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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地(4)
 白雪上血迹斑斑。白雪公主有着雪一样白的皮肤和血一样红的双颊。雪被血溅,雪和血翻过七座山。

 孩子们倾听着童话,一边‮摩抚‬自己丝绒般光滑的脸颊。

 寒冷用它的盐粒蚕食房子的山墙。

 一些地方的字剥落了。字母和数字落进季节里,季节就像瘦骨嶙峋的啄木鸟栖在篱笆上,啄出女人们的家务活成果,那些女人从早到晚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身体没在裙子的深褶皱里。她们沉默地在四壁之间走进走出,身后的房间门被带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中午时分,她们呼唤群,以此打破自己的沉默,被亮闪闪的金黄玉米粒吸引,扑扇着蓬蓬的翅膀飞进院子,羽纷飞,把街道上的风一并带进来。

 孩子们大喊大叫着从学校回来。大孩子把雪块入小孩子的脖子后面,用书包打他们的后背,从他们脑袋上扯掉帽子,扔到垃圾堆里去,把他们的头摁进雪堆。

 他们的头由于寒冷而发青,也由于恐惧,他们痛苦地哭泣,衣衫破烂地跑进房子。

 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们戴着被虫子蛀坏的皮帽走出酒馆,神思涣散地从旁走过,一边自言自语。他们有着淡紫的嘴和眼皮,和街角从雾气里显现出来的雪人很是相像,雪人着大肚子,它们要是奔跑起来,能用肚子把村子撞翻。

 春天,当阳光把它们坚硬的身体出泡沫,小肚子下就出草尖,地下室里架起横梁,男人们像巨大的地鸟类一样踩在上面走向酒桶。酒咕噜噜地灌进他们喉咙的时候,鞋子里的水也在咕噜噜响。

 水又黄又硬,用它洗衣服起不了泡沫,全是小粒,衣物变得又灰又脆。

 瘦削的女人们套着长长的罩衫飘过街道。

 她们的衬衫披肩皱皱巴巴,头巾尖尖翘翘地搭在头发上,围成有棱有角的空壳,在无事可做的上午,她们走进商店买酵母,或者一小盒火柴。

 她们的生面团就像怪物一样膨起来,在酵母的作用下醉醺醺、迷糊糊地在房子里爬。

 年老的妇女在早餐时大声啜上厚厚的油膜,嚼着蘸的甜面包,眼角还挂着前夜的眼屎。中午,她们咀嚼环形白面条里的淀粉。

 冬日的下午,她们倚窗而坐,用糙的羊织长袜,把自己也织进去,袜子越来越长,像冬天一样漫长,袜子有脚跟、脚趾,还长了,似乎自己就能走动。

 针上方的鼻子越来越长,泛着油光,像烧。水滴在鼻尖停留了一会儿,亮闪闪的,然后落入围裙,消失不见。

 墙上挂着她们的结婚照。她们平整的衬衫上、头发间戴着沉重的花环。纤细美丽的手放在腹前,脸庞年轻而忧伤。旁边的照片上,她们的手里抱着孩子,衬衫下是圆圆的Rx房,身后的车上,干草堆得老高。

 编织的时候,她们的下巴上长出细碎的须发,越来越苍白,越来越灰暗,偶尔,其中的一会误入长袜。

 她们的小胡子和年龄一道增长,鼻从鼻孔里探出来,疣凸出头发。全身长,再没了Rx房。当她们完成衰老的过程后,就和男人一般无二,接着就决心走向死亡。

 外头的白雪闪耀。狗在路旁撒,在雪上留下点点黄斑,给矮树丛冻僵的残枝败叶剥下衣服。

 村边的房屋群变得低矮,平坦得叫人看不清楚它延伸到哪里。村庄越过遗忘在田地里的满是节疤的大南瓜藤,匍匐进山谷里去。

 天黑下来的时候,孩子们提着恐怖的醉眼南瓜灯穿过村子。

 南瓜瓤被刮净。空壳上挖出两只眼睛、一只三角形的鼻子和一张嘴巴。

 南瓜壳里支起一蜡烛。火光从眼睛、鼻子和嘴巴的空里透出来。

 孩子们摇晃着这被割下的头颅穿过黑暗。他们哭着跑进房子。

 成年人从旁走过。

 女人们把披肩再拢紧一些,手指停在苏边。男人们用厚厚的大衣袖子捂住脸。

 风景融化在暮色里。

 我们房子的窗户像南瓜灯一样透出光亮。

 医生住得很远。他有一辆没有灯的自行车,把手电筒系在大衣扣子上。我不知道哪个是医生,哪个是自行车。医生来得太迟了。我父亲把肝都吐出来了,它在桶里发臭,像腐烂的污泥。

 我的母亲瞪着超大的眼睛飘到他面前,用巨大的揩碗布把风扇到他脸上,一边哭泣。

 在父亲掏空的头颅里,蜡烛一直嘲笑到最后。

 村子边上扔着旧炊具。缺底的报废变形的锅子,生锈的桶,灶台破裂、少了支架的经济炉,满是窟窿的炉管。小草从一个没有底的洗脸盆里长出来,顶着亮黄的花序。

 虫啃噬着黑刺李苦涩的果,薄薄的蓝色果皮上淌下一条无的汁

 灌木丛的内部,树叶快要窒息了。枝条互相挤,伸出土沟,它们不断生长,末端变成长长的尖刺,为了寻找光亮而改变形体。

 山谷里有一座钢铁做的坚固桥梁,火车从上面开进同一片平原,开进另一个居民点,那里也和这座村庄一般无二。大桥下面,冬天是雪,夏天是一片阴影。从来没有过水。河不理会这桥,河水从桥的旁边过。在炎热的夏日,羊群会聚集到这里。

 荨麻把它飘移不定的阴影赶进村子。它带着火焰爬到手上,留下肿的红色伤口,火苗舐着鲜血,直疼进手上的条条血管里。

 鸭子潜入池塘温暖的淤泥里。在另一岸钻出水面的时候,身上又白又干,好像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鸭子很肥,翅膀萎缩,充血的小脑袋早就忘记了自己是飞鸟。

 女人们用它们的羽清扫桌面上的面粉和面包屑。

 烂泥从它们的嘴里滴落,重又掉入池中,水中起一圈战栗,远远扩散开来。

 夏天,女人们从它们的肚子上扯下白色的绒。一整个夏天,它们都松松垮垮、摇摇摆摆地穿过草丛,翅膀拖在身后,耸动起来就像肩膀一样,它们蹒跚着步子追踪虫子的细痕,嘎嘎叫着咽进食道,咬碎青蛙长长伸展的四肢。

 等到秋天来临,它们就要被宰杀。

 脖子以下、大拇指的一块地方,羽被拔光。主动脉显出来,由于惊恐变得越来越,越来越蓝。祖母穿着便鞋踩在它们的翅膀上,把它们的脑袋往后掰,刀切入最的一血管,切口扩大,更加明显。血溅出来,滴落下来,淌进白色的碗。血是热的,暴在空气中变成黑色,威胁十足。

 祖母穿着便鞋踩在翅膀上,弯下心不在焉地看着一只苍蝇飞过,空闲的一只手撑在上,抱怨她的骶骨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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