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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三)


 子虞面色苍白,心脏怦怦地跳动,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曾经总感觉婚姻中缺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现在终于明悟——那是信任。他不愿意对她和盘托出他的抱负理想,她也不敢全然依靠这个总是有所隐瞒的男人。

 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太迟了吧?

 她垂下眼脸,神色黯然。

 他也一时无话,微风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草木清雅的气息在沉默中分明起来,甚至渐渐浓重,空气沉重地仿佛要胶凝。秋日澄净的光穿过枝叶的隙,零碎地洒在他的眉眼,温暖的一点光彩,让他的神情慢慢柔和起来。

 “我是一个狠心的人吧?”他开口。

 子虞不吭声。他又自嘲一般笑了笑:“在你心里,我自然是一个狠心的丈夫,狠心的…父亲。”

 深藏在心底某处的伤痕又被揭开了旧痂,子虞一瞬感到痛彻心扉,冷冷地看向他:“我现在为他庆幸,不必出世面对虚伪的嘴脸。”

 “是呀,是该庆幸,”睿定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夹,语调依然低柔“一个在寺院出身的皇室子孙,终生都将活在无法正名的恶果中——这样的悲剧不会发生,真是庆幸。”

 “不要说了。”子虞难过地想要捂住双耳。

 睿定缓慢地说:“他不应该出生在那个环境,因为已经有一个人受过同样的苦。”

 他停了停,抬手拾起树丛上一朵零落的花朵,神情惋惜又伤感“很多年前,云光殿里住着一个孩子,一直到了开始懂事的岁数,都不明白为何不能走出那道灰墙,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带着他来到泰宫,胡边站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母亲要他行跪礼,他不懂,问那是谁,母亲说,那是皇后和你的弟弟,他又不懂,为何哥哥要对弟弟行跪礼。母亲当时抓着他的手,指甲陷入他的掌心,轻轻说,你的母亲是宫婢,他的母亲是皇后,你的一生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子虞皱眉看着他,他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花,出些微的笑容,犹带苦涩:“过去的日子无法再篡改,未来的事还能有所选择,我怎么能让他再去受这样的苦——即使他是我等待很久衷心期待的孩子。”

 子虞心里一酸,低下头去:“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睿定转过脸来直视她:“这个世上,除了你,我还能和谁说这样话?”

 子虞心底有所警觉,从那须臾的柔情中回过神来,脸色重又冷漠:“晋王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不然今也不会精心准备了故事。”

 “不要把我当做你的敌人。”他不紧不慢地说“从始至终,我都不会是你的敌人。”

 子虞嗤笑了一声:“在你已经向我下手之后?”

 睿定愣了一霎,皱眉反问:“下什么手?”

 他的神态真挚诚恳,子虞畔含着一丝冰冷的微笑看他。

 “不管你是否相信,”睿定说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对你下手。”

 子虞嘴翕动,还未出声。秀蝉已走了过来:“娘娘,时辰不早了。”子虞知道她是提醒自己有人接近,就若无其事退后一步,召来歆儿,径直离开。

 走了一段,歆儿道:“晋王还未离开。”子虞回头望了一眼,他果然还站在树下,身影寂冷,仿佛收敛羽翼的青色孤鹤。

 子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已经有了玉嫔的封号,他也不会特地来说这一番话,这样一想,他话里的真假又值得质疑。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她到了夜里。

 来人脚下无声,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

 子虞转过脸来,一看是皇帝,急忙想要行礼。他按住她,柔声说:“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子虞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实话实说:“在想过去。”

 “过去?”他勾起一丝笑,并不在意,左手一翻,像是凭空变出一朵红花,轻轻在她的发髻上。子虞笑了笑,转身顾镜时才发现那是一朵殷红的石榴花,怔了一下,笑容顿时就挂不住了。

 皇帝坐在她的身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缓缓道:“玉城请求我让晋王之藩,平息朝野的议论。”他转头看子虞,看样子想听她的意见。

 子虞心下惴惴,思忖片刻才道:“若是有心人,无论晋王到了哪里,都无法平息。”

 皇帝笑了起来:“这一次我不会让步。若是因为几句流言就退缩,后就会有更多的让步,臣子也会养成手宫闱的先例。”

 心里一阵安心,子虞主动握住他的双手,幽幽地问道:“陛下,为了妾值得吗?”

 皇帝轻轻蹙了一下眉,笑容淡去。子虞见状慢慢把手缩了回来。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值得。”

 子虞浅浅含笑,突然想起吴元菲教她的一个道理:宫廷里任何的好处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对她的好也不例外。

 秋分刚过,凉风就掠过了宫墙。宫苑里草木摇落,苍苔泠泠,被那秋风拂过,一洗翠繁华。

 子虞挑了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搬入步寿宫,她入宫时也没有携带什么,迁宫时就简便了许多,除了宦官宫女内外整理,女官们都陪着她闲聊。几位女官都是二十出头的岁数,容貌齐整,也没有特别出挑的。子虞言谈间就问及她们的来历,女官们都知道这是考校的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回答地都尽详尽细,子虞一一记下。

 杨都监又领人走了进来。他是御前的人,自然没有人阻拦,径直来到子虞的面前,拿出一捧册子呈给子虞,原来是皇帝御赐的古玩珍物,还有为她下令赶制的翟衣宫饰,无不精美华丽,人耳目。

 女官们纷纷奉承:“陛下对娘娘真是用心,这样的宠遇宫中少有。”子虞闻言挑了挑眉:用心这两个字用的真是恰如其分。

 到了傍晚时分,天气骤然霾,铅云垂垂雨。曲台宫忽然来人请子虞过去一叙,让子虞大为惊异:自入宫来,因为她身份尴尬,除了欣妃,还没有妃嫔宫眷愿意与她好。曲台宫的充媛是什么样貌,她搜肠刮肚都没有想出个大概来。

 子虞要换身衣裳,曲台宫的女官笑着拦住道:“玉嫔娘娘不必大张旗鼓,我家娘娘的意思是话话家常。”

 子虞更加猜不透这其中的用意,就着一身广袖襦裙去了。

 曲台宫不及步寿宫那般广阔宏伟,摆设也不见珍稀,瞧着样子就知道圣眷不深。充媛双十年华,样貌不错,正和宫女谈笑,见到子虞来了,和另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了出来。子虞的品级比两人都高,拦住她们行礼后,好奇地打量两人,依稀有些印象,是那泰宫外对她微笑的。

 充媛拉着青衣女子介绍:“玉嫔娘娘,这是殷美人。”

 她的姓氏让子虞明白了一些关键。

 殷美人鹅蛋脸形,虽称不上是天姿国,但另有一股娇动人,对子虞盈盈拜道:“若以私论,妾应该称呼娘娘一声姐姐。”

 子虞心道:果然是殷家的人。含笑连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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