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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四)


 寿安殿阁宇辉煌,风景宜人,盏盏宫灯映在青砖上,犹如飞金点翠,照得夜消融,满室如昼。礼官说完祝语,气氛更加热闹。几位受邀的公子在席间端坐,个个举止大度,器宇不凡。皇帝见众人兴致正高,便命人取了早先拟的两题,试探他们的才华。

 在座的公子都是世族出身,诗作等闲难不住他们。子虞等人在帘后看地分明,诸位公子十分出色,其中有两位尤其突出,不但相貌堂堂,才情更是出类拔萃。等众人做题完,就有宦官领旨来问玉城公主的意思,宦官走后,不过一会儿,明妃就亲自来了,看她面沉如水,众人都觉得奇怪,悄悄一打听,才知道玉城选了郎将晁寅,那是在座公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人。若说他家世才貌也都是好的,可放在这些公子中就难以让人另眼相看。后宫中人都觉得玉城的眼光古怪,议论纷纷。

 明妃和玉城对驸马人选争执不下,最后连皇后都避席而来,见玉城坚持己见,只好劝说明妃:“晁寅此人才情一般,胜在子沉稳,为人踏实,玉城下嫁,后使了什么子,驸马也能耐得住,不会生事。”明妃想了想,终于被打动,驸马的人选定了下来。不仅宫中人觉得意外,与宴的诸位公子更是唏嘘不已,倒是晁寅闻得喜讯,往垂帘处望了一眼,随后平静地领了旨意。

 宴罢尽兴而归,子虞和赵曦等差事已了,便退席离开。是夜已入秋,月幽淡,子虞出殿时没有看到秀蝉等王府侍婢,招来宦官询问,谁知守门的宦官也不知缘由,找了两人去寻。过了一会儿,有个面生的宦官跑了来,对子虞道:“王妃,方才有个婢女叫秀蝉的,天黑路滑的,在殿外摔折了,送去了太医院。”子虞一怔,问道:“摔地可严重?”宦官道:“摔地只是不巧,脚踝肿了一圈,不好走路了。她怕王妃身边没有人服侍,所以叫小人特来通禀。”子虞平待秀蝉最为亲厚,不由担心,对宦官道:“你领路,我去看看。”

 宦官接过一盏灯,引着子虞一路往西走去,不知走了多远,转过宫墙,穿过甬道,灯火渐渐稀少。子虞瞧那宦官只顾闷头走路,时不时回头看她跟随没有,心里起了疑惑,便问了几句太医院的情况,宦官回答地不假思索,也不似作假。走到一处偏僻宫墙外,子虞觉得不对,不肯再走,宦官回头对子虞笑了笑道:“哎!看我这记,怎么走错了路?王妃等等。”子虞大怒:“你是什么人…”旁边黑暗处突然窜出来一人,子虞还来不及看清,颈后骤然一麻,顿时消失了知觉。

 子虞倏然清醒,茫然望了望四周,这是一间陌生的别室,放着一榻一屏风,室中无烛火,唯有月如银,透过疏落有致的窗格,了一地轻白。

 她晕倒前心中已惊觉:这是一个陷阱。

 醒来的情形又让她疑惑不已,慌忙从榻上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只穿了一件单衣。

 子虞又惊又疑又羞又恼,心中更涌出一股恐惧,后颈依旧有细微疼痛的感觉,分明提醒她不是做梦。

 并没有让她有太多的思索时间,室外突然有灯火闪过,顷刻就到了门口,子虞觉得不妙,却无处可躲,眼前忽然一亮,几个人提着宫灯进来,有个略尖锐的嗓子惊道:“什么人!”有人深了口气:“晋…晋王妃!”

 子虞心蓦地一沉,灯光刺眼,让她不得不转头避开,却瞧见灯火下身着明黄九龙纹服的皇帝。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冰雪般清冽的龙脑香,携着淡淡酒气,悄悄弥散在空气中。

 子虞心神恍惚地站着,初秋的天气,让她觉得四肢冰冷,身体僵硬,室中灯火太盛,她眼前不住晕眩,几乎就要瘫软。膝盖处突然一阵钻心的疼,她一哆嗦,才发现自己已经撑不住,跪倒在地。

 “晋王妃,你怎么会在这里?”皇帝问。

 子虞惶然地仰起头,皇帝看着她的目光依然很平静,语调平稳,似乎与平时没有两样。这让她稍稍平定了些,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毫无线索,她艰难地张口:“我…”

 门外的灯火又一阵晃动,有宦官的声音传来:“大人不可,陛下在更衣。”脚步紊乱,一个长髯老者不顾宦官拦阻冲到门口,对皇帝嚷道:“陛下,殷相于南国一事处置失当,臣有奏…”子虞见他身着官服,心徒然一紧,支在地上的手不住的轻颤。那官员也看到房中情形,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古怪,后面的话也说不出了。

 皇帝面不悦:“朕来更衣,你们也纠不休,此事等到朝会时再议。”那官员还想再说,最后忍住,可他离去前最后的那道目光,让子虞从内心深处觉得惊惧。

 宦官们机灵地将门半掩,皇帝转过脸来,眉宇微锁:“看来,今天的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

 子虞看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张口:“陛下,妾是被人陷害…”

 她神情凄婉,连一旁的宦官都出不忍。

 “晋王妃,”他不徐不疾地说“光凭一句话还不能解释这个误会,即使我能相信,拿不出证据,这只会便成一句笑话。”

 子虞一怔,抬起眼睛,皇帝神色如水,目光深沉,从他墨黑的瞳眸中依稀能看到她惶恐的身影。她突然发现: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动这位帝王。

 她在他的目光下低下头,面色紧张地将刚才的情况如实叙说。皇帝点了点头,旁边随即有两个宦官跑出门去。子虞知道他们是去求证了,便静静地跪在一旁,地面的凉意沁入她的四肢,她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呼吸哽咽,几乎连气都不过来。

 不过是短暂的片刻,子虞却感觉等了好久,房中寂静,偶有灯燃烧,似乎灼噬着她的心,皇帝看了看她,神色稍软:“起身吧。”子虞将头垂地更低,摇头不敢答应。

 宦官几乎是跑着进来,禀报道:“寿安殿的侍卫内官我们都问过了,并无此事,王府的侍婢只是被差遣开了,至于那领路的内官,小人并未找到,周围也并没有见过他的人。”

 子虞张口结舌:“这…这怎么可能。”

 皇帝缓缓摇头:“查无对证。”

 “陛下,妾确是冤枉,若不是有人带领,如何能到这里…”

 “证据呢?”他对她的伤心委屈视若无睹,沉声说“领路的内官,守门的侍卫,你的侍女…只要有一个人能出来附和你的话,就有可能让别人相信你的冤枉。”

 子虞心如麻,再也耐不住满腔酸楚,泪水簌簌地滚落:“只要陛下相信,妾是冤枉。”

 皇帝直直地注视她,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刚才赶来进言的是侍御史陈瀚澜。”

 子虞一愣,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走了。世上有一种官,以言辞为利器,百官忌讳——那就是御史。他们素来勇于直谏,不畏艰险,即使不为皇帝所喜也依然如故。而皇帝对他们也诸多顾忌,因为杀死他们,只能让他们名声在外,史书留名。况且陈翰澜的名声,子虞也略有所闻,先帝也曾赞他铮铮铁骨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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