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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九十
 丫头们实在是杞人忧天,李大伯和李乙当年分产不分家,早就把两房的家产田地割清楚,公账上的出入也一笔一笔记得明白,每个季度都会由账房审计登帐。就爱上小说网李子恒和李南宣一个是二房嫡子,一个是长房嗣子,各自能继承的田地、铺子界限分明,没有发生矛盾冲突的可能。

 至于李大伯和李乙的私产和存银,自然是家中兄弟姊妹平分。李绮节即将出阁,她的那一份已经单独划出来了,剩下的都是分开记账的,人人都有,谁也不用去觊觎另外一个人的。贪心不足,只会招来李大伯夫和李乙的厌恶。

 不得不说李大伯和李乙深谋远虑,在各自成家时便未雨绸缪,亲兄弟,明算账,尽量让两家的帐务分开,让子孙辈安安心心继承自家的产业,不至于为了一点钱钞窝里斗。

 而且李南宣清风明月,李子恒大大咧咧,哪一个都不是那种会为一点蒜皮和自家人起龌龊的心狭小之人。李南宣恪守过继嗣子的本分,不贪心。李子恒一心磨练蹴鞠技艺,更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

 说到底,李家只是普通人家罢了,兄弟俩又都未曾娶亲,半大少年,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年纪,目光早就投向更遥远更远大的志向,并为之付出全部心血,哪有闲情为了家中一亩三分地闹不和?

 不过等到他们成家立业,各自有了家累,肯定不能像如今这般洒利落。再经旁人一挑唆,难说不会暗生心结。

 李绮节写完最后几笔,放下兼毫笔,吹干纸上的墨迹。

 人人都有私心,李大伯和李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免不了会起争执摩擦,李昭节和李九冬形影不离,隔三岔五还不是要打一架?李子恒和李南宣并没有血缘关系,论亲疏远近,终归是隔了一层,感情是一天天处出来的,堂兄弟俩认真相处的时不多,想让他们短时间内亲如兄弟、不分你我,有些异想天开。只要他们俩能和和气气、共同进退,就够了。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有李大伯和周氏看着,李家绝不会有兄弟阋墙的那一天。

 想清楚这点,再听到丫头说不止周氏,李大伯也开始让李南宣接触铺子上的账本,李绮节一点都不惊讶,李南宣早晚都要接管大房的家业,李大伯和周氏对他推心置腹,直接把大半产业的银钱往来透给他知道,说不定也存了试探他的意思。

 李大伯和周氏已经做了决定,李绮节身为晚辈,不会多嘴。但自家的事,还得由她拿主意。

 李子恒不愿接手家中的生意,任凭李乙如何严厉呵斥,或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始终不肯松口“家里的铺子我一天都没管过,到我手上,两眼一摸黑的,说不定没个三两年就败光了。让我做个卖力气的伙计还成,管账的事我实在做不来!”

 他一指李绮节:“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阿爷,你把铺子上的事交给三娘张罗不就成了?她帮伯娘管家,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样样都处理得妥妥贴贴,那几家酒坊她不是管得好的嘛?剩下的店铺也让三娘一肩挑了罢,总归是自家人,便宜都是咱们的。”

 李乙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没有说什么。

 李绮节明白,李乙再疼她,也不会把家业到她手上,能分给她一半的家产,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心里仍旧盼着李子恒能够子承父业。

 可李子恒确实不是管家的那块材料,而且他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以后可能会更忙,李家的几间铺子,绊不住他的脚步。

 花庆福在武昌府蛰伏大半年,费尽心思,终于搭上了楚王府的门路。球场那边万事皆备,只欠东风。花庆福的来信上说,下个月就能把楚王世子一行人请到球场观看第一场正式的蹴鞠比赛。李绮节铺排了好几年的计划,到如今才慢慢收网,开始收获果实。

 从建设球场开始,她一直等着这一天,原本可以一蹴而就,但她耐住子,始终按着原定的步骤慢慢温水煮青蛙,因为她想要的,绝不只是单纯重新让蹴鞠成为瑶江县的一种新式娱乐,而是从上而下,将蹴鞠比赛逐步推广至全国各地。

 此时蹴鞠比赛早已经在上社会消失匿迹,军队中的士兵不得以蹴鞠为戏,否则会被砍掉手足,蹴鞠艺人只能在戏院酒楼或是青楼楚馆中找到发挥长处的机会,民间百姓喜爱蹴鞠,又能如何?如果不能让权贵阶级对蹴鞠改观,它就永远上不了台面。别的不说,只要官府明令止蹴鞠嬉戏,球场就无法再进一步。

 民间的流行审美始终带着时代的烙印,从底层民众的共同审美逐渐影响到上层社会,可能要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一百年的时间,但从上层社会自上而下改变民间的审美,往往只需要一两年。

 惟有先从掌握权柄的皇族贵戚们下手,才能一劳永逸,迅速打开局面。

 球场来了建立以来真正的首次开张,之前的小打小闹全是在为这一天积攒经验。李子恒已经摆学徒身份,成为球队的正式一员,不说那些蹴鞠艺人们不愿放他这个好苗子离开,李绮节也不想贸然打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

 所以李乙想让儿子接班的想法,终究不可能实现。

 也许她可以托花庆福想办法,向李乙推荐一个可靠的掌柜?李子恒委实不愿意接管家中几间小铺子,想让李乙彻底放弃,还需要时,目前只能先用这种拖延的方法稳住他。

 花庆福办事很利落,李绮节的信送去武昌府没几天,他很快找到几个合适的人选,二话不说,当即让他们立刻打包行李铺盖,到瑶江县领差事,顺便送来一封亲笔回信。

 李绮节看过他的信后,沉默良久,叫宝珠端来火盆,把信笺一把火烧了。

 宝珠神色惴惴:“花相公那头出什么事了?”

 纸张在幽蓝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李绮节笑着摇了摇头,花庆福的回信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问她能不能出席球场半个月后的开赛仪式,他好为她保留一间二层包厢。楚王世子一行人是微服出行,暗地里的人手已经布置好了,不会刻意限制老百姓出入,届时场中必定热闹非凡。

 花庆福知道她一向喜欢热闹,肯定不想错过一场难得的盛会。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能带着丫头、伴当大大方方在外边行走,是因为年纪还小,长辈们不忍苛责,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她即将出阁嫁人,虽然还没及笄,但在别人眼里,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不能再拿年少轻狂当挡箭牌,必须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别说李乙,就连向来开明的李大伯,只怕都不会乐意看她再到外面去抛头面。

 而且孙天佑如果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即使他不在意,万一她在球场上被认识的人碰见了,事情传出去,两家的名声都不好听。她从来不把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放在心上,任凭别人怎么讥讽,依然可以我行我素、自自在在过日子,但也得注意分寸。之前她的种种特立独行,落得一个没心没肺的名声,县里人平时提起她,大多数是笑着叹息一二。但如果尺度没把握好,没心没肺变成没脸没皮,那可就难办了。

 所以,她只能谢过花庆福的好意,和以前一样,仍旧躲在花庆福身后,深藏功与名。

 宝珠不知道李绮节在想什么,但直觉她心里不大痛快,眼珠一转,轻快道:“杨家来人了。”

 故意眨了眨眼睛,想逗她发笑。

 李绮节放下心事,脸上扬起一丝笑容“不年不节的,他们来做什么?”

 宝珠悄悄松口气,笑嘻嘻道:“来给咱们家送红鸡蛋。”

 周氏在正堂应酬杨家派来报喜的丫头。杨庆娥生了个大胖小子,她的夫家合家欢喜,高大姐亦是乐得合不拢嘴。女儿一进门就为女婿延续烟火,绵病榻多年、眼看就要撒手人寰的老太爷看到曾孙出生,心里一高兴,竟然不药自愈,容光焕发,看起来还能多活好几年,更是喜上加喜。现在县里人都说杨庆娥旺夫旺家,高大姐当然高兴。

 不止杨庆娥的夫家要为大孙子办一个盛大的满月酒,杨家这边也要摆酒请客,高大姐亲自下帖子,邀请李大伯和周氏赴宴。

 李绮节到正堂的时候,杨家的丫头已经走了。周氏把杨家的帖子递给她看“瞧瞧你表婶,愈发像大户人家啦!”

 丫头们忍俊不,高大姐不识字,周氏也不识字,两家平时来往,从没有递帖子一说,周氏这不是在夸高大姐,而是讽刺高大姐故意装文雅。

 孙天佑和金氏势如水火,但和杨庆娥、杨天保姐弟俩还算亲近,不知道高大姐会不会给他送请帖,李绮节随手把帖子撂在一边:“咱们家是不是得预备两份贺礼?”

 一份杨家的,一份杨庆娥夫家的,两边都是七拐八拐的亲戚。

 “嗯,你看着办吧。”周氏眉头轻皱“要我说,杨家再高兴,也得收敛点,到底是外孙呢,现在男方家的人还没定下办酒的日子,他们家已经抢着下帖子了,让男方家怎么想?庆娥的脸往哪儿搁?”

 杨庆娥和杨天保的婚事都是娃娃亲,一个定了一门远亲,一个定了李绮节。后来杨县令发迹,杨家人觉得自家高人一等,高大姐既看不上李绮节,也看不上杨庆娥的未婚夫婿。在她看来,杨庆娥不仅是下嫁,还是非常委屈的下嫁,因此杨家人对岳家的态度有些轻慢。现在杨庆娥为夫家生下长孙,还让老太爷病愈,高大姐自觉女儿是岳家的大功臣,抖得越厉害了。

 “三娘,你要记住,嫁人以后呐,可不能由着自己的子来。男人啊,都好面子,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至少不能在外人跟前落九郎的脸面。”周氏冷笑一声“庆娥是个好的,可她偏偏摊上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老娘,还有一个糊涂兄弟,以后迟早要受连累!”

 李绮节听出周氏话里有话,心里一动,暂且没有多问。

 宝钗取来往年的礼单给两人过目,满月酒的贺礼说来说去不过那么几样东西,红糖、鸡蛋、布匹、糯米,加上半边猪,几串大鲜鱼,一担担用箩筐盛了,盖上红布头,酒席当天送去杨家就成。

 李绮节想了想,几乎全是补养的吃食,似乎少了些什么,让丫头添上几样针线礼物。

 周氏笑道:“我倒忘了,是得加上。以前你们年纪小,家里送出去的礼都是按着老规矩来办,只管送些实惠的东西,尽是些米啊啊的,直接送宝钞的也有呢。现在的规矩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以后你自己当家,看看别人家是怎么做的,照着她们的新规矩来,免得失礼。”

 说到李绮节日后当家的事,屋里的丫头神色各异,忍不住斜眼去看她的表情。

 李绮节似乎没察觉到丫头们的侧目关注,脸色平静,着周氏略带促狭的目光,淡笑道:“我晓得。”

 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无辜。周氏原本想逗一逗她,哪想到等了半天,根本没等来大侄女出害羞或是难为情的样子,反而自己被侄女看得不自在起来了,只得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今年收的铁莲子比往年少几百斤,价格肯定要涨不少…”

 夜里,趁着李昭节和李九冬在庭院前捉萤火虫,李绮节找曹氏打听“杨天保那边又生出什么事端了?”

 周氏喜欢八卦,但不会无的放矢,她暗示杨天保以后可能会拖累庆娥表姐,肯定是事出有因。

 曹氏怔了一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以前从李绮节这里领了不少赏钱,还真不敢隐瞒“五少爷酒后无德,和县里几个**公子打架闹事,砸了一家货栈,让人告到衙门去了。”

 李绮节瞠目结舌,就杨天保那绵软子,竟然也会和人打架斗殴?还闹到县衙去了?

 堂堂一个读书人,被货栈老板告到衙门去,能有什么好名声?

 难怪前一阵子孟娘子和孟十二回乡避暑时,一反常态的待在家里不出门,要在以往,孟娘子恨不能天天显摆他们孟家得了一个好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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