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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旧人已上于归路
 小豆子起来,澄心让她催水,熟悉家中路径。自己留下青豆说话,因她说家中生长大,问她石涉少年的事。

 “大公子么?又会武,又会文,又会救人…。”青豆一派天真。

 澄心打量她不是打趣自己,再问:“救的什么人?”

 “那一年城外人挤人,大公子在,出力不少。”青豆盈盈。

 澄心想自己公公是这一方官员,在外省五品官品阶不小,城外出,石涉出力也应该。忽地想起一事,漫不经心地问:“许多姑娘们夸大公子是吗?”

 青豆诧异:“少夫人才来,怎么倒知道?”又拍手笑:“是大公子告诉您?”澄心酸上一会儿,见小豆子和一个丫头打水来,梳洗过来见石夫人,自此侍奉汤药,料理家务。

 石家有一条好,房头尽皆分开单过。只走动,各人家务自己料理,管家的人少许多麻烦事。后来的人,也少许多犬闻。

 十几个家人,不知道心里如何,面上都伏贴。

 石夫人是京中受寒,江上晕船的病,调养十几天,近秋天时,渐渐好起来。石家大房里石大夫人来看她,道:“你也大好,侄儿媳妇又初来。听说你们重新为他们摆酒,不如等涉哥回来,只怕长了官,又气派又排场却不是好?如今,只让侄儿媳妇亲戚处走动一回,过年过节也到处认识。”

 石夫人觉得有理,让娇兰去回石忠贤,石忠贤欣然答应。第二天命澄心打扮过。一个妈妈两个丫头陪着。往隔壁大房来。

 两处房子相邻,另一处相邻,是石家的三房。古人大多兄弟多,有点子家底的都有三两房。石大夫人接住澄心,让她认识自己女儿香兰和金兰,才笑说:“玉兰出嫁在婆家,在邻县,”外面笑拥进一群人来:“新嫂嫂在。让我们看看。”

 四、五个姐妹过来,皆穿红着绿,眉眼出众,不是一般俗品。认过人坐下来,难免好奇,问起京中官司事,澄心坦然,一一回答,夸过公婆夸丈夫,再把自己妹妹夸上一夸。她谈吐不俗。石大夫人喜欢,道:“这京中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才说到这里,外面有人来回话:“老亲们来了,”澄心不用别人说,头一个殷勤站起来垂裣侍立。见石大夫人出,接进来两、三个老太太,后面跟着一群媳妇子。最后一个,却是个人。

 她杏眼桃腮,着装出众。遍地金上衣,下面是泥金撒花长裙。几枝钗,数枝环,手指上明晃晃两枚戒指,耀人眼睛。

 却是王雪兰。

 澄心涨红脸,王雪兰涨红脸。

 自从京中王姑娘前石涉语重心长那一回过后,澄心再没有见她。初来南宁时还想过,过上半天家务繁多,婆婆面前要侍药,早就抛到脑后。晚上回去又迟,查过上夜回房,明天要做什么想一回,把石涉想一回,再把家下人等各心思想上一回,哪里还想得起来一个外人。

 出其不意的相见,澄心僵住!她怎么来了?

 放眼看去,今天来的全是石家的亲戚。

 王雪兰也呆了一呆,来前她知道是澄心。有心不来,怕事后澄心知道关系,要说自己躲着。寻思一下,凭什么躲着她?不忿上来的王雪兰,用心加意地打扮好,款款而来。

 想得再好,怎奈见到面上,心中羞窘上来,王雪兰的面庞也红得一眼就可看出。

 澄心看第二眼,人又呆了一呆。王姑娘,却是妇人打扮。她恍然了,难怪她前来,想来是石家的亲戚。这么说,澄心在心中笑得俏皮,嫁不成石涉,此人一心要嫁石家。狐疑上来,难道一心只想我丈夫,怕嫁别人家里再看不到他?

 澄心沉下脸!

 王雪兰也沉下脸!

 凭什么怕她,凭什么脸红,又凭什么由着她打量来去。王雪兰知道自己穿的什么,就来看澄心。石夫人病中,澄心虽花枝儿似的年纪,也不敢过于打扮。因年青,又是新人头一年进门,也不能过于朴素。又出门,捡了一件藕荷上衣,又是一件水红裙子。

 首饰,不过两三件。只有衣的玉佩,是定亲的那一件。

 王雪兰眸子往下微一斜,把石少夫人从头看到脚。心中暗暗咬牙冷冷一笑,见别人全见过礼,自己上前来欠身:“见过嫂嫂。”

 澄心故意装不懂:“这位是?”

 王雪兰气得再咬咬牙,难道你不认识我,这里的人全知道自己往京中去一回。石大夫人正要介绍,王雪兰仰起面庞先道:“嫂嫂倒不认识我?半年没见,忘了也是有的。”澄心这才装明白:“哦,原来是王家姐姐。”

 因此,才还礼。

 石大夫人不明就里,过来笑道:“你们倒认识,”王雪兰第三回咬牙,面上不能不笑:“大伯母,我去年侍候父亲在京中,和郑家嫂嫂会过。”澄心肚子里好笑,你是侍候父亲在京中?人却啧啧称赞:“可不是,王家姐姐孝悌上,是我等楷模。”

 王雪兰还想咬第四回牙,想想这牙忒般咬,只怕咬碎不解恨。要装听不到,又难忍这口气。石大夫人是主人,不理会她们之间暗汹涌,往下介绍完全:“雪兰以前我们这里才女,”王雪兰忍气。

 “她现嫁的是赵官人,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

 王雪兰忍泪,脸一直红到脖子上。

 她也有她的难处,她不能不来见澄心。今天不见,明天也要见,总不能天天躲着。她不敢抬头,怕澄心一脸的诧异,那真是万剑扎人心。

 澄心一脸诧异!

 用石娇兰的话,王家姐姐字比你写得好,是头一等的才女。样样比你好。这样的人。怎么去嫁一个财主?

 王家不是没有钱。也不是养不起女儿再几年,澄心今年才十五,和澄心一年的王雪兰,就这么急着出嫁?

 人的心思,从来东去西来不定。澄心的小心思,哗啦一下想歪。及到歪了,才自己羞愧,就和王雪兰不合。也不用那么想她。

 两个人都不自在,勉勉强强行过礼。双方都自制,没让别人看出什么来,坐下来说话。澄心由别人说话中,弄清楚这赵官人的父亲,是石家上一代的姑招赘而来。到了赵官人这里,他有一个哥哥,姓石。赵官人是第二个孩子,姓赵。

 姑早早离世,赵官人的父亲和哥哥也离世。他又姓赵。石家的人对他不亲热也不冷淡。赵官人不爱读书,知道这书香门第里相不中自己。他很知趣,但有事情都是到的,因此王雪兰要来。

 至于王姑娘眼高于顶,看中石涉后也算花费功夫要嫁他,只是没成就是。她嫁赵官人的原因,还是一个谜?

 坐到午后,澄心来告辞:“伯母爱惜赏酒饭,又有姐妹们相伴,原应该多坐一时,只是婆婆还未大愈,要先回去了。”

 石长夫人很爱澄心,拉着她的手笑对众人道:“都来看看,这是小小年纪的管家人呢。”有一个快没牙的长辈含糊着笑:“多年媳妇熬成婆,你倒有福。”

 座中至少好几个人面色黯然。

 这话打中不少人心中酸苦。就是石长夫人,如今没有婆婆,回想自己当年初当媳妇,背后也有一把子泪水。

 只有王雪兰不黯然。看她神色,对澄心这风头是不悦的,但是她也没有婆婆,亲大伯子小叔子一个没有,石家的亲戚虽然走,却只是面子上情分,不往心里去。因此她只不悦,倒没有自身的忧愁。

 澄心怀里一肚子疑问回家,先见石夫人,告诉她席上说的话,见石夫人精神又好几分,陪坐着先不离去。有家人来要东要西,只在这里领去。

 石夫人同澄心商议过几天请人打牌的事,什么人爱吃什么,样样说倒。最后含笑,且有几分羞涩:“你公公体贴人,也只在这里。”

 身为媳妇的澄心了然,要问石涉好不好,说不出来不好的地方,要说他好?澄心满心里全是疙瘩。

 好容易到晚上,澄心才得空见娇兰。公婆在,不好同娇兰咬耳朵。查上夜时,见娇兰房中还亮灯火,澄心走进去,石娇兰在做针线。

 咬去线头,石娇兰放下针,让丫头倒茶来,笑问:“今天去见了什么人,三表姐可好,五表姐可好?…。”

 亏得澄心一一认得,这种过门认亲戚的功夫,家中早有待。见过一面,再不认识,别人不会说人多你记不清,只会说这家新媳妇眼里无人。

 打发丫头出去,澄心总算可以问娇兰,同她悄声咬耳朵:“王姑娘,怎么倒嫁了赵官人?”这不是石娇兰的事,她浑然不放心上,没心没肺地道:“嫁人了不好,你可以放心才是。”澄心咬牙笑:“我是问,她人才出众,怎么倒急着嫁人?”

 “原来是这样!”石娇兰总算明白,也起了疑心。以前她没把王雪兰放心上,自从知道她不爱娇兰爱的是哥哥后,石娇兰天真烂漫,没怎么想过她。现在来想,果然呀了一声:“城里官儿还有,她嫁一个财主,实实地是委屈。”

 接下来,石娇兰想的和澄心一模一样,房中无人,只有轻风微送,石娇兰口无遮拦:“做下什么?”

 澄心啐了她一口,笑骂:“怎么会?”

 虽然是情敌,郑澄心也装得出来一派大方。同时心中庆幸,原来不是自己独心坏,娇兰也会这么想。

 石娇兰嘻嘻,仰面出神:“王家姐姐生来傲气,以我看,”哎哟一声,叫出来:“不好!”澄心吓了一跳,急急来问:“想到什么?”

 “城里财主不少,偏嫁赵官人,这,这,”石娇兰对着澄心满面通红,好半天才艰难地说出来:“她还打我哥哥主意?”

 澄心听完这句话,长长吁出一口气,人软在椅子上。又坐起来笑:“胡说!她都嫁了人。还打这个主意无用!”

 “那看也多看几眼。”石娇兰笑着来辨。

 姑嫂两个人对着笑了一时,石娇兰满口答应:“我为你打听去,看看她是什么主意。”再噘嘴:“你也为我出点儿主意吧,这崔家,我是不嫁的。”澄心也答应她,出来见上夜的家人还守着,家中查了一圈,回房来睡。见月如银,怎么也睡不着。

 可怜你孤枕难眠,又一回出现在澄心心中。

 天七月,晚上不热也不冷。衾被柔软,让人睡下去就无限绮思。想想这被子虽好,不如那人肩头前,想想这上虽香,不如那人体气好闻。

 几点痛泪,从澄心面上滑落。放眼看去,自己在安乐乡中。那一个人。还不知道哪里泥水中滚爬。也许酒喝到十分,把家人全都忘却。当然。把自己早就不记得。

 呜咽思念到半夜,起来闷闷理妆。心中郁闷,手臂酸软只是抬不起来,本想慢慢梳洗,外面有人来问:“少夫人可起来,老爷说有一个同僚办喜事,等早饭出门,又问车可备得?”澄心收起心神匆匆出来,这一忙到晚上,回来倒头睡下。

 过上几天才想到,管家倒是公婆对自己的体贴。想以前在家中时,母亲也说闲会生事,果然如此。

 八月中,不见石涉来信,想想来回路远,邮差恐有耽搁,澄心作罢。打点冬衣给石涉送去,就到中秋。

 中秋晚上,在石大夫人家里过,早早的,先让人来请。

 赵宅中,王雪兰长吁短叹,总是懒倚碧窗。赵官人走进来,这是一个生得白净的青年,个头儿中等,不高,人面前也说得过去。见子从早到晚就都如此,前来关切她:“再不好,吃几剂药,”

 “药也是吃的。”王雪兰抢白他,心中闪过一道人影,他虽然温和,说话却刺人心底:“妹妹喜欢 ,是我的福气,我只喜欢澄心。”人家高头大马,官服气派,自己的这一个,只会算盘珠子。

 赵官人脾气甚好,吃了话也不放心上,微笑坐下来:“你只不好,这节怎么过?大伯父送信来让我们去过节,你不去,我岂不少了半边。依我说,找人来看,真的不好,也有劳你强撑着去吧,到底大伯父是好意,没把我们忘记。”

 “怎么不是好意!你四时节下,几曾少送礼过?人家怎么能忘了你!”王雪兰烦他,见他总不生气,自己更生气,就撵他:“出去吧,我不耐烦,正要清静,你在这里坐着,我怎么能好?”

 赵官人笑容不改:“不然,你帮我管理家务可好?”

 “咄!”王雪兰变了脸:“家中俗务,自有人管,再来你是这行的能手,少来麻烦我。”她想想无形中有了气:“我不是那有心思的人,才来就要管你的家务,你管我东管我西,我不喜欢,我管你,你能喜欢?

 赵官人糊涂了:“这些话哪里出来的?”王雪兰更变了脸:“我有嫁妆不愁,你养我,是你养我的,别的,少来烦我。”她粉面含嗔,赵官人越看越爱,倒笑起来:“你这不是和我生气,不知道哪里来的气。你又不出门,哪一个惹你生气?”想想道:“没有人惹你才是。你我并没有孩子,”

 王雪兰身站起,一阵风似的往房中去了。

 赵官人向来不生气,自己讪讪一下,想想说到孩子雪兰就不喜欢,成亲已经半年,难道这话还害羞?

 子时常古怪,无端就生气。赵官人归于女人大多如此,并不放在心上。

 到中秋这一天,还是催着王雪兰往石大夫人处来。进门先遇到三房里一个人,正和石忠贤寒暄:“涉哥可有信来,再一回来,只怕官印又换一个。”赵官人做生意的人,只有多认识人的,没有少认识人的,过去拱手笑,再看子,早就进去。

 王雪兰心怀鬼胎,七上八下过来。院中搭戏台,坐着不少人。才坐下来,有一个嘴碎的媳妇过来:“这首饰好,你们家有钱,黄澄澄的新炸的?”

 “是我嫁妆里的,”王雪兰这样的人。也不能同这嘴碎的人多说。勉强回她。那媳妇子就扫一眼别处。鬼鬼祟祟的道:“看中间那一个,涉哥媳妇,才问过她,半点嫁妆也没有。”王雪兰打心里鄙视她,看人这种笑话,等她走了,又打心里鄙视澄心。

 找了一圈,见澄心端端正正坐在石大夫人身边。不慌不忙和她说笑。见她身上衣服,却是石涉官阶的诰命。王雪兰这就明白,那嘴碎的人为什么要去计较澄心的衣饰,谁让她穿这种衣服来招摇。

 凑过去听,澄心正在请教石大夫人家务。石大夫人满面慈祥,一五一十告诉澄心:“张表亲家里,年礼要厚重。我们这里过年,都送的是这些…。”

 王雪兰来前告诫自己千万再莫怯,此时原形必,心中只是不忿。你婆婆现在。巴巴的来请教大伯母,不懂一定不会。只是显摆自己管家罢了。

 她本就是聪明的人,把眼睛在全场扫一圈,见不少人耳朵往这里支着在听。这里面有三十多岁的媳妇,没有管家。有二十多岁的媳妇,自恃美貌,常在人面前要和王雪兰比拼,自夸能管住丈夫,也没有管家。

 王雪兰磕着瓜子儿冷笑,当着人说这些,看这些人回去怎么说你。不能看澄心的浩命衣服,王雪兰去看桂花。

 石娇兰也来了,得了一大堆的消息。

 第二天竹筒倒豆子,一句不少的对澄心说。

 “说你没有嫁妆。”娇兰忿忿,明明是有嫁妆的,怎么是没有?

 澄心微笑。

 “说你招摇,”娇兰噘嘴:“母亲全让给了你。”

 澄心含笑。

 “说你会哄我哥哥,”

 澄心虎地站起来:“这是谁说的?”石娇兰却忘了,就是她听来的,也是话传话,她开动脑筋:“谁说的?三舅母,六表婶,七表姐…。”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澄心吃了心,坐下来重新看家务,手微微颤抖。这些话,只能是王雪兰说的。

 王雪兰在家里也正和赵官人笑:“说她招摇,不就管个家,其实我不管你的,也有我的想法。你是这里有名的财主,我一来就全管在手里,像是我贪你的钱。”赵官人难得见子谈笑风生,在这里奉陪,有新到的果子,亲手剥一个给她,笑道:“那你为什么不管,只为我有钱,你就冷落我?”

 “说她没嫁妆,”王雪兰叹气,那眉眼儿看在别人眼里是故意的,看在喜欢她的赵官人眼里,子是怜悯之极:“真可怜,要不嫁石家,她可怎么办?嫁妆都出不起,京里谁要她?”在京中碰壁,是王姑娘这辈子忘不了的恨事。此时不发私意,何时再发?

 赵官人却笑:“我看她很好,我听说她的事,总以为是个五大三的姑娘,特地看一看,小小年纪,”

 “你还特地看了?”王雪兰气得口起伏着。赵官人偏生没在意,又给她剥第二个果子,制掂起来送过来:“别人都在说,我怎么能不看?”

 那果子,晾在那里,王雪兰快步,气呼呼走开。

 留下赵官人无奈:“又生气了。”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石家,石娇兰还没有说完:“王姐姐的事,我也问清楚了,三表姐最话多,她从头到尾知道。”澄心心头火气,给娇兰倒了一碗茶:“好妹妹,快说。”

 “先时王伯父带她上京去,人人都以为她京里寻亲事。不想后来回来了,大家正奇怪,就说和赵家定了亲,二月里定亲,三月初就嫁了,要说王家没钱,怎么会?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知道。舅说去年一定作下什么,从京里走一回,回来再嫁赵家。”

 澄心要笑,又同情她。只是把没嫁妆和会哄男人这些话放在心里,一夜没睡好,想来想去自己分文皆无,不能怪别人背后有这些闲话出来。

 可怎么办呢?澄心不得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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