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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六)


 翌上朝,果然有御史上谏,意指晋王无所出,该立侧妃为皇族添丁,更提及晋王妃不拘礼仪,有违闺训,虽无明列事实,却举出几桩晋王府的事情,说子虞大兴土木,行事无度。这些皇族内事本不该御史来提,可这的朝堂分外热闹。即使是圣人,也架不住如此众多的官员挑错,子虞在众多指摘下显得德行有亏,行止不堪。过了两,对晋王妃的攻讦渐渐移到了晋王身上,不少官员暗示皇帝,是否该让晋王之藩,停止这场朝堂风波。

 在朝外又是另一番景象,京中暗地里传玉城选驸马的那一夜,皇帝与晋王妃被人撞破在宫中私会。凡是皇城内宫发生的事一向都是百姓爱谈的话题,况且又是这样一桩闻趣事,往往三五人聚头,悄悄议论,外人来了便一哄而散,偏偏越是隐秘越是传地快,不过几,已是街知巷闻,明晓事理的过耳就算,好事之徒四处传说,更有添油加醋,让这桩趣闻平添风,满城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子虞没有面对这些直面的指责,她上一次风寒才过,身子尚虚,又经历今次,回府之后浑浑噩噩,躺下后就重病不起,大夫说她肝火内郁,风热犯肺,需要静养,府中一时风声鹤唳,无人敢稍有提及。

 八月底连着下了几秋雨,天气渐凉,风一起,草木摇落,阖府不知前途,越发凄萧条。

 这一深沉,乌云遮蔽,既无月光,也无星亮。子虞醒来,满室晦暗,只有桌上一灯如豆,隐约勾勒出帐外有人伏案守着。她挣扎起身子,但觉口淤积,呼吸不平,四肢如重物,几乎难以动弹。秀蝉闻得动静,挑起帐帘:“王妃?”

 子虞问:“我睡了多久?”秀蝉见她额头发汗,便知热已经褪去了,说道:“两了,殿下也来看过,只是王妃不醒,殿下守了一会儿就走了。”子虞点点头,这些时,睿定早出晚归,总是她醒来他已离府,等他回府她已入睡。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回避,她也不愿去多想。

 秀蝉故意挑她开心的话题说:“罗大人来看娘娘,可惜娘娘未醒,他实在担心,就留宿在王府的客房。”子虞听了,想了想说道:“去请他来。”秀蝉犹豫道:“时辰太晚了吧。”子虞道:“不晚,再不说,就真的晚了。”

 过得一会儿,罗云翦推门而入,他的神色略有疲惫,眼下一片青色,他急急看了子虞的面色,灯下朦胧,却也瞧出身子是大好了,于是松了口气:“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子虞听他声音发颤,心头一热,招手让他在边坐下。待罗云翦坐下,两兄妹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子虞开口道:“哥哥,外面怎么样了?”

 罗云翦淡淡道:“还能如何。”子虞道:“别瞒我,是不是已经闹翻天了。”罗云翦道:“朝廷若一没有点争论,怎么还能叫朝廷。”子虞看看他,忽然出笑容,说道:“从前就是这样,越是大事,哥哥就越是沉得住气。”

 罗云翦看着她的笑靥颇为意外,心里倒觉得不安了,问道:“子虞,你在想什么?”子虞缓缓道:“这两天昏昏沉沉的,总是想到以前的事情,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兄姐…”罗云翦皱起眉,这种情况梦到过世的人总是不详,他张口言,子虞却摇摇头,不让他打断“父亲那年打了胜仗,升官做了左卫大将军,领圣旨入京。家里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只有母亲一人闷闷不乐,我就问她为什么,她当时对我说,并不是不高兴,只是担忧,父亲的脾气耿直不通曲变,倘若一方为将倒也无事,若是入京了,难免得罪人而不自知,招致大祸——现在想来,这话真是不错。父亲只懂打仗,却不懂官场进退,我想了这么久,终于想通了,像父亲那样事事顶着来,最后头破血的终究还是我。”

 罗云翦脸色大变:“子虞!”

 子虞轻轻叹道:“哥哥别为我惋惜。若有别的路走,我绝对不会选这条…殷夫人说的不错,殿下,殷相,难道能让他们来退这一步吗?自然只有我来,是最妥当的。”

 罗云翦铁青着脸:“是我没用,只能让他们如此摆布,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我就应该杀了那些嚼舌的人,然后带着你远远地离开这里。”

 子虞鼻尖一酸,泪水长垂而落,她轻轻握住罗云翦的手,柔声说:“这样做,我们就真要走入绝路了,南国不能归,北国也不能留,天下之大,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哥哥别说丧气话,但有一线希望,哥哥也不能为了我自毁了前途。”

 罗云翦转过脸去:“这样的前途还有什么用处——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委屈。”

 子虞摇头道:“我相信哥哥终有大鹏展翅的一,到时还怕没有机会救我出来吗?”罗云翦见她反而要强作欢笑地前来安慰,心中更痛,口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睿定从永延宫走出,暗暗吁了口气。方才面圣时皇帝虽无疾言厉,但面色悒悒,分明心中已存芥蒂。他有心想要辩解,却又无从开口,此中滋味难明,心内更觉得怅然若失。

 远处来了一行人,睿定望了一眼,依稀看出是皇后和太子的仪驾,方向正是朝此处来了,他略一想,大约是皇后太子来同皇帝一起用膳,想到此处,他转身向另一边走去,提前避开了相见。他寅时初刻入宫,到现在已偏西,期间只用过一些宫点,腹中早已空。若是被皇后太子遇上,必是相邀一同用膳,圣驾前拘谨不说,皇后一向善于调节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到时言笑融融,倒要衬得他像外人一般。若在平,睿定还有心应对,今只觉得周身疲惫,一种难言的烦郁在心头。想要笑脸再回永延宫,半分气力也用不上了。

 今年秋季多雨,天色不见晴好,一昧的云霭霾。宫墙高耸,抬头望去,只觉得云层垂垂,好像要向宫墙殿宇来一般,沉抑地让人不过气来。睿定心事重重地走了一会儿,身边能见的宫人少了许多,他四顾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云光殿。他离宫建府前住的就是这里,一如记忆中那样的冷僻,分毫不差。睿定无声地叹了口气,扶上殿外的青石扶栏,栏杆早已斑驳不堪,凹凸不平地磨砺着他的掌心,细眼看去,只能依稀分辨出栏上雕刻的莲花图案。这景象让他的心略为一紧,可片刻后就被自己的哂笑给掩盖。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谁又会费心思去记住一个藩王曾经长大的殿堂。

 他扶着栏杆不想动弹,任秋风当面,一阵阵掠过他的面庞发梢,由那微寒的清凉,拂去心头夹不去的焦灼,获得片刻的清明宁静。

 墙角那一处突然传来人声,只有不得志的宫人被派到此处打扫,因地处偏僻,所以言谈少了许多忌讳。睿定听出有两人,似乎正拿扫帚打扫落叶,唰唰作响,其中一个道:“你可听说最近宫里的那件大事…”另一个问:“什么大事?”那人哂道:“你耳目真是不灵通,难道皇上与晋王妃的事你没有听说吗?”

 “嘘!这事可是我们能议论的。”

 “有什么议论不得,”那人笑道“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我听宫女们偷偷提起聚麀,以为我不明白意思,其实不就是扒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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