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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一百零三
 听说颜值高的宝宝看不见我 在杨天保的印象里,见到的李家表妹总是斯斯文文的,说话和声和气,做事大方利,乖巧娇憨,秀外慧中,除了一双大脚不堪入目以外,并没什么其他毛病,将来会是个很称职的贤良子。

 因为李家没有主妇,两人年纪又小,不必避讳,每一次杨天保随母亲高大姐去李家串门,李绮节都会出面招待他。她总是头挽小垂髻,黑油油的发辫着碧帛带,头戴一朵晕堆纱绒花,穿着一身鲜亮衣裳,站在门槛里,眉眼微弯,笑嘻嘻问他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然后让丫头把她自己的糖果匣子搬出来,请他吃各式各样的咸甜果子。

 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李绮节和杨天保那些任娇纵的小表妹小堂妹一点都不像。大概是生母早逝的缘故,她身上既有缺乏长辈细心管教而养出的天真散漫,言谈间有些过于不拘小节。又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稳重,摔倒后既不哭委屈,也不嚷疼,立刻利利索索爬起来,拍拍手,一笑而过,从不会使子掉眼泪。

 和她在一起玩耍,不必时时刻刻提防说错话,哪怕偶尔言语上冒犯了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杨天保一直以为小表妹不足为虑,没有想到,懂事贤惠的小表妹,不仅脾迥异,就连揍起人来,竟然也和普通小娘子不一样。小堂妹杨天娇是杨家头一个混世魔王,生起气也打人,可杨天娇打人,顶多是粉拳一阵捶罢了。

 而李绮节打人,专门朝那些杨天保自己都羞于说出口的下三路下脚,不仅出手快,还准,不仅准,力道还狠,不仅狠,还毒!

 最毒妇人心,诚不欺我!

 杨天保自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不敢、也不好意思还手,抱着脑袋狼狈躲闪,气吁吁,满面紫涨——半是气的,半是疼的。

 怕外边人听见声音,他硬撑着不肯讨饶,只能一边躲,一边试图用凶恶的语气去威慑李绮节:“三娘!“

 李绮节恍若未闻,一脚蹬在杨天保的小腹上,使劲一碾。她身上穿的是男装,脚上的鞋子自然也是长靴,刚巧是孟家五娘子亲手做的一双,用料扎实,质量过硬,用来踢人,效果拔群。

 杨天保闷哼一声,脸都疼绿了。

 李绮节见好就收,拍拍手,整整衣襟:“表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和表婶一样,都看不上我的大脚,你看,我这双大脚已经长好了,绝不可能再复。“

 杨天保一脸屈辱,双目含泪——仍旧痛得说不出话来。

 李绮节拍拍杨天保的肩膀,折扇勾起他的下巴,满意地欣赏几眼他红肿了半边的脸颊,笑道:“既然表哥耿耿于怀我的大脚,如今又找到喜欢的意中人,咱俩好聚好散,杨家送的定礼,我们李家会如数奉还。“

 说罢,丢下捂着肚子的杨天保,扬长而去。

 小黄鹂挪着三寸小金莲,颤颤巍巍冲进房,扶起杨天保,哭得哽咽难言:“李家三娘莫非是母大虫托生的,怎么能随便打人?!五郎,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刚走到门口的李绮节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正准备去请大夫的万婆慑于她的气势,硬生生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有动作。

 李绮节回头笑看小黄鹂一眼,摇着粽竹折扇,意味深长道:“汤快熬好了,山药、阿胶、枸杞,都是好东西,表嫂记得趁热喝,凉了的话,药效就差了。“

 小黄鹂听懂李绮节话中未尽的意味,脸色顿时惨白一片,眼底满是惊惧。

 李绮节大摇大摆踏出杨天保的小金屋,宝珠跟在她身旁,有些惴惴不安“三娘,你怎么把杨五郎给打了?回去官人怪罪你怎么办?“

 李绮节一竹扇敲在宝珠的脑袋瓜子上,道:“傻丫头,我不打杨天保,杨家怎么会退亲?“

 招财气呼呼道:“为什么是杨家退亲,不是咱们家退亲?“

 李绮节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几分,虽然杨天保闹出了和花娘私奔的事,但不论是杨家,还是李乙,都不会准许她贸然退亲。

 在杨家人和李乙看来,少年人爱风,常有的事,一个小黄鹂,就像阿猫阿狗一样,不值得大动干戈。

 如果李绮节没有私下里来找杨天保和小黄鹂,杨家的长辈们只会把杨天保叫回家训几句,顶多他一巴掌,饿他几顿,便算是惩罚,然后带着他到李乙跟前说几句诚心悔过的话,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而李绮节呢,作为一个不愿脚、高攀杨家的乡下丫头,只能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小黄鹂的事,否则别人都会怪她不懂事、不本分、不大度——连李乙也会这么想。

 杨天保回头是岸,李绮节不计前嫌,才符合所有人的期望,才算皆大欢喜。

 李乙认定李绮节脚失败,除了娃娃亲杨天保之外,别无选择,绝不会准许李绮节退亲。

 即使李乙愿意退亲,杨家人也不会同意,到时候两家争执起来,请出两家族人和里甲老人商议,事情拖得越久,退亲的可能就越小。

 所以,李绮节只能另辟蹊径,杨天保主动退亲。

 虽然这样会妨害她的名声,但只要能快刀斩麻,早和杨天保划清界限,牺牲点名声,无关痛——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而且名声这东西,只要手里有钞,不愁后挣不来。

 杨天保是个读书读腐了的半大少年,正值中二年纪,李绮节当着他的家仆、小黄鹂和一个友人的面胖揍他一顿,依他的为人,这辈子大概宁愿当个老光,也不会娶她过门。

 宝珠听完李绮节的一席话,吁了口气,她还以为三娘是被杨天保给气糊涂了呢!

 招财在一旁摸摸后脑勺,憨憨道:“三小姐你把杨家少爷打了一顿,杨家人就愿意退亲了?“

 李绮节摇摇头“打杨天保是其一,不是还有那个黄鹂鸟嘛,让她折腾去,不出三天,杨天保肯定会来咱们家退还婚书。“

 宝珠和招财喔了一声,胡乱点点头。

 李绮节丢下两个似懂非懂的家仆,不再解释,反正她也没打算照实说。

 万婆熬的汤里,全是安胎之物,炉子旁边的竹篮里,有一把很少用在熬汤中的艾叶,是防治产的。如果李绮节料得不错,小黄鹂急着笼络杨天保将她从楼里赎身,多半是因为珠胎暗结,需要找个地方安心养胎。

 杨家这几年愈发重规矩,绝不会允许一个花娘率先为没有成亲的杨天保生下长子。所以李绮节刚才故意暗示小黄鹂,自己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小黄鹂如果想保住腹中胎儿,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撺掇杨天保退亲。

 胭脂街上的人亲眼看到高大姐率人把小黄鹂教训了一顿,直接导致杨天保离家出走,然而仅隔一天,小黄鹂脸上竟然一点伤口都没有,娇红雪白,满面含

 李绮节可以确信,小黄鹂的心机,绝不简单。故意在她面前娇模娇样,只是一种藏拙的伪装而已。

 正自思量,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表妹留步!“

 宝鹊没煮鸡蛋茶,只送了两碗煮开的白水到房里。

 董婆子吃了一碗滚白水,不敢抱怨,站在地下,满脸堆笑,道:“太太万福,我们太太叫给三小姐送来几匹尺头,都是松江府出的细布,颜色好,花样新鲜,正合适年轻小娘子裁衣裳。尺头是南边来的,昨天刚运到武昌府,县里想买都没处买,因县太爷夫人知道我们家太太想给府上置办节礼,才特特给我们家留了几匹。“

 周氏皮笑不笑:“叫高大姐费心了。“

 董婆子面色不变:“三小姐在房里呢?老婆子好久没见着三小姐了,怪想她的。“

 周氏淡淡道:“可是不巧,三娘前晚起夜时有些着凉,吃了药才歇下。“

 说着,唤宝鹊进房“三娘呢?“

 宝鹊道:“回太太,三小姐还没醒呢,宝珠在房里守着。“

 董婆子和老董叔互望一眼,连忙赔笑道:“三小姐养身子要紧,老婆子身上腌臜,就不去打搅三小姐休息了。“

 这两人倒也识趣,没坚持去看李绮节,任凭周氏的脸色有多难看,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一口一个太太,把周氏奉承得都有些松动了。

 待杨家老仆告辞离去,李大伯背着双手,走到正房来,道:“杨家人怎么说?“

 周氏叹口气“来的只是两个下人,看来杨家想把事情混过去。“

 李大伯立刻吹胡子瞪眼睛:“他们家五郎做出这种事,想随随便便混过去?当我们李家没人了吗!?“

 周氏赶紧给李大伯顺气:“官人莫要上火,到底是亲家,事情还没闹出来,他们杨家顾忌名声,咱们李家总得给他们留几分情面,先看看他们怎么处置那个小妖再说,如果他们杨家真的敢做出什么对不起三娘的事,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李大伯一甩袖子,气呼呼坐在堂前的一张雕花靠背玫瑰椅上“二弟还没回来?“

 周氏为李大伯斟了一碗释躁平矜的武夷茶:“没呢,我让招财去路口等着了。“

 李大伯捧着海水纹盖碗,小心翼翼试着茶水的温度“二弟是什么意思?“

 周氏四顾一望,见门外没人,轻声道:“其实二叔去李家,不全是为大郎,也是为三娘找个话事人的意思。乡里的里甲老人全是杨家的亲戚,事情闹到乡里,咱们家讨不了好,二叔想求李家人帮咱们家说句公道话。“

 躲在窗外偷听的李绮节恍然大悟,难怪李乙和李子恒已经找了五娘子做媒人,还要去李家走一趟,原来不是去请人向孟家提亲,而是为了她。

 她就说中秋夜戏的事情有古怪,原来是杨家出了什么丑事,要劳动话事人来主持公道。既然事情关系到她,那么那个有古怪的人肯定是杨天保无疑了。

 孟云晖和杨天保差不多年纪,县里能够考取功名的少年学子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两人是同窗,孟云晖特意问起过她中秋夜戏的事,他应该也是知情人。

 听周氏和李大伯的对话,不止孟云晖,李家和杨家的人都知道杨天保做了什么,单单只瞒着她一个。

 李绮节冷哼一声,绣鞋轻轻踢在木梯子的横木上,杨天保看着老老实实的,原来蔫坏!这才多大呢,就开始作妖了!

 宝珠怕李绮节摔到地上,一直守在梯子下面。看她踩在木梯子上跺脚,梯子随着她的动作晃了几晃,随时都可能栽下地,顿时急得脸色煞白,小声道:“三娘别动,仔细跌下来!“

 她就知道,三娘刚刚偷偷去后院搬梯子的时候,她应该想办法阻止三娘,而不是站在梯子底下帮她望风!

 李绮节趴在木梯子上,居高临下,朝宝珠一挥手,悄声道:“没事儿!你别管我,看着外面,要是曹氏和刘婆子来了,记得提醒我!“

 宝珠点点头,紧紧扶着木梯子,心里怨苦不已:大官人和大太太说得这么严重,杨五郎肯定做了对不起三娘的事,要是三娘气坏了,真从木梯子上掉下来摔坏了,可怎么办?

 李绮节不知道宝珠心里已经计划好待会儿怎么趴在地上好接住她,凑到窗边,听李大伯继续道:“哪里就至于劳动里甲老人了?“

 周氏扭着手绢道:“反正这事不能随便敷衍,杨家不给个说法,我是不会让三娘嫁过去的。“

 里甲老人不是单指一个人。明朝立国之初,进行了一次全国的人口大普查,根据人口制定黄册,然后以户为单位,一百一十户为一里,设里长十人,每年更换,余下一百户分为十甲,同样选出甲长,根据纳粮的多少来轮换。

 黄册是明朝老百姓唯一合法有效的户籍文件,上面清晰地登载老百姓的身份、年龄、居所、职业和所有家庭财产。记得详细的,连你家养几头猪、几只鸭都会写上去。

 古人一生,不论是居家过日子,还是入学、科考、婚丧、外出、财产、徭役、诉讼等等诸多重大事项,都离不开黄册。

 基本上说,黄册的作用,就是现代的户口本和身份证的综合版。现代人去火车站买车票必须出示身份证。在明朝,外出超出方圆几百里,同样需要递黄册才能获得官府发放的凭证。

 没有黄册,要么是逃户,要么是民,别以为到了古代随便找个旮旯地就能过日子,古代的黑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在黄册的基础之上制定的里甲制度,则是贯穿整个大明朝的基层管理行政制度。

 里长和甲长管理本甲本里的事务,除了杀人之类的重罪,一般的民事纠纷都由公选的里甲老人们裁定,大到财产纠纷、打架斗殴,小到蒜皮的谁家牛偷吃了谁家的稻田,里甲老人们都管。

 “诉不出里““凡民间户婚田土斗殴相争,一切小事,不许辄便告官,务要经由本管里甲老人理断。若不经由者,先将告人杖断六十,仍发回里甲老人理断“——在一定程度上,里甲拥有非常广泛的法律裁定权利。

 里甲老人就是乡里的管理者,纳粮多少是推选里长和甲长的首要标准,能当上里长和甲长的,基本都是大族子弟。

 所以古人追求人丁兴旺,能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养不养得活不要紧,人多了,才有可能占据话事人的身份,不会在乡里受欺负。

 李家所在村庄虽然叫李家村,但多是杂居的外姓人,本地的里长是杨家人。而那些德高望重、公选出来的老人,也大多是杨家近亲。

 按着瑶江县的规矩,李绮节和杨天保婚事有了纠纷,要么由里甲老人来裁断,要么两家公选出一户读书人当话事人,读书人有功名,说话和县太爷一样有分量。

 里甲老人全和杨家人一个鼻孔出气,李乙当然不会去找他们主持公道。而本地的读书人,又大多是杨县令的同窗或是旧友,更不可靠。

 所以李乙才会想到李家的嫡支那一派,他们家是望族,读书人多,有功名的子弟应该不少。

 李大伯沉默片刻,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话事人是那么好请的?那个李家和咱们连远亲都算不上,未必肯搭理咱们。“

 周氏瞪了李大伯一眼“官人又说丧气话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每年往李家送的那一大车东西都是白送的?“

 李大伯不服气:“就算那个李家肯帮咱们说话,杨天保在外头和花娘勾搭,在他们那种大户人家看来,不过是寻常罢了,说不定他们还会反过来劝咱们家息事宁人呢!“

 宝珠听到杨天保和花娘勾搭,又是惊讶又是气愤,忍不住高声啐了一口:“王八崽子!”

 周氏在房里听到声音,立即道:“谁在外面?“

 李绮节吐吐舌头,几步窜下木梯子,再把木梯子往肩上一扛,拔腿就跑。古代的医疗水平一言难尽,她怕自己抵抗力太差,每天坚持锻炼身体,腿脚稳健得很,搬着木梯子照样跑得飞快。

 可怜宝珠还愣愣的站在窗下,眼睁睁看着李绮节跟兔子似的,扛着一截木梯子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正想跟上,周氏掀开青花布帘,神色冷厉:“大惊小怪做什么?“

 哪怕杨家大郎杨天保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李乙也会押着李绮节出嫁。

 除非李绮节豁出去找个情郎私奔,否则李乙绝不会允许她悔婚。

 好在杨天保那小子还算规矩,长得也周正齐整。他是个童生,自开蒙之后一直跟着先生念书,很少出远门。杨家一心想让他走科举、博功名,对他的看管很严。

 李绮节见过杨天保几次,对这个未婚夫的印象还不错,暂时没有找人私奔的想头。

 几年前,杨家忽然走了大运,族里出了一位响当当的举人老爷。举人老爷虽然没有再进一步考中进士,但因为很受知府赏识,顺利在县衙里谋了个职缺,此后一路平步青云,成了瑶江县的县令。

 进士都不一定有官做呢,杨县令却能以举人之身封官,县里人都说杨家祖坟的风水好。

 杨家借此摇身一变,成了官家,而李乙只是一个持酒坊生意的乡绅。

 杨天保的母亲高大姐开始左右看李绮节不中意,碍于两家情,面上虽没出什么不妥的神色,但话里话外,常常出几分轻视。

 李乙是个外男,平时只和杨老爷来往,不会和杨府内眷高大姐打交道,自然不知道妇人之间的暗汹涌。

 李绮节却能明显感受到高大姐对她的嫌恶。

 这个淡漠严肃的未来婆婆,委实不好相与。

 高大姐没有辜负她的严苛名声,看着李绮节的眼神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亲和气。

 李绮节不由得想起上辈子逃课被教导主任抓住时的窘迫难堪,教导主任那看渣滓一样的眼神,和高大姐一模一样。

 孟娘子见高大姐脸色不好看,连忙打圆场“杨大少是自家人,三娘不必忌讳,快请大少进去坐。”

 李绮节忍住和未来婆婆翻脸的冲动“表婶里面坐,宝珠去筛茶。”

 宝珠去灶房煮了一锅鸡蛋茶,狠心撒了一大把绵白糖,又舀了半勺桂花卤子搅开,分装在青花瓷碗里端出来,请高大姐和孟娘子吃茶。

 高大姐在堂屋坐定,脸色缓和了几分“劳烦孟娘子了。”

 孟娘子端起瓷碗,默默数了数,见碗里有六枚荷包蛋,脸上立刻笑成一朵牡丹花:“李相公出门前嘱托我照应三娘,我们两家常来常往,亲如一家,大少不必同我客气。”

 按理来说,孟娘子是举人娘子,高大姐只是举人老爷的弟媳,孟娘子平时傲慢得很,不该对高大姐这么和气。

 可举人也是有分别的。

 孟举人是泥腿子出身,子刚直,才学有限。当年侥幸考中举人,没钱接着赴京‮试考‬,又口无遮拦得罪了潭州府的学政,差点连功名都革去了,无奈只能返回县城,在葫芦巷赁了所宅院,开馆授徒,赚些花用糊口。

 同窗劝孟举人放下架子,去南面长沙府的藩王府谋个闲差,或是去北边武昌府的大户人家坐馆。

 孟举人不愿为五斗米折,把同窗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同窗一气之下和孟举人割袍断义,此后再没人自讨没趣帮孟举人介绍差事。

 孟举人左起来,六亲不认。而杨举人长袖善舞,四处结达官贵人,前途无限,官运亨通,远非孟举人能比。

 两厢一比较,平时总拿下巴对着人的孟娘子见了高大姐,也得放下身段,殷勤讨好。

 高大姐和孟娘子应酬了几句,吃过鸡蛋茶,孟娘子才回自家院子去。

 等孟娘子一走,高大姐立即变了脸色,从袖中掏出一对鞋样子,往四方桌上一拍:“瞧瞧,闺女的鞋样子,怎么好随随便便给别人看见?又不是乡下蛮丫头!”

 鞋样子用米汤上过浆,硬邦邦的,摔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正是孟家五娘子拿走的那对鞋样子。

 李绮节吓了一跳,鞋样子而已,至于吗?

 而且她们李家祖宅在乡下,搬来县里没几年,她原本就是个乡下丫头。

 高大姐气得面色紫口剧烈起伏,眼神向下,钉在李绮节的一双脚上“一双大脚,也好意思出去见人!”

 李绮节脸色一变:原来这才是高大姐生气的真正原因——嫌她没脚。

 在明朝,小脚是身份的象征。

 这个时代,人人以大脚为,以三寸金莲为荣。小脚得好不好,会影响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婆家上门相看,第一件事,就是让女方掀起姑娘的裙角,看姑娘家是不是了小脚。小娘子们的脚得越精致小巧,求亲的人家就越多。

 反之,大脚女人没人敢娶,至少门第高的人家不会娶一个大脚媳妇进门,哪怕女方家财万贯。

 明朝开国皇后马氏,因为一双天足,被老百姓们讥笑至今。以至于后人胡乱编排,用“马脚”的故事取笑她。

 女孩子们四五岁时,用帛布紧紧住,熬个三五年,等骨头一步步彻底坏死,天生的大脚最终被改造成一双双尖尖翘翘的弓足。

 小脚女人,走不了长路,走不了远路,一辈子都离不开四方宅院。

 开始小脚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正常行走。穷苦人家的女伢子都要下地劳作,小脚的话等于少了一个劳动力,所以乡下姑娘一般不会小脚。

 只有家境富裕、不愁吃穿的人家,才能给家中的小娘子们脚。

 自然而然的,小脚成了身份地位的代表。

 用宝珠的话说,小脚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或是富贵人家的小妾姨娘。

 李绮节原本是了小脚的。

 原身五岁开始脚,因为身体太弱,脚背出现化脓和血块,几脚趾严重溃烂,差点烂掉,最后引发急症,不幸一命呜呼。所以,李绮节降临大明朝的头一件事,不是打听朝代年份,不是装傻充失忆,而是抢救自己即将腐烂的脚趾头!

 亏得她当时反应快,不然现在就只剩下八脚趾头了。

 李乙不知道原身已经为一双金莲赔了性命,看李绮节每天以泪洗面,十分可怜,心里不忍,思量再三后,同意让她放脚。

 李乙先去问杨家的意思,当时杨家的杨举人还没出头,两家门当户对,李乙又许诺会把一半家产送给李绮节作陪嫁,杨家便没有反对给李绮节放脚。

 李绮节花了几年时间,才把一双可怜的小脚丫子重新养得雪白娇,十脚趾头嘟嘟粉,一个不少。

 不想杨家祖坟冒青烟,一堆庄稼汉子,突然蹦出个光宗耀祖的杨举人。

 看高大姐的意思,分明是觉得李绮节的大脚匹配不上他们杨家的门第,想对她的脚趾头下手!

 李绮节握紧双拳,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着高大姐挑剔审视的目光“大脚怎么就不能出门了?庆娥表姐不也是大脚吗?”

 高大姐神色一僵:杨庆娥是杨天保的亲姐姐,高大姐的亲闺女。

 “再说了。”李绮节悄悄翻了个白眼:“您不也没脚吗?”

 ——高大姐娘家穷酸,她自己也是一双大脚。

 没能足本来就是高大姐心中的一大遗憾,李绮节这一句正好戳中她的隐痛。

 正如烈火上浇上一盆冷水,噼里啪啦炸得一片响。

 高大姐气得倒仰,霍然站起,一巴掌向李绮节:“没有亲娘教养的丫头,果然没规没距,看看你是怎么和我说话的!”

 进宝和宝珠然变

 宝珠冲到两人中间,不动声搂住高大姐的胳膊,没让她捧着李绮节:“表太太当心些,站稳了,别摔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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