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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一百零五
 听说颜值高的宝宝看不见我 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李绮节和杨天保那些任娇纵的小表妹小堂妹一点都不像。大概是生母早逝的缘故,她身上既有缺乏长辈细心管教而养出的天真散漫,言谈间有些过于不拘小节。又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稳重,摔倒后既不哭委屈,也不嚷疼,立刻利利索索爬起来,拍拍手,一笑而过,从不会使子掉眼泪。

 和她在一起玩耍,不必时时刻刻提防说错话,哪怕偶尔言语上冒犯了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杨天保一直以为小表妹不足为虑,没有想到,懂事贤惠的小表妹,不仅脾迥异,就连揍起人来,竟然也和普通小娘子不一样。小堂妹杨天娇是杨家头一个混世魔王,生起气也打人,可杨天娇打人,顶多是粉拳一阵捶罢了。

 而李绮节打人,专门朝那些杨天保自己都羞于说出口的下三路下脚,不仅出手快,还准,不仅准,力道还狠,不仅狠,还毒!

 最毒妇人心,诚不欺我!

 杨天保自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不敢、也不好意思还手,抱着脑袋狼狈躲闪,气吁吁,满面紫涨——半是气的,半是疼的。

 怕外边人听见声音,他硬撑着不肯讨饶,只能一边躲,一边试图用凶恶的语气去威慑李绮节:“三娘!“

 李绮节恍若未闻,一脚蹬在杨天保的小腹上,使劲一碾。她身上穿的是男装,脚上的鞋子自然也是长靴,刚巧是孟家五娘子亲手做的一双,用料扎实,质量过硬,用来踢人,效果拔群。

 杨天保闷哼一声,脸都疼绿了。

 李绮节见好就收,拍拍手,整整衣襟:“表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和表婶一样,都看不上我的大脚,你看,我这双大脚已经长好了,绝不可能再复。“

 杨天保一脸屈辱,双目含泪——仍旧痛得说不出话来。

 李绮节拍拍杨天保的肩膀,折扇勾起他的下巴,满意地欣赏几眼他红肿了半边的脸颊,笑道:“既然表哥耿耿于怀我的大脚,如今又找到喜欢的意中人,咱俩好聚好散,杨家送的定礼,我们李家会如数奉还。“

 说罢,丢下捂着肚子的杨天保,扬长而去。

 小黄鹂挪着三寸小金莲,颤颤巍巍冲进房,扶起杨天保,哭得哽咽难言:“李家三娘莫非是母大虫托生的,怎么能随便打人?!五郎,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刚走到门口的李绮节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正准备去请大夫的万婆慑于她的气势,硬生生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有动作。

 李绮节回头笑看小黄鹂一眼,摇着粽竹折扇,意味深长道:“汤快熬好了,山药、阿胶、枸杞,都是好东西,表嫂记得趁热喝,凉了的话,药效就差了。“

 小黄鹂听懂李绮节话中未尽的意味,脸色顿时惨白一片,眼底满是惊惧。

 李绮节大摇大摆踏出杨天保的小金屋,宝珠跟在她身旁,有些惴惴不安“三娘,你怎么把杨五郎给打了?回去官人怪罪你怎么办?“

 李绮节一竹扇敲在宝珠的脑袋瓜子上,道:“傻丫头,我不打杨天保,杨家怎么会退亲?“

 招财气呼呼道:“为什么是杨家退亲,不是咱们家退亲?“

 李绮节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几分,虽然杨天保闹出了和花娘私奔的事,但不论是杨家,还是李乙,都不会准许她贸然退亲。

 在杨家人和李乙看来,少年人爱风,常有的事,一个小黄鹂,就像阿猫阿狗一样,不值得大动干戈。

 如果李绮节没有私下里来找杨天保和小黄鹂,杨家的长辈们只会把杨天保叫回家训几句,顶多他一巴掌,饿他几顿,便算是惩罚,然后带着他到李乙跟前说几句诚心悔过的话,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而李绮节呢,作为一个不愿脚、高攀杨家的乡下丫头,只能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小黄鹂的事,否则别人都会怪她不懂事、不本分、不大度——连李乙也会这么想。

 杨天保回头是岸,李绮节不计前嫌,才符合所有人的期望,才算皆大欢喜。

 李乙认定李绮节脚失败,除了娃娃亲杨天保之外,别无选择,绝不会准许李绮节退亲。

 即使李乙愿意退亲,杨家人也不会同意,到时候两家争执起来,请出两家族人和里甲老人商议,事情拖得越久,退亲的可能就越小。

 所以,李绮节只能另辟蹊径,杨天保主动退亲。

 虽然这样会妨害她的名声,但只要能快刀斩麻,早和杨天保划清界限,牺牲点名声,无关痛——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而且名声这东西,只要手里有钞,不愁后挣不来。

 杨天保是个读书读腐了的半大少年,正值中二年纪,李绮节当着他的家仆、小黄鹂和一个友人的面胖揍他一顿,依他的为人,这辈子大概宁愿当个老光,也不会娶她过门。

 宝珠听完李绮节的一席话,吁了口气,她还以为三娘是被杨天保给气糊涂了呢!

 招财在一旁摸摸后脑勺,憨憨道:“三小姐你把杨家少爷打了一顿,杨家人就愿意退亲了?“

 李绮节摇摇头“打杨天保是其一,不是还有那个黄鹂鸟嘛,让她折腾去,不出三天,杨天保肯定会来咱们家退还婚书。“

 宝珠和招财喔了一声,胡乱点点头。

 李绮节丢下两个似懂非懂的家仆,不再解释,反正她也没打算照实说。

 万婆熬的汤里,全是安胎之物,炉子旁边的竹篮里,有一把很少用在熬汤中的艾叶,是防治产的。如果李绮节料得不错,小黄鹂急着笼络杨天保将她从楼里赎身,多半是因为珠胎暗结,需要找个地方安心养胎。

 杨家这几年愈发重规矩,绝不会允许一个花娘率先为没有成亲的杨天保生下长子。所以李绮节刚才故意暗示小黄鹂,自己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小黄鹂如果想保住腹中胎儿,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撺掇杨天保退亲。

 胭脂街上的人亲眼看到高大姐率人把小黄鹂教训了一顿,直接导致杨天保离家出走,然而仅隔一天,小黄鹂脸上竟然一点伤口都没有,娇红雪白,满面含

 李绮节可以确信,小黄鹂的心机,绝不简单。故意在她面前娇模娇样,只是一种藏拙的伪装而已。

 正自思量,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表妹留步!“

 李绮节伸胳膊踢腿,打了个慵懒悠长的哈欠,在簟席上翻了个身,穿上踏板上搁着的一双枹木屐,踢踢踏踏,走出房门,下得楼来。

 丫头宝珠连忙端来热汤、香胰子和布巾帕子,伏侍李绮节洗刷漱口。

 李家大郎李子恒穿着一身褐色窄袖布衫,正蹲在院中的桂花树下劈柴火。见妹妹起,笑着道:“三娘朝食想吃什么?灶上温着一锅羊鸭花汤饼,还有一笼灌浆馒头,阿爷晓得你爱吃那个,一大早特地叫宝珠去东大街唐拐子家买的。”

 宝珠也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官人见三娘这几胃口不好,还让我称了好几斤银丝细面,三娘要是不爱吃汤饼,下碗丝面也不费什么功夫。”

 李绮节还真不爱吃鸭花汤饼,尤其那底汤还是羊熬煮的。

 她上辈子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大吃得惯膻味浓厚的羊骨头汤,这辈子走错了轮回道,莫名其妙来到大明朝,在潭州府瑶江县生活六七年了,依然还是吃不惯羊

 偏偏朝廷从应天府南京迁都至顺天府北京没几年,北方盛行牛羊,紫城的皇族贵戚和朝中众人,无不以食用羊为尊。

 上行下效,潭州府人也贵羊,轻猪,各家举办红白喜事,都以羊为佳。

 而后世家家户户都极为喜爱的猪,在瑶江县极为鄙,一斤猪不过十个钱,贵人富户都不屑食用。只有那等家境困窘的贫苦百姓,受不得餐餐茹素,清苦度,方会偶尔买些猪,回家熬煮汤羹。

 上个月因着有媒婆上门说亲,说和李乙续娶间壁卖水、香饮子的寡妇周桃姑做填房,李绮节大病了一场。

 饮食不进,呕吐不止,在上一连将养了十数天,才算痊愈。

 李乙见幼女辗转病榻,心疼万分,特意费钞去羊铺子买了一只整羊,卸了羊骨,拆下羊,让伴当进宝天天熬煮一锅羊汤,好给李绮节补养身体。

 李绮节两辈子都是随遇而安的散漫子,纵然重活一世,也没生出什么改天换地、称霸一方的豪迈抱负,依旧心安理得做她的李家三娘子。

 李乙要续娶一门继室,她固然心中不大情愿,但也不至于恃宠而骄,故意生病。

 她的这场病来势汹汹,倒有些像是患了寒热症。

 可能是上个月中元节,和阿爷李乙、大哥李子恒一同回乡为先祖烧包袱、祭饭汤,在乡下李大伯家吃了一大碗的生鱼脍,又喝了些井水湃过的桂花水,寒入体,引起肠胃发炎,这才一病不起的。

 李乙却是笃定幼女不愿他再续娶,这才积郁心中,病倒在。他自家也无甚中意的小妇人,当下便婉拒了满嘴甜言语的媒婆,又告知一众邻里,说他惟愿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不会再娶。

 李绮节糊里糊涂之间,搅黄了李乙的一门好亲事,心里觉得愧疚万分。

 那周桃姑样貌出众,去岁才刚满三十,年纪也不算大,是西大街出了名的美貌寡妇。家中又一直在巷道旁经营一爿卖水、香饮子的小买卖,虽然她家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要养活,但总归都是要出阁嫁人的。周桃姑精明能干,很会过日子,故去的前头男人还曾留下一笔钱钞。这些年来,也没见周桃姑舍得买吃买穿,可见她手里很是攒了几个钱。

 瑶江县不少分不了家产的庶出儿郎、死了老婆的鳏夫,都眼巴巴瞅着周桃姑,等她再披红绸嫁人哩!

 周桃姑本来的娘家并不姓周,她能以一介寡妇之身,主掌家业,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娘子,将先头男人留下的小买卖持起来,自然是有几分心眼谋算的。寻常人等,周桃姑也看不上眼,那等整只晓得喝酒玩牌、斗走狗的懒汉莽夫,周桃姑更是不稀得看一眼。

 李家和周家相邻,周家卖水,李家沽清酒。

 李乙在族中排行第七,乡下还有个嫡亲的大哥李大伯,两兄弟一个在乡间种粮食,一个在县城里开铺子,日子过得也算红红火火。

 李乙老实厚道,勤劳肯干,家中积蓄颇丰,虽没个妇人在家心庶务,但他体贴细致,看顾一双儿女十分精心,手里也舍得撒钱。大郎李子恒和三娘李绮节整穿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比巷子里其他人家的儿郎闺女都要规矩讲究几分。

 再加上李乙还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子又腼腆正经,不是负心寡情之人,老婆走了五年,既没看他和**|妇人调笑,也没见他往勾栏里行走,最是个正经本分之人。

 周桃姑挑来挑去,最后就选中了勤谨心善的李乙,只是李乙有一儿一女,怕是难免要有一番反复纠葛。

 果然不出周桃姑所料,李家三娘子暗地里作怪,无缘无故大病一场,李乙便熄了续娶的心思。

 任凭周桃姑聘请的媒婆如何巧言哄劝,李乙都不肯松口,还委婉提出可以和周桃姑认个干亲,以后也是个照应,就是不肯许下两家媒约。

 李绮节对周桃姑并没什么恶感。

 可她上辈子曾在后母底下讨生活,后母为人并不坏,也没故意待过她。但自打后母给她老爸又生了两个弟妹之后,她在家里的身份就显得有些尴尬微妙。后母对她的一言一行也格外挑剔感,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试探怀疑。

 那种明明在自己家生活,却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的滋味,李绮节委实不想再忍受一次。

 所以李乙娶不了周桃姑,李绮节其实心底里还是有几分雀跃的。

 也因着这份雀跃,她愈发觉得对不住这辈子的便宜父亲李乙,这几天显得十分乖巧顺从。

 故而灶上这锅羊汤底的鸭花汤饼,李绮节不敢嫌弃。就着一笼汤汁鲜美的灌浆馒头,慢条斯理一顿吃完。

 李子恒的伴当进宝收了碗筷去灶间洗刷,见李绮节将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宽慰道:“三娘果然是大好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李绮节擦擦嘴“中饭吃什么?”

 进宝拿剖开的葫芦制成的水瓢舀了一瓢生水“官人说中午给他备些冷淘就好,大郎和三郎的饭已经煮上了,看那砂锅吊子,里头炖了一锅黄芪羊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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