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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浴兰
 郭圣通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她怎么会不知道?

 父亲去时她三岁,已然开始记事,怎么会连父亲的声音都分辨都不了?

 但为何她对父亲的印象模模糊糊,都是从母亲的描述中才拼凑出了父亲的模样。

 母亲说她是被父亲亲手带大的,照理说或多或少总应该会记得些关于父亲的事才是,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像是全忘了一般。

 郭圣通不安的心中又平添了几分茫然疑惑。

 红已经沉没到天际边,但天色因着霞光遍地还明亮的很。

 暮霭落在树梢上,明晃晃的光线晃得人看不清楼阁房屋。

 几只归鸟划过长空,须臾间便从眼可见的视线中消逝。

 晚风徐徐吹来,拨得廊下灯火闪烁跳动,来往匆匆的侍女家人子穿行在其间,身影都被拉得老长。

 母亲温柔恬静的笑脸一如从前,但那尖锐刺耳的嚷骂声也似乎还响在郭圣通耳畔不曾离去。

 她不由生出一种无比突兀的感觉,这怎么可能会是母亲?

 但那的确又是母亲的声音。

 “桐儿——”母亲无奈地又唤了一声。

 郭圣通唔了一声,跑上去挽住母亲:“我知道了。”

 母亲笑笑“你啊,别一会吃饭的时候也发呆,再把饭菜送到了鼻子里。”

 郭圣通不依地叫了声“阿母”,母亲的笑就更灿烂了。

 用过晚膳后,天色渐暗,暮霭已经穷尽。

 郭况闹着要玩叶子戏,母亲便事先声明这次不玩钱。

 如此一来,玩了一个时辰郭况便扯着哈欠说困了。

 他一走,母亲见郭圣通也起身,正想叮嘱她路上小心。

 郭圣通却笑着问她今夜可不可以就在母亲房里歇下。

 可以,当然可以了。

 母亲想也没想地就应下了,眉开眼笑地叫红玉去卧房里换了新被褥,又燃了阇提花香。

 晚间躺下后,郭圣通闻着锦被上太阳的味道和母亲凑在一个枕头上说话。

 她想到小来是由父母亲自带大的,便觉得母亲的卧榻格外舒适。

 她要母亲再多给她说些关于父亲的事。

 郭圣通相信,如此这般听得多了,没准已然弥散开的记忆又能慢慢重聚回来。

 屋里只留了一盏灯,淡黄的光影晕染开来满室温馨。

 母亲的声音温柔轻绵,响在静寂的夜里分外叫人安心。

 郭圣通不自觉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母亲很爱她这样的撒娇,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抚着她散落在枕上的如云秀发笑着说:“你父亲从前半天见不着你,回来了就得抱着你反反复复地问你想不想他。你冲他咯咯一笑,他就高兴的不行,说你是听懂了他的话。”

 郭圣通眸子中一暗,旋即水光就冒了出来。

 她终于忍不住问母亲:“父亲是怎么去的?”

 郭圣通明显感觉到这句话一出口,母亲浑身微微一震。

 她心中忐忑起来,开始有些后悔。

 母亲抱紧了她,声音轻幽地道:“你父亲——他是病死的——”

 父亲是病死的,郭圣通自然知道。

 她只是始终不知道是生的什么病,但母亲话锋尾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厉叫她不敢再问。

 她心中惴惴不安地想,会不会父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母女俩一时间静默下来。

 母亲先打破沉寂“桐儿,睡吧。你明还要早起,进学迟了文讲席可是打手板的。”

 母亲的声音还是那般轻柔,听不出有什么不高兴或者愤怒来。

 刚刚那一点凌然,仿佛只是郭圣通的错觉。

 郭圣通应了一声,窝在母亲怀里闭上眼睛。

 她很快睡着了。

 半夜无端醒来,她准备重新睡去,却忽地发现暗夜中母亲还睁着眼睛失神地望着帐子顶。

 是因为她问了父亲的死又引起了母亲的伤心吗?

 曾有人告诉她,再深的伤口都会时间温柔地抚平。

 倘若真是这样,为什么不治愈她的母亲?

 郭圣通慢慢地合上双眼,再无睡意。

 直到身旁的母亲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也没有睡着。

 郭圣通折腾到后半夜才迷糊糊地睡着,第二是被母亲拖起来的,不然就该误了时辰。

 文讲席讲了半个时辰书后,见她昏昏睡,便叫她练了一个时辰大字,又画了半个时辰画。

 草草用过了午膳后,郭圣通倒头就睡,下午见着梁医时总算精神了过来。

 她在岐黄一道上悟性非凡,梁医是夸了又夸的。

 但她却再没有那种给大舅母看病把脉时那种福灵心至的感觉,那一刻的明悟似乎也变成了幻觉。

 晚膳时郭圣通还是去锦棠院中用,自病好后她一天当中怎么都会去母亲那打个转。

 她在回廊中见着院中几个侍女趁着天光大亮正在做针线,她打眼瞧了瞧,见绣的是五毒。

 所谓五毒,是指蝎、蛇、蜈蚣、壁虎、蟾蜍。

 逢着浴兰节时,屋中会贴贴五毒图,以红纸印画五种毒物,再用五针刺于五毒之上,还会在衣饰上绣制五毒,在饼上缀五毒图案,均含驱除之意。

 浴兰节这么快就要到了吗?

 郭圣通回首问常夏。

 常夏笑着告诉她还有十天就到了。

 她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五月向来不为人爱,以为恶月,五月初五恶上加恶。

 所谓的“不举五月子”之俗,就是说五月五所生的婴儿无论是男或是女都不能抚养成人。

 一旦抚养则男害父、女害母。

 郭圣通对这样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她和母亲说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便是生在五月五,也不见怎么妨害父母,反倒成为了父母的骄傲。

 母亲笑笑“若不是因为这样,能有悬艾叶、柳、打马球、采药沐兰汤、斗草吗?”

 是以郭圣通虽不相信恶五月的说法,但却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玩乐而喜欢浴兰节。

 用过晚膳后,郭圣通便和母亲说起浴兰节。

 母亲很有兴致地陪她说起来。

 郭圣通望着母亲,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昨夜那个失神望着帐子顶满脸寂寥痛苦的母亲。

 她犹疑了又犹疑,终于主动建议道:“要不然今年请叔父一家也来一起过浴兰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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