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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醉夜探视
 有钟钺暗中安排,言离忧离开内宫并不困难,从已经升任御医馆馆使的方田那里讨来手书一封,作为临时出诊的内宫医官就可以大大方方走出去。

 到温墨情住处时渐近深夜了,温墨情还没有回来,看着柔和烛光笼罩下的房间,言离忧忽有一种熟悉之感。

 温墨情爱干净,他的房间总是整齐明亮,每一样东西都摆放有序,就像他做事时的严谨认真一般,在他离开房间后甚至会让人产生这里根本不曾有人住过的错觉。言离忧知道,原本温墨情也打算像对待这屋子一样做她生命里一个过客,是许多复杂原因让他留了下来,以一种特别的身份存在着。

 所以,她想为他做些什么。

 三更子时,宫鼓初歇,温墨情终于披着一身喧嚣酒气归来。

 灯火通明早透出房内有人的信息,温墨情推门而入,淡淡看了一眼桌边坐着的言离忧,没有惊讶,没有意外,就只是那么轻描淡写一眼后便不再理会,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坐于对面,满满一壶酒咚地放在桌上。

 果然如钟钺所说,与赫连茗湮见面后,温墨情的反应是借酒消愁。

 温墨情不说话,言离忧也不吭声,见他倾壶倒酒便抢过酒杯,仰头把酒喝掉。宫里的酒甘冽清香但没有多大度数,划过喉咙只留下一阵微辣冰冷,比起定远王府的酒差了太多。一连抢过六七杯喝到肚里,言离忧并没有感到半分醉意。

 再大的酒壶也不住一杯杯消耗,言离忧一口一杯,等温墨情终于不耐烦微皱眉头时,那壶里的酒只剩下不到一半。

 “你不是该在天阙殿么?”按住言离忧来抢酒杯的手,温墨情终于喝到第一杯酒。

 言离忧残留的瓣,叹息细碎无声:“钟钺和楚扬很担心你。”

 “那就让他们来陪我喝酒。”

 “你想喝,我陪你,反正这酒不醉人。”

 再抢不到酒杯的言离忧放弃原有攻势,趁温墨情不注意一把夺过酒壶,不顾形象仰头便是一顿海灌。澄净酒不住巨大倾斜角度从壶盖涌出,哗地一大泼洒在言离忧脸上,使得她猝不及防一阵呛咳。

 温墨情终于出一丝表情,嗤笑一声,夺回酒壶丢在地上:“酒不是这么喝的。”

 “酒也不是拿来消愁的。”狼狈地擦去脸上酒,言离忧凶狠回瞪。

 你一言我一语的简短对话在奇怪气氛中结束,温墨情拿言离忧没辙,索放弃喝酒,推开卧房的门一头栽倒榻上。言离忧跟着他进到卧房内,搬过梨花木小凳坐在边,借外间烛光看着温墨情,语气恢复常态:“钟钺得到消息时你已经去赴宴,他和楚扬猜到你会喝酒麻痹自己,所以两个人一起央求我来看看,以免你不知不觉把自己淹死在酒里。”

 “多管闲事。”

 “别人的闲事我才懒得管,要不是看在碧箫的面子上,我管你是喝死还是伤心死?”学着温墨情拿碧箫做借口,言离忧欣喜地发现这样做果然更容易交谈,短暂犹豫后揪住温墨情后背衣衫,试图把他翻过来躺着。

 也不知是喝醉了没力气挣扎,还是说已经失去自主意识由人摆弄,温墨情非但没有反抗,反而顺着言离忧的拉拽翻身仰躺,一双看不透的墨眼眸在朦胧光线中与言离忧对视。

 那一刹,言离忧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慌。

 “只是与赫连茗湮见面而已,你们这是在小题大做。”温墨情语气脸色都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平静到发假,完全不能教人信服。

 言离忧耸耸肩:“无所谓,真难受还是假难受你自己清楚,我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跑一趟来看看你罢了。”

 “你该去的是天阙殿,二皇子一直在为指婚的事心烦,比起我来你应该更担心他才对,不是么?”

 言离忧生硬笑笑,不置可否。

 如同温墨情与赫连茗湮的复杂感情一般,言离忧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现在的温墨疏,是为了不让他为难而委曲求全,做个侧室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还是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与温敬元一起把温墨疏上绝路?

 无论哪一个选择她都无法接受,在想出解决之法前,言离忧只能忧心忡忡却什么也做不了。

 “皇贵妃已有身孕,如果诞下的是个皇子,那么二皇子他们的处境就会更加微妙。一方面皇上会愈发防备他们夺权,另一方面以皇上多疑性格又不敢轻易放他们离开皇宫去封地,以免个别有实力的皇子包藏祸心、拥兵自重。这种情况下与他国联姻将势力最大的皇子踢出渊国,可以说是最能让皇上安心的结果,但把哪位皇子安排到哪个国家,这又是另一堆需要费心思虑的问题。”

 言离忧来这里的本意是想劝慰可能会因赫连茗湮而伤心的温墨情,谁知一句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温墨情就开始滔滔不绝给她说那些颇费脑筋才能理解的势力形势,虽说这些似乎言离忧历来厌烦抵触的,但因与温墨疏有关,言离忧还是耐着子仔细倾听。

 “在连嵩出现之前我试探过皇上态度,那时皇上倾向于赐封领地王位而不下放实权;但是在连嵩出现后,皇上的打算出现明显变化,更偏重以极端手段彻底断绝后患,联姻,只是其中最温和的一种。”温墨情起身半坐,身上酒气依旧浓郁,眼神却比刚才多了几分理智清明。

 “连嵩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他单纯是为了芸妃出头,那么找个借口让皇上处罚我、折磨我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有必要大费周章想一堆曲折阴谋吗?”言离忧蹙眉,面上困惑愈发深重“我总觉得连嵩这个人怪怪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柔,狡诈,又很可怖,远不止为芸妃出谋划策这么简单。”

 温墨情沉少顷,忽而扬眉淡看:“你怕他?”

 “不是怕,说不好那种感觉,总之不想与他有所接触,看到他就会不由自主联想到扫把星、倒霉鬼、衰神之类词语,反正没好事。”

 “连嵩的身份很神秘,我派出很多人手打听也只得到只言片语没什么用的消息,不过从他几次为皇上出的计策看,这人难对付的程度或许不亚于楚辞。”温墨情毫不吝啬以楚辞作比较给予连嵩高度评价。见言离忧仍拧着眉头沉沉思索,温墨情又沉默半天,在言离忧以为他酒意冲头已经入睡时却又低低开口:“有我在,他伤不到你。”

 言离忧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漫不经心长出口气:“有你在,想害我的就不是连嵩而是你那位楼师兄了。”

 “他敢。”

 “有什么不敢?那位楼阁主不是比你武功好多了吗?”言离忧嗤笑一声,虽没有嘲讽贬低的意思,却也让温墨情表情不自然许多。既然温墨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安慰他的打算可以作废了,言离忧看看快要燃尽的烛灯,低头指了指房门:“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我得早些回铅华宫,以免太晚被门挡住。”

 温墨情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一直追随着被微弱烛光笼罩的背影,直至言离忧快要出门时忽又将她叫住。

 “如果联姻一事不能改变,你会坚持和他在一起?”

 轻盈脚步似是灌了铅一样转为沉重落下,缓慢无声。言离忧站在卧房门口背对温墨情,扶着门框的手指下意识用力,指甲在朱红漆面上留下半月型浅淡痕迹。

 “我不会放弃与殿下在一起的愿望,也不会让自己成为权势争斗的牺牲品。”微微侧头,白皙而精致的面庞着烛光,留给温墨情一道恬静剪影,边淡淡卷起的笑意恬淡安静“没有坚持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结局怎样,只要还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我会好好活着,努力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期望的结果成空,至少问心无愧。”

 “…嗯,总算有些成了。回去吧,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酒喝太多想要休息而已。”

 温墨情经验丰富,知道言离忧是不敢也不愿与他斗嘴的,看她关上卧房门扉、外间烛灯熄灭,又听她脚步远去变小,干涩双目微微闭上。

 万籁俱寂中,外间烛灯扑地熄灭,温墨情没有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睁,若非口仍在起伏,许是要被来人误会成一具冰冷尸体。

 “别点灯,我不想看见你。”忽地,温墨情冷道。

 房门无声开,狐仙似的修长身影贴近烛台却被温墨情沉声阻止,素白柔软的手掌一僵,黯然垂落。

 “又是口不对心么?你骗她说不在意,实则在意得连见我都不肯,这份倔强执拗与当年丝毫无异。”白色身影缓缓移到榻边,无声无息伏在温墨情口。

 温墨情没有躲避,剑眉之下眼眸慢慢张开,声音冷淡无情:“我警告过你别再参与渊国的事。”

 “这是我的使命,逃脱不掉。”赫连茗湮的语气一如既往优雅平和,唯一不同的是那一丝暗藏的寂寥失落“墨情,你我生而为敌,这是早就注定的命运,我只是想让结果尽可能变好些,至少不必与你刀兵相见。”

 “我从不信宿命。”

 赫连茗湮摇头:“但你必须面对现实,像她那样追逐着不可能实现的梦境,有什么意义?到头来伤人三分,自伤七分。”

 单薄瓣勾勒出淡而无味的疏离笑意,温墨情凝视着无边漆黑,眼神中有着旁人难以读懂的奇妙光泽。

 “没有什么负担是摆不掉的,聪明和懦弱、执着和勇气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区别是有人选择所谓的大义却连自己的心都认不清,有人则拼命坚持着,笨得像傻瓜一样,这正是你和离忧最大不同——所以,我才会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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