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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只因为想把王冠换成天子的天平冠,换得一把大火把自己烧成灰。古井酒是个现实的童话,而制造童话的人是位极人臣的智者。

 一

 达兰是被连夜用苇席卷出宫门的,按朱元璋的吩咐,随便找个地方埋掉,不要留下任何记号,他要把达兰从这个世界上,也从他的心上彻底抹去,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收拾在逃的潭王朱梓那就易如反掌了,几天后长沙方面的奏报称,朱梓居然在事后又潜回长沙王宫中蛰居起来,大概朱梓并不知道他母亲已被处死的消息。

 对于胡惟庸,朱元璋只得等待时机。胡惟庸没想到的是,他那个晕晕乎乎的儿子成了他的掘墓人。

 这一天,胡正带着家人骑马在街上闲逛。管家卢仲谦骑马与他并行。卢仲谦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美丽少女坐在花车上,就指给胡正看:“你看,那车上的女人好美呀!”

 胡正也看见了,快马加鞭往前赶,卢仲谦知道他的鲁莽劲,就劝他别在这下手,人多眼杂。跟着她,在没人地方下手。

 “我等不及了,”胡正说“皇上不招我驸马,我自己找一个更好的,我是驸马他爹。”

 胡正马快,已来到花车旁,他弯下,伸手在少女脸上摸了一把,说:“小娘子,我给你当驸马吧!”

 那少女吓得尖叫,赶车人显然是少女的亲人,他大声怒斥:“光天化,在天子脚下,你好大的胆子!”

 胡正干脆跳下马来,上去拉扯少女,少女打了他一个嘴巴,胡正大怒,叫家人:“上,给我抢走。”家人便蜂拥而上。

 路人皆不平,大叫:“反了,反了!”“这也太欺人了!”“快去告京兆尹衙门。”

 由于人多,又是一片叫喊声,拉车的马惊了,竖起前蹄长嘶一声,拼命狂奔,先是把少女掀了下来,因胡正想上去搂抱少女,少女一闪下车,他扑了个空,被带到车辕子下面,被惊马带出几十丈远。胡家家奴叫着追赶而去。

 惊车跑远了,胡正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地上一摊血。

 卢仲谦大怒,了赶车人一鞭子,说:“给我抓起来,叫他偿命!”

 奴仆一拥而上,抓了车夫和他的女儿。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有的人认出了闯祸者是宰相的儿子,谁惹得起呀,大家敢怒不敢言,眼看着他们抓了赶车的父女,又见丞相家丁又要抓在场的人去见官作证,人们一窝蜂地散了个净光。

 此时胡惟庸正在接见来自占城的友好通使,他们的进贡每次都是很吸引人的,特别是南海无与伦比的大珍珠和血燕燕窝。

 占城?越南?雪使者呈上贡单后,一再表白,占城王爷向大明天子致意,他们永远称臣纳贡,绝不反叛。

 胡惟庸看着清单说:“好,好。”把单交给身旁的李存义,李存义提醒地“总得让他见见皇上吧?”

 “不必。”胡惟庸又转对使者,吩咐他们先到宾馆住下,明他会宴请各位。

 占城使者动问什么时候可拜见大明皇上?

 胡惟庸说:“皇上龙体欠安,怕不方便,你们等消息吧。”

 占城使者唯唯,不敢说什么。

 这时卢仲谦慌慌张张进来,附在胡惟庸耳畔说了一阵。胡惟庸脸色骤变,大吼道:“大胆刁民,这还得了!送什么京兆尹,先把车夫砍了,女的押回府去,我回去再审。”

 卢仲谦说:“是。”又急匆匆出去了。

 李存义侧头问:“怎么了?”

 胡惟庸说他儿子叫人家用马车活活拖死了!

 李存义说:“丞相快去处置善后吧,不能轻饶了刁民;使者这边,有我呢。”

 胡惟庸便站起来,向占城使者拱拱手,说:“我要为皇上去请御医,太常寺丞陪你们到宾馆去,失陪。”

 使者站起来:“多谢胡丞相。”

 胡正暴亡的消息,早有锦衣卫的人探到风声,报告了云奇,云奇转达给了朱元璋。

 这天早朝时胡惟庸没到,这是很少见的,他托陈宁代他告假。

 陈宁对朱元璋禀报,丞相的儿子无缘无故被人家的马车轧死了,他请皇上恩准两天假,办办后事。他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了“无缘无故”

 朱元璋说:“你这御史中丞袒护他太过了,朕听说,是他儿子调戏民女,自己弄到车底下毙命的。”

 陈宁忙说:“详情不知,臣再去查查。”

 “查什么!”徐达道“我早派人去查了,胡惟庸竟敢越过司法衙门,自己将那马车夫活活打死了!人家家人击了登闻鼓告御状了。”

 陈宁故意装傻:“是吗?不会吧?”

 朱元璋哼了一声,说:“你去传话给胡惟庸,这案子他自己办。”

 陈宁吓得一声不敢吭。这可不是好话,叫胡惟庸自己审,审谁?审他自己吗?这明明是皇上刁难他呀!看起来胡惟庸已经不是失宠的事,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了。他本人的预感正在被印证。

 二

 在朝堂上朱标虽然没有言,却也在肚子里猜测父皇的下一步棋怎么走法,胡惟庸的相权如不遏制,确实要出大祸了,连朱标这样温和的人都觉察出胡惟庸过分了。

 晚餐他与朱元璋同桌进膳。

 朱标问朱元璋:“父皇要削相权,要从胡惟庸草菅人命开刀吧?”

 朱元璋说:“朕叫他自己审自己的案子。”

 朱标笑了:“这我可不明白了。父皇,这不是他反吗?”他认为对事情有害无益。

 朱元璋意外地说,怕的是他不反。

 朱标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父皇的用意。他提醒朱元璋,胡惟庸已经上了谢罪表,并表示愿意重金赔偿了,花多少银子都认可。

 朱元璋说:“朕已经告诉他了,银子再多,是不可以买人命的,朕要他偿命。”

 朱标再次提出了异议:“父皇,又说要杀人偿命,却又不抓他,让他自己办自己的案,这是为什么呢?”

 朱元璋说,人人都知道胡惟庸权势熏天,羽遍天下,朕如果过早地下手,天下人未必服,叫他自己把狐狸尾巴全出来,让天下人看清,那时瓜蒂落,就连一句废话都不用说了。

 朱标说:“儿臣很受益,但是动他,会牵涉很多勋臣,他担心社稷基石动。”

 “国本在民,不在官。”朱元璋说,一些勋臣仗着自己有功,轻者坏法度,重者谋反,古来不乏这样的例子。如果听之任之,君权旁落,就名存实亡了,朕近来一直在想,也许丞相制就有这个弊端。

 在储君面前,朱元璋把这件不同凡响的大事当成疥癣之疾对待,这便是他开导太子“治国如烹小鲜”的风度,朱标确也收益不小。

 朱标赞成中书省六部分其权,六部尚书直接效忠皇上,更便于掌握。

 朱元璋乐了,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说:“这么多年,朕第一次听见你说出一回令朕满意的政见。”

 他与朱标又说起了朱梓企图谋反的事。朱标认为罪在真妃,她已伏诛,朱梓悄悄溜回长沙去,显然是知错了,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朱元璋对太子的恻隐之心称为妇人之心。

 这时有殿前都尉递上一份飞马递来的奏疏,恰恰是朱梓的谢罪表。朱元璋拆看后又递给了朱标。

 朱梓称他一切都不知情,是母亲矫传皇旨,令他进京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朱标说:“留他一命吧,撤了封爵,软也罢,充军北边也行。”

 朱元璋却说他这是想留得青山在,断然不允,朱标也便无话可说。他知道,朱元璋是最恨诸王敢生异心的,谁有胆量窥视一眼皇位,都会遭灭顶之祸,当年他分封皇子时就明令“列爵不临民”了,不让他们干预地方政权,不准扩编私养军队,当然是怕他们拥兵自重危及朝廷了。

 这时云奇来了,跪在阶下急不可耐地说:“查实了,胡惟庸真的背着皇上接见了占城使者,又截收了贡物…”

 朱元璋并没发怒,只哼了一声,吩咐云奇迅速去叫徐达、汤和上殿来。

 不到万不得已,朱元璋不会动用这样的老臣的。朱标料到一场开国以来最大的杀戮就在眼前了,他仿佛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三

 孤灯下,朱元璋枯坐。屏风上多了个纸条,上有这样醒目的字:“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七个字不单指胡惟庸。对已死的达兰和朱梓也用得上。他在灯下等消息,也包括长沙方面的消息。

 自从溜回长沙后,朱梓吓得关紧王宫大门,整提心吊胆,生怕母亲出事,后来听说母亲谋刺皇上被诛,他吓坏了,明知上一份“谢罪表”也未必能免死,总比装聋作哑好。

 依照王妃的意思,尽早悄悄亡命他乡,或许能活下来。朱梓执拗劲上来,又不肯走,就在这时,有人疯狂地擂响了潭王宫的潇湘门。朱梓忙派人去问,原来是金陵来了御史,有旨意。

 该死该活就在今天了,朱梓与于氏换了一个惶惑的目光,忙奔出去接御史,走到半路,家人来报,御史刘玉川带来几千人马,已把潭王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朱梓又打消了去接旨的念头,反正是死,不能落到朱元璋手里。他镇定多了,命令亲兵把守住四门和宫墙,早已设了滚木?石,他下了死令,不准放任何人进来,他要抗拒到底。

 双方就这样相持着。

 夜来临了,外面的报更梆子声,声声凄厉。

 于妃对朱梓抗拒的举动大为惊异,这有什么好处呢?不如开了门听候处置,朱元璋不会一点不念骨之情的,何况朱梓并没有什么大错。

 朱梓说,与其让朱元璋抓去凌迟处死,倒不如自裁,也死得从容些。

 于氏大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做错了什么?他要对亲生儿子下毒手?”

 朱梓说:“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如果说错,那就是错在我不是他儿子了。”

 “你气昏了吧?”于氏摇撼着朱梓说:“你怎么说你不是皇帝的儿子呢?”

 “真的不是。”朱梓说“我不忍心让你不明不白地当我的殉葬人。”

 于妃疑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朱梓说:“一句话,我根本就不是朱元璋的皇子!”

 于妃说:“你真的气糊涂了吧?”

 朱梓这才告诉她,这是真的,他是大汉皇帝陈友谅的遗腹子,大汉灭亡,母后被朱元璋抢了来,这事既然暴了,你说,还活得成吗?

 于妃又惊又痛又悲伤,不抱住朱梓大哭起来,朱梓也哭个不住。

 半夜时分,围潭王宫的人们被一阵雷鸣般的吼叫声惊醒过来,但见城中烈焰腾腾,火借风势,越烧越大,几进院子的宫殿、楼台亭榭全烧着了,这是绝望的朱梓绝望的举动,他放了火,同于妃相拥坐在大殿里,与他的皇帝梦一同化作了灰烬。

 四

 朱元璋在奉先殿里守候到半夜,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他走到窗口,见徐达、汤和二人站到了台阶下。

 值殿官跑步上来报告:“魏国公徐达和中山侯汤和奉旨到。”

 朱元璋说了句:“叫他们进来,不许再放任何人进来。”

 值殿官答应一声出去。

 随后,徐达、汤和二人一身铠甲进来,站在朱元璋面前,一脸严肃,如临大敌。朱元璋故作轻松地说:“朗朗乾坤,京城里怎么忽然穿起了盔甲?”

 徐达道:“我猜想,为皇上靖难除的时辰到了。”他已扫见屏风上的字条。

 汤和也说:“再放任下去,江山就不姓朱了。”

 朱元璋故作轻松地一笑说:“难得你们还和从前一样忠诚。不过,没有那么严重,都在朕掌控之中呢。”

 徐达猜的当然不会错,皇上半夜召他们,必有大行动。他们猜到胡惟庸的末日到了。

 朱元璋为避免朝野震动,临时又改主意了。先把中书省的人抓起来,涂节是胡惟庸的左膀右臂,别人都不动。先审涂节,抓到胡惟庸的罪证再下手。

 汤和问:“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朱元璋说:“怕他不惊。惊,必有异常,正好一举而灭之。”

 停了一下,朱元璋说:“要把涂节和六部的人全抓来,朕要亲自审,对外面就说是为占城使者朝贡的事。”

 二人答应一声:“遵旨。”

 徐达离殿后不久,胡惟庸派人给朱元璋上达一份奏疏,说的恰恰是占城使者来进贡的事,并且把贡品都送进宫来请皇上过目。

 他得到了什么风声吗?

 胡惟庸此时真正是惶惶不可终了,赶紧把陈宁找来密谈。

 胡惟庸说:“他把六部的人都抓了,却又只说是为了占城使者进贡的事,你说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宁道:“有可能是放丞相一马,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才故意把过失都栽在六部身上。”

 胡惟庸说:“可他不是要我杀人偿命吗?”

 陈宁道:“他真想废了丞相,还用传话吗?以他的狠劲,在殿上都可以杀你。我看,他也是拿不准,或者是敲山震虎,让丞相就范。”

 “这种可能多些。”胡惟庸说“他也知道,我胡惟庸苦心经营多年,像一棵老树,盘错节,一枝动,千叶摇,他动了我,弄不好大明王朝都会垮塌。”

 陈宁说:“不过不能大意,从今天起,你不能再住在相府了,我那儿也显眼,我们住到李存义那里去。”

 陈宁认定再不动手就迟了。皇上是引而不发,绝不是真糊涂。另外涂节是不是供出了别的,也一概不知,必须备加小心。

 胡惟庸只好决定下手,让他去找廖永忠、杨希圣,还有骧和刘遇宣、魏文进,按咱们商议的办法办。

 胡惟庸是有了充分准备的,他连李醒芳的《讨朱元璋檄》都到手了。

 陈宁说:“还是等林贤好,他带日本进贡使臣来,皇上必见。而咱们说胡府井中出了甜酒,他不一定信,信了他也不一定敢来,打草惊蛇就坏事了。”

 胡惟庸说:“等不得了,夜长梦多呀。”

 陈宁说:“皇上跟前的云奇实在讨厌,这个人要先除掉。”

 胡惟庸说:“你去办吧,这是小事。”

 其实胡惟庸慌乱中想不出更高明的招儿,朱元璋既已生疑,他会轻易上钩吗?

 胡惟庸丞相府那口井从前不是长出一竹笋来轰动了京城吗?如今更神了,井水里往外酒,酒味特别醇香,好多人都去看,都去品尝呢。这消息很快传进宫中。

 朱元璋说:“有这事?那胡惟庸不是发了吗?一桶一桶地往外打酒卖就是了,反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知他这话有没有嘲弄味道,来奏报的陈宁不敢正眼看他,他说他已经喝了一碗,他是代胡丞相来请皇上大驾光临的。

 朱元璋非但不疑,反而说这是好事,并说他也想去品尝品尝,天现异兆,总有些好事、坏事的,这总比地震陨石要好些。

 真是天从人愿,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陈宁放心了。

 云奇一听朱元璋要备轿去胡丞相府,有点担心,就问:“皇上真想到胡惟庸家去看井里酒吗?”

 朱元璋说得很轻松,古往今来,只听说通往西域路上有个酒泉,那还是汉代大将军为犒劳士兵,把酒倒在井中的呢!井中酒,这样的事,朱元璋真是闻所未闻,说他想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云奇劝道:“胡惟庸这几天躲着不上朝,心里一定有鬼,他万一有害圣上之心呢?”

 “不至于吧?”朱元璋说“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云奇说“这样吧,我先去胡府看看,探探虚实再说。”

 朱元璋点了点头。

 其实胡惟庸的丞相府就与皇宫比邻,这也是为褒奖他勤于王事,朱元璋特地把西华门外一块地给了他建相府的,从前连李善长也没得到这样的待遇。

 此时的胡丞相府可是热闹非凡了,大门二门开,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骑马的、乘轿的贵客不绝如缕。

 云奇混在人群中进了大门,朝人头攒动的那口古井走去。

 这是一口有篷遮挡的古井,井栏、井台都修得十分讲究。此时井口旁摆了好多椅子,已坐了很多高官显贵,像陆仲亨、费聚、李存义、陈宁,还有延安侯唐胜宗,南雄侯赵庸,荥侯郑遇,宜侯黄彬,河南侯陆聚,宣德侯金朝兴,靖宇侯叶碖,都督骐、李伯碖、丁玉,卫国公邓愚之子邓镇,宋濂之子宋慎等。真是纱帽绣服,辉煌一片。

 只见铺了红毡的一长溜桌子上摆放着很多官窑酒杯,还有些下酒的小菜。这是准备人们品尝井中佳酒而备的。

 古井旁围起大半圈绣幕,绣幕后头有上百个刀斧手,人人手持利刃,藏在壁衣中,为首的正是廖永忠带着的亡命徒。

 陈宁来到这里,对廖永忠耳语了几句,廖永忠频频点头。

 陈宁忽然十分紧张,他发现了混在贺喜人群中的云奇,云奇正绕到绣幕后边来。陈宁拉了廖永忠一把,二人躲在一棵皂角树后,观察着云奇。

 云奇若无其事地来到绣幕跟前。

 云奇发现了绣幕与壁衣中间出甲士的很多靴子,云奇扭身就走。

 廖永忠亲自率人跟踪着云奇。

 云奇的心怦怦跳,想不到胡惟庸这个位极人臣的人恩将仇报,想要借井中酒的鬼话哄骗皇上,在这里下手弑君,幸亏他侦得了实情,否则不是天塌地陷了吗?

 云奇刚溜到第二进院子角门处,廖永忠一挥手,几个大汉上去将云奇按倒在地,云奇拼命呼叫,却被堵了嘴。

 他们将云奇拖向一间库房。

 库房里几个大汉轮番踢打着云奇。廖永忠说:“打死他,以绝后患。”他问云奇,是谁派他来的?他看见了什么?

 云奇一口咬定什么也没看见。

 廖永忠说:“你是来探风声的,你好回去告密,对不对?我放你活着回去,但对不起,不要你脑袋,总得留下点什么。”他对手下的大汉下令说:“掰开他的嘴,把他舌头割掉。”

 几个大汉按住云奇的手脚,用力撬开他的牙,云奇拼命反抗,可无济于事,一个大汉手持快刀嗖一刀下去,血淋淋的舌头提到了一个大汉手中,众人狞笑。

 廖永忠冷笑说:“你回去报告吧!”几个人哈哈大笑。云奇爬起来,口中的血已把前襟都染红了,他拼命地跑了出去。

 朱元璋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胡惟庸敢在光天化之下,在文武吏士面前公开弑君,他倒要看看胡惟庸搞什么名堂!无非是又拿“天示祥瑞”来买朱元璋的好,以减轻朱元璋对他的戒心,朱元璋才不会这么糊涂呢。

 就在云奇冲出丞相府来报信的当儿,朱元璋的大驾已经出宫,卤簿仪仗为前导,朱元璋偕太子乘轿缓缓出了西华门。

 忽然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冲进了卤簿行列,直奔朱元璋的皇舆。带刀侍卫们大惊,不容分说上来抓他,拖住云奇拳打脚踢,打得他满地翻滚,啊啊大叫,却说不出话来。

 朱元璋掀开轿帘问:“轿怎么停了?”

 一个太监说:“有人惊驾。”

 朱元璋举目望去,见众人仍在打云奇。因为他一脸血,朱元璋也没认出云奇,就令人拖走,别误了事。

 当轿子再次抬起时,云奇又挣脱出来,拼命抱住了朱元璋的轿杆不放,抹了一下脸,冲朱元璋啊啊怪叫。

 朱元璋忽然认真看了看他,喝住要用刀砍的侍卫,说:“住手!这不是云奇吗?”

 云奇这才委屈地‮腿双‬跪地,哇哇哭起来。

 朱元璋说:“你怎么弄了一脸一身血?”

 云奇比画着,忽而指西华门外的胡府方向,忽而指指侍卫佩带的刀

 朱元璋问:“你说呀,你哑巴了吗?”

 云奇把手指头伸进口中,又拿出来,用手掌做个砍的动作。

 朱元璋明白了,对朱标说:“他叫人割了舌头。”

 朱标说:“他好像在比画,胡府中有刀兵。”

 朱元璋断然下令:“回宫,朕到西华门去。”

 云奇这才点点头,一下子晕倒在地。

 五

 朱元璋令人把受伤的云奇送入太监馆舍,着人去请太医诊治,下旨一定要让云奇能说话。

 随后朱元璋和朱标、徐达几个人一直登到城楼最高处。从这里正好可以俯瞰胡惟庸相府,府中一举一动,历历在目。

 朱元璋清楚地看见那口井了,井旁座无虚席,全是达官显宦。他问徐达、朱标:“你们看见什么了,有异样吗?”

 朱标并没看出什么异常。光天化,难道胡惟庸敢阴谋弑君?

 徐达却说:“胡府里藏着甲兵,你们看,绣幕和壁衣里至少藏有几十人、上百人。”

 朱元璋也看见了,他说:“看来,云奇是看破了,遭他们毒手割了舌头,多亏云奇了,否则这一劫难逃啊。”

 朱标说:“应当重赏云奇。”

 朱元璋说:“就封他为内宫监左少监吧。”

 徐达说:“当务之急是收拾胡惟庸和他的死。”

 朱元璋对徐达说:“你马上带御林军和五都督府的兵,将胡府团团围住,凡与他有牵连的,一网打尽。”

 朱标说唯恐杀戒一开,收不住,便开地说,去贺喜的,不一定都是他的死,有的是隶属关系,有的是畏于他的权势不得不巴结他,不该不分青红皂白。

 朱元璋不悦地说:“差点人头落地了,你还在为歹人说话。”朱元璋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卷来,到徐达手上,说:“朕心里有数,这单子上的人都是跑不了的。”

 徐达一看:“天哪,侯爵一大半都谋反?还有六部九卿,真太可怕了。”

 朱元璋说:“你快去吧,朕在这里看着。”

 徐达高喊“遵旨”快步跑下城门楼梯。

 朱标莫名惊诧地问朱元璋:“父皇早有准备?怎么名单就在怀中?”

 朱元璋说:“你以为胡惟庸那么容易得手啊,朕睡觉也都睁着双眼的,不然早人头落地了。”

 朱标说:“看来我是多余担心,一场虚惊啊。”

 朱元璋居高临下望着丞相府,显得很悠闲。只见包围的军队里外三层,连院墙上都站了兵。

 他看见徐达坐在古井旁,正指挥士兵抓人,一批批都绑上了,他似乎看到了胡惟庸。

 朱元璋忽然对朱标说:“这是河豚丞相。舍命吃河豚,河豚到底是有毒的。”

 朱标有点不明白,怔怔地望着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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