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阻挡 (长评+)
郭圣通也笑了,笑意从眼中直达眼底。
她母亲虽然
子温软,却从不娇惯孩子,更不把孩子的话当耳旁风。
许多时候,母亲都很尊重姐弟俩的意见。
也就是弟弟总像不知事似地,只想着玩戏,母亲才硬拘着他念书。
她和母亲说好了晚膳也过来用后,便往漆里舍去。
春日的阳光越来越有温度,走在太阳底下没一会郭圣通就觉得周身都微微发烫起来。
裹着花香的风吹拂在脸上也叫人格外惬意,古拙大气的亭台轩榭静静伫立蓝天白云下熠熠生辉。
空中掠过几只云雀,留下一连串婉转甜美的歌声。
仪态大方、训练有素的侍女家人子远远望着她来,恭谨地拜伏在地行礼。
她轻轻点头而过,望着爬满
绿和花苞的梢头,昨夜的梦境渐渐地浮上心间来。
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为何会知她小名?
又为何会和她那般亲密?
莫不成这梦境是将来的预兆?
郭圣通微微蹙眉,心下思绪纷
,犹如一团
麻。
她心不在焉地进了漆里舍,由着常夏同羽年服侍着更衣后便歪在卧室的软塌上看书。
明
得进学,岐黄一道又艰难晦涩,是以她看的是《皇帝内经》。
午后和煦温暖,庭外花树的影子透过直棂窗格漫进来,同着云雾般轻柔的帷帐一起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四下里静寂无声,便是那滴滴哒哒的刻漏也暂时被挪了出去,怕扰了郭圣通念书。
但郭圣通好半天功夫,都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
她心间到底还是浮沉着昨夜的梦境,叫她翻来覆去地一直在想。
之前她便梦着那个男子要给她说《太史公记》,昨夜又梦见看《太史公记》。
她不由想,会不会和《太史公记》也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落在了装着《太史公记》的云鸟纹的楠木箱笥上面。
郭圣通想了想,到底还是丢了手上的帛书,趿着丝履下榻开了箱笥取了出来。
她舒舒服服服地靠在蓬松柔软的
枕上后,出了一口气后,方才慢慢地翻到《孝景本记》。
她很清楚地记得,她梦中看的是《孝景本记》。
“元年四月乙卯,赦天下…五月,除田半租,为孝文立太宗庙…匈奴入代,与约和亲…二年
…”
这般读来,不也就是孝景皇帝的生平记事吗?
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啊。
郭圣通笑笑,暗自想可真是有些魔怔了。
她心下微微松缓了下,待看到后来的孝武皇帝初时竟为胶东王时,
不住讶异地蹙起眉来。
原来在孝武皇帝之前,孝景皇帝另有太子。
那原来的太子呢?
郭圣通坐直了身子,仔细地搜寻起关于前太子的记载来。
“四年夏,立太子…立皇子彻为胶东王…七年冬,废栗太子为临江王…四月乙巳,立胶东王太后为皇后…丁巳,立胶东王为太子。名彻…”
前太子不过为了三年太子即被废,而且冬才废了前太子,四月便立孝武帝生母为后,怎么看都是为了使孝武帝为嫡子而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郭圣通心下叹道,也无怪乎人说帝王家的血脉亲情最是薄淡。
前太子一朝从万人瞩目的神坛上跌落下来,等待他的还不知道是怎样黯淡无光的未来。
“中二年二月,匈奴入燕,遂不和亲…三月,召临江王来…”
郭圣通的感慨噎在喉间,不可置信地望着后面的那句“即死中尉府中”
什么叫死中尉府中?
中尉纵然权重,也断然负不起皇子身死的责任。
但死的是前太子,是对新太子地位天然就造成威胁的前太子,是功是过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彼时前太子不过弱冠之年,总不可能是病死的吧。
那么前太子到底为何而死?
郭圣通丢了手中帛书,唤常夏进来:“把所有跟前朝孝景皇帝有关的竹简帛书都寻来。”
常夏应声,躬身而去。
两刻钟后,郭圣通便见着了府中能寻着的所有竹简帛书。
她一册册翻阅过来,心也一点点地寒下来。
前太子刘荣因侵占宗庙,被传到中尉府受审。
刘荣
向景帝请罪,中尉郅都不许。
魏其侯窦婴派人悄悄送去了刀笔,刘荣方才写下了谢罪书。
而就在心愿达成后,刘荣自杀身亡。
窦太后闻讯大怒,杀郅都。
这件事
看来,不过是前太子获罪反使得忠臣为太后怒火殃及。
但刘荣不过是要向其父皇谢罪,如此合情合理的要求郅都为何不许?
侵占宗庙之罪可大可小,怎么说来都还不至于要赐以死罪,刘荣为何自杀?
除非他已经明白郅都是受了景帝的暗示才加以为难。
那么景帝为何要如此?
自然是为了现在的太子,将来的新帝。
刘荣不得不死,或者说心如死灰地选择成全父皇的一片舐犊情深。
郭圣通心下一片冰冷,寒气从背上迅速蔓延开来。
难怪窦太后在要赐死郅都时,为景帝阻拦而怒问“临江王独非忠臣
?”
那是一句王母为孙儿之死无奈愤懑之下的怒问啊。
郭圣通呆坐了片刻,只觉得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真真是没错的。
似如今的建兴帝不也是这样吗?
亲手
死了长子,又使次子自杀。
不对,不对…
建兴帝长子死因可循,但次子却是模模糊糊地一句犯
自杀。
犯的什么
?建兴帝次子为何同刘荣一般选择了自杀?
莫非他同样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
刘荣死是因为挡了其弟刘彻的路,那建兴帝次子又是挡了谁的路呢?
这答案实在太昭然若揭了,也实在太让人心惊
跳了。
郭圣通心下猛跳,她忍着牙间的寒颤闭上了双眼不忍再往下深想。
不论事实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建兴帝的皇位来得并不像她以为的那般光明正大。
若不然,为何孝平皇后恨建兴帝如此之深?
这帝位之下的污秽罪恶有多深,恐怕只有建兴帝最清楚。
人们总说平成大事者,自然须得不择手段。
但郭圣通以为但凡为人,总须有底线。
她的目光久久凝固在朱红色的门扇上,只觉得那颜色像鲜血般刺痛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