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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景泰蓝VS宗政惠
 当先一人三步两步便绕到了容榕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好纤细的身条儿,莫不是女的吧?”伸手便要去掀她的面具。

 “不得无礼!”容家的护卫纷纷冲上来,却被那群人隔开,那人哈哈一笑,一把拉下了容榕的面具,随即眼睛一亮,道:“怎么这么像个姑娘?好相貌!”

 他这声一出,容家护卫若有所悟,脚步都一停。

 “胡扯!你才是女人!”容榕涨红了脸怒骂,一边还不忘对被隔开的太史阑大叫“姐姐别过来,这是群登徒子!”

 “登徒子”脸上,眸光凶恶地道:“你说我是登徒子,我便登徒子一把!”一把抓住容榕衣袖将她向巷子里拖。

 容榕抬脚就用靴跟狠踩他“登徒子!你敢动我!你试试看你敢动我?我碾,我碾,我碾死你——”

 登徒子的脚被踩得扁扁的…

 “噗——”人群里不知谁了出来。

 太史阑头痛地摇摇头——演技太差,速战速决吧。

 容榕终究抵不过登徒子的力气,被一寸寸拖进小巷,容家的护卫们装模作样地呼喊大叫,左冲右突,那群氓兜着袍角,东蹦西窜地拦着,你到东我到东,你到西我到西,倒像玩老鹰捉小

 容榕没出过门,见着这场面哪里分辨得出,一开始还不知畏惧,眼看真的要被拖进黑巷,终于尖声大叫“姐姐!姐姐!”

 她竟然不是向护卫求救,倒冲着太史阑,太史阑铁一般硬的脸皮,也不红了红。

 无奈之下一兜袍子,正要勉为其难亲身上阵去演一演,忽然马蹄声响,自小巷中泼风般来。

 众人都回首,被夹在人群中披头散发的容榕也傻傻地抬头。

 就见晨曦的光影将小巷一割两半,而那少年自黑暗中来,一寸寸穿越光的灰,在薄纱般的明光里呼啸而至,带着幻彩虹的朝霞从他发间过,映亮他乌黑的发和眉,飞扬的眉下,眸子清亮如潭。

 他着薄甲,执长刀,穿小巷,踏落花,狂风般飙至,快到那群“氓”面前时,忽然一个漂亮的翻身,从马背上不见,再一转眼他已经从马腹中探身而出,一双手轻轻巧巧拿住了容榕身侧的“登徒子”也不见他吐气开声,手一挥便将人给扔了出去。

 那“登徒子”半空大叫,手舞足蹈,落到墙外,听起来重重一声。

 容榕的眼睛亮了。

 那少年又一个翻身,如法炮制,将容榕身边另一个“氓”也扔过墙,其余“氓”似乎都被惊呆,哗地一下散开。

 马儿此时才从容榕身边过。

 那少年一个漂亮地,翻上了马,不知何时指尖已经擎了一朵新绽的梅花,他俯首对容榕一笑,将花在容榕鬓边。

 少女脸色雪白,衬得梅花盈盈娇

 少年一笑,直起身,并不停留,飞马而过,只留一个轩昂的背影,和一抹淡淡的梅花香。

 他经过太史阑身边时,得意地一笑。

 太史阑靠在墙边,忍了好久才忍住呕吐的**。

 最后加的戏,太狗血了!

 不过她回头一瞧,容榕傻傻站在当地,还沉浸在狗血的情节里。

 晨曦里少女眼眸里闪着碎光,偏首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无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鬓边的梅花。

 她眼神有点怔怔的,大抵一时也不明白内心思。却下意识地眸光留恋,为那少年刚才一刻的风华。

 他飞马而来,英雄救美,倏忽而去,只留落花。

 真真符合所有少年男女心目中的侠少形象,令人向往。

 太史阑瞧她那模样,估计一时半会还拔不出来,也不用多说什么干扰她,当即便让护卫护送容榕回府。

 容榕果然傻傻地和她挥了挥手,乖乖回去了。太史阑等她背影消失,回身瞪了一眼,道:“戏都不会演!”

 群众演员们委屈地扁着嘴——你自己更不会演!刚才那会你不是该焦急万状,拼命来救,然后被推倒在地,眼泪汪汪伸着手,和容榕来一场生离死别的苦情戏么?

 还一张面瘫脸,一点焦急的表情都没摆出来,亏得那小姑娘从不出门,见识的人和事太少,不然就凭太史阑的烂演技,早穿帮了。

 马蹄声响,刚才那潇洒簪花的“侠少”又回来了,这回再没了刚才的俊逸任侠味道,一边跑一边顺手就扯开衣襟,口黑黑的

 人群里响起哀切的长叹,为容家小姐的心。

 马儿跑进了巷子里,顺路丢下发套啊长袍啊发结啊药泥啊之类的东西,再出来时,已经是火虎。

 太史阑有时不得不佩服火虎的易容之术,真是扮谁像谁。刚才那一霎火虎易容后从巷子里出来时,她还真以为邰世涛来了。

 刚才那少年的形象,是邰世涛的,太史阑很喜欢容榕,有心要为弟弟牵线,却又不想点鸳鸯谱,毕竟她不确定世涛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姑娘。

 所以她让火虎扮成邰世涛的模样,给容榕心中留一个惊的印象,却不告诉她邰世涛的名字,留下回旋的余地。如果世涛不喜欢她或者将来她见了世涛也谈不上喜欢,那这就是一场普通的邂逅。如果将来真的有缘,今便给容家小姐心中种下一场姻缘的因。

 太史阑个性强硬,却不喜欢对他人生活指手画脚,她崇尚自然,我心由我,他人由他。

 这事儿也算是一场暗示,唤醒容榕女身份的暗示,至于那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开窍,太史阑也不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要别来她就好。

 她看看天色,算着朝会的时辰应该已经过了,按照昨晚容弥等人说的,此时景泰蓝应该起驾往永庆宫去了。

 她算算景泰蓝仪仗到达永庆宫的时辰,自己当先上了马,带着手下们抄近路,先到了永庆宫。

 太史阑已经接到三公的信报,说那晚太后自密道出宫,原本先去了康王那里,半路被人拦截,竟然走错了路,和康王擦身而过,无奈之下便去了永庆宫,随后康王带着翊卫赶到,要去接太后,和守卫的武卫发生争执,三公又急急带着陛下的旨意赶至,命所有人不得惊扰太后休养,半强制地拥着太后进了宫,之后宫中守卫又发生了改变,武卫守大门,翊卫守内殿,相互监视牵制。

 太史阑到了永庆宫,出示三公给的令牌,进大门很容易,但到了三进殿的时候,武卫带她进门的一个校尉便停住脚,道:“大人,后头我们也进不去了,你看…”

 “我就在这里逛逛。”太史阑点点头。校尉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关照她几句不要走,顺手给她一张永庆宫地图,随即离开。

 太史阑身边只带了苏亚花寻,其余人留在永庆宫外接应,苏亚谨慎,花寻胆大,正好互补。

 太史阑算算时辰还早,展开地图,目光一扫西偏殿,道:“咱们去那里瞧瞧。”

 “不妥。”苏亚反对“西局探子基本都在那里。”

 “错。”太史阑道“宗政惠既然来了这里,西局探子自然不会再看守西偏殿,想必都已经到正殿侍应,他们被迫看守了一个多月的西偏殿,一定满腹怒气恨不得早早离开,哪里还会呆在那里。”

 “那我们现在去不也是没用?”

 “我只是对乔雨润曾经住过的地方感兴趣,想加深点对她的了解而已。”太史阑当先而行,她手中有永庆宫布防图,去的又是宫人们居住的西偏殿,自然没什么困难。不多时便到了那座院子,外观看着果然有点破旧。

 永庆宫为了接皇帝入住,进行了修葺,但时来不及,只整修了正殿,这些宫人住的地方自然残破,太史阑都不用看图,直接在这殿里找到了相对最好的一间屋子,果然是乔雨润曾经住过的。

 这是一个套间,外头倒也平常,里头却用锁紧紧锁着,看那锁还是非常巧,带机关的古代密码锁。

 乔雨润都已经搬走了,这里还紧紧锁着,这女人到底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史阑赶早过来查乔雨润的东西,就是因为她已经听说,乔雨润回京后情大变,还有景泰蓝回京那天夜里,她出手杀人十分凶悍。

 太史阑记得,乔雨润不会武功。

 那是什么让她武功速成?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让这么一条毒的蛇留着,她心中不安。这条蛇留在宗政惠身边,那更是杀伤力加倍。叫她怎么放心得下景泰蓝。

 天下所有的锁在太史阑面前都是空气,她手指一拂,那妙的锁就断开了。

 太史阑并没有立即推门,而是站在死角用子先探了探,果然门一开,门头上就掉下一包毒虫。如果她开了锁就推门,那包虫子必然先落在她的脖子里。

 “这死女人,改不了的害人德行!”花寻脸色铁青,大骂。

 地上的虫子,各种各样,有硬壳的有软体的,黑的黄的红的白的,一堆一堆动着,瞧得人头皮发麻。

 太史阑瞧着花寻,道:“这些虫子,你认识吗?”

 花寻脸色不好看,犹豫了一会才道:“大多认识,有点像我们那边的万虫引,但是又不太像。你知道经过这么多年,我们那里的很多秘法异术,要么失,要么发生了改变,现在手中还能留着老法的人,已经凤麟角了。”

 太史阑点点头,命花寻将这些虫子弄死,又等了一会儿,才进了门。

 里头也就是一间小房,却一丝光线也不透,原本的两个窗户都已经被堵上,只在顶上开了个天窗,天窗也蒙了黑布,一进去人什么都瞧不见。

 苏亚点燃了蜡烛,三人才看清这屋子,空的,只有地上一个坐垫,苏亚戴了手套将坐垫拿起来,翻来覆去探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常。

 太史阑却觉得这里让人很不舒服,不光是空气不流通以及黑暗的缘故,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暗情绪。

 她自从乾坤殿去了一趟,现在对这种森森的感觉特别感。太史阑四面转了一转。发现这屋子很简陋,好像是后来临时添加的屋子,四面竟然都是土墙,这在宫中是很少见的。

 她在墙处转了转,最终停留在西边墙,那里墙上的土似乎有点不平。

 苏亚看见,便掏出随身的匕首开始挖,挖出了一堆土,似乎被翻动过,却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太史阑也不奇怪,乔雨润行事小心,不会留下什么证据给别人的。

 花寻忽然道:“鬼火!”

 三人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屋子里出现一点磷光,绿幽幽的,正是俗称的鬼火。

 苏亚和花寻脸色变了,太史阑却神色如常,她知道鬼火怎么形成的,自然不怕,还因此灵机一动,在那刨出来的土里翻了又翻,终于找到了一点细碎的骨屑。

 花寻凑过来一看,脸色发青地道:“好像是婴儿的骨头…”

 太史阑瞧她一眼——这么一点骨头,没有完整形象,她是怎么看出是婴儿骨头的?

 她也不说破,只道:“哪来的婴儿骨头?看样子是曾经埋在这墙里的,乔雨润不住了,就再刨出来带走了,然后留下来这点碎骨。乔雨润要这婴儿骨头做什么?紫河车?她在修炼功?”

 花寻张了张嘴,言又止,太史阑也不说话,自去左刨右刨,寻找其余碎骨。花寻一路跟着她刨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道:“别刨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史阑停手,抬头看住她。

 她眼神清亮,花寻却转过头,犹豫了一阵才道:“这还是有点像我们那边的异术,具体的名字我就不说了,总之是拿婴儿骨头练功,最是毒的一种功法。虽然速成凶恶,但因为太伤德,现在我们那里也几乎失传了。”

 “这种功法很强大?”

 “应该说很速成,一两个月便有效果的功法,而且不需要任何武学基础。”花寻道“一般只有那些天赋很差学不了武,或者错过了学武最佳年龄的人,被无奈才会去练,因为练的人自身也是很痛苦。”

 “需要多少婴儿骨头?”

 “一开始每十天一副,之后会减少。”花寻道“这种功法有个说法,认为使用的婴儿骨骼身份越高,功法越能大成,也正是因为这点,这功法被族长们勒令不许学,因为这样会使族长和首领们的孩子也处于危险之中。”

 太史阑点点头,忽然道:“你们近期有空,去附近查问查问,看谁家丢了孩子。”

 两人都点点头,随即听见远远有山呼之声,景泰蓝到了。

 太史阑眉毛一挑,命苏亚花寻将墙壁恢复原状,随即三人出来,太史阑复原了那锁,从外观上,这屋子已经看不出有人来过。

 三人出了屋子,躲到一处宫墙阴影后,远远地看见一大群人迤逦而来,当先是一座宝辇。太史阑瞧着那些护卫是长林卫,人数众多,宋山昊也亲自陪着,微微放了心。

 她今来,一是找找乔雨润的弱点,二是不放心景泰蓝,想要就近看着,却没打算立即上前去,就在西偏殿能望见主殿的一处角落坐了下来,静静地等。

 严格意义上说来,这是她的景泰蓝回宫后第一次直面宗政惠,是母子二人的第一次正面锋,她不想手,却很期待自己半年多来,对景泰蓝调教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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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蓝在宝辇里打着瞌睡。小脸紧紧皱着,嘴还撅着。

 他觉得那些大臣很讨厌,为什么要他来瞧太后,就连三公也在劝他过来应应景,想着以后也许要经常过来应景,他就觉得心情郁闷。

 小子叹口气,翻开膝上一本本子,本子外面一页没有字,里头一页却歪歪扭扭写着《麻麻语录》。

 他很熟练地翻开一页,上头用狗爬字很认真地写着“活在世上没有人能真正随心所,如果真的被着要去做些不想做的事,那不妨快乐地去做,认真地去做,已经输了选择,何必再输了心情?”

 景泰蓝认认真真将这话读了三遍,然后将本子小心收起,口的袍子里。

 《麻麻语录》是他在回京途中,凭着回忆,一字字亲手写下的。

 语录里都是麻麻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他记好,很多话不管懂不懂都认真记着,离开麻麻后他抵不过那灼心的思念,一夜夜翻来滚去脑海里都是和麻麻在一起的日子,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写字,把麻麻的话一字字录下来,写着写着,心便定了,好像还是和麻麻在一起,他在灯下写字念书,麻麻抓一本情小说一边看一边等他。

 那些最初无眠的夜,是这本语录伴他渡过。他一开始想着,写下来就不会忘记那半年,就不会忘记麻麻,到得后来他忽然明白,这一生他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那段日子那个人,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她给他更多。

 景泰蓝揣着语录本就好像揣着红宝书,雄赳赳气昂昂地下辇进殿。

 李秋容亲自出来接他,难得他还是那八风不动的橘皮老脸,明明那被迫败走,脸上一点痕迹都不,还是恭恭敬敬地参拜景泰蓝,道:“陛下,太后等您很久了,听说您要来探她,太后精神都好了许多,今儿就能起来了。”

 他说完,半抬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景泰蓝。

 景泰蓝心跳了跳,一瞬间有些发虚,他原以为太后病得不轻,那么隔帘探视一下,随口说几句话也便走了,如今听李公公口气,太后竟然身子不错,神智也是清醒的,不由便有些慌。

 他记得那晚他冲进帘子,说了那句话之后,太后看他的表情。

 那样熊熊燃烧一般的愤怒的烈火,似吃人的眼神…可怕到他不愿意回忆。

 李秋容也在打量小皇帝的神情,他对皇帝敢于来探视太后已经觉得十分惊讶,当然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句话淡淡吐出口,他等着皇帝霍然变的神情。

 一个三岁孩子,经过那些,无论如何都该是怕的。

 景泰蓝一抬头,正看见李秋容窥探的目光,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厌恶。

 麻麻说过,敌人都想要看见你弱,想要先下你的气势,你若不想被一,从一开始,就不能示弱。

 景泰蓝抬起头,上前一步,扶住了李秋容。

 “李公公不必多礼。”他笑嘻嘻地道“太后娘娘身子大好了?一定是听说朕来了才好的。朕也十分欢喜。”

 李秋容脸皮“谢陛下。”

 “李公公瘦了。”景泰蓝却不松开他,抓着他袖子四十五度角认真打量他一阵,甜蜜地道“想必侍奉太后娘娘太辛苦了。正好朕给太后娘娘带来了一些她爱吃的宫点,也便赏你点?”

 说完便回头命人拿篮子来,亲手取出一碟枣泥酥递给李秋容。

 李秋容只好接过点心磕头谢恩,景泰蓝却还不走,笑眯眯看着他,一脸小孩子献宝的天真纯挚,着舌头道:“这酥很好吃哦,公公你不尝尝吗?”

 他这意思竟然是要李秋容当面吃点心,李秋容哪里敢吃他带来的东西,却又一时想不出如何推托,眼瞧着孩子仰着金童一般的苹果脸笑等着他,心里一阵阵发寒,就好似看见一只头上长角的小恶魔。

 “奴才…谢陛下恩典,不过奴才不敢在陛下面前就食,那是对陛下的大不敬。”李秋容半侧身,拈了半块点心放在嘴里,随即转过身,谢恩“陛下,确实好吃得很。”

 他借着那半侧身,已经飞快地将半块酥进了领口,此刻一脸坦然地和景泰蓝对视。

 景泰蓝点点头,很开心地道:“我就知道公公会喜欢。”说完便向前走。

 李秋容松口气,正要跟上去,景泰蓝忽然回身,格格笑着扑向李秋容,道:“公公,好久不见你,我好想你!”

 他前头好端端的,忽然来这一下,惊得所有人都一愣,李秋容也怔了一怔,下意识向后一退。

 身子这么一动,领口的半块酥自然碎了,簌簌落了他一脖子,连领口也沾了不少淡黄的碎屑。

 这下四周的人都看见了,各自眼神怪异,李秋容狼狈地想掩脖子,冷不防景泰蓝忽然又站住,对他挤了挤眼睛,笑眯眯地道:“李公公,你的脖子觉得枣泥酥好吃吗?”

 …

 老李傻傻地留在原地,眼看着小皇帝无辜地说完那句,一蹦一蹦地进殿,忽然发冷般颤了颤。

 他赶紧跟着进了殿,一个面目呆板的太监也跟着要进去,李秋容下意识要拦,那太监道:“奴才是陛下的贴身近侍,不能稍离陛下。”

 李秋容冷笑一声不语,现在双方都互相防范,真要拦着皇帝的护卫进殿,只怕以后也没了对话的机会。

 宗政惠醒来后怒发如狂,他解劝了几才稍稍好些。几个人想来想去,宗政惠都觉得皇帝在这大半年间,定然是被三公想法子接出去了,好生调教蛊惑了一番,回头来对付她。李秋容和康王都劝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帝还小,心不定,能懂得什么?想来那并不是有意的。孩子小,能被三公蛊惑就能被她劝回,毕竟她才是母亲,少不得要按捺下怒气,好好把皇帝连吓带哄拿捏住,拉回自己的阵营,后要报仇也好,要夺回权柄也好,要怎样也好,总有机会。

 景泰蓝进殿时,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他转转眼珠,拿出个帕子装模作样咳嗽几声。身边侍卫立即道:“莫要让药气熏着了陛下。”说完便去开窗。

 窗子一开,四面都是侍卫,如临大敌。

 李秋容瞧着,也不阻止,角一抹淡淡冷笑。

 里头忽然传来虚弱的声音,带着几分殷切和期盼“可是皇帝来了?”

 这声音景泰蓝听在耳里,怔了怔,脚步一慢。

 他小小的脸上,神情微有些恍惚。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宗政惠,对她的声音也记忆模糊,他原本和这母后就不亲近,而且印象里,大多数时候见太后,她都高坐凤座之上,拿捏着嗓子,慢条斯理装模作样地说话。声音听起来冷冷的,沉沉的。

 此刻这声音,却是娇软的,虚弱的,温柔的,带着他所陌生的亲切感。

 “皇帝来了吗?”里头又是一声询问,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李秋容静静地笑着,上前躬身道:“娘娘莫急,陛下已经到了。”

 里头的人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景泰蓝抿着嘴,小脸上刚才伪装的笑意已经不见,半晌,转过屏风。

 李秋容要跟进去,立即被人挡住,李秋容不过笑笑,也就站住了不动。

 屏风里只有母子相对。

 时隔大半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几乎在第一瞬间,两人都将对方好好打量了一阵。

 宗政惠眼睛里有惊异,她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自我催眠般地告诉自己先搁下愤怒和仇恨,学着好好对这孩子,但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她还是震惊了。

 这还是她印象里的只会要求喝,永远昏昏睡的那个孩子吗?

 他已经长高了,比想象中要高,不过半年多,窜出了一大截,以往见他总是窝在宫女怀里,缩得像个一岁婴儿,此刻见他小板笔直,看上去竟然像四五岁的孩子。

 脸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么娇,只是眼睛却有了变化,没了那昏昏睡的水汽,清亮而坚定,那种坚定,看得她连心都绞痛了起来。

 以前那个目光躲闪的孩子哪去了?现在这个孩子让人想起“胎换骨”四个字,眼神竟然比成人还坚定。

 宗政惠手指捏紧了被褥,她到如今也觉得那一夜似如梦幻,在极度不可能中发生了那样的结果,她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重要计划毁在了一个孩子的童言里,她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是巧合那是巧合,一个孩子不会有那样的心机,不会说出那样可怕的话,一定是三公那三条老狗搞的鬼。

 然而现在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她忽然开始恐惧——难道那真的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但如果不是他自己说的,三公又怎么会教他那样的话?难道三公知道了什么?如果三公真的知道了什么,又怎么会没有大的动作?

 宗政惠思来想去,心翻涌,手心里的汗把锦被都微微浸

 景泰蓝也在瞧着宗政惠,面前的女子苍白荏弱,头上还扎着布巾,一开始瞧着他的神情软软的,此刻却显得有点心神不定。

 景泰蓝瞧惯了她高踞凤座冷高贵的模样,此刻这个弱女子形象让他满心的不适应,满心的憎恨似乎也瞬间去了大半,忽然就想起那夜那团小小的焦炭来,没来由的觉得难过,大眼睛里便盈了点泪水。

 他眼圈一红,宗政惠就发现了,立即醒神,心中一喜——君瑞毕竟还是孩子,一瞧她这模样就心软了,看这神情,对自己也不是全无感情?

 “瑞瑞。”她想了想,换了称呼,伸手召唤他。

 景泰蓝听见这个称呼,愣了愣。

 他记忆里,只听过一次这个称呼,是麻麻喊他的。

 他好喜欢麻麻那样喊他,因为其他时候麻麻都毫不客气喊他三个字“景泰蓝”麻麻说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用不着小名。

 所以那唯一一次的“瑞瑞”他记忆深刻,一遍遍在心里咀嚼,每次想起时,心情都是甜蜜的。

 此刻另一个母亲,竟然也这样唤他,他却再也寻不到昔日的甜蜜,忽然便觉得厌恶。

 这个称呼,只有麻麻能叫!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他只是垂下眼睫,慢慢地走过去。

 他身上穿着全套的软甲,还备了解毒丹,贴腕还有小匕首,全副武装地靠近自己的母后。

 宗政惠伸手,欣喜地接着他。

 景泰蓝眼尖地注意到她没有戴尖尖的可以伤人的护甲。

 他走过去,没有如宗政惠所愿坐在她边,在她榻前三步停住,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母后,母后大安。”

 宗政惠有点失望地放下手,对他笑了笑,眼神深情款款地凝注在他身上,轻声道:“瞧见你,我什么都安了。”

 景泰蓝抖了抖。

 “皇帝,你别介意那晚哀家的话。”宗政惠打量着他的神情,揣摩着他懂不懂,半晌试探地道“你弟弟出生时便是难产,母后心痛,当时都快发疯了,你…没有怪母后吧?”

 “母后说的是什么?”景泰蓝眨眨大眼睛,一脸懵懂“儿臣不懂的。儿臣那晚听说母后不好,一心要见母后,闯进去之后就吓呆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后来儿臣听说,是儿臣冲撞了母后,然后弟弟吓得不肯出来了,儿臣很害怕,怕得不敢来见母后…母后,您不怪儿臣吗?”

 “我怎么会怪你?”宗政惠勉强笑着“你才多大年纪,他们和你说这个做什么,也不怕吓坏了你。”

 “母后不怪儿臣就好。”景泰蓝欢喜地向宗政惠那里靠了靠,手指含在嘴里,天真无地问“弟弟也不怪我吗?他现在肯出来了吗?”

 宗政惠一瞬间觉得心上如被刀子狠戳,那刀子还是火烤过的。

 她有一霎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然而一低头,瞧着景泰蓝那一脸无辜的笑容,忽然又觉得,这笑容虽然可恶,但如果这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那还是有机会的。

 她闭闭眼,下心中窜的火,好半晌,才声音干涩地笑道:“他自然是不怪你的。”她生怕这孩子再童言无忌说出什么戳心的话来,连忙转了话题“皇帝。咱们是母子,实在没必要这么绕弯子说话,你这大半年去了哪里?你知道母后有多担心?”

 景泰蓝眨眨眼“羞涩”地垂了头“儿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嗯?”宗政惠警惕怀疑地盯着他。

 “儿臣只记得有天半夜睡得迷糊糊,然后被水娘抱了起来,儿臣当时困得很,还以为她要带儿臣来母后这里,也没有多问。醒来后却早已不是宫中,儿臣当时很害怕,趁水娘去问路,就跑啦。”

 “跑哪里去了?怎么跑出去的?谁收留了你?之后你遇见了什么?”宗政惠身子前倾,神情急切。

 她知道这答案很重要。

 她已经基本确定景泰蓝失踪后是和太史阑在一起,知道这事的时候她恨得浑身骨头都在痛——这命里的魔星!

 所以她更想知道这大半年里,太史阑和景泰蓝发生了什么,她认为仅凭太史阑一人不能保护好景泰蓝,她想知道三公和容楚到底牵扯进去多少,尤其是容楚。她也想因此知道太史阑的弱点,好来个一击必杀。

 看皇帝和太史阑的模样,两人情意已深,如果她能拉回皇帝,不就有了迅速解决太史阑的办法?

 太史阑能用皇帝来伤她,她一样可以用皇帝来伤太史阑。毕竟,她才是正牌母亲!

 ---题外话---

 景泰蓝写着写着,心便定了,好像还是和麻麻在一起,他在灯下写字念书,麻麻抓一本情小说一边看一边等他。

 存稿君发着发着,心也定了,好像还是和亲们在一起,亲们在翻着口袋,存稿君抓一本情小说一边看一边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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