,可以排上第三。

 第二是原先静海的百年老族端木家,原是本地土著的酋长,家族中曾出了三任总督,五任城主,至今仍然拥有相当高的人望。只是海鲨等人三十年前横空出世,和海盗和海外势力相勾结,渐渐挤兑得百年世家势力衰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凭他家的人望,海鲨就不敢轻举妄动。本地民风彪悍,大小势力林立,端木家不能再占据上层建筑之后,便转而合纵连横小势力,另组成了一个秘密的“海盟”多少也形成了对海鲨这边的制约。

 那铜面龙王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刚才注意到太史阑的人也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丢开这事去讨好龙王。太史阑三人暗暗嘘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嘘完,忽然一个男子跑过来,一把抓住花寻的衣袖,道:“老婆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是不是前头有什么洒扫的活计要你做?正好我这边也有事缺人,你过来帮忙吧。”说完拽着花寻要走。

 三人都一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真遇上了婆子的丈夫,更倒霉的是在这一群人面前撞上了。

 花寻一怔之后毫不犹豫,一脚就踢在了那家伙的裆里“老混狗子!老娘后头守了一夜,好容易半天假给睡觉,你还扯着老娘干活!”

 太史阑和苏亚冷汗滴滴——糟了!

 那家伙捂着裆惨叫一声,道:“婆子…你…你…大白天的留点面子嘛…”

 太史阑和苏亚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只是虽然混过了婆子丈夫这一关,但花寻这凶悍的一脚还是又引起了人注意,人群中有人笑道:“海鲨府里的人儿真是越来越凶悍了,一个婆子也海蜇似地辣,马上我问问二爷,怎么调教的下人?”

 那铜面龙王忽然对那捂着裆的婆子丈夫招招手,道:“海碰子,和你婆娘纠什么?过来,去帮我做件事。”

 光下他的手洁白修长,手型优美,姿势优雅,姿态满满贵族气息。指上不大不小的藏蓝色海玉扳指如一双巨大的眸子幽幽一闪。

 那海碰子立即不管自己婆子了,乐颠颠地过去,其余人羡慕地瞧着他——谁都知道龙王出手豪阔,给下人打赏极其大方。

 龙王道:“我有个烟袋忘记拿了,你去门口和我的伴当说一声,让他回家给我拿过来。”说完随手抛出一颗足有拇指大的金珠。

 海碰子慌忙伸出双手接住,眼睛都被金光炫出了漩涡,晕了半天之后才喜滋滋地道:“是!小的这就去!”

 众人都有些咋舌——不过走几步路传句话,给这样厚的赏赐!这一枚金珠,足够小康之家五口生活两年!

 往日龙王赏赐也厚,但也从没这么大手笔,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当即就有人酸溜溜地开始调侃,龙王也不生气,一边应答一边微笑伸手道:“请,请…”自然而然一边聊,一边将人群带开了。

 他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回头扫了一眼,目光从太史阑身上掠过,随即回过头去。

 深黑的海石旁他的背影颀长直,迥异于那些壮的汉子,这让他身影显出几分孤清,便纵身在众人簇拥之中,也似游离于人群之外。

 人群散去,三人才舒一口气,花寻抹一抹一头汗,道:“奇怪,这次进城是不是撞大运,到哪都有人帮咱们,这个龙王又是什么路数,瞧这模样也在帮咱们呀,还是他就是隔壁那位?”

 “你还说呢。”苏亚瞪她一眼“你刚才也太鲁莽了吧?这要人家平里不是这样,立即就得穿帮。”

 “我有什么办法,给他一拉就立即馅。”花寻欢笑嘻嘻地道“我也是听说这边女人凶悍,昨晚听壁角就知道这婆子不是省油灯。可给我蒙着了。”

 “这也是能冒险的事?”苏亚皱眉“你想不到大人安危?”

 两个女人眼看又要吵起来,太史阑挥挥手,两人便都闭嘴,回头一瞧太史阑,犹自瞧着铜面龙王背影,眼神复杂。

 看见两人询问的眼光,她才转过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苏亚花寻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有心事,但太史阑的心事从来自己消化,她们也不敢问。

 太史阑瞧瞧那些人行进的方向,点了点头。她已经发现了,这种海盗出身的土豪,治家规矩远远没有内地豪门来得森严,婆子丫鬟们白天是可以自由出入所有地方的。

 今天所有人都在前堂“海鲨堂”议事,想必议论的是如何给今天到达的总督大人一个下马威。

 太史阑三人跟着过去,掩藏在回廊下,等着外头的动静。

 不多时就看见一个黑袍汉子,前呼后拥地过来,往前堂去了,随即堂里一片桌椅挪动的声音,想必是那个二爷到了。

 这个二爷是海鲨老大的弟弟,他不在家期间便掌管城内和府内的事务。

 太史阑借着廊下一处礁石的遮掩,靠近堂边,里头人说话声音很大,嗡嗡地传来。

 “听说新总督已经到了,正在进城。”

 “哦?有没有再下帖子要求接?”

 “没有!哪有那个脸?这要连下三道咱们都不理会,她直接可以在城门前打道回府了。”

 “要我说她就不该来。一个女人,当着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敢掺和咱们静海城?怎么不去查查,前头多少人栽在这里?咱刀尖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呢!”

 “听说这也是个厉害人物,短短一年就做到总督的你听说过?还是武将出身,带过兵的,也别太小看了。”

 “呸!什么武将带兵!女人上位靠大腿!我倒听说她和晋国公有一腿,容家本就是军中旧部多,势力雄厚,她不过借了容楚的力。咱们都是做老大出身,谁不知道万事开头难,一个女人,就算本事通天,这么短的日子,凭什么号令那么多的部众?”

 “争什么呢?只要她还是人,就别想在我海鲨眼里搅沙子。手眼通天又怎样?她才带多少人?有兵吗?有将吗?我也听说这是个硬碰硬的女人,硬碰硬好啊,她那一千多人拿来碰咱们数万儿郎?哈哈哈哈来啊。”

 “咦,说到兵将怎么觉得今天少了一个人,折威那位黄元帅呢?”

 “他说最近伤风,不来了,这人做生意一把好手,别的事也就这样,再说怎么都算朝廷的人,不来也罢。”

 “天纪军的纪少帅听说最近也要来了。天纪倒是识相,把麾下将士派到远海巡逻,一点碍不着咱们的事,哈哈!”

 “说到这个,和诸位兄弟们通个气,等我家大哥回来,那件事咱们便该好好商量了。”

 室内一阵沉默,半晌有人咕哝道:“兹事体大,再说…”

 “端木成!”那海鲨二爷冷笑道“你每次都这句话,是打算和我海鲨家,和我静海城大小三十八家首领决裂吗?”

 厅内又是一阵沉默,隐约似有呼哧呼哧愤怒的息。

 随即一声高喊惊破了这一刻尴尬又紧张的气氛,有人叫道:“二爷!总督仪仗到门口了!说要来拜会您!”

 “什么!”里头似乎有打翻碗盏的声音,砰一声后堂对着门廊的门被风吹开,太史阑正看见那黑袍汉子站了起来。

 其余两边座上的人也面有惊讶之,转身探头对门口方向瞧。

 黑袍汉子有点紧张地道:“总督仪仗怎么会先来这里?仪仗可齐全?那些人可狼狈?人多不?”

 “人不多,仪仗也有点,还押着很多大箱子,现在外头百姓正挤着瞧呢,都说现在的总督一任不如一任了,这位新任总督连自己的府门都不敢去,直接来拜会咱们爷了。”

 那海二爷愣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笑声狂放。

 “干他娘!”他踌躇满志地对所有人道“还说什么厉害,什么强悍,女人就是女人!看,自己府门都不敢去,直接来老子脚了!”

 座上人随着大笑,得意附和,却也有人缓缓低下头去,喝茶。

 一个是铜面龙王,他光绮丽,大而深远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瞟了堂后一眼。

 一个是端木成,脸色苍白,神情愤恨,将脸埋在茶水的雾气里。

 “既然来拜会爷,爷去亲自接岂不是落了身份?当然也要给新总督几分面子,她这么孝顺识相,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嘛,来人,大开中门,总督大人进来。”

 随即他傲然又坐了下去,道:“让她到这里来见我。”

 众人都笑嘻嘻坐着,讨论着新总督的识相。太史阑探头瞧瞧,几个婆子拎着茶壶等在后堂门边,随时准备给客人们添水。

 太史阑对苏亚和花寻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海鲨府门外已经围了很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以往历任总督虽然最终都被静海城扭成绳的势力给趴,但那都是后来的事,在到任之初,这些总督都端着朝廷的体面尊严,从来都是等着这些地头蛇去拜会,万万不可能自己先来海鲨这边迁就。今总督一进城门,自己总督府都没去,就先奔海鲨这里来,顿时引起了轰动,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人群里不少人指指点点,摇头叹息,都觉得这总督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静海的象不要指望能被拨反正,海鲨今得了这般面子,后气焰也必然更加嚣张。

 海鲨府的人因此得意非凡,急于要让全城的人瞧见今的荣光,不仅大开中门,甚至下令将挡在正门口的照壁搬开,那照壁是移动的,雕着飞龙罩海图。

 照壁一开,直对正堂,眼力好的就可以看见正堂里的静海大佬们。一队汉子冲出去,手持梭,将看热闹的百姓隔在安全距离之外。

 眼看着总督仪仗停在门口,一队护卫围着总督的车马,两侧的是长林卫,这些从丽京出来的,身为内五卫之一的护卫们不知内情,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不满。

 最前头站着太史阑的几大护卫,火虎于定雷元以及杨成。各自捧着一个大箱子,在众目睽睽下从容地道:“请通报海鲨府,我们总督大人有礼相赠,请容我等先入内送礼。这也是我们丽京上门拜会的规矩。”

 海鲨府的人并不知道丽京规矩,但对总督的礼物有天然的戒备,当下飞奔去报海二爷,海二爷听着,浓眉一皱,随即冷笑道:“他们敢送我们不敢接?你们先在门口接过来,掂掂份量,看他们玩的什么花样!”

 传报的人出去了,当即有人上前道:“既如此,我家二爷多谢总督大人好意。”伸手便去接那盒子。

 火虎等人也便坦坦放手,对方接过盒子,只觉得盒子虽然大,却轻,不像金银珠宝,却也不像什么武器,隐约似乎闻到有点呛鼻的味道。当下便猜,分量不重,又有味道,莫不是药材吧?

 厅堂内的大佬们看火虎等人坦然放手,自己的人安全地接了过来,也便放心了许多,海二爷高兴得满面红光地站起来,一边道:“让我等见识一下总督大人的礼物。”一边道:“总督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哦,是我等人失礼,总督大人是女子,不太方便,快去找几个婆子,请总督大人下车。”

 太史阑听见这一句,立即带着苏亚和花寻窜上回廊,笔直地走了进去,走在中间的苏亚几个肘拳砰砰捣翻了几个正要放下壶去搀人的婆子。走在最后的花寻胳膊一扬,手臂上绑着的弩弓对准了回廊后头侍立的人,示意他们噤声。

 三人从后堂出来,这时堂上的人注意力都在这礼物上,只有那龙王忽然抬头,对这边深深瞥了一眼。

 太史阑三人一出,走在最后的花寻手臂一扬,火虎忽然大声道:“海二爷既然不放心,那就让我等打开给你瞧瞧!”手腕一翻已经多了一副弓箭,他飞速拉弓,铮地一箭飞,啪一下散了一人手中的盒子。

 那人正迈上台阶,这一冲力巨大,盒子散开,蓬蓬地白灰漫天飞散,顿时了他的眼睛,他惨叫一声去眼睛,却听见砰砰几声,盒子里似乎掉出什么东西,随即便是一阵惊呼尖叫,这人心慌后退,脚下却踩到什么东西,圆圆的,骨碌碌转。

 外头的叫声已经翻天——“人头!人头!”

 几个人头从那被翻的盒子里滚出来,沾满石灰,面目狰狞。

 这一下事出突然,连海二爷都被惊住,一颗人头滚过门槛,正到了他前方不远,眼睛直勾勾地似在盯着他,海二爷惊得嘴一张,一声“金老二死了!”险些没喊出来。

 这时所有人都离位而起,开始发布各种命令。

 这时太史阑正走到了海二爷的身边。

 海二爷张开嘴,她霍然一个转身,一样东西啪一下砸进海二爷的嘴里!

 “答”地一声,几颗牙齿飞了出来,海二爷“嗷”地一声,那声“快退”的命令就没能出口。

 然后太史阑已经窜了过来。

 她纵身跃起,伸手一,满室的人都觉身后忽然一亮,一转头便见漫天的光。

 刀光!

 雪亮的薄刀,贴在背后薄薄一层,肌肤也似,出来风一抖便笔直。刀光一亮,在半空里划开一道极细的白线“哧”一声,劈进了海二爷的腹之间!

 海二爷后退的身形霍然一顿,衣袍翻裂,腹间也出现一条细细的白线。

 厅堂内忽然什么声音都没了,外头还没看清情况的百姓的嚷叫声虽然还在继续,但也好像忽然远了。

 众人心惊胆战地瞧着那道白线,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想用眼神的针,将那道要命的线起来。

 然而裂开的生命,永无弥合的机会。

 眼看着白线慢慢扩大,先现出一抹微红,然后是淡黄,再然后是更红更的血,一点点的翻出来,再然后…

 一些要命的东西涌了出来,一地狼藉。

 海二爷发出一声奇怪的长吁,身子向后一倒,瘫在座位上不动了。

 刚才他还高踞这座位上不肯动,志得意满地等着太史阑的“拜见”如今他可真的永远都坐在这里动不了了。

 满堂无声,极度震惊之后的失声。

 外头也渐渐安静下来,被这一刻的可怕气氛所感染,随即有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惊叫“海二爷死了!被劈死了!”

 这一声仿佛将一个噩梦唤醒,又是一阵嘈杂的嚷叫。

 厅内众人还在呆呆瞧着太史阑——一个婆子造型的女子,仿佛从地下钻出来的幽灵般忽然冒出来,手持薄刀,一刀劈了海鲨最爱重的弟弟!跺跺脚静海城晃的海二爷!

 太史阑却忽然一转身“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

 太恶心了!

 她这个时候真是吃不消这种场景。

 众人傻傻地看着她——刚才还女煞星一样威风凛凛,转眼蹲在血狼藉里呕吐,这形象转变落差也太大了…

 太史阑吐了几声,忽然看见面前一双靴子,她一惊抬头,面前的是铜面龙王。

 他比其余人更早恢复,无声无息地便走了过来,花寻和苏亚警惕地护卫着太史阑,武器和暗器都对准了他。

 他却没什么动作,衣袖一垂,随即又退了回去。

 他离开后,太史阑在地上发现一颗紫金色的药丸。

 苏亚和花寻都用眼神警告她不要随便吃药,她犹豫一下,拿起药丸,拈了一点放进嘴里。

 刚才那种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顿时好了很多。

 她心中暗暗感激,这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就不能维持之后的气势,那她这临门一刀的效果会减弱很多。

 她一口气,面无表情站起身,一脚踢开面前那堆心的东西,大步向上走。

 于此同时,一直拎着一颗心的火虎等人,也冲进了院子,包围了厅堂。

 太史阑走上正座,一把推下海二爷的尸体,那人偌大的身子沉重地栽倒在她脚下。

 太史阑淡定地在正中的犹自染血的太师椅上坐下去。

 她着所有人的目光,接过花寻手中的布巾,擦掉了脸上的胶泥,扯掉了假眉毛之类的易容物品,扯开了外头的婆子灰衣,出里头一身黑色的劲装,劲装的质料低调却高贵,袖口绣着银色的云纹。

 众人呆呆地瞧着她变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有些人已经渐渐了悟,眼底浮出惊讶之

 太史阑大马金刀地坐着,挥挥手,苏亚居然还给她上了一杯茶。

 她高踞上座,脚踏尸首,在满地血腥气中,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厅堂里外,万众无声,众人凛然看着这样一个女子,横空出世,刀劈大佬,高举上座,俯视众生。

 苏亚微带嘶哑的声音响起。

 “诸位,见到新任总督大人,为何不拜?”

 …

 ---题外话---

 我今儿想不出要票的词儿了,写文也写得累了,后期的疲倦真是挡不住。思考着该一路快更完结还是放慢速度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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