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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二)


 子虞越加心中愧疚,问沙弥要了药方,来到灶下,有使丫头正在忙碌,满屋的苦涩暗香。子虞不理会婢女的战战兢兢,只让人取来砂锅熬药,其中添水加火,丝毫不假手于人,都是亲力亲为。直到一锅药汤出炉,子虞试了温度,招手让歆儿近前,嘱咐道:“送去给怀因大师,就说…”她垂下眼睑,斟酌语句。歆儿轻问:“娘娘,说什么?”子虞转身将药碗放入篮中,说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就端去给他吧。”歆儿领命。

 怀因的房中简洁明了,窗棂案几都擦拭地一尘不染,光附照下,都透着一种柔和的光泽。一位身着的郁金祖衣的老僧坐在前,他面容平凡,双目深幽有神。怀因醒来见到他,吃惊道:“方丈。”

 “不用起来,”方丈温和地按住他的肩膀。

 怀因将枕头垫在身后,他的脑中还残留睡意,意识有些蒙。方丈环顾了他的房间,转过脸来看他的眼睛:“怀因,你是身病,还是心病?”

 仅存的睡意顷刻消去,怀因拢起双眉,没有答话,只有沉重的呼吸了些许心绪,片刻后,他才张口:“我在佛前求忏悔。”方丈问:“因何忏悔。”

 怀因道:“我怀有私心,佛前说谎。”

 “什么谎?”

 怀因闭上眼:“我说,在我心中她与芸芸众生一样,这是我对佛主撒的谎。”

 方丈没有问详情,叹息了一声:“你在她房前守了一夜,我已经替你圆转了。”

 怀因一惊:“方丈,我…”

 “勿需多言,”方丈淡淡微笑,眼角的深纹层层叠起“本寺受皇家几代恩泽,宫缘深厚。出现心病的僧人——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可的事,宫中妇人姿容风度世上少见,一时惘不算重罪。”

 怀因苦笑:“若不是一时又该如何?”

 方丈看着他,目光清寒,仿佛看透了他:“那位娘娘住在寺中别苑时已久,看样子不会迁往妙应寺,那就是要回到宫里了。有了这样经历的人,后必定要处于风口Lang尖。怀因,你若牵涉其中,是随波逐呢,还是被深水所溺?”

 怀因心中一时冰冷一时火热,仿佛被重石迫,息沉重。

 方丈为人宽和,不忍他,慈祥地目视他。

 忽然有人叩门,打断了房中寂静肃穆。怀因皱起眉:“谁?”歆儿站在门外连声道“得罪”又说:“娘娘慈悲,让婢子前来送药。”怀因愣了一瞬,心中百味陈杂,淡淡道:“放下吧。”歆儿放下篮子,又觉得怀因连门都不开,未免太不近人情,忍不住留下一句:“是我家娘娘亲自熬的。”

 听到脚步声远去,方丈叹息道:“前任主持将寺院重任交给我,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当时我意筹志满,能与圣上研讨佛经,弘扬佛法,是世间难求的美事,又何须随波逐,深水所溺…在寺中十年,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宫中倾轧,人情反覆,不过是寻常戏码,我们若掺和其中,不辨时势只怕随时就招来祸患,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偏不倚,不与任何权贵深。”

 怀因道:“这个道理我懂。”

 “傻孩子,”方丈摇头道“你现在走的是更危险的一条路啊。与权贵结尚可明辨时势,与宫妇结,致死也不明原因。”

 怀因觉得口干舌燥,难以开言。

 方丈看着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说道:“宫妇不杀人,杀人不用刀。”

 怀因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看到的只是现在,不是未来。”方丈口气平稳,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已经拿起,就要懂得放下,与其后看着这一刻的美好渐渐消逝,不如就此珍重地放入回忆。”

 不等怀因的回答,他站起身,从门外取来药蓝,放在前:“有因必有果,喝了这碗药,就此了断这场因果,后常怀勉戒之心侍奉佛主。”

 怀因拿起药碗,尚有余温,苦涩的香气慢慢弥散,清冷的房间顿时就染上脉脉的一缕苦味。他心中有一丝警意,喝下去,就此了断。等药碗举到下,心里又有一丝不舍:是她亲手所熬。这样的念头转过,就不舍得喝下去。

 浓稠的药汤映出他的身影,一时竟痴了。

 子虞清晨梳洗后就来到佛堂,亲自点上了香,奉上供物。侍女们被她屏退,不消片刻,幽深的香气已经化成了烟雾,袅袅漫佛前,就像是深藏雾中的回忆。

 她坐在**上许久,不是为了念经,也不是为了念旧,只为了这片刻难得的安宁,直到侍女来报,安宁也化成了她口中的叹息。

 从宫中来接她的不是别人,是欣妃。子虞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除了她,还有谁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欣妃领着一众宫女款款前来,这一幕让子虞疑似又沉入回忆中,直到她来到面前:当年面容上略带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五官精致,若桃李。子虞向她行礼,被欣妃微笑着扶起。两人就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典赞再三催促,这才起行。

 子虞上马车时惊觉里面已经坐了一人,跪拜在角落。子虞看了她一眼:“你是有品级的女官,这么大礼做什么。”绛萼含笑道:“娘娘的成就不可限量,待到后,娘娘未必稀罕我的大礼。”

 说话还是这么好听,子虞淡淡一笑,等待她的下文。绛萼耐心却好,车马徐徐前行,她挑起话题,从胭脂谈到衣饰,神态自若。子虞打量她道:“你倒是兴致好。”绛萼道:“不知娘娘的喜好,奴婢只好胡乱说一些,讨娘娘的欢喜。”

 听她口称“奴婢”子虞倒有了一丝不自在:“将取之,必先与之,有什么话就说吧。”绛萼温婉地笑了笑:“去年南国就显了象。欣妃娘娘为此落了不知多少次的泪。宫里人心难测,本来就看我们根基浅薄,现在就更加不当回事了。”见子虞不接口,她也不急,慢慢地说“前些时间,陛下为了要接您进宫而忧愁,欣妃娘娘就去求了这份差事。任凭外朝怎么吵…娘娘和您是情如姐妹,不忍你在寺中清苦,接你入宫陪伴身旁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欣妃抛出这么大一份人情,子虞不能故作沉默,说道:“娘娘的恩情,我自会记住。”

 绛萼连忙说:“这可不是恩情。四年前我们来到这里,就自以为能扎下来,可委屈波折了真么久,依然是无之萍,宫闱寂寞,如果能有个伴,以后的路未必就这么难走了。”

 子虞颔首:“说的也是。”绛萼笑着又挑了些时鲜的话题谈笑。

 听着听着,子虞的精神却移到了她的身上,绛萼抚了一下脸:“娘娘看我可是有什么不妥?”子虞笑着道没有——她妥当地无可挑剔,当年的三人,只有她平稳到如今,兴许这才是宫中安身立命的最佳方法,可惜当年她和穆雪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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