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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先机(两章)
 三月,白云如雪,绵延了大片天空。

 云下,几只燕掠过屋檐而去,拂了廊下的风铃。

 刘然听着侍女们合上门扉,又耐着子躺了一刻钟,才终于掀开被子跳下榻推开南窗跳了出去。

 他不想睡午觉,他想去花园里摘花捉蝴蝶。

 可侍女们怕母亲骂,总要跟着他去。

 一堆人围着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玩着还有什么意思?

 午后总是格外静谧,尤其是他的院子里。

 母亲说小孩子得睡足了才能长好骨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暖风送来花香,他拨开柔的柳枝一路往前。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花园中。

 海棠、樱花、紫荆、文殊兰、百枝莲、连翘、蔷薇、丁香、碧桃、紫藤…

 红的粉的白的紫的黄的,应有尽有。

 猛地打眼一瞧,都不知道先看谁好。

 刘然还不到两岁,既不知道哪种花儿名贵难得,也不知道如何搭配好看,只顺着自己的心意胡乱了一满怀。

 又一股坐在地上,玩了好一会蚂蚁,看着怀里的花有些蔫巴了才忙爬起来。

 前些天,母亲抱着他在花园里闲逛时,他摘了朵花给她。

 母亲开心的不行,一直戴到晚上睡觉。

 他想,今天送这么多花给母亲,她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喜欢看母亲笑。

 她一笑。

 他也想笑。

 刘然抱着花迈开腿往后走,至于晨间刚上身的新衣裳叫草汁染的通绿,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觉得心底都被太阳晒的暖融融的。

 母亲是不睡午觉的。

 她说大人觉少,不像孩子。

 为了给母亲个惊喜,他是从角门绕进去的。

 一进了廊下,明亮的阳光隐去,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闭了闭眼再睁开,才觉得好受些。

 他去年夏天晒的狠了,养了一冬才白出来。

 小姨见了总要笑他,母亲安慰他说男孩不用那么好看。

 他想也是。

 母亲说的总是对的。

 他脚步快地走着,快到母亲卧房时,听着有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侍女们垂首立在廊下。

 “谁来了?”

 侍女一面给他打帘,一面答道:“宁平长公主。”

 宁平长公主是小姨的封号。

 封号是什么,他也有些闹不明白,大概也是人的名字?

 就像他母亲,也有好多人叫她湖长公主。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姨来了。

 他喜欢小姨。

 他欢喜起来,抱紧怀中的花往里进。

 有笑声传来。

 有母亲的,也有小姨的。

 “…她真这么说?”

 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巴巴地跑来告诉你,还能是假的?”

 这是小姑。

 刘然疑惑起来:谁说什么了?

 小姨又叹了口气“那你管吗?”

 母亲笑:“我管什么?哪需要我管了?

 秀儿都多大的人了,要我们掺合他的家事?

 照我说,两个皇子也足够了。”

 小姑也笑:“你不管,我也不管。

 说什么家事即国事,可我瞧着如今便很好。

 二哥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我才不做平公主呢。”

 平公主?

 那是谁?

 刘然疑惑起来:除了母亲和小姨,还有别人也是公主吗?

 他懵懵然地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母亲惊讶的声音。

 “然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他忙举起怀里的花:“我给母亲摘的。”

 小姨在一旁问他:“那我呢?”

 他大方痛快:“给小姨一半。”

 母亲笑。

 小姨笑。

 他也跟着笑。

 后来他也上了学念了书,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一位叫平长公主的祖姨母。

 她跟母亲一样也有个当皇帝的弟弟。

 不同的是,平公主给她弟弟献美人,把当时的陈皇后气的大半个月都不跟她说话。

 而母亲,才不管舅舅要不要充盈后宫,她说那由舅舅自己做主。

 刘然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母亲没有弄权的野心,而舅母又和母亲、小姨的关系都好吧。

 又过了很久,他的表妹卫国公主刘鸾及笄。

 因着生的好,又是舅舅和舅母唯一的女儿,卫国自生下来便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好容易到了待嫁年纪,洛城中的贵公子全都争相示好。

 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喜欢他表妹。

 有次宴会,他喝醉了,爬上望楼吹风,听着下面有两个贵女说话。

 “我大哥还想娶卫国公主,真是做梦!”

 刘然长大后渐渐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真能如手足般亲厚,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她大哥娶不上卫国是必定的,可她这么愤愤然做什么?

 他有些好笑。

 另外个贵女在旁劝她道:“他不过是想娶公主好来继承爵位,可你父亲不一向向着你母亲吗?你气什么?”

 原来是个继室女,看先头夫人生的孩子不顺眼。

 他没了兴趣,把头缩了回去。

 结果,她们的话题索转到了卫国身上。

 “…都想娶公主,可公主是那么好伺候的吗?”

 “皇后善妒,举世皆知。公主又能好到哪去?

 谁家要娶了她,弄不好得断子绝孙呢。”

 “我母亲说皇后从前说她嫁给陛下时,陛下还不是天子,所以不许陛下纳妃。”

 “依着这么说,哪还有戚夫人什么事?皇后也就是恃宠而骄。”

 听着她们越说越过分,刘然再也忍不得了。

 这都是谁家女儿?

 未免也太没有教养了。

 皇后和公主是她们能随便说嘴的吗?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她们吓了一跳,抬起脸来四处搜寻着。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阑干上,充满讽刺意味地冷哼了一声。

 她们终于瞧着了他,脸上顿时惨白一片,慌忙跑开。

 可跑开又有什么用?

 当着他的面说他的舅母和表妹,还想躲过去?

 隔了两他进宫,便见着那两个贵女跪在却非殿前。

 这倒是打的好主意。

 想着皇后和公主都不好担着欺小的名声,总要彰显肚量,到底还是要抬手放过。

 他看都没看她们,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卫国正在殿内画画。

 她的舅舅绵蛮侯擅长丹青,她也颇有天分。

 陛下为此特地请了龚盛之来教她。

 刘然等她落了笔才上前去“卫国——”

 卫国抬起头来,欣喜不已:“然哥哥,你怎么来了不叫我?”

 刘然笑着看向画卷,她立时明白过来。

 刘然又问她和舅母拿那两个还跪在宫们口的贵女怎么办。

 卫国踱步到窗前,很容易就能看着她们。

 “你知道的,我母后向来是得着好了就行,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

 她挑起眉来“可我不行,我又不曾得罪她们,凭什么让她们随意拿我说嘴?

 父皇说,我是公主,我的夫君当然不能纳妾,这是应该的。”

 卫国生的像陛下多一点,但那莹白如玉的肌肤却是传承自皇后。

 阳光照来,她整个人都好似会发光一样。

 “可我真想不明白,都是女子,怎么就盼着和旁人分享夫君?

 她们既真贤惠,我回头挑几个美貌宫人送去给她们陪嫁,将来也好给她们夫君收房。”

 刘然咂舌。

 这招可真是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他笑着点头:“我也觉得甚好。”

 婢妾低,可若是公主亲赐的那就不同了,总不好平白无故地就没了。

 时时刻刻瞧着自己夫君身边多这么几个美妾,要真能心平气顺,那也只能承认还真有人生来就是贤惠。

 只可惜,再后来他问起时,这两个都过的一团糟。

 ******

 时光重新回到建武四年的三月。

 朝臣们请天子纳妃不成,又去皇后表态,结果反倒让皇后理直气壮地说了不愿意。

 朝内朝外闹的厉害不说,就是市井间也热闹起来。

 有说皇后倾国倾城是以容貌霸宠的,也有说是和孝武陈皇后一样拿着自家辅佐的功劳说话的,更有说是因为陛下生和顺被住了的。

 总而言之,不管说的多出格,总都是关起门来自家人说罢了。

 真要为这个计较个对错来,傻子才干呢。

 又不是没有太子,管天子要不要纳妃?

 这一天,洛城中氏得了一女。

 家族人口兴旺,不论男女总是叫人高兴的事情。

 氏上上下下忙作一团,俱是喜气洋洋。

 只有娘有些不安。

 这女孩子也太安静了,喂了了哄不睡她。

 虽不哭不闹,但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你看,总叫人有些背后发

 “女公子睡了吗?”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娘刚说还没睡,就见摇车里的小女孩困倦地张了张嘴。

 可算是要睡了。

 她心头一喜,忙把手指放在上示意噤声,而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等着娘出去后,躺在摇车里的小婴儿睁开眼来,迷茫惶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病的很严重,所以她这是死了吗?

 要不然怎么会看到死去多年的娘?

 可是娘的手落到脸上,实实在在的有温度。

 这又怎么解释?

 她想不明白。

 她还是宁愿相信她是病糊涂了,做了场怪梦。

 她都没有见到畅儿最后一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到了晚上,她被娘抱了出去。

 祖母、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大姐…

 全都在。

 他们鲜活地站在她面前,再也不存在于虚无的梦里了。

 她又哭了。

 娘以为她饿了,忙抱起她下去。

 她很想说她不饿,可舌头像是被人剪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反倒不受控制地起来。

 喂后,她又被抱来回去放在母亲的榻上挨着母亲。

 母亲头上裹着头巾,目光慈爱地掠过她:“夫君,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

 父亲笑:“瑜者,美玉也,我想了大半天的,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道好。

 于是,她的名字就定下来了。

 瑜。

 是啊。

 她是叫瑜。

 后来陛下无数次地叫她小玉,就是从她名字的含义来的。

 但她怎么会梦见这时候?

 她连她三四岁时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怎么会记得刚出生时?

 竟好像又活回去了一般。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忙合眼睡去。

 睡觉吧。

 睡一夜就好了。

 然而,再睁开眼来仍是在家里。

 哥哥姐姐们都来瞧她,都叫她瑜。

 她心里撒上了不安和怀疑。

 她真死了?

 所以才见着从前的事?

 可怎么这种活着的感觉又这么明显?

 她惘极了。

 阳光撒在脸上,暖融融的。

 她闭上眼又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在家里。

 这绝不是做梦了。

 她想,她大概是死了又重生了。

 午后,父亲下了朝回来,一进门就先来逗她。

 母亲叫他去洗手:“手上干净吗?就来碰孩子。”

 父亲听来母亲的嗔怪也不生气,还怪高兴的。

 这叫瑜想起陛下。

 他也是这样。

 虽然也喜欢她,但敬重的却还是马皇后。

 那才是他的子,所以她生养不了她就抱个孩子给她养还立为太子,所以她屡次劝谏他也不说她干政只说她贤良。

 瑜想着想着,就有些想哭。

 她闭上了眼睛。

 母亲以为她要睡了,又不便挪动她,就和父亲低了声音说话。

 “今天朝上怎么说啊?”

 “还能怎么说?”父亲坐下来抿了口茶“陛下不愿,皇后也不劝,至于两位公主不说全向着皇后,也是不肯做馆陶平第二的。”

 母亲垂下眸来:“依我说也好的,太子殿下不是聪明灵透的紧吗?

 刚又添了个小皇子,陛下膝下也不发空。

 何苦非叫陛下纳妃,叫太子和皇后记恨你们。”

 父亲放下茶杯来,哼来一声:“你懂什么?

 你以为皇后跟你一样,只管相夫教子?

 她的心气可比你大的多。

 一个弄不好,那就是吕后第二…”

 皇后?

 吕后第二?

 瑜的眼皮跳了跳。

 发生了什么事?

 族姑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为什么父亲要这么说?

 啊!

 她差点忘了。

 这会还是郭圣通当皇后,还要好几年才会废后立族姑。

 她点了点头,继续合上眼。

 母亲不服“…丽华年年都在正旦朝贺时见着皇后,说皇后可平易近人了。”

 父亲立马笑:“她倒是横不在意,难怪是人家当皇后,她当个护军都尉的夫人。”

 “护军都尉怎么了?也不低了。

 再说了,马家人口简单,关系好处,姑爷又待丽华如珠如宝,哪不好了?”

 马家?

 护军都尉?

 丽华?

 瑜的头一下炸开了。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丽华不是族姑也就是婆母的闺名吗?

 她才是先帝的原配啊!

 怎么会嫁给什么护军都尉?

 若是这样,那这岂不是全了套!

 那还会有陛下吗?

 还会有畅儿吗?

 她在接受重生的事实后本还有片刻的庆幸,庆幸占着了先机。

 她想无论如何,这辈子都要做陛下的发元后,得着他全部的宠爱。

 可一瞬间,她全部的先机都被推倒了。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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