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又梦(两章)
刘秀只回来歇了一个月,把手头要紧的政务理了理,便又出征去了。
天下既未定,天子四处出征也是应该的。
郭圣通笑着送走了他,心头纵有些许怅然不舍,但想想如今所拥有的,便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她守着刘疆和刘辅,慢慢看着手中的帛书,等着前方的军报。
汉室也不是无往不利的,偶尔也会遇着些挫折。
贲休以兰陵城降,还不等盖延和庞萌获城,便又被董宪夺了回去。
刘疆跟着邓禹念书,自然不单只学经史子集,也得听朝政军务。
回来了见郭圣通捧着军报叹气,还像模像样地安慰郭圣通:“母后,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不要上火。”
刘辅鹦鹉学舌,却话说不明白,含含糊糊的学了个音,弄得满殿哄笑。
刘秀经历过多少大风大
,自是不会为这点事灰心。
但郭圣通还是把儿子们的心意写进了书信里告诉他,她想他知道不管前面是一帆风顺还是波折重重,要记着连儿子们都知道宠辱不惊呢。
刘秀很快回了信来,字里行字皆是喜悦和自豪。
母亲私下里和郭圣通说,也不怪刘秀这么高兴。
打下了万里河山,能有个青出于蓝的继承者,怎么能不叫人欣慰?
郭圣通点头。
汉家制度,从来都是嫡长子即位,可若是长子不贤不良怎能服人?免不了兄弟相争骨
相残。
现如今,她只盼着辅儿愚钝憨厚些了,或是如刘秀所愿做个贤王辅佐疆儿,或是如她所愿做个福王只管潇洒自在。
这样,她的两个儿子都得着了最好的结局,再好不过了。
景帝只有梁王一个兄弟,可最后结局到底不太好。
她不要她的儿子们被皇权这个巨兽
噬了心智,只盼着他们永远相亲相爱。
毕竟,到最后谁都逃不过一把黄土盖脸。
何苦要到了地底下才失悔莫及呢?
为此,她自刘辅一落地便有意拉开他和他哥哥的距离,不敢过分溺爱他。
现下还是兄弟,将来却就是君臣了。
景帝和梁王闹成那样,窦后要负上一多半的责任。
偏心太过,怎么不叫人生出不该有的奢望来?
她想如今狠心,总好过将来痛绝心肠。
母亲并不评定她这么做的对错,只长长叹了口气,抱起脚边的猎犬阿寿问刘辅:“阿寿给你好不好?它和阿宝是兄妹俩呢。”
刘辅眼睛一下就亮了,但很快还是摇头:“祖母的,祖母的,不要。”
母亲逗他:“那可不能反悔啊。”
刘辅把目光艰难地从阿寿身上挪开,坚定地点头。
母亲放下阿寿抱过刘辅,一面拍他的背一面嘴里呢喃:“好孩子,好孩子,这么点就知道孝顺外祖母。”
郭圣通也高兴,孩子自小心正将来想走偏路也难。
只是又觉得太委屈孩子了,见天便叫人去白虎殿问。
问到后头,掌事的就差把龙山猎犬供起来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十月有了准信。
掌事的喜的不行,忙把母犬挪到他屋里,
夜看管着。
猫三狗四,顺利的话明年三月初便能抱来刚满月的小狗了。
郭圣通问刘辅高不高兴?
他小脸激动的通红,握着小拳头连连点头。
等刘疆晚上回来后,他拉着哥哥的手高高兴兴地告诉他:“我也有狗狗了。”
刘疆愣了愣,而后情绪明显低落起来。
郭圣通等刘辅喜滋滋地去睡下后,把刘疆留下说话。
刘疆四岁多了,坐在那里实在是大孩子样子了。
她又是感慨又是欣慰,总觉得他还是刚生出来不大点的样子呢。
“弟弟要养狗了,你是不是有些后悔没更大方点?”
刘疆望望她,没有说话,抿嘴点了点头。
她招手叫他上前来。
他有些犹豫。
他自觉男子汉大丈夫,早不屑于像弟弟那样还跟母亲撒娇撒痴。
可现下又确实有些难受,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上前去了。
郭圣通才不管这些,等他一上来就一把抱过他,亲亲热热地搂着他。
“好孩子,你没错,也不是小气。”
刘疆仰起脸来看她。
她继续说:“弟弟是这世上除开父皇母后和你最亲的人了,你自然得疼他,旁人欺负他还得替他出头。
同样的道理,弟弟也得待你好,体谅你心疼你。
若不然,我们疆儿的心也是
做的,也是会疼的。
所以,你也不要后悔没把阿宝大方地让给弟弟玩。
你要高兴弟弟记得阿宝是你的,他虽然也喜欢但也没有死活非要你让给他。
他如今高兴,一部分是为了小狗,还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以后不必再叫你为难了。”
人生在世,总会受委屈,可若叫你受委屈的是你至亲至爱的人,时
一长,心就冻硬了,再也化不开了。
刘疆也是孩子,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爱物。
没有道理要求他把阿宝让出来才是疼爱弟弟。
她更希望他看到的是他的付出是有回报的,父母爱他,弟弟也爱他。
唯有这样,兄弟才能一直友爱彼此,这样将来她不在了,她也能放心。
刘疆听了她这一大通话,那点小拧巴早化没了。
晚间梳洗时,她听羽年说太子带着阿宝偷偷去了刘辅殿里睡。
她笑“装没现就都装像点,他聪明的很呢。”
羽年落下
帐请她就寝,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静谧
水般地漫上来,将人淹没。
她忍不住想起了她的枕边人。
这会他睡了吗?
胃口一向又好不好?
他这会该是还在舒县吧。
丽华的夫君马成军功在身,被拜为了扬武将军,独当一面率军伐李宪。
九月时,将其困于舒县。
刘秀那会便自寿
出去了舒县。
她心里打算好了明天起来后写信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后,闭上眼放空思绪睡去。
去信后又用上了五六天才得着回信,他在信里颇为为难地说只怕得年下才能回来。
她也不失望,回信说孩子们都好,叫他不必担心。
可没成想又过了两三天,羽年忽地急匆匆跑进来说是圣驾还京了。
她又惊又喜,等着夜里歇下后才嗔怪他说他骗她。
他抱紧她,只是笑。
翌
早起后,他忽地提议道:“我再走,你跟着一道走吧。”
她只欣然了一瞬间:“那辅儿和疆儿呢?”
“疆儿都大孩子了,辅儿也一岁多了,让岳母进宫来带着就是。”
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行,白
里刘疆都跟着邓禹念书,母亲只用看着刘辅就是。
最重要的是,母亲一向爱这两个外孙爱的不行,若是让她知道能进宫来陪他们住上好一阵子,只怕是再愿意不过的。
于是,十一月丙申
这天,帝后一起出了洛
城。
行军路上,衣食住行上自然比不得在宫里。
但郭圣通一句都没有抱怨过。
他是帝,她是后,同甘共苦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很想念孩子们。
建义大将军朱祐率军围秦丰于黎丘后,他们也于腊月到了黎丘。
期间,又传来征西大将军冯异大破公孙述将程焉于陈仓的捷报。
这年新年,到底没来得及回宫过。
她和刘秀在正月十三才回了洛
城。
孩子们见了她都只是笑,她却有些红了眼睛。
忙转过身去,拉住母亲的手说辛苦她了。
母亲笑:“况儿死活不肯成家,我正巴不得能多和外孙们在一块呢。”
她既这么说,到了五月刘秀再度出征的时候便依旧带上了郭圣通。
新汉立后,虽说天下仍是纷
四起,未得片刻喜乐,但却都对天子赞不绝口。
帝后车驾所到处,总能见着虔诚跪
的百姓。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这个天子慈和,时常大赦天下,眷顾奴婢,给最底层的人活路。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是没错的。
六月,建义大将军朱祐拔黎丘,获秦丰。
但庞廕、苏茂趁机围了桃城,刘秀彼时正好在蒙县,距桃城最近,便率军亲征,得下桃城。
七月时,他们又到了沛县,祠高原庙。
继而进幸湖陵,征董宪,攻其于昌虑,大破之。
八月至郯,留吴汉攻刘纡、董宪等,车驾转徇彭城、下邳。
吴汉拔郯,获刘纡;汉进围董宪、庞萌于朐。
冬十月,耿弇与张步战于临淄,大破之。
张步斩苏茂以降,齐地平。
有感于从前在长安求学的经历,在车驾还宫后又重起太学。
同月,郭圣通诊出再度有孕。
第二年八月又生下了一位皇子,取名为康,封左翊公。
母亲和她笑:“这下好,一左一右两条臂膀都有了。”
她躺在
上,由青素伺候着喝乌
汤。
羽年早嫁了,她也没提拔新人上来。
青素不愿意嫁,说这辈子都伺候她。
大好时光白白就这么浪费着,依着旁人说不定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可郭圣通从来不觉得女子非得嫁人生子了,人生才算得完美。
故而只是说句什么时候想过带烟火气的日子了就和她说。
可一晃眼六七年过去了,都到建武十二年了,刘秀杀了陇右隗嚣、西南公孙述,克定了天下,青素仍然不改其志。
刘黄和伯姬惯常进宫来,又和郭圣通关系亲厚,免不了在她面前说起青素来:“那孩子怎么就不想嫁人?再拖下去,可真年纪太大,做后娘都做不上了。”
郭圣通近来心里莫名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眼皮一顿
跳,听姑姐们问起青素来也不大有谈兴,只摇头道:“她说不愿意,也没
她的道理。”
她这显然是心情不好,两个姑姐瞧的分明便也不多打搅,又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
出去后忍不住奇怪:“这又是哪不痛快了?”
伯姬摇头“也没听说臣子们鼓动纳妃啊。”
市井间说起皇后,谁不说句福气好。
当初本是政治联姻,风雨中无奈下嫁。
可谁成想,嫁的竟是真龙天子。
这还不算,最难得的是这么多年的荣宠不倒。
卫皇后那时候如何?
天下人都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但究竟还是比不得郭皇后,毕竟武帝也没耽误宠爱旁人。
当今天子却是至今后宫止有皇后一人,这么空
的是有些不像话,可臣子们也不是没有劝。
劝一回叫陛下拿天下未定挡了,劝二回叫皇后自己出来拒了,再劝第三回皇三子刘康大闹了朝堂。
朝臣们闹的再起劲,天子自己不上心,渐渐也凉了心。
唯一叫他们安慰的是,好歹皇后生育了三位皇子。
其中最出色的当属皇太子刘疆,今年十二岁,已是能理朝政了。
江山社稷,总算是后继有人。
锦上添不了花,仔细想想,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用李通的话来说,还不如做点实事。
“那是又和陛下闹什么别扭了?”刘黄道。
伯姬还是摇头:“夫
打架,我们就不管了。”
刘黄笑。
伯姬也笑。
郭圣通这会早搬到了长秋宫,刘疆也就了东宫。
但郭圣通盛宠不衰,还是住在却非殿的时候多些。
姐妹俩出了却非殿便乘了肩舆出宫去。
天下定了,刘秀却仍旧那么忙。
王莽篡汉前,百姓们便很活不下去了。
再十多年战
一裹,不说跟高祖初立国时一般糟,但也差不来多少了。
刘秀知天下疲,每旦视朝,
仄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议论经理,夜分乃寐。
他多次大赦天下,庇护奴婢,轻徭薄税,兴修水利,裁撤官吏…
一桩桩一件件,干的全是利国利民的事。
他常说:“但愿传到疆儿手里时,天下已然富足起来了。”
为了这个宏愿,打人传话来说今天要回来晚些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他不在,郭圣通就睡的更早了,好在半夜三更他回来时能有精神坐起来陪他说说话。
约莫到了子时,郭圣通叫一阵水声惊醒了。
“陛下——”
她睁开眼来
迷糊糊地叫道。
可眼前的一切很快让她残留的睡意一扫而光。
她这是在哪?
梦里吗?
举目四望,除开这悬在半空中的卧榻,全是水,湛蓝透彻的水。
她在榻边呆坐来会,又窝回了榻里。
即便在梦里,她也不想尝试跌进水里被呛的满脸通红的感觉。
她那场怪烧就是打那来的。
只是,这回是要她看见什么呢?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再做过梦了。
时
一久,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是活了两世的人。
“你以为你真高枕无忧了吗?”
一道幽幽冷声突兀地响起。
是她!
是说“你还是这么不中用”的她。
她这么些年再也没
面,郭圣通还真有些想她。
毕竟,她就是她。
只是,她在哪呢?
郭圣通
开帐幔下了榻,四处找也找不见。
“找我吗?”
水动了。
一圈一圈的散开涟漪去,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原来这漫无边际的水就是她。
郭圣通站定,抿嘴笑了笑。
“为什么要这么尖酸刻薄?我就是你啊,不能待我好些吗?”
她柔声道。
心底那盘旋多
的莫名烦躁一口气散开了。
她这才明白,是她在心底不高兴。
“你被眼前的这点平安喜乐蒙住了眼,自然是高兴。
可我不行——”她冷冰冰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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