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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三章 贵人?
 建武元年,冬十月癸丑,帝后车驾入洛,幸南宫却非殿。

 是,雪后初霁,清寒耀眼的阳光漫洒在天地间,照破所有昏暗。

 郭圣通深了口气,跟在刘秀身后缓步从廊下走出。

 她的头顶上飘着大片大片软绵绵的白云,蓬松细软。

 寒风刮过她的脸庞,冻得她耳都有些发抖。

 她不由抱紧了手中的暖炉,回身又看了眼由常夏抱着的刘疆。

 他正为被裹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而恼火,一见母亲转过头来忙冲她啊啊啊地喊。

 郭圣通好笑:“你倒是真不怕冷。”

 她疾步下了台阶,朝一早便等候在那的皇后车辇走。

 刘秀回身伸手:“过来——”

 她一愣,而后下意识地摇头。

 她不是因为帝后同辇不合规矩,也不是怕今的风光成为后僭越的明证,而只是单纯地想一个人静静。

 越近洛,她的心便越浮躁。

 尤其是昨知道要进洛城南宫后,她更是整夜都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躺着。

 她心底煮着一锅沸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泡,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打翻?

 到时候,还不知道把她烫成什么样子呢。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她不想应付刘秀,不想听他说定都的事,也不想听他说赤眉军。

 她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想。

 为什么抵触洛

 原因无外乎自此之后刘秀便从她的夫君变成了她的陛下。

 他会纳进一个又一个美人,而她得笑着叫她们一声妹妹。

 真是想想就够恶心的。

 她连婉拒的话都懒得想,只是笑望着刘秀,眉目写满了坚持。

 他没有坚持,但分明有些被拒绝后的失落。

 他们夫之间也要如此谨慎么?

 她这样好是好,却总让人心头噎了口气似地。

 他看向绝无可能拒绝他的刘疆:“到父皇这来。”

 郭圣通独自踏上后辇后,车队便缓缓驶动了。

 她静默地靠在车厢上,抿着闭着眼。

 车队到南宫外时,宫门被八人齐力轰然推开。

 她推开车窗向外望去,沿途所见熟悉的像是一早便烙印在骨髓里一般。

 前世时,她在这生活里多久呢?

 二十年?

 三十年?

 抑或四十年?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她大半辈子都陷在这。

 她忍不住回首望去,宫外的世界就此和她无关了吗?

 猛地意识到这点后,还真叫人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眼眶里几乎是刹那间便涌满了泪水。

 她着自己回过头来朝前看。

 熟悉的一切扑面而来,更是叫她的情绪无法控制。

 这里算是她的家吗?

 还是说,她始终都只是过客,她从未融入过这里。

 她忽地生出无限倦意,撂下车窗缩回了车里。

 她把双手拢在熏炉上,不一会儿手热了,可心还是冷的。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太偏执了,明明如今刘秀并没有半点对不起她。

 她不止一次地想,她如果放下心防,她会不会比现在轻松些?

 可,前世她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她得到的是什么?

 至却非殿后,刘秀更完衣便走了。

 前头事多的很,千头万绪跟麻一样,都等着他去料理。

 做皇帝,听起来很不错,但在郭圣通看来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苦活。

 无论你如何疲惫不堪,也没法停下来休息。

 因为,你的一个小疏忽便会造成天下的大动

 当然,以上都是基于有明君理想的。

 昏君,就当她没说吧。

 不过,昏君就真的轻松了吗?

 光是想想怎么变化着花样玩,就得累死人啊。

 却非殿在三前便开始大清扫,等着他们入住时,早已经干净整洁的一尘不染了。

 郭圣通喂完刘疆,又把他哄睡后便开始四处走走。

 她登上却非门前的望楼朝下望去,红黑二为主的宫殿一重接一重地伫立在皑皑白雪之下,壮丽肃穆的叫人心生畏敬。

 前朝的宫人站在她身后半步,为她细细讲解着。

 她心不在焉,并没有过耳。

 南宫自周代便有,始皇灭六国后,将这儿赐给了吕不韦。

 民间野史常信誓旦旦地说吕不韦才是始皇的生父,可究竟也没法知道真假。

 但吕不韦得到南宫后着实很高兴却是真的,他花了大力气来修缮扩建南宫。

 以致于高祖称帝后,初都于洛,落脚南宫。

 后萧何受命于长安修汉宫后,高祖搬离了洛,但南宫一直作为离宫存在,两百多年间不断在发展完善。

 时至今,已是规模非凡,足可以做皇宫用。

 南宫有四门,分别为朱雀、玄武、苍龙、白虎。

 朱雀门作为皇宫的南正门,得于平城门相通。

 每逢祭祀大典,皇帝必由此过。

 故,四门之中朱雀最贵。

 郭圣通的目光几乎要凝滞在其上。

 朱雀门带给她极为强烈的不安感。

 “…自北而南依次为:司马门、端门、却非门、却非殿、章华门、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和平朔殿…

 殿下再往西侧看,西侧两排对称的宫殿自南而北依次排列。

 东排为鸿德门、明光殿、宣室殿、承福殿、嘉德门、嘉德殿、玉堂殿、宣德殿、建德殿…

 西排为云台殿、显亲殿、含章殿、杨安殿、云台、兰台、阿阁、长秋宫、西宫。

 …东侧亦有如此两排…

 东侧西排为金马殿、铜马殿、敬法殿、章德殿、乐成门、乐成殿、温德殿和东宫…

 东排为侍中庐、清凉殿、凤凰殿、黄龙殿、寿安殿、竹殿、承风殿和东观…”

 宫人尽职尽责地说了一个时辰,才口干舌燥地停下来。

 郭圣通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忙整衣拜下:“婢子青素。”

 “青素…”郭圣通没有看她“你从前是这宫中的掌事宫女吧?”

 青素应是。

 郭圣通道:“那以后你还为掌事宫女,多多协助常夏和羽年。”

 青素的语气中立时有掩饰不了的喜悦冒出来“是。”

 她缓缓直起身来,走到常夏身边对她行了一礼。

 常夏笑着还礼,她们初来乍到,正需要青素这样的人。

 郭圣通纵目望去,宫殿顶上披着厚厚的雪被,高大的树木银装素裹垻弯了,绵延不绝的宫墙一路向前,伸向天际边。

 雪,忽地下起来了。

 顷刻之间,天地间便蒙一片。

 寒风卷着雪花吹来,刮得人有些站不住脚。

 郭圣通下了望楼回却非殿去。

 出乎意料,刘秀竟然也回来了。

 他见郭圣通讶异,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一家三口乔迁新居的第一天,当然得早些回来,陪陪你们母子俩,”

 刘疆醒来后对于能在白天看着父亲,表现出了莫大的喜悦。

 他指着刘秀,咿咿呀呀个不停。

 刘秀哈哈大笑着抱过他:“父皇抱抱我们太子。”

 血脉相连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明明刘秀都没有正经照顾过刘疆,但刘疆还是格外爱他。

 他一到了刘秀怀里,很快便被刘秀逗得前仰后合。

 郭圣通有些吃醋“你轻点逗他,再把嗓子喊坏了。”

 刘秀斜眼看她:“这就不高兴了?”

 他抱着孩子踱步到她跟前,贴着她低声道:“孩子我也出了一半的力,不要老觉得是你一个人的行吗?”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怎么就不知道记仇呢?

 早上才惹你生气,你这么快就忘了?

 还是说故意为这报复我?

 可当着这么多人调笑我,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郭圣通脸立时红透了,她又气又羞,慌忙扫向殿中宫人们。

 “…”没人?

 连常夏和羽年都不见了?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刘秀看出了她的疑问,笑着拉她坐下。

 “宫里伺候的都是人。”

 那你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啊!

 郭圣通瞪他。

 他忙笑着转开话题。

 “大姐和小妹还在南,如今朕已经决定定都洛,朕想派兵将她们接来。”

 郭圣通心下没来由咯噔了一下,那股不安的情绪又涌上来,浓得恼人。

 但她还是想也没想地就应好“嫁给你这么久,还没见过大姑和小姑呢。”

 她用忐忑来掩饰她的害怕。

 刘秀:“大姐宽厚,小妹活泼,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你别担心,也别害怕,更别怕见了面没话说…”

 他笑看向怀里的刘疆:“你只要抱着他去接她们,用不上半柱香,你们就混了。”

 郭圣通知道她现在该笑,但真的笑不出来。

 她的脸就像僵住了似地,连嘴角都不听使唤了。

 刘秀只当她怕见夫家人“你连朕都说甩脸子就甩脸子,还怕朕的姊妹?

 放心吧,那些恶婆婆刁姑姐都是戏文中才有的。

 正常人家,谁不盼着家庭和睦?”

 她终于勉力朝他笑了笑,声音有些变样地应了个是。

 刘秀没想到她会这么紧张,他忙另起了话题。

 “朕今天刚刚得到消息,刘永称帝了。”

 郭圣通心如麻,但仍下意识地回应他道:“刘永是谁?”

 刘秀:“刘永是梁孝王刘武八世孙,更始帝称帝后,他来洛称臣,得封梁王,以睢为都城。

 平时倒也老实,后来眼见更始不成了,估摸着又想起祖宗的遗憾,便起兵了。”

 景帝在七王之前,就心有预感。

 为了叫实力雄厚的同母胞弟梁孝王出死力,他在家宴上醉而提出百年后要让梁孝王继位。

 虽为魏其侯以陛下有子嗣所阻,但仍是叫梁孝王大喜过望。

 为了保住可能要传到他手里的江山,他果尽全力。

 但七王之一结束,景帝便立刘荣为太子。

 刘荣后虽废,却又有刘彻。

 说来说去,怎么可能轮得上梁孝王?

 “刘永以其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招沛人周建等豪杰为将帅,先后攻下济、山、沛、楚、淮、汝南等二十八城。

 又遣使西防军将领佼强为横行将军,拜割据东海郡的董宪为翼汉大将军,任割据刘地的张步为辅汉大将军,联兵割据东方。

 估摸着觉得实力够了,便在这月于睢称帝。”

 她牵动嘴角,顺嘴道:“嗯…也好…”他忍不住笑:“好什么?多个对手。”

 他俯身过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她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被看透了。“没什么,就是太累了,刚到这又不习惯。”

 他目光中漫上心疼:“这大半年辛苦你了,如今哪也不去了,你好生将养几天,缓过劲就好了。”

 她柔顺地点头应是。

 他唤进常夏待她看好孩子,起身牵了郭圣通出去用膳。

 用过晚膳后,她煎熬着读了半个时辰书便洗漱睡下了。

 她躺了许久,终于模模糊糊地有了些睡意。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

 她做梦了。

 她梦见她在南宫朱雀门外等人。

 似乎,是接刘秀的大姐和小妹。

 可…

 她的目光望到身前拔的身影有些发懵:他不是说没空来?让她来接两个姑姐吗?

 她迟疑着上前,还不等她说话,宫门开了,刘秀大步上前去。

 她跟随着他都身影,望向宫门口缓缓停下的马车。

 车门被推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

 刘秀伸出手接住她,搀扶着她下来。

 他们姐弟的关系这么好吗?

 可后面怎么又下来两个女子?

 车上人很快便下来了,刘秀朝她说了句什么,她笑着望过来。

 铮地一声,郭圣通听见心底有什么轰然断开。

 她有些承受不住地捂着口,心下半是酸楚半是嫉妒地想:原来她这么美。

 等等…

 她?

 哪个她?

 这便是那个贵人吗?

 可她为什么是跟着刘秀的姊妹从南来?

 刘秀明明说了,他在她之前并未娶纳妾啊。

 而且,这个贵人即便私底下得了晋升的诏书,但怎么能劳动帝后一起来呢?

 真爱如此无敌?

 刘秀引了那姿绝佳的女子到她身前来,笑着为她介绍

 “这便是郭贵人——”

 贵人?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刘秀。

 她是贵人?

 那女子温柔端庄地一笑,极为亲切地道:“这便是郭妹妹啊,生的可真好。”

 她怎么一副早就知道她的样子?

 还唤她妹妹?

 十足的正室见小妾的范。

 郭圣通惊愕地望向刘秀,希冀从他眸中找到答案。

 然而——

 他没有看她,他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的女子。

 这目光太熟悉太熟悉。

 因为他曾百次千次地这样看她,可如今他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另外一个女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成了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

 “桐儿…”

 有人急切地在耳边叫她。

 她睡得身子软绵绵,一动也不想动,可那声音执拗极了。

 她烦躁地睁开眼来,正对上刘秀深情的凝视。

 方才的梦境浮上心头。

 她深了口气,尽量抑制住深沉的厌恶:“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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