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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

 没有人知道这份通知出自谁手。

 通知是计算机处理的,落在常双群等人手上的,是印在70克胶版纸上的邮件。内容很简单:九月二十六,祝敬亚教员逝世二十周年,请尽量赶回N-017,给祝教员扫墓。自备干粮。

 没有落款。

 在原七中队六十三名学员当中,只有四个人没有接到这份通知,原二区队的陶涛和一区队的郭建设于某某某某年参加南方边境的局部战斗,分别在两支部队里担任副营长和连长,在战斗中以身殉职。原三区队三班赵光凯在某某某某年北方森林大火中率领民兵抢险,身先士卒,以身殉职,时任某县武装部政委。

 以上三人均属战斗减员。

 第四名亡者是原三区队五班的邓资财,在最后的角逐中名落孙山,复员回到故乡后,先后担任村民兵连长、村支书,带领群众走富裕小康道路,擅自开发小煤窑,塌方砸死。属于非战斗减员。

 就在此前半个月,别茨山下厉兵秣马,云集了数万部队。原W军区撤消之后,多数部队划归J军区,是时正在别茨山辽阔的靶场上举行加强陆军师攻防演习,方圆几十里的山谷被布置成巨型沙盘,一场高科技实兵演习被沉睡了多年的别茨山活了。战车密布,天线林立,连续数昼间,山峦混沌,伪装烟幕弹在空中筑起垂直的烟墙,为干扰雷达的金箔碎片在阳光下熠熠闪烁,洋洋洒洒如天女散花。各炮兵部队进行现代化的诸元确定操作,实行测、算、传、装、打计算机一体化。连续几个夜晚,山坳电闪雷鸣,直升飞机出其不意地从山谷升起,隐蔽在大山深处的数处地空导弹阵地似乎拔地而起,空中彩线织,银蛇飞舞,打得打,逃得逃,好一派立体大战的架势。

 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就在演习进入尾声、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份密码通报悄悄地潜入演习战区局域网,参加演习的部分指挥员、原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七中队学员全都接到了一个秘密指令——该指令的密码编程用的是原七中队的通讯教学“九字方格”无疑,这份秘密指令出自原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人员之手。

 九月二十六这天早晨,最先赶到的是某师政治委员阚珍奇和某县人民政府县长常双群。常双群问这个通知是不是蔡德罕发的,蔡德罕否认了。

 在蔡德罕的陪同下,常双群和阚珍奇先行一步,来到祝敬亚的墓前。

 墓前不知道是在哪年哪月立了一块大理石碑,上面镌刻着两行正楷大字:

 生当先生先走一步

 先走一步当生先生

 没有落款,也没有立碑人姓名。常双群等人也不再问了。

 常双群走到祝敬亚的墓前,从皮包里掏出了两瓶茅台酒,放好,扑通一声跪倒在碑前,失声痛哭:“教员,你的学生来看你了,我知道你爱喝一杯,当学生的时候我没有请您喝过一次酒。这酒,是我自己掏钱买的,每一滴都是干净的…”

 阚珍奇摘掉军帽,也要跪下,却被蔡德罕一把拉住了。蔡德罕说:“你人在军中,还是以军人的方式表示吧。”

 然后,蔡德罕也跪下了。

 至上午十时许,正在别茨山区参加合成军演习的某部师长谭文韬和某师参谋长凌云河、军区报社副社长栗智高、炮兵某部副旅长单槐树等人身着彩戎装,风尘仆仆地赶到,另有周围部队的十几名校官陆续登山,聚集在祝敬亚的墓前。

 一时间,原N-017二号营区东侧的贯山脚下,军车鱼贯,山上银星闪烁。

 十几年不见了,大家都从青年走向中年,从形象上看,基本轮廓没有改变,但是脸上都多了些沧桑,一向洁净成僻的栗智高也是一身征尘,而那个因为“文明卫生”问题曾经被众同学口诛笔伐的单槐树单副旅长,鬓角上竟然过早地出现了白发。现年四十二岁的谭文韬一反当年的清瘦,壮实而魁梧,八颗银星分别扛在两边肩膀上,顺理成章地烘托出一个年富力强的炮兵师长的威严。凌云河全身野战打扮,间斜挂着一溜金黄的子弹带,举手投足之间锐气不减当年——盛气凌人的锋芒倒是收敛了不少,但是骨子里的霸气还是时不时不由自主地渗漏出来一些。

 老同学重逢的时候虽然亲密如故,但毕竟分别多年,彼此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家都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或指挥员了,就难免多了一点矜持。

 谭文韬告诉大家,他在演习前去W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空去看望了已经离休了的萧副司令,萧副司令请他转告能来的七中队学员几句话,第一句话是,七中队不负厚望,大家都很努力,他老人家感到老脸很有光采。第二句话是,任重道远,不可懈怠,永葆正气,勇往直前。第三句话是,七中队学员因公因私到W市去,要去拜访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喝酒。

 大家就纷纷议论萧副司令,到场的诸位这几年先后都曾去过W市,也都曾去看望过萧副司令,但是请他老人家喝酒的事都没有落实,倒是他老人家来了雅兴,吩咐炊事员加两个菜,请革命事业接班人喝酒。说来说去,喝的还是他老人家的酒。他要你请他喝酒是假的,但是他请你陪他喝酒则是真的。老人家还很特别,越上年纪了,酒量反而越大。

 凌云河说,他当团长的第二年,有一次去W市,中午跟老爷子喝了一次酒,老爷子精神抖擞,声称他的电话号码是七八两五四(七八两无事)通讯地址是津巴布维多(斤把不为多)。喝完之后,他已经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老爷子还跟另外一个离休将军一起唱卡拉OK,唱《我们走在大路上》。唱了一个下午,晚上又接着喝了二两酒。

 众人无不称奇,说老人家心开阔,襟怀坦白,宝刀不老全是仗着一股豪气。

 十一时许,一辆三菱牌彩越野吉普车从朔关外出现了,向N-017疾驰而来,凌云河低声向众人宣布:韩副主任来了。

 此时,韩陌阡已是J军区政治部的副主任,原七中队学员多数又回归麾下。但是韩副主任的车没有开进N-017,在大门口就停下了,然后开始步行。

 大家看见了,跟在韩副主任身后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兵,陪着韩副主任,沿着两边已经长满杂草的原大队部门前碎石公路,向二号营区的方向缓缓移动。

 同一时间,一辆豪华奥迪也敏捷地穿过朔关,径奔N-017而来。车上坐着的是某集团军后勤部营房处上校处长魏文建和某地政协常委、某镇副镇长、农民企业家马程度。

 抵近N-017大门口,魏文建突然惊叫一声:“停车!”

 司机来了一个急刹车,奥迪便稳稳当当地停靠在路边。

 魏文建打开车门,指挥司机赶快找个隐蔽处,把车藏起来。

 马程度不解其意,嘟嘟囔囔地喊:“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来给祝教员扫墓的,又不是来偷摸狗的,掖掖藏藏地干什么?”

 马程度之所以带了一辆奥迪过来,就是要在众同学面前显示一下,我老马虽然没能当上军官,可我老马混得不比你们差啊。他当然不乐意让魏文建把车藏起来。

 魏文建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干什么——你说干什么?老马你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吧?你没有看见吗,前面是韩副主任的车。”

 马程度抗议说:“韩副主任怎么啦?我这车是自己买的,又不是偷的抢的,你们怕,我不怕他。”

 魏文建不理马程度,继续指挥司机藏车,他选了一块地方,准备把车藏到原家属区的角落里。

 马程度说:“老魏你怎么回事?这一路上总是心事重重的,韩副主任是老首长了,未必今天会抓你随地吐痰问题?我大小也是一级人民政府的副镇长,政府官员坐国产车是中央规定的。”

 魏文建把车指挥停稳,对马程度冷笑一声,说:“你那个政府官员算个鸟,要是把你这个花钱买来的十几品的破官和这辆奥迪车联系起来,韩副主任可以通知你们司法机关马上就对你进行调查你信不信?我告诉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引起他老人家的注意,只要引起他的注意,他把眼睛盯住你了,就少不了你的麻烦。”

 马程度翻了翻眼皮子,顿时不吭气了。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往山上走。魏文建说:“跑步,从左边那条小道上,超过去。”

 马程度说:“要跑你跑,我可是跑不动。”

 魏文建说:“也好,咱们各走各的,我的材料说不定已经到韩副主任手上了,都是你这个新生的资产阶级害的,让韩副主任看见我们两个人勾结在一起,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说完,果真撇开马程度,腆起已经微微发福的上校级肚子,抄小道往贯山奔去。“

 魏文建感觉今天晦气透了,老担心要出什么事。

 接到通知的时候,马程度还在他的办公室里纠,要他帮助穿针引线打通关系将他的一个“表妹”弄来当兵。当然遭到了义正辞严的拒绝。

 魏文建这阵子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状态,各种情报表明,有人检举了他,尤其严重的是,军区纪委副书记、韩副主任最近从本集团军纪委调了一批材料过去,这里面有没有他的事,他尚不摸底,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在本军区,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事实,只要让韩副主任注意到了你,你的马脚就再也不可能包住了。前两天他曾经给韩副主任打了个电话,当然不敢提及有人举报自己的事,小心翼翼地向首长问好,别的也不敢放一个。韩副主任倒是很客气,不紧不慢地跟他聊了几句,还问了问家庭和孩子的情况。可是魏文建心里更虚,韩副主任越是避开实质问题,他就越是意识到实质问题的严重。土豪劣绅马程度不识相,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来添乱,自然让魏文建平空生出三丈燥气。他当时就一口堵住了马程度的嘴“你狗的有几个表妹?从我手里送到军校的就有三个,你老实说,你收了人家多少贿赂?”

 马程度嬉皮笑脸地说:“那三个都是假的,一个是我们县委书记的女儿,一个是地区城建局长的外甥女,还有一个,嘿嘿,是我的…嘿嘿,也算是小姨子。我没有收人家的一分钱。你狗的拿了我十几万,就到此为止啦?我,你也太黑啦?”

 这话就有点要挟的意思了。

 魏文建痛心疾首,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陷得很深了。他是拿了他十几万,最初也是战战兢兢的,这十几万他没有独,除了一部分到了处里的小金库,上上下下他也得打点。可是现在问题来了,他能把那些人都卖出来吗?

 魏文建说:“马程度啊马程度,你算是把我拖进泥沼了,我老魏一世英名,可能就要栽在你的手里了。我跟你讲,我的材料已经到了韩副主任的手里了,也就差不多是到了包老爷的手里了,我可能是在劫难逃了。”

 马程度仍然执不悟,瞪着一双肥厚的眼皮,稀里糊涂地看着魏文建说:“有这么严重吗?大不了我再帮你烧几炷高香,给他老人家这个数怎么样?他是将军,咱不能把价开得太低了。”

 马程度翻腕比划了一下:“十个?”

 魏文建苦苦一笑:“找死啊,那才叫加速灭亡呢?你他妈的以为你那几个臭钱就能通天啊?也就是我老魏一时糊涂才上了你的贼船,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突然接到一个来路不明的通知,魏文建当然要犯嘀咕,路上他曾经跟马程度探讨过,说:“我看这事有点蹊跷,祝教员去世,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年,怎么搞出了二十周年祭呢?”

 马程度则拿出学问派头大大咧咧地说:“嗨,连这个都不知道?寿比寿大,算周年前后要各加一年。”

 魏文建对马程度的话半信半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甚至怀疑这是韩副主任在撤席十八年之后安排的又一课。这样的话,可能会有三种结果,一是韩副主任给诸位同学敲敲警钟,不要被商品经济的大冲昏了头脑,及时悬崖勒马——谢天谢地,要真是这样也许就好了。二是韩副主任把他抖落出来,以他为反面教材,进行现场直观教育,念他已经翻然悔悟,给他一个退赔改过的机会,从轻发落——这也是手下留情了。三呢,韩副主任会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种场合,当场宣布对他的处置,达到敲山震虎的可能?这种情况可能不是很大,也不是完全没有。只要看看韩副主任身边有没有带来纪检和保卫部门的人,那就一目了然了。

 二

 魏文建一路气吁吁,奔到祝敬亚的墓前还惊魂甫定,待谭文韬和常双群、阚珍奇等人过来跟他握手的时候,两眼还不时往山下巡睃。

 韩副主任还没有上来,但是魏文建的心绪稍微稳当了一些——韩副主任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兵。

 谭文韬问常双群:“那姑娘是谁?”

 常双群眯着一双看不见色彩的眼睛,认真瞅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旁边蔡德罕说:“是韩小瑜。”

 再往山下看,又上来三个女同志,原来是丛坤茗和楚兰一边一个搀着柳潋上来了。

 蔡德罕介绍说,不仅是原七中队学员接到了通知,许多与七中队有关联的保障人员也接到了通知。丛坤茗和楚兰是昨天到的,前者还有一个任务,是来接柳潋到W市治疗腿伤的,这位已经声名遐尔的著名骨科教授,近几年来致力于一个课题,就是要把柳潋摔碎的膝盖恢复到原位。楚兰现在是某基地宣传处的副处长,此行也有专门陪同丛坤茗和柳潋的意思。

 半山上的韩副主任也看见了几位女同志,便停下步子,等待她们。

 这时候,马程度像坦克一样轰轰烈烈地开了上来,见面就是拥抱,抱住谭文韬说:“啊,谭老一啊,当师长啦!这些年,也不给兄弟写个信打个招呼。知道你当师长的消息,我在某某市白天鹅酒家请了一桌客,在你缺席的情况下还为你大大地庆祝了一下,不信你可以问老魏。”

 魏文建咬牙切齿地说:“别把你跟我连在一起。”

 常双群轻轻地拉了一下魏文建的胳膊,往旁边闪了一下,问道:“老魏,我看你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啊?”

 魏文建差点儿就落泪了,捏住常双群的胳膊说:“老常,我可能要犯事。也许,今天就…”

 话到此处,嘎然打住。

 “哪方面的事?”

 魏文建苦笑着说:“这年头,别的事还叫事吗?”

 常双群不再问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老魏,我给你一句忠告,争取个主动吧。”

 魏文建长叹一声说:“早知今,何必当初哦!我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愧见故人啊。”

 正说话间,韩副主任等人上来了,大家都缄默不语。

 突然传来一声威严的口令:“原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第七中队学员注意,立——正!”

 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这个口令上。男的、女的、大的、小的、激动的、悲哀的、穿军装的、西装革履的、大腹便便的、依然瘦的、心地坦然的、忐忑不安的,眼睛里的渣滓都在这短暂的瞬间被口令声滤去了,只剩下服从和尊敬。

 发号施令的是大校师长谭文韬。

 谭文韬双手抱拳,跑步,至韩陌阡约十五公尺处,立定,放臂,再抬臂敬礼——

 “副主任同志,原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第七中队,应到六十三名,实到二十八名,请您指示。原第七中队第一区队学员区队长谭文韬。”

 韩陌阡抬起右臂,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稍息。”

 待谭文韬下达了“稍息”的口令之后,韩陌阡走到了人群当中,说:“大家都不要这么严肃,我们今天是来看望我们敬重的祝敬亚教员,也是一次重逢,真是难得一见啊。”

 然后大家就放松了,前七中队学员们又纷纷上来单独向韩副主任敬礼,握手,互致问候。

 轮到魏文建的时候,魏文建的嘴巴动了动,只说了个“韩副主任…”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韩陌阡笑了笑,把手伸给魏文建,让他在那上面简单地握了一下,又迅速出来递给了凌云河。

 凌云河敬了个礼说:“韩副主任,我们这要算是黄埔七期了吧?”

 韩陌阡说:“看这态势,是有黄埔的架式啊。不过有人告你凌参谋长的状呢,是不是有点单纯的军事观点啊?当团长的时候跟政委各拉各的车,各跑各的道啊。”

 凌云河说:“您老人家一个电话打去了,我给人家检讨了。主要责任是在我这里。其实说起来也都是工作矛盾,个人品质都是好的。

 韩陌阡点点头说:“我都知道了,我感到你比在七中队的时候听话了。”

 接见蔡德罕的时候,韩副主任说:“等一下,我来宣布一项命令——兹任命,原炮兵某某独立师养场正班级厂长蔡德罕为国营某某某某工厂副处级副厂长。”

 大家都有些发呆,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从蔡德罕脸上的表情大家就看出来了,不是假的。这小子早就知道了,深藏不呢。

 蔡德罕只是憨笑,笑得眼泪丝丝的。

 韩副主任愉快地解释说:“这个命令不是我下的,是某某某某委员会组织部下的。蔡德罕已经通过了计算机M-PC级‮试考‬,并且被某某某某兵工厂录用为副厂长了,下个礼拜就要报到了。蔡副厂长,祝贺啊。”

 蔡德罕说:“这不都是首长给我忙来的嘛。”

 韩陌阡环顾四周,问:“今天这个活动是谁发起的?给我们下个通知,也不说组织人是谁,把气氛还造得很神秘。”

 大家面面相觑,原先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韩副主任,可韩副主任也蒙在鼓里,看来确实有点神秘了。

 魏文建的心里却扑通一声落下了第一块石头——原来是这样,种种猜测都不成立了,暗笑自己是庸人自扰,真是作贼心虚了。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他的补救措施很快就会见效。

 三

 直到韩副主任面了,大家才发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不知道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是谁,算一算时间,今天也不是祝教员的忌,不知道是谁做了文章。趁其他人同韩副主任交谈之际,谭文韬和凌云河、常双群站在一边侦破,凌云河说:“估计还是韩副主任搞的,可能老人家又有什么课题了,要给我们再上一堂政治课。”

 常双群也认为这个可能比较大。

 谭文韬想了想说:“我看不像,韩副主任要是有什么想法,他会给我们打电话的,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地把我们都弄来。我分析是蔡德罕玩的名堂,第一,他有作案动机。这老兄已经被录用为某某某某工厂的副厂长了,近就要离开这里,临别之际,把我们招呼到一起聚一聚,缅怀同学友谊,交流感情。第二,他有作案条件。这些年来,这老兄闲得发,把我们每个人十几年的行动路线都琢磨得了若指掌,只有他有可能全面覆盖通知。第三,他有作案时间,不像你我股后面有千军万马,他除了指挥几百只,就只能指挥柳潋和他儿子了,这回他差不多调度了半个师的团以上干部。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在窥探我们的演习进程,选择在演习结束而部队尚在修整的时机,使我们这些穿军装的身成为可能。不信你们把蔡德罕叫来审讯一下,由不得他不从实招来。”

 凌云河便把蔡德罕叫了过来,谭文韬把上述推理复述一遍,蔡德罕笑了,说:“谭师长火眼金睛,这次活动就是我发起的。”

 凌云河一听就火了“你老蔡胆子也太大了,一下子指挥了半个中队政军几十号中高级干部,连个名字都不暴。”

 蔡德罕说:“人微言轻,我要是以蔡德罕的名义下通知,你们能听我的吗?我不落名字,让你们谁也猜不透,还以为是萧副司令和韩副主任通知的,你凌参谋长敢不来?这就叫兵不厌诈。再说,这里再过两个月就交给地方办水泥厂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就那么狼心狗肺,就不该来看看祝教员?”

 常双群说:“该来是该来,可你也得说到明处,让我们大家疑神疑鬼的。”

 凌云河说:“更可的是还让我们自备干粮。你都当副厂长了,就不能请我们吃一顿?”

 阚珍奇说:“自备干粮这一条来得绝,是韩副主任的风格。就凭这一条,我们还真的以为是韩副主任组织的。”

 蔡德罕说:“让你们自备干粮,那是打魂阵,就是要让你们把视线往韩副主任那里集中。我是拉大旗作虎皮。”

 谭文韬说:“尤其严重的是,还明目张胆地进入演习战区的局域网,搞密电码,扰指挥程序,简直有破坏军事行动的嫌疑。”

 蔡德罕不以为,反以为荣,得意地说:“这说明贵军的抗干扰能力还是有问题啊,很脆弱啊,连咱山野百姓都能钻空子。我就是要提醒各位首长——你们那个高科技,还差得远。只要有谁敢表态不追究我的责任,十分钟内,我就能让你们的指挥系统陷入瘫痪。你们信不信?各位首长,任重道远啊。”

 凌云河说:“你老蔡别坐井观天。玩计算机这玩意儿,人对人个顶个,老子不怕你。”又说:“我没有备干粮。你老蔡不管我一顿饭,我抄你的家。”

 蔡德罕叫道:“我能不管你们的饭吗?昨天晚上,三个女同志炖了五只——听清楚了,是我自己掏钱买的,等下请你们吃汤面条。”

 凌云河义愤填膺地说:“有你这么组织活动的吗?都什么年代了,还请吃汤面条,也亏得你能做得出来。简直农民作风。我拒绝接受。”

 蔡德罕说:“那好,我每人发你半只鳖,三人一瓶茅台怎么样?”

 凌云河仔细地盯着蔡德罕看,总觉得那张养的脸上形迹可疑,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说:“你这个地头蛇还有这么大的气魄?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能给每个人发半只鳖。”

 蔡德罕说:“你凌参谋长也太小看人了,本养场大小也是一个企业嘛,给你发半只鳖也不是多大个事。不过…”

 凌云河把大巴掌一挥,说:“看看,还有不过。不过个,你敢发,我就敢吃。”

 蔡德罕说:“不过,你得请示韩副主任。你敢请示,我就敢发。”

 凌云河一拳擂在蔡德罕的肩膀上:“狗的,还是送个空头人情。我要是敢请示韩副主任,还差你那半只鳖?算球了,我也不吃你的汤面条了,老子的队伍任务解除了,就在黄龙岗安营扎寨,饿一顿算球了,等会老子回去吃小灶去。”

 常双群在一边说:“老凌你也别摆谱了,关于吃饭的问题,等会再说。既然生米已经煮成饭了,活动怎么搞,还是要向韩副主任请示。”

 然后就选举谭文韬去请示。

 谭文韬不仅向韩副主任请示了活动的问题,还揭发了此次活动是蔡德罕擅自组织的。

 韩副主任说:“蔡德罕办的没错,你们是该来一趟。看祝教员是一个方面,看看母校也是有政治意义的。选择在演习结束之后,时机也把握得好。不然,地方的同志还好办一些,我们这些带兵的,哪里能聚这么齐啊?应该表扬蔡德罕。”

 谭文韬说:“这些年来,我们又何尝忘记过N-017?我后来上过炮兵指挥学院,上过陆军指挥学院,还到国防大学进修过,可是不管是在哪里学习,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匆匆过客,作为一个军人,我就认定咱们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是咱们的母校,这是我们军事生涯的启蒙地。到这里来,我们都是真诚的。”

 旁边的阚珍奇和栗智高等人也都说,确实是这样,这些年,有的同志回来过,有的没有回来过,但是,在W军区教导大队受到的教育是终生难忘的。

 马程度在一旁嘟囔说:“老蔡组织得也太不严密了。提前讲一声啊,我还可以拉一点赞助。”

 韩陌阡很注意地看了看马程度,并且认真地打量了马程度的鼻子。但是没说话。

 韩陌阡才转过脸去,马程度的腿上就挨了一脚,是凌云河踢的。

 凌云河从牙里挤出一句话:“找不自在是不是?”

 谭文韬说:“既然是以祭奠祝教员为由,也得有个程序吧,请韩副主任指示。”

 韩副主任说:“我们就是来看看老同志,就不要搞什么仪式了。蔡德罕呢,过来。你今天既然把大家都指挥来了,你就接着指挥吧。”

 蔡德罕说:“很简单,我早就想好了。今天来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当官的,你们当官了,那里面有祝教员的一份心血,大都还记得祝教员的四十五度人格论吧?我提议,咱们都在祝教员的墓前表表心迹,讲讲各人的为官之道。”

 众人顿时严肃起来了,都不吭声。

 只有魏文建心里又是一惊,暗骂蔡德罕没事找事。这老兄怕是养养出了一肚皮牢,这回是要拿全体官员开涮了。

 韩副主任想了想说,欣然赞许:“也好,蔡德罕主意不错,这个方式有新意,别具一格。对于我们大家来说,祝教员不仅是教育了我们做学问,更重要的是教我们怎样做人,祝教员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一身正气。我看就按蔡德罕说的,在场的每个人——也包括本人,都在祝教员的墓前默哀,自己把自己这几年做人做官的品行守状况向祝教员做个汇报,自己衡量一下自己是多少度。可以说出来让别人旁听,也可以在心里说。不过——”

 韩陌阡说到这里,举目四望,目光从原七中队学员的脸上一一扫过,时间把握得十分精确,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三秒钟左右。尽管如此,但还是有个别人感到了韩副主任的目光落在各人的脸上力度不同。

 韩陌阡接着说:“不过有一条,嘴上说出来也好,在心里说也好,但要说实话,你们的教员活的死的这里都有,说假话——天理不容!”

 魏文建的心里倏然一震,韩副主任后一句话说得很重,他甚至从这句话里琢磨出了暗藏的机锋。落下的石头又提到了嗓子眼上——且慢,大意不得,看这态势,还是有点像韩副主任布置的陷阱,蔡德罕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马前卒,配合韩副主任演双簧呢。

 然后就开始。

 按照原来的编制序列,由谭文韬第一个登场。

 谭文韬缓步走到祝教员的墓前,鞠了三个躬,表白如下:

 谭文韬,原七中队一区队学员区队长,现任某某某集团军某部师长。反省十几年来工作生活情况,铭记教员教诲,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身先士卒,带领部队数次完成任务,个人屡次受奖,上不愧,下不愧兵,中不愧同志。十几年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不义之财,没有接受过部属的礼物,没有搞过拉帮结派的小动作,没有走过跑官要官的旁门左道。一身正气时刻不忘,一尘不染没有做到。吃吃喝喝有过一些。五年前担任团长时,搞生产经营,所领导的团队为了争取一个有偿施工项目,给地方一名领导送了三千元现金,我没有制止。当年团领导分发奖金,为了照顾大家情绪,作为团委书记,我没有坚持原则,并接受奖金八千元,此款在我卸任之前捐给了本团幼儿园。自认德才相当,高度都有欠缺,有待提高。

 谭文韬的表白是嘴里说出来的,声音不低,众人都听到了。

 凌云河依法效仿,表白如下:

 凌云河,原七中队学员一班班长,现任某某某集团军某某师参谋长。离开教员十几年,教员教导没齿不忘。敬业爱兵,尽心竭力。先后在连、营、团担任军事主官,时刻准备打仗,悉心钻研军事学术,曾有四篇学术著作获全军学术奖和军区学术研究讲。个人品质问心无愧,以一身正气感染部队,灯红酒绿一概不沾,请客送礼从来杜绝,非分之财一分没有,歪风气能顶就顶。没有顶住的只有一次,三年前本团有两名新兵是后门兵,一个有精神病,一个耳朵聋,企图赖在部队养老。是军里某首长接受了地方一名干部的贿赂,打了招呼,我不敢抗上。此事后来被韩陌阡副主任知道了,韩副主任到我团蹲点,严令我三个昼夜组织紧急集合,后来这两个兵自己要求退役了。军政关系是我的薄弱环节,按照韩副主任的指示,我每个月向他递一份军政主官团结状况报告。其他缺点常犯常改。自信德才兼备,德大于才。

 然后是常双群。

 常双群走到祝教员的墓前,已是泪满面了——

 祝教员,我来看您了。您是为我才离开的,您最后还留下遗嘱,希望我能够留在部队,可我还是违背了您的愿望,我不能为部队留下一双不合格的眼睛啊。我在地方,从一名工人当起,牢记您的教诲,老老实实做人,兢兢业业工作,当工人我不惜力气,当干部我扑得下身子。教员,只有您能够看得见,我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啊。我当副县长的时候,分管过城建,我没有接受过一分钱贿赂。可是我还是对不起您,我接受过一个亲戚的礼物,他是我们地区的人事局副局长。我今天穿的这身西服就是他送给我的,烟酒我也收了他的,可是我从来不给他办事。他送东西给我是因为感恩,我给他重病的女儿介绍了一个医生,救了孩子的一条命。教员,请您原谅我,我是接受了一点礼物,可是我一点不接受也不行啊,我的工资表上只有六百四十元,仅靠这点工资,养家糊口都成问题,出差在外,我不准公款吃喝,又不接受别人的邀请,到饭店吃饭,县政府办公室一个副主任都上雅座,我这个县长只能吃大排档。教员,您看看我这双皮鞋吧,我足足穿了它九年啊。教员,我对不起您,我不该图那个虚荣,以后,我还要继续以穷为荣,人民政府的一个县长穷一点不要紧,不是因为他没有本事,只能说明他一身正气廉洁奉公。教员,今天,您又提醒了我…

 常双群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索伏倒在地,放声大哭。韩陌阡向身边的凌云河递了个颜色,凌云河赶紧上去把常双群拉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马程度了。马程度是认真讲迷信的,面对祝教员的坟茔,既不敢讲假话,又不敢把真话说出来给大家听,独自一人立在祝敬亚的墓前,嘴里叽叽咕咕念念有词,不知是悲是愧,也是热泪纵横。

 然后依次是阚珍奇、栗智高、单槐树和魏文建。

 魏文建往祝教员的坟前站定,眼神就有一些缥缈了,似乎进入了一个恐怖的境界,只说了一句“祝教员…”又冷不丁地打住,觉得脑后突然窜出一股冷风,情不自地打了一个寒悸,转脸向人群望去,竟然发现遇到的都是冷眼,心里更慌,赶紧回过头来,哭无泪,语不敢,一个念头没把住,没防着就喊出了声——

 “教员,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有罪啊…教员,我混账啊,我糊涂啊…”一边哭喊还一边拿头往地上撞。

 这一连串的喊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喊得众人骨悚然。除了几个知情的人,其他人全愣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就连韩副主任也愣住了,大睁着双眼看着魏文建,推了谭文韬和凌云河一把“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把他架起来。”

 倒是魏文建自己把主意拿住了,在祝教员的墓前喊了几嗓子,控制不住,突然起身,挣脱了谭文韬和凌云河,跌跌撞撞地扑向韩陌阡,跪倒在地,仍然是鬼哭狼嚎地喊——

 “韩副主任,我错了,我有罪,我坦白,我全代啦,韩副主任,你听我说啊,我一时糊涂啊,我上了贼船啊,我没有正气啊,我正不啊…”韩副主任往后退了两步,喝道:“魏文建你给我站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我有罪啊,我坦白,我全代,我全退赔,我…”

 韩副主任似乎是明白了,不再发愣,久久地注视着魏文建,又抬起头来,仰天长叹:“好啊,又是一个非战斗减员。没想到啊没想到,金钱啦,你真是万恶之首吗?你害了多少人啊,你又害了我军一个优秀的军官。”

 人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韩副主任的眼睛里一片朦一片

 韩副主任无语地看天,看云,看远处移动的羊群,看田野里起伏着的金色的麦

 韩副主任最后说:“起来吧,有错也好,有罪也罢,今天就不要在这里说了,有两个地方你可以说得清楚,一个是纪委,一个是军事法庭。”

 四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祭奠活动会出现这么个曲。

 韩陌阡问丛坤茗,要不要给魏文建打一针镇静剂,丛坤茗说,他这是过于紧张所致,有安定的话,可以给他服一片,没有问题也不大。韩陌阡又问:精神方面会不会出问题?丛坤茗说:这就要看他的心理负担有多大了,暂时还不好说。不过以眼前的状况看,还没有失常,工作得体的话,可以平静下来。

 韩陌阡便代谭文韬、凌云河和常双群把魏文建架到一边休息,然后他自己走到了祝敬亚的墓前——

 “首先,我受原W军区顾问组组长萧天英同志的委托,他因事不能前来,我代表他向原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教员祝敬亚同志致敬。”

 说完,三鞠躬。

 礼毕,韩陌阡站直了身体,两眼平视祝敬亚墓前的碑顶,接着说——

 “韩陌阡,中共员,现年五十三岁,现任J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军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我以一个老员、老同志的身份,来看望我的良师益友祝敬亚同志。此心可鉴:一、不贪财,二、不怕死,三、不违纪,四、不犯法,五、不诿过,六、不妥协,七、不姑息养,八、不拉帮结派,九、不见风使舵,十、不以权谋私。”

 再叫过来韩小瑜:“孩子,从今天开始,你恢复你的本名,还是叫祝小瑜。跟你爸爸说几句话话吧。“

 “爸爸,我是小瑜。在韩陌阡叔叔和林丰阿姨的抚育下,我已经长大成人了,现在是陆军第某某医院军医,中共员,中尉军衔。我将永远牢记韩陌阡叔叔的教诲,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正派的人,做一个勇敢无畏无私奉献的军人。您老人家九泉之下可以含笑瞑目了。”

 祝小瑜下来,是蔡德罕——

 教员,十八年了,每年清明,就是我和您在一起。我在您面前哭过,说过,还唱过。那些年,我的心啊。我努力了,可是最后还是被淘汰下来了,我就差一个小数点啊,命运就这样无情,把我拉下了这么大的距离。可是,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只有落后的人,没有落后的事业。我没有能够当上军官,但我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优秀的炮兵。就是养,我也把他养出七中队的水平。教员,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你了,韩副主任向工厂有关部门推荐了我,我已经在考核中取胜,被正式录用为某某某某工厂的副厂长,很快就要报到了。这块地方,也已经彻底移交给地方了。不过,教员您放心,某某某某工厂就在咱们别茨山区,每到清明,我和柳潋还会来看您的。

 …

 一场没有既定组织程序的祭奠活动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直到将一颗沉痛和怀念的心平静下来了,凌云河才悄悄地向一直在一旁缄默的丛坤茗走了挨了过去。十几年过去了,韶华易逝,风采不减,丛坤茗还是那样清秀,静静地站在一旁,仪态端庄,明媚的眸子依然清澈,只是多了几分学者的成。二人无语地对视一眼,凌云河低声说:“我感觉过去好像就是昨天。”

 丛坤茗淡淡一笑“凌参谋长,你还是那样踌躇满志。我为你高兴。”

 凌云河说:“我有几次到W市去,每次都想去看你,每次又都…”

 丛坤茗说:“我们在这里重逢,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可是,我…”

 “还是那样多情?”

 “情有独钟,不堪回首啊。”

 “有情人不成眷属,有时候便是对情的可靠珍藏。我感谢你对我的那份真情,永远。”

 “永远。永远。”

 在另外一个方向上,谭文韬和楚兰也在说悄悄话。不过,他们不像凌云河和丛坤茗那样绵。楚兰一身军装在身,佩中校军衔,人近中年,有些发胖,好在有军装笼罩,倒是不嫌臃肿。圆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明眸皓齿依旧灿烂,却也多了几分领导干部的豁达和机智。

 “楚副处长,这些年我一直在注意你,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呢。”

 楚兰启齿一笑:“舞文弄墨,你还算是我的半个先生呢。我们这些人不像你们存志高远,只是想做点事而已。怎么样,夫人和孩子还好吧?”

 “好。我跟家属说过你,有一次我拿着你的文章告诉她,这就是我在N-017的恋人,倘若她再软弱一点,就被我俘虏了,今天孩子他妈就不是你了。”

 楚兰来了兴趣,笑问:“夫人什么反应?”

 “夫人说:我都替你后悔。要是你们成了,现在就该她痛苦了,该她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了。”

 楚兰抿嘴一笑:“看来你不是个好丈夫,跟我的那位相比,差远了。不过有一点得说清楚,怎么是我再软弱一点才会被你俘虏呢?我哪里会有那么坚强呢,倘若你谭大才子发起攻势,我不可能坚强抵抗的。那时候明明是你不主动嘛,一点意思都看不出来,完全是同志关系啊。”

 谭文韬说:“我确实有那个意思,不过是被临时的含蓄掩盖了。这一含蓄,美好的爱情就失之臂了,就造成了只能在这里徒发感慨的局面。”

 楚兰说:“别在这里假抒情了。我知道你有那个意思,不过,那个意思跟你的远大前程相比,只是个很小很小的意思,你当然前怕狼后怕虎了。是不是这样啊谭师长?”

 谭文韬说:“这话多少优点冤枉我。其实有时候我是很动感情的。”

 “那是自然,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可是,有些人为情而情,蜡炬成灰泪始干,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有些人却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止乎于理智,止乎于鲲鹏之志。因而,这样的人能当团长师长,还有可能当军长将军。”

 谭文韬笑笑:“楚副处长身在官场,看问题总是带着官气,这是我没想到的。不过,我们不要问:彼此心照不宣,我没有把话挑明,自然表现不好,可是你楚兰就没有责任?我看你那时候也是一副麻木不仁的表现嘛。我们不还要问,重新开始,你敢吗?”

 楚兰愣了一下,立即反相讥:“谭师长搞将法啊?谈情说爱不是用兵打仗,你这一套唬不住我。不是不敢,是不想。你以为你是风头正健的师长我就会好高骛远?不,我还是要跟我们那位兢兢业业的好丈夫过日子。”

 谭文韬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无奈,看来我也只能在心里重温旧梦了。咱们海角天涯,各自好自为之,还是把儿女情长掐断,为革命好好工作吧。”

 五

 活动全部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虽然通知上有自备干粮一条,但多数人没把这条注意事项认真对待,只有常双群背了一挎包方便面和两瓶矿泉水。到了头偏西,众人无不饥肠辘辘,常县长恭恭敬敬把他的那点“干粮”献给韩副主任。

 韩副主任笑道:“我怎么能独自享用呢?岂不闻古人云,夫为将之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将不言饥;军火未燃,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今天我可是真要表现一下了。”

 众学员都笑了,说韩副主任这一表现不要紧,我们大家都得跟着饿肚皮。

 然后就谈到了温问题。

 韩副主任说:“既然大家多年一聚,机会也是难得,自备干粮精神可嘉,但落实起来有一定的困难。我就没带干粮。谭师长你们研究一下,可以会个餐。”

 谭文韬请示道:“让不让喝酒?”

 韩陌阡说:“不喝酒还叫会餐吗?我还没有廉洁到连酒都不敢喝的境界。”

 谭文韬得令,胆子就大了,有成竹地说:“我有三策。上策是全部人马立即上车,拉到汝定城,包上几桌,大家认真地聚聚,集资结帐。中策是拉到我的师部,就在距此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演习已经结束了,部队正在修整。这里人上车,那里我给我的政委和管理科长打电话——需要说明的是,不是公款吃喝,我个人结帐。当然,野战条件下,也不可能搞得太好。下策是,就地野炊,派人到附近小集镇买点菜回来,在我们七中队原先的伙房里打火造饭。”

 韩陌阡笑了笑,问大家:“你们说说意见。”

 别人还没有开腔,马程度就跳起来了,说:“搞这么复杂干什么?太可笑了。下山下山,全部都到汝定‘新世纪’大酒店,我请客,人均标准三百,万把块钱还不是个小意思?”

 马程度原以为他的慷慨之举会得到众口一词的赞同,岂料他叫唤完了,没有一个人响应,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很冷漠,就像看一条三条腿的驴子那样看着他。

 韩副主任最后拍板:“我看就选择——下策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当天中午和晚上的饭连成一顿,就在原七中队的伙房进行,以蔡德罕准备的五只为基础,由蔡德罕和谭文韬统筹安排,基本上是野战野炊。

 韩陌阡说:“老规矩,是人有份,每人出资三十元,你们几个把校官服了,到街上去买菜。”

 买菜的差使由凌云河和常双群积极承包了。常双群说:“我是个地方干部,买菜是最有经验了。”

 韩陌阡问:“以每人二两计算,需要多少酒?”

 马程度连想也没想,口而出:“六斤六两。”

 韩陌阡数了数人头,二十八个学员,加上原保障人员三个女同志,再加上他本人和祝小瑜,一共是三十三个人,果然是六斤六两。

 韩陌阡说:“那就买十瓶酒回来。”又说:“我是个少将,又是你们的教员,工资比你们高,应该多掏包,我再拿出一百元,给女同志和孩子们买点饮料,有人反对没有?”

 没有人反对,大家起哄说,别说韩副主任多拿一百元,就是多拿一千元,我们也没有意见。

 韩陌阡说:“讹诈。一千元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常双群果然会办事,不仅把菜买得很科学,还买回来一次塑膜碗筷和水杯。

 主厨是蔡德罕和谭文韬,谭文韬又吆喝魏文建帮厨。谭文韬一直比较注意观察魏文建的表情,经过大家安慰,魏文建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常态,这才闹明白,他的问题还没有捅到韩副主任那里去,虽然后悔失态暴了底细,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是纸里包不住火,今天这么一闹,也算是主动坦白了,反倒有如释重负的解。至于组织上最后会怎么处理,韩副主任说了,国法难逃,军纪难逃,谁也不可能姑息养。魏文建自己盘算了一下,不义之财得了,但是没有花掉,军里已经留了后路,全部出来,还可以在赃上作点文章,再加上个主动代,没准可以落个处分,最多也就是留察看吧?

 帮厨的过程中,魏文建把自己的纰漏悄悄地告诉了谭文韬,想看看谭文韬的估计。谭文韬没有正面答复,但是谭文韬心里清楚,魏文建的问题,不撤职是跑不的,扒掉军装的可能比较大,判刑的可能都有。这话现在当然不能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负不了责任。

 马程度仍然执不悟,认为反正自己已经是老百姓了,虽然魏文建的问题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但这不是直接经济犯罪。而且韩副主任也说了,说地方腐败比较严重,你马程度的事我管不着。韩副主任只是提醒他,说:“你曾经是炮兵一兵,是七中队学员一员,我提醒你,收敛一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不及时悬崖勒马,早晚是要头破血的。”

 大家继续挨饿,挨饿的过程中聚成若干个小组聊天。正式开饭,已经落西山了。

 端起酒杯之后,韩副主任发言了。

 韩副主任说:“今天这个活动组织得好。出乎意料的好。第一杯酒,敬给祝敬亚同志。”

 说完,将杯中酒泼在地上。

 魏文建心里咯噔一声又跳开了。

 韩副主任说:“今天这个机会难得。大家再忍忍肚皮,借这个机会,我还要讲几句话。讲什么呢,就从今天的活动讲起吧。这个活动,差不多也就是自发的,但是,这个活动组织得好,组织得及时,既有纪念意义,又有现实意义。早在十几年前,你们中间曾经有人问过我,说老韩你老是喊战争战争的,我们怎么没有看见战争的影子啊?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凌云河接上说:“韩副主任当时就说,战争正在进行。”

 韩陌阡说:“对了,就是这句话。那时候主要是针对军事意义而言。现在,我还要说这句话——战争正在进行。今天中午你们都看见了,在祝敬亚同志的墓前,有人敢说话,有人不敢说话,有人说话面不改心不跳,有人说话腿肚子发抖,还有人痛哭涕。抖什么抖?哭什么哭?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你心里有鬼,鬼就无时无刻不跟在你身后。我以你们教员的名义,还是要给你们敲警钟,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样,要把自己把持住,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人活着就是一口气,什么气?要活出个正气。我们有些同志经不起考验,没有倒在敌人的口下,被糖衣炮弹击中了。我且问你,你赤条条而来,还将赤条条而去,你吃的是军粮,穿的是军装,住的是营房,睡的是板,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义之财除了买上满腔惊惶,它别的什么也买不到。记得当年你们在这里就学的时候,我们这些当教员的就反复向你们灌输正气二字,反复强调同甘共苦,反复提倡清廉。为什么,就是预防为官不正。一个军官,不能吃苦在先,享受在后,那怎么得了,那能打胜仗吗?我再一次在这里强调清贫,军官必须清贫。军官必须甘于清贫。军官必须学会清贫。谁做不到这一点,我劝你尽早拔腿走人。我说这话,闻者足戒,过者当心。倘若有人铁皮脑袋,有朝一撞到我韩某人的口,休怪我不念师生之谊!”

 将军一言既出,众校官莫不为之心惊。

 韩陌阡却不动声,端起酒杯说:“我们大家都是问心无愧的人,是不是啊?为问心无愧而干杯!”

 无论是真问心无愧还是假问心无愧,都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至酣处,门外传来沙沙车声,蔡德罕一头蹿出门去,又一头蹿了回来,不知是激动还是惊奇,声调都变样了,大声通报:“萧副司令来了。”

 顷刻,就有一个年轻的少校在门口晃了一下,身子一闪,萧天英巍峨的身躯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当然是全体起立了。人群闪出一条道来,韩陌阡快步了上去“首长,您不是不来了吗?”

 萧天英哈哈大笑,说:“我吃后悔药了。给你打完电话我就坐不住了。有多大个事?我这个年纪还能有多大个事?为什么就不能来?来,拿酒来!”

 随着萧天英的出现,蔡德罕的养场顿时大大提高了身价。原七中队的饭堂再一次亮堂起来。

 萧天英端起杯子,看了看说:“这东西怎么行?软巴拉塌的,碰起来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你陌阡就是这个风格,外柔内刚。我要的是内刚外也刚。给我拿碗来。”

 蔡德罕赶紧送过去一只陶瓷大海碗。

 萧天英说:“我说过的,等你们毕业了,我再来陪你们喝一次酒,可是后来情况起了变化,没来成。这一课今天补上。”

 然后又招呼陪同前来的某某省军区的某某某首长:“老严,知道我中午为什么不喝酒了吗?我要给这些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们打气啊。介绍一下,这些人当年都是我们W军区高档的炮兵尖子,你看,十八年过去了,都是师长旅长的干活了。啊,在部队的,顶不济的听说也当了副团长了,到地方的还有书记县长。常双群是个好官,我去某某地方参加人大会议,从报纸上看见你了,我跟别的代表狠狠地吹了一通,我说这既是我的兵,又是我的学生,我老人家光荣啊…啊,还有,蔡德罕养了十八年,还熬了个副厂长嘛。”

 韩陌阡话说:“副处级待遇。他制作的兵器模型有二百多件,被美国、西德、日本、新加坡等地的收藏家看好,十万美金都没有卖,无偿送给某某某博物馆了。”

 萧天英把酒杯一举说:“老严你看,这个七中队得了吗?先为常双群和蔡德罕干杯。”

 此时柳潋和丛坤茗、楚兰已经抱来一摞陶瓷大海碗,碰酒的声音顿时就有金戈铁马的气势了。当然,碗大酒少,不然每个人去给老人家敬一碗,很快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学员们仍然得把度把握住了。

 马程度去向萧副司令敬酒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萧天英盯住马程度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准确地说是盯住了马程度的鼻尖看了一会儿,居然从那上面发现了异常情况。再加上马程度没穿军装,又肥胖得可疑,情况就更异常了。

 萧天英抑扬顿挫地说:“哎,这个先生我怎么印象不深啊,先生在哪里发财?”

 马程度委屈地说:“首长,我也是七中队的学员啊。现在在地方搞社会主义建设。”

 只有韩陌阡知道萧天英为什么关注马程度的鼻子,那上面形迹可疑,出现了“酒糟”的迹象,用医学术语说叫作“多泌糜螨”

 韩陌阡笑了一下,介绍说:“马程度同学因病提前退学了,现在是个大老板了。万贯。”

 萧天英哦了一声,看了看韩陌阡,说:“好,就跟你这个大老板干一杯。不过你这个老板要记住,你是七中队出去的大老板,可不能搞坑蒙拐骗挖社会主义墙角那一套啊,贪赃枉法是要蹲班房的,罪大恶极是要杀头的。”

 萧天英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这边马程度还没有被骇住,那边魏文建却是后背直冒凉气。

 马程度说:“首长放心,贪赃枉法的事咱不干,咱让别人干,咱只管赚钱。钱赚多了,咱行善积德,造桥修路。”

 萧天英当然不知道马程度的底细,稀里糊涂地表扬说:“很好,像个红色资本家的水平。”表扬完了又觉得不对头,说:“贪赃枉法的事情你不干是对的,也不能让别人干,拖人下水也是伤天害理,搞不好也是要杀头的。”

 马程度连忙说:“那是那是,我说那话是玩笑。”

 气氛是理想的气氛,但韩陌阡还是在这一片莺歌燕舞中发现了一双萎缩的目光。趁萧天英和众人气势磅礴豪饮之际,韩陌阡做了个手势,将魏文建招到门外,劈头就是一顿训斥:“怎么回事?怕啦?孬啦?我以你教员的身份告诉你,怕也没用,孬也没用。你给我记住,你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就是你成了罪犯,我们也不会否认你曾经是七中队的重要成员之一。打起精神,给我敬酒去。”

 魏文建脸色阴沉地说:“韩副主任,我这心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底气,我是完了。”

 韩陌阡出其不意而又低沉有力地喊了一声:“魏文建!”

 魏文建一个凌,不由自主地夹紧了两条腿:“到!”

 “魏文建!”韩陌阡又喊了一声。

 “到!”魏文建再次回答,更加立正了。

 “魏文建!”韩陌阡再喊,音量陡增。

 魏文建为之一振,一股热血涌上来,大声应答:“到!”

 “魏文建我告诉你,杀头之前你是活人,判刑之前你是公民,扒掉军装之前你是军人,摘掉肩章之前你是军官。好汉做事好汉当,军官应该以军官的姿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杆,给我去敬酒,不要让老人家看出你心怀鬼胎。一切等待组织处理,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有。”

 魏文建怔怔地看着韩副主任,脸上渐渐地涌现出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照自己的右脸捋了一巴掌,狠狠地说了一句:“韩副主任,那我就一醉方休了。”

 说完,抖擞起精神,视死如归地走回伙房,拎起一只大碗,满满地倒了一碗酒。

 萧天英没有发现魏文建有什么异常表现,当魏文建过来给他敬酒的时候,老革命还摸了摸魏文建的脸,开了个玩笑说:“好啊,我们两个都是络腮胡子,扛肩章的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得给我好好干,为我们络腮胡子增添新的光采。”

 魏文建说:“首长,我只能以酒代言了。”

 言毕,双手举起大碗,高山水般地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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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顿酒喝出了前所未有的高xdx,用萧副司令的话说,酒好菜好人好。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喝酒要喝这样的酒。

 所谓的好酒,不过是别茨山区的特产“别茨玉泉”二十二元一瓶,一瓶的价格大致相当于零点零八瓶五粮;所谓的好菜,不过是柳潋和蔡德罕谭文韬等人的野战水平,基本上是大锅家常菜;所谓的好人,无非是七中队的人和与七中队有关的人,四桌人马,有两桌是用办公桌和课桌临时拼凑起来了,就差没有蹲在地上进行了。但是事实又确实显示了,这的的确确是一顿酒好菜好人好的别具一格的宴会。

 萧天英居然没醉,不仅没醉,反而显示出越喝越清醒的态势。大家众星烘月般地围绕老人家纠,老人家快乐得像个儿童。

 老人家的身体确实不像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席间,凌云河说:“我们要向萧副司令学习,不仅要学习萧副司令为无产阶级奋斗的革命精神,还要学习萧副司令的革命本钱。”

 萧天英哈哈大笑,说:“好,接受同志们的学习。”

 又说:“同志们看看我副革命的老身板,有什么毛病没有?什么毛病也没有,放都比别人高出几个分贝。什么道理?积八十一年人生经验,我现在就可以传授给大家一个健身壮体延年益寿的秘方,叫作‘三正’。哪三正?正直正经正派。正直则骨正,正经则络正,正派则气正。好好工作,不搞歪门道,怀坦,心无杂念,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起作用。我把话说到前面,你们不要看你们的韩副主任瘦,这个人是可以活大岁数的人。”

 韩陌阡笑笑说:“首长还嫌我不勤奋,又给了一鞭子。我还补充一条,要坚持洗冷水浴。不管首长是勉励还是鞭策,革命的苦酒我还是要把它喝下去的。”

 说完,端起大碗,一仰脖子,居然把小半碗烈酒饮了下去。

 萧天英说:“我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你们大家最终都要退出历史舞台,但是你们现在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你们还是中午十来点钟的太阳。我跟你们讲,你们最应该敬酒的就是你们的韩副主任。你们听说过没有,W军区的老同志中间有句话,说咱们W军区有一个大马列,有一个小马列。大马列是萧天英,小马列就是韩陌阡。惭愧啊,我这个大马列是半真半假的,最多也就是四六开,你们的韩副主任这是真多于假,我看至少也可以二八开。你们过来,每个人给我敬你们韩副主任一个酒。”

 众人纷纷响应,韩陌阡竟然来者不拒,差不多又喝了小半碗。当真是好酒不醉。

 浩浩的“宴会”在笑谈之中被推向了尾声。

 到了最后,萧天英放下酒碗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说:“好啊,今天这个活动很有意义啊。我这把老骨头幸运啊,跟你们在一起,我也年轻了。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我老人家还没有醉倒啊。各位长官,各位好汉,知道我老人家要干什么吗?”

 众学员面面相觑。

 韩陌阡笑了,说:“上车睡觉,酒后高歌,革命老传统了嘛。”

 “知我者,陌阡也。”萧天英哈哈大笑。

 韩陌阡请示道:“首长独唱还是全体合唱?”

 “百万雄师唱大风。给我唱出气势来。”

 “唱什么歌?”

 萧天英说:“好菜好酒,好人唱好歌,当然不是唱阿哥阿妹了,给我唱——解放军进行曲。李谷一天天都在唱她最爱的还是北京,我老人家唱了一辈子的歌,最爱唱的还是军歌。唱上三遍,洗心革面。”

 韩陌阡回首四顾:“谭师长!”

 谭文韬“到”了一声,便站到了韩陌阡的前面。

 “你指挥。”

 众人心照不宣,自然而然地就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谭文韬起了个头,歌声顿时炸起——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向——前——

 全体高歌,意气风发,男声女声,犷的越的,都统一在一个高度上,雄壮的歌声裹挟着辣辣的酒香,从别茨山深处的沟壑里腾空而起,越过横亘千年的朔关,飘在群星璀璨的夜空,扑向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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