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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三章 失踪
 冬日晨光似蒙着一层细纱,照到窗上清清淡淡地,有股温馨劲。

 破晓时刚折下的腊梅,在双耳青釉花瓶中氤氲开沁人的香味。

 郭圣通仰头望向刘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中仿若含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只一眼就叫人深陷其中,没法挪动。

 她抿着轻笑,吐出一个好字。

 刘秀也跟着笑起来,他长了口气再度把她揽入怀中:“只是随军苦,得委屈你和孩子了。”

 “怎么一家人老说两家话?”她笑瞪他“哪有那么多的委屈?”

 她轻舒了口气,似是含着无限感慨地道:“只要能一家人在一块就比什么都强。”

 这句话撞得刘秀心下一震,他边的笑意止不住地往上翻涌。

 郭圣通微垂下眼帘,把头靠在他怀里。

 此刻的他待她总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吧,可她不敢享受这份温暖情意。

 她怕自己会比前世更沉沦。

 用过早膳后,常夏和羽年领着宫人们开始收拾行装。

 郭圣通和刘秀并肩站在廊下晒太阳,冬日阳光清寒,但晒得久了也有温度。

 她又披着白狐滚边的大氅,怀里还揣着鎏金手炉,倒真没觉得冷。

 极目远望,除了白什么颜色都看不分明。

 那白,白得冷冷清清,白得孤孤寂寂。

 她打了个哈欠,那嘘出的口白烟缓缓飘开,转瞬间便混入了飒飒冷风中。

 “母亲不会和我们走的,她定是要回真定去的。

 我父亲还在那,等着她年节下的祭拜。”

 刘秀忍不住笑,引得她抬眼看他。

 他忙解释道:“我是笑,我这还没开口,你们姐弟就认定了我得败北。”

 郭圣通道:“我倒真盼着你能说动我母亲,若不然她自个儿回去守着冷冷清清的祖宅,我总是不放心。”

 午饭前,他们一起去了母亲寝殿中。

 母亲拢着个手炉正在和小侍女们玩叶子戏,见他们来了便一把丢了,笑盈盈地道:“我有话和你们说,原还想着歇过午过去呢。”

 郭圣通看了刘秀一眼,她有预感母亲多半是要先发制人。

 刘秀拉着她坐到母亲对面的坐榻上“母亲请说。”

 “你来了,我也能放心回去了。

 年节下了,总不能祖宅里没人祭祀。”

 她瞧着刘秀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打算叫我跟你们一道走。

 你们的孝心,我心里清楚。”

 刘秀看刘旻态度坚持,便也没强求的意思。

 “那我派五百骑护送您回去。”

 郭圣通本还想劝,但看母亲一脸欣慰的笑只得把话咽回去了。

 孔子曾言:“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她孝顺母亲,便更当尊重母亲的意志才是。

 母亲笑看向她:“等到二月里我来看你。”

 她忙点头道好。

 翌清早,郭圣通送别了母亲后也踏上了去蓟县的马车。

 她已经怀胎六月了,经不起颠簸,好在刘秀手边也没什么要紧事,便一路缓缓走着。

 如此这般,从邯郸城到蓟县一天的车程足足走了三天才到。

 蓟县自然没有邯郸城和真定城繁华,唯一胜过后面二者的大概便是一望无际的兵营。

 换了个地方住,但身边跟着自小伺候着她的常夏和羽年,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刘秀只陪了她一天,便又忙得不可开了。

 她闲的发慌,常夏和羽年又对她管头管脚,不许她拿针线不许她看书不许她玩蹴鞠。

 她暗忖,依着她们想,她要是成天哪也不去,就乖乖躺在榻上养胎才如了她们的意。

 但也不能怪常夏和羽年小心谨慎,她年纪不大,又是头胎。

 有时‮夜午‬梦回,她望着帐子顶发呆时,也曾胡思想过。

 万一生产艰难可怎么办好?

 死也就死了,可死的那么遭罪。

 不过再一想,她若是就此一命呜呼,母亲和弟弟也就免于受她的牵累了。

 刘秀后提起她来,还得念一句我那可怜的发

 她这般一想,自己都快哭了。

 哎,等等…

 她死了,那不正好给刘秀嘴里那个“她”腾了地方?

 说不得后人都全不知道刘秀还娶过一个叫郭圣通的女子。

 她想到此节,真是恨得牙

 第二见到刘秀,估摸着她的目光冰得刺人,引得他再三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她心里憋气,一晚上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耐着子哄了她许久,也还是没见她消气。

 又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只能用孕期焦躁来解释。

 又过了几,她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消了之后又觉得没脸见刘秀,心下更加烦躁。

 嫉妒,她这是在嫉妒。

 可她怎么能不嫉妒呢?

 她不是块石头,举案齐眉久了,心里如何又能不泛起涟漪来?

 腊月下旬,尤来诸部在辽东郡地界被歼。

 刘秀舒了口气,总算没耽误陪郭圣通过年。

 转过年,平陵县人方望拥立前汉孺子刘婴为天子,更始帝遣丞相李松率军出击并斩杀了刘婴。

 她得着信后,惆怅了好一阵子。

 王莽在时把刘婴养成了傻子,这本就是个可怜人了,还要被人利用落得个无辜惨死的下场。

 正月十三时,刘秀也辞了她率军北上到元氏县去攻打尤来、大抢、五幡诸军。

 也不知是不是怀孕怀得人傻了,今次作别时她心里分外不安,拉着刘秀的手反复叮嘱他要小心谨慎。

 刘秀好笑,却没不耐烦,只连声应好。

 她也跟着笑,自她嫁给刘秀后,他出征这么多回,她哪回担心过?

 刘秀去后半月,便接连传来捷报。

 她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暗自笑自己瞎担心。

 她绝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刘秀会失散于军之中,生死未卜。

 那已经是二月了,天气依旧冷得吓人。

 她用过午膳后,听了两刻钟书,渐渐困顿起来。

 常夏便领着侍女们去了她的衣裳鞋袜,为她掖好被子,垂下帐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很快便睡着了。

 但没多久便无端惊醒过来,她睡眼蒙地睁眼打了个哈欠。

 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她怎么突然醒了?

 她睡思昏沉,懒得计较,正要合眼睡着。

 忽听得有道声音轻飘飘地落进她耳朵里。

 那是羽年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郭圣通的心一下就提起来,谁欺负她了?

 “…这可…怎么…怎么办啊…”听着意思,是碰上难事了?

 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为难事吗?

 怎么不来求她?

 倒在外面一直哭。

 “快别哭了!一会再叫夫人听见了!”

 这是常夏的声音,她在轻声呵斥羽年。

 嗯?

 为什么不能叫她知道?

 郭圣通竖起耳朵来仔细听着,但羽年却果真不再说话。

 到底是怎么了?

 她躺在榻上烙饼般地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到底是被好奇和莫名的心慌搅得睡意全无。

 “常夏…”

 常夏应声而进,起帐幔问她:“夫人是要水喝吗?”

 郭圣通摇头“我睡不着了,还是起来坐坐吧。”

 于是,侍女们便鱼贯而入,服侍着她更衣。

 羽年最后进来,双眸微微发红。

 郭圣通看她一眼,笑着道:“这是谁欺负我们羽年了?”

 羽年勉强笑了笑:“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不对!

 郭圣通心底泛开嘀咕来。

 如果是羽年有什么为难之处,她定不会搪,会原原本本地告诉郭圣通,求她做主。

 可现在羽年不肯说,还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说明这事很有可能和她有关。

 郭圣通看向羽年,她低垂下眼帘来不与她对视。

 她扶着缓缓站起身来,把手递给羽年。

 羽年的手有些冰凉,只怕是去外面冷静了会。

 看来发生的还是大事。

 羽年扶她到南窗的软塌下坐定后,正要给郭圣通后垫上枕头,就听她轻声道:“说说吧,瞒着我什么事了。”

 羽年一震,舌头有些打结:“您…您说什么呢?”

 郭圣通沉下脸来:“我都听见了,还装什么?快说吧。”

 常夏见势不好,正要上前去拽羽年。

 郭圣通猛地一下把手中的茶盏砸了出去,啪地一声炸在人心上。

 “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们了,都敢欺瞒我了。”

 郭圣通还是小女孩不懂事时发过脾气,时间久了身边人都忘了她也是有脾气的。

 常夏和羽年吓了一跳,慌忙拜下“婢子们不敢。”

 “你们伺候我多年,我知道你们瞒我是为我好。

 但是,瞒着我不叫我知道真就是对我好吗?

 不是!

 那是叫我做瞎子,做聋子。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将来事发我只会茫然失措,被动挨打。

 你们这是帮我吗?

 是害我!”

 她这番话说下来,常夏和羽年如何还能闭嘴不言?

 她们俩对看了一眼,常夏反复斟酌了用词后怯生生地道:“婢子说了,您可别着急,也别上火。”

 郭圣通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去,面上却还撑着笑:“说吧。”

 “…君候追击尤来军到北平县后,又在顺水与尤来军战…

 这次…这次…君候败了…”

 郭圣通心下一震,败了?

 原来她那不好的预感要应验在这。

 刘秀自起事起,只怕还未尝败绩吧。

 估摸着是因为顺风久了,起了轻敌之心。

 所谓骄兵必败,便是说的刘秀吧。

 让他长长记也好,可瞧常夏这样事情好像还不止这么简单。

 她阴沉着脸看向常夏。

 常夏只得继续往下说:“…此战后,散佚的士兵退到范城坚守…但没见了君候…”

 她一直觑眼望着郭圣通,生怕她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晕厥过去。

 “…您别上火…君候定是被军冲散了…”

 郭圣通木木地坐在那,耳边常夏的声音忽大忽小。

 刘秀失踪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死了吗?

 不会!

 他会做皇帝!

 怎么会这会就死了?

 她极力安慰着自己,但仍是想哭,嚎啕大哭。

 可哭不出来,就像有人一把攥住了她的喉咙一样,她喉间生疼,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她死死咬着,让自己镇定一点。

 她不能慌,不能慌!

 “…夫人…夫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涣散的心神又聚集到一块。

 她看向慌了神的羽年和常夏“我没事…”

 她极力牵动着嘴角,想要坐起身来。

 可她坐不起来。

 她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在发抖,一股寒意从背后漫开,渗进骨髓里。

 她心下发狠,把下嘴咬出了血来。

 “扶我起来…”

 常夏和羽年忙一左一右地搀扶她起来。

 她空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屋子里“将军们在哪?”

 这个问题难住了常夏。

 她总不能告诉郭圣通,将军们正在商议着要把主公的侄子来为主。

 她嗫嚅着嘴,实在开不了口。

 “给我更衣!”郭圣通见她这模样,心下隐约有了猜想。

 “…您要去哪?”

 郭圣通不理她们,常夏和羽年心下发憷也不敢多问。

 更衣后她又叫常夏给她梳了高髻,盛装华服地出了门坐车往议事处去。

 下车时,门口的兵士显然没想到她会来。

 她不许人去报信,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议事殿外。

 听着里间吵得正,便捧着肚子顿住了脚。

 “…主公如今下落不明,到底是被军冲散了,还是…”

 “…这都多久了?倘若是失散,主公会还不来寻我们?”

 “…只怕是凶多吉少啊!”“主公刚在河北打出名堂来,怎么…”

 “为今之计,得先稳定军心啊!”“是啊,若是叫三军知道如今无主,只怕得大。尤其是那铜马军,本就只服主公,旁人震慑不了。”

 …

 郭圣通被咬破的下嘴经了冷风沙疼沙疼的,她狠下心来继续用力。

 她不能哭,她不能哭。

 母亲教过她,遇事哭没有用,慌更没有用。

 “好了!”一道响亮的声音破空而出,屋子里立时静下来。

 而后又有无数道声音响起来“子颜,你说说怎么办?”

 子颜?

 原来里间说话的是吴汉。

 郭圣通还和他见过一面,刘秀向来信重他,只是不知道当此危局,吴汉会怎么说?

 “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何忧无主?”

 这意思是要刘秀的侄子为主?

 郭圣通心头大震,旋即气血上涌。

 刘秀如今生死还没有定论呢!

 他们就在讨论谁为后主?

 真是叫人心寒!

 却又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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