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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终究一场缘分
 哥仨儿被老院长一句话惊得半晌没说话。

 老院长拍了拍叶的后脑勺,道:“快跟上去,详细情况我以后慢慢跟你们说。”

 叶浑身一灵,与猴子张三对视一眼,然后三人撒腿就跑。

 三人跑得很快,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霓虹灯招牌不断在眼前闪过,映出三人表情复杂的面孔。

 中年妇人穿着暗青色的夹袄,牵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人群中不难辨认,叶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她,她不急不徐的走在前方,叶则离她十米左右的距离慢慢跟着。

 猴子沉着脸道:“哥,要不要打电话通知乔木?”

 叶摇头:“先不要告诉她,这事儿还没确定,等确定以后再说,免得让她空欢喜一场。”

 猴子咧了咧嘴,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空欢喜还是空伤心?”

 张三跟在二人身后,骂道:“老子心里堵得慌,堵得慌啊!”说着说着,张三下泪来,不知是为了乔木还是为了自己。

 猴子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斥道:“三儿,我们帮乔木找到母亲,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堵什么?”

 张三哭道:“是我们找到的吗?是乔木找到的吗?这只是个意外,是老院长无意中发现的,她根本就没打算要乔木,看到她牵着的男孩了吗?那才是她的孩子,这叫他妈什么喜事!”

 叶忍着泪沉声道:“不管怎样,乔木也算是有了来历,这就是喜事,兄弟们,打起精神,这是唯一的线索,可别让我们跟丢了。”

 猴子和张三擦了泪,抿紧嘴一言不发的跟在中年妇人身后走。

 中年妇人走得很慢,牵着的小男孩不时停下来,指着路边的小吃摊儿要吃这个吃那个,妇人很慈祥的笑着,几乎有求必应,看着男孩吃得酣畅淋漓的样子,妇人不停的给他擦嘴,满脸宠溺的笑。

 叶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心被紧紧揪住,口传来莫名的疼痛,很难受。

 慈祥安宁的亲情,原本应该有乔木的一份啊…小男孩吃了不少东西,妇人细心的帮他把嘴擦干净,然后拦下一部的士,上了车。

 叶三人急了,赶紧也拦了一部车,跟着妇人乘坐的的士而去。

 车行驶到路口,正好碰着红灯,妇人乘坐的出租车堪堪驶过,叶他们的车却停了下来。

 “师傅,我们赶时间,帮个忙,冲出这个路口吧。快!”叶恳求道。

 出租车司机惊道:“开什么玩笑,前面是红灯呀,闯红灯你知道要罚多少款,要扣多少分吗?”

 叶没等他话说完,随手从兜里抓了一大把钞票进他手里。

 司机犹豫了一下,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钞票,一咬牙,脚底踩了油门便冲了过去,一阵加速之后,终于追上了妇人乘的车。

 京城的夜里,两部的士就这样一前一后追逐着,想靠近,却不得不保持着距离,如同叶三人此刻的心情一般。

 知道她住哪里之后又怎样?告诉南乔木吗?上门认亲吗?或者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叶思绪杂乱,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他只知道现在应该跟上那位妇人,知道她的地址,然后…然后怎样呢?乔木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她会痛哭还是会大笑?她…会不会受伤?

 叶此刻几乎想让司机停车,干脆眼睁睁看着妇人绝尘而去算了,留一个美好的愿望让乔木平静的过完此生,不也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揭开那血淋淋的旧疮疤,让它继续血呢?

 可是叶不敢让妇人就这么消失。

 没人能明白孤儿的感受,他们痛恨自己空白的前半生,比谁都渴望在那空白的地方留下点什么,不求富贵,不求权势,所求无非“来历”二字而已。

 在这个连狗都讲究血统来历的现代,他们为什么连狗都不如?

 妇人乘坐的出租车终于在前方停下,叶他们也停了下来,坐在车里静静看着妇人下车,牵着小男孩的手,慢慢走进一条胡同。

 胡同口,一棵大槐树枝叶参天,焕发着春天的生机,斑驳陈旧的墙壁,昏黄暗淡的路灯,这个小巷一如宁海的老城区一般落魄。

 妇人走进胡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叶他们下了车,三人静静站在那扇门前,想象着妇人窘迫却知足的生活,想象着那个小男孩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三人久久站立,久久无语。

 *********记清了地址后,叶给周媚打了一通电话,让她派人调查那妇人的一切资料,然后三人便回了酒店。

 酒店里,乔木仍旧在查算着欢乐基金上个月的帐目,老院长一个人回来了,三人很有默契的进了老院长的房间。

 叶闷不做声的点了一烟,坐在椅子上着,三人都没说话。

 老院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也希望是我眼花了,看演唱会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坐在我旁边,当时特意看了她几眼,确实跟当年太像了…”

 “您见过乔木的…母亲?”

 老院长点头道:“见过,知道乔木是怎么进福利院的吗?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有一天晚上,一个年轻的姑娘抱着她,想悄悄把她放在福利院门口,当时我正好夜里睡不着,在院外遛弯儿,那姑娘刚放下孩子就被我发现了,我便叫住了她,很严厉的责骂了她一顿,叫她把孩子抱回去,她不肯,跪在我面前泪满面,求我收下乔木…”

 “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叶艰难的替乔木的母亲开

 老院长摇头苦笑道:“说不上苦衷,那时我们国家实行计划生育,那姑娘的婆家却要她生个儿子继承香火,结果生下来后发现是个女孩儿,自然不被待见,他们想再生一个,又不想罚款,更不想将一个赔钱货养育长大,想来想去,便打算把乔木扔掉。”

 “乔木她母亲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啊,她求我一定要收下乔木,她说她这辈子嫁错了人,婆家对她并不好,就算不扔掉乔木,让她在家长大也不见得幸福,注定要受很多苦的,她也是被得没了办法…”

 老院长喟然叹道:“当时看她那么可怜的样子,而且确实如她所说,乔木如果不被扔掉,也不见得多幸福,弄不好会被她爷爷卖掉,我的心一软,便将乔木收下,让她母亲走了,这一走就是二十年,杳无音讯呀…那个小小的福利院,每年不知要看到多少悲离合,孩子们懵懂无知,小小的年纪,不懂悲伤,可这些悲离合却实实在在印在了我的心上,每看到院里任何一个孩子,我就不由自主想起他们的身世,就想为他们哭一场…”

 老院长说着已是潸然泪下。

 “乔木这孩子一直有灵姓儿,她母亲刚把襁褓中的她放在我手上,乔木就咧着小嘴哭,使劲的哭,那一晚她哭了整整一夜。乔木…她是知道自己苦啊。”

 叶三人也下泪来。

 老院长抹着眼泪,叹道:“叶如今已找回了父母,算是圆满了,可叶的经历毕竟是极少数,院里所有的孩子都背负着不一样的悲苦身世,能找到亲生父母者少之又少,今晚能在京城遇见乔木的母亲,完全是意外的发现,你们已知道她母亲的住址了,告不告诉她,你们自己商量决定。”

 叶三人垂着头,半晌没出声。

 老院长的房门外,传来轻轻啜泣声,叶大惊,冲出房门一看,乔木捂着嘴,跪坐在走廊的地毯上,眼泪拼命的

 “叶,我要见她!”乔木泪满面,从嘴里迸出这几个字。

 *********第二天上午,周媚派出去调查的人便传回了调查结果。

 这根本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乔木的母亲姓于,名叫月峨,住在那个老胡同的杂院里,一家三口人,她丈夫是某事业单位的小职员,年近退休,升迁无望,乔木的母亲则在杂院附近开了一家小理发店,专门做附近街坊邻居的生意,收入微薄,夫俩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很平凡很普通的一家人。

 乔木就出生在这样一户家庭里。

 上午,叶猴子张三陪着乔木来到胡同外,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理发店矗立在胡同口。

 叶搂着乔木,二人深深呼吸,猴子和张三站在身后,一脸阴沉。

 “就是这里么?”乔木扭头问叶,眼中的一抹痛楚令人疼惜。

 叶点点头,叹道:“乔木,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我们可以下次再…”

 乔木执拗的摇头,泪水飞溅而出:“不,我要见她!”

 叶叹了口气,搂住她的肢,仿佛给她勇气般,紧紧的用力的搂着,一步一步,缓缓朝小理发店里走去。

 理发店很小,而且装修很糙,大概几个平米的方寸之地,多进去两个人便连身子都转不了,于月峨正坐在大镜子前发呆,不知是在回忆当年的某段往事,还是在发愁未来的生计,看得出,这家理发店的生意并不是很好。而她的丈夫,乔木的生父只是个小职员,靠着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将来他们的儿子要读高中,大学,要买房结婚…对普通的百姓来说,这无疑是一笔极大的负担。

 屋内光线一暗,于月峨扭头望向门外,见一对穿着整洁贵气的年轻男女呆呆的看着她,于月峨赶忙站起来,笑道:“二位理发吗?”

 仿佛怕客人嫌脏似的,于月峨忙不迭用巾拍了几下刚坐过的座位,神色间透出为生计而讨好的职业笑容。

 南乔木看着眼前这位妇人做的一切,心头一酸,忍不住又要落泪。

 叶把她往椅子上一按,笑道:“这位阿姨,麻烦您帮她洗个头发吧。”

 “行行,”于月峨没口子答应,不忘给自己撑脸面:“二位别看我这店小,可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附近的街坊邻居理发都来我这儿…”

 细心给乔木的肩膀搭上一条干净的巾,于月峨在乔木的秀发上倒了一点洗发水,便细细的,温柔的给她起头发来。

 乔木闭上眼,泪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二十年了,母亲这是第一次为她洗头发,天下多少母女做起来很平常的事,对她来说,却是那么的奢侈,难以实现,遥不可及。

 “哟,这位姑娘怎么哭了?是我力道太重了吗?”于月峨看着镜中流泪不止的乔木,她有些惶恐的问道。

 乔木仍旧闭着眼,使劲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叶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强笑道:“阿姨您继续,不关您的事,是…我刚和她吵了架,她委屈着呢。”

 于月峨放了心,一边给乔木洗头发,一边絮叨念道:“你们小年轻儿呀,就是脾气大,蒜皮的小事都吵个嘴,等你们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过曰子呀,还是得心平气和,家宅才安宁,生活才有奔头…”

 叶淡淡笑道:“阿姨您过得幸福吗?”

 于月峨叹了口气,道:“幸不幸福的,也就那么回事儿吧,忙着生计,忙着买菜做饭,照顾老的,照顾小的,哪有工夫去想自己幸不幸福呢。”

 “阿姨您有福呀,几个孩子呢?”叶试探着问道。

 于月峨笑了笑,道:“就一个儿子,生得晚了,今年才十二岁。”

 乔木闭着眼,泪水得愈发汹涌了。

 “男孩儿太皮了,还是生女儿好,阿姨您觉得呢?”

 于月峨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怔忪了片刻,接着淡淡笑道:“生什么都好,儿子确实调皮,皮得上房揭瓦,可他一旦有个什么小病小痛的,我这当妈的心里呀,痛得好象有把小锥子扎着心尖儿呢,见他活蹦跳的,我这心里就觉得高兴,为他受再多的苦也值了…”

 乔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于月峨,看着她风霜苍老的脸上出的幸福笑容,这一刻,乔木心中如刀割般难受。

 母亲的笑容,在儿女眼中永远是最美的,只可惜,她的笑容完全给了儿子,跟她这个女儿丝毫无关,天下有什么样的痛苦比得上此刻这般剜心蚀骨?

 乔木出了凄绝的笑,所谓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定定看着镜子里那张中年却已苍老的脸,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熟悉,仿佛前世见过一般。乔木含泪而笑,深深注视片刻,将母亲的模样印在脑海中,然后,起身,离去,绝然坚毅,不再回头。

 乔木终究没有认她。

 于月峨呆了呆,扬声叫道:“哎,姑娘,还没洗完呢…”

 叶默默掏出一万块钱放在她手上,盯着她错愕的眼睛,深深道:“阿姨,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一笔财富。”

 说完叶转身便走,搂着乔木的肩上了奔驰车。

 车厢里,乔木无力的躺倒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我好恨,好恨,好恨!”

 “叶,我有家了,但是我又没家了…”

 “叶,我刚刚才懂得,原来父母子女一场是天定的缘分,这种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的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他们用背影告诉我,不必追,不能追!”

 “叶,以后,我只有你了…”

 乔木说了这些后,软软瘫在叶怀里,晕了过去。

 奔驰车启动,叶紧紧搂着乔木,眼泪不知不觉满脸庞。

 车厢里,猴子和张三也在嚎啕大哭。

 “哥,以后不要找我们的父母了,我们就当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

 *********于月峨站在理发店门口,呆呆的看着叶扶着乔木上了车,呆呆的看着奔驰车在阳光下绝尘而去,再垂下头,呆呆的看着手上沉甸甸的一万块钱。

 叶离去时的话语在她耳边回

 “…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一笔财富。”

 联想到乔木那张与她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的脸,联想到那位贵气优雅的姑娘泪满面的模样,这一刹,于月峨仿佛想起了什么,浑身一灵,疯狂的朝奔驰车追去,蓬头垢面,歇斯底里的嘶喊:“回来!回来呀!回来…”

 奔驰车已不见踪影,于月峨追了一段路后,软软的跪倒在地上,仰天发出尖利而疯狂的厉啸。

 能回来的,终究已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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