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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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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举这次赴香港办案停留的时间不长,先是用半天时间听安东旭就举报信上提到的问题做出解释,又让两个办案人员查了两天账,其间还分别找有关人员谈话,第三天下午,他代表市委、市纪委针对调查结论与安东旭和驻港联络处领导班子成员见面,他说,从实际情况看,举报信失实的内容较多。个别工作中的失误联络处也已经认识到,要抓紧时间完善制度,建立必要的监督机制。他还说,市委、市政府对联络处的工作是满意的,尤其对安东旭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很快在香港站住脚,并使工作有所开拓给予了充分肯定。最后,两个办案人员以市纪委、市监察局的名义给联络处下发一张《整改通知书》,整个查办过程宣告结束。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专程从内地赶来的纪委、监察局的两个人对欧举的态度心知肚明,根本不想拿这件案子做什么大文章,所谓查办,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何况从下飞机那一刻起,安东旭就使出浑身解数赚得他们的心,每天花天酒地地供奉着,纵然查出问题,哪还能张得开口?

 第四天上午,安东旭送欧举一行离港。他亲自开着卡迪莱克往机场去。香港回归的热烈气氛还没淡化,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在卖紫荆花区旗,街上的气氛与年初时大不一样,到处能看到与内地的亲和力。苏醒和另外三个模特也跟来为欧举他们送行。她们坐在另一辆车里。

 在候机大厅,欧举与安东旭亲热拥抱,意味深长地鼓励他:“好好干,东旭,家里都在看着你呢,别让我们失望哟!”

 他又与苏醒等人一一握手。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身份所限,加之苏云骋给他规定了时间,他真不想这么快就离去,尤其是有这几个漂亮的尤物在身边,更让他感到恋恋不舍。除了莎翎,在上海,苏醒怂恿另两个女孩子分别陪他一晚上,令他有醉入大观园般的感受。看着瓷娃娃般的莎翎撅起的红,他忍不住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来,小朋友,和叔叔再见吧!”

 “我才不想和你‘再见’哩!”莎翎稚气地一扬脸“你坏!”

 她还在因为欧举这几天冷落自己而生气。

 “这孩子。”欧举略微有些难堪,但很快又谈笑风生起来。

 苏醒让欧举给妈妈带回去一条藏羚羊织出的披肩,这是香港名人人都喜爱的一种饰品,极其昂贵,有“软黄金”之誉,在内地根本见不到。欧举夸奖道:“醒儿知道疼妈妈了,真不简单。”

 “是呵,现在只能由我来关心我那可怜的老妈了。”苏醒半开玩笑地说,唯独欧举听得懂她话里的深意。

 大家在一起说着惜别的话,直到广播里通知开始登机。

 欧举没想到,安东旭也没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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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欧举的次,安东旭开车送苏醒四人到邵氏集团去报到,邵氏的公关小姐说,老板去英国了,要下周回来才能安排正式开课。这样,她们就有了几天自由活动的时间。这天,安东旭出时间陪着苏醒去逛街,在香港最豪华的港九商厦里,她看到自己钟情已久的詹尼·范思哲的一套名牌时装,兴奋不已,尽管售价高达九千港元,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了下来。

 在苏醒的心目中,范思哲绝对是国际时装界神灵式的人物,他演绎了从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到拥有五亿英镑资产的时装王国“国王”的传奇经历,他能够把布料变成娱乐,而这一点恰恰是他的杰出所在。他的作品风格大胆而时尚,独出心裁的配,浓墨重彩地使用充满惑力的深调,辅以鲜亮的布料,在世界时装领域造成巨大的冲击力。苏醒喜欢范思哲时装强烈的黑白色反差,对他能够用匠心独运的设计而造就当红模特的能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娜奥米·坎贝尔、琳达·埃温杰莉斯塔、克劳迪亚·西弗、珍尼弗·洛佩斯,这些国际顶尖的美女名模,都是身着范思哲的作品走红世界的。苏醒暗恨自己生不逢时,无法被范思哲的慧眼看中。她自信,遇到范思哲这样的“伯乐”她也会在T型台上刮起一股强劲的“苏氏旋风”的。只是遗憾的是,听说前不久这位享誉世界的超级时装设计师竟然在迈阿密州自己的家门前遭人暗杀!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苏醒真的如丧考妣一样想大哭一场。

 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安东旭对逛商店兴致并不大,刚开始,他还陪她一起上楼,后来,每到一处,他都让她一人去转,自己则坐在商家专给男士们准备的茶座里品着咖啡看报纸,等着她下来。中午,他领她品尝有名的“麦氏叉烧包”也许是走累了,苏醒吃了整整一小笸箩。

 安东旭看她的吃相,不笑了。苏醒停嘴,奇怪地盯着他。

 “你当模特,还这么放量吃,真想不到。”

 苏醒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啦,不吃了。唉,到你这里,吃顿饭都要看人家白眼。”

 “可别这么说,大小姐。”安东旭忙又给她夹过去一个“让你老爸知道了,不骂死我才是哩!”

 “算了,我也吃不下去了。小安子,咱们下午去看一场电影吧?我还没看过那些‘狠’片呢!”

 苏醒说的“狠”片,就是所谓的“成人电影”在香港又叫“三级片”

 “那种片子你也敢看?”虽然知道苏醒的观念比较开放,安东旭还是有些吃惊。

 “那有什么?没有人规定只能你们男人看吧?”

 安东旭心虚地说:“别胡说,我也没看过。”

 “嘘——”苏醒一撇嘴“别在我面前装童真了,你是什么货我还不清楚?在香港这个花花世界里,哪会有纯洁的男人!”

 安东旭被她说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盯着她细细打量起来。从给苏云骋当秘书那天起,他就认识苏醒了。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个有个性、思想前卫、不顾忌人言、喜欢我行我素的女孩子,父母的话,外人的话,都不足以对她产生影响。从性格上说,她比他外向得多,在苏家,她经常找由头戏弄他,看他讷讷地红着脸而捧腹不已,为此,苏云骋没少训斥她。她喜欢叫他“小安子”而从来不称他“安秘书”安东旭不太高兴听这个称呼,因为这容易使人联想到清末慈禧太后那个坏得出名的大太监安德海,私下里和她商量两次,她说:“那我叫你什么?叫安副处长好啦!”吓得安东旭忙摆手:“别别别,你还是叫我小安子吧!”

 在安东旭眼里,苏醒是一种与金洋子截然不同的美,是一种野的、带着妖感的美,安东旭曾暗地里将她们两人做过比较,如果说金洋子的爱像温泉一样舒缓畅,那么苏醒的爱迸发出来,就一定像火山岩浆一样,炽热而烫人。这种爱能很快融化别人,但也会给人带来致命的伤害。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说,安东旭不是没想过与苏醒搭讪,他看出这个大小姐对自己也怀有好感,但他始终没敢,一来自己的父母坚持要找个朝鲜族儿媳,二来他也畏于苏云骋的威严。倘若不是给他当秘书,或许他还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

 但是此刻,这个自己一直喜欢的女人就坐在对面,安东旭甚至能从她低开的纱衣里看见半个粉面包一样的Rx房,他不真有些心猿意马了。

 “我是个大男人,没什么可怕的,你若敢看,我就陪你去!”安东旭挑逗地说。

 “去就去!”苏醒毫不打怵。

 午饭后,安东旭果然领着苏醒去“白金汉宫”影视中心看了一场电影,是一部台湾片,名字叫《在室土》。安东旭也说不清楚这个片名是什么含义,但全片从头到尾都是做的场面。起初他还有些发怯,不敢正眼看银幕,后来见苏醒看得津津有味,才集中精神头看下去。

 从电影院出来,天色尚早,安东旭问苏醒还逛不逛了。苏醒大概也有些累,便提议回去。

 为了节省经费,安东旭把苏醒四个人安排在驻港联络处包租的新港酒店里,每人一个房间。回到酒店,两人一道上到寝室那一层,安东旭坏笑着问:“到我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小安子,别没事找事,”苏醒笑着点他的额头“你不要引火烧身哪!”

 说完,打开自己的房间进去了。她的房间与安东旭的寝室相距不远。

 69

 在苏醒近乎疯狂的攻势面前,安东旭几乎注定要打败仗,尽管他也有意挑起这场战事。

 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把安东旭从蒙眬中惊醒,他睁眼一看,天已经黑透了。电话是苏醒打来的,要他陪她下楼喝酒。

 安东旭看看表,八点了,这一觉睡了四个多小时。他起换了件休闲装,对着镜子理理发型,又从皮包里取出一迭钞票,开门走出去。到苏醒门前,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

 “死小安子,动作真快!”苏醒娇嗔地在里面骂道“你先到楼下等我吧,我还没化妆呢!”

 酒店地下一层是个很大的酒吧。安东旭选了个靠角落的餐台坐下,侍应生送来一杯蒸馏水,并把菜单放在桌上。他示意要等客人,独自拿起高脚杯品着,琢磨该怎么应付下一个场面。

 约摸半个点后,苏醒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尽管酒巴里灯光很暗,安东旭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她的头发像星云爆炸般蓬松着,暗蓝色眼影把睫衬得很长,上身只系着件粉红、桔黄、天蓝各条纹错的吊带衫,下面还着圆圆的肚脐,一条短不及膝的靛皮裙用细细的白带子束在际,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两条修长的玉臂毫不遮掩地挥洒着,套着丝袜的长腿上,只趿着一双牛皮绳编织的拖鞋。

 “我的天!”安东旭低声音夸张道“我以为是才出道的舞女郎来了。”

 “你要找死呀?”苏醒骂道。餐台上部硕大的灯罩悬得很低,灯光由上往下照,使她眼睑下、鼻翼下都是阴影,安东旭看不出她是笑还是生气。

 “点菜吧。”安东旭把菜单推给她。她熟练地点了一客煎双蛋,一份法国牛尾汤,一份油沙拉;安东旭则叫了一份意大利通心粉,一份罗宋汤。略想了想,他又要了一瓶杜松子酒。

 “一瓶哪够!”苏醒叫住侍应生“不要杜松子,来两瓶‘马爹利’。”

 “两瓶?”安东旭大吃一惊“能喝得了吗?”

 “今天我要和你喝个痛快,不醉不许走!”苏醒伸出小手指,弯着要和他拉勾“我还有事情要对你讲哪,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侍应生在布菜,安东旭取出一迭港币在苏醒手里:“今天你花了不少吧?拿着,算是大哥给你买的礼物。”

 他头一次在她面前以“大哥”自称。

 苏醒没推辞,接过去放进随身手袋里。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起来。中午吃得太多,菜和蛋都吃不下去多少,只好不停地喝酒,不一会儿,苏醒的眼光就有些蒙了。

 安东旭看一瓶见底,便不让苏醒再倒:“醒儿,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说吧?”

 “我不想说,”苏醒头脑还明白,笑道“我怕你听了受不了,从楼下跳下去,那仙峰市损失可就大啦!”

 “看你说的,”安东旭笑说“我的承受力大着呢,比如这酒,我自己喝干两瓶都没有事,你不知道朝鲜族汉子能喝酒呀?”

 “酒不醉人人自醉嘛!”苏醒揶揄道“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那么什么事能让我伤心呀?”

 “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在装傻?”

 “告诉我吧,醒儿。”

 “好,那我就告诉你。”苏醒两手支腮,一双略带醉意的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安东旭“我那老同学、仙峰市的电视明星、你的未婚金洋子小姐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怎么样,这个消息够刺吧?”

 安东旭不动声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爆炸消息呢。醒儿,你真迟钝。——节前后我就料到了,你现在才告诉我,已经不能算是独家新闻了。”

 看苏醒似信非信的样子,他直截了当地说:“她现在不是你爸爸心目中的红人吗?”

 “哦!”这下子苏醒相信了,但她无法理解安东旭对这件事的无动于衷和反常的冷静“可她是你的恋人呀?”

 “不是了,在我心中,她早已经不是了。”安东旭独自呷口酒,声音低下去“她已经向我提出分手要求,虽然我还没答应,但我心里明白,那只是迟早的事。一个市长宠爱的女人,还能归我所有吗?”

 “你恨我爸爸吗?”

 安东旭摇摇头:“我丝毫没有这种念头,真的,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你爸爸是个优秀的男人,他应当有崇拜者、追随者,他也应当有自己喜欢的女人。如果是我,也会有这样的事的。”

 “那你恨金洋子吗?”苏醒急切地问。

 安东旭还是摇头:“她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在那么巨大的惑面前,哪个女人能够抵御得了呢?”

 “可是我恨她!”苏醒突然大叫起来,吓了安东旭一跳,忙伸手掩住她的口。

 苏醒不顾旁边的客人惊疑的目光,伏在桌上痛哭起来。几个月来的委屈、苦恼、气愤、羞,一霎时都涌上心头。在仙峰市,她找不到一个可以一吐心曲的人,在安东旭面前,她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尽情发了。她哭得很畅快,心里的郁结随着哭声在渐渐化解。

 安东旭默默擎着杯,眼光停留在苏醒搐的脊背上。他理解此刻这个姑娘的心境,毕竟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直生活在一帆风顺中,无法承受这种意外的打击。一刹间,他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他说不恨苏云骋,也理解金洋子,那不过是壮自己的男子汉门面而已,有哪个男人能对自己所爱的女人投入他人怀抱而无动于衷?他从小性格内向,内向的性格造成他的多疑,早在苏云骋破格同意他出任驻港联络处主任时起,他就意识到金洋子在市长心中的位置不同寻常;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印证了他的猜测。说不痛苦是假的。最初他也曾夜不能眠。但后来他想开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那就尽量让自己做出的牺牲获得最大的回报吧!他没有条件去与市长竞争,但他完全可以抓住用女朋友换来的机遇,谋取尽可能大的利益。他的野心很大,他要争取混得远远超过苏云骋,或者是政治地位上,或者是经济上实力。到那时,天下还怕没有第二个金洋子吗?

 70

 两个人都记不得是怎样上楼的。剩下那多半瓶酒也被他们喝得净光。摸索着打开房门,安东旭把趴在自己肩上的苏醒往上一放,进到卫生间就放满浴缸,每次喝酒过量,他都要洗个热水澡,桑拿浴会帮助他很快清醒过来。

 半躺在浴缸里,安东旭依稀回想起苏醒说过的话。看来自己与金洋子的缘分真的到头了。想想四年多来的恋情,终究还是有些遗憾。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分儿上,挽回是不大可能了。而且,即使金洋子不想与自己分手,从心理上他也不能毫不犹豫地接受她了。

 算了,别想这些了。安东旭挥挥手,似乎要把心中的烦恼驱走。

 擦干净身上的水渍,安东旭裹着浴巾走出卫生间,他突然呆住了——

 苏醒一丝不挂地仰在宽大的席梦思上,窄小的吊袋衫和皮裙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甩在地毯上,壁灯柔和的光线下,白得眩目的体像大理石雕就的一样,丰、柳、肥一览无余。连袜也被她蹬掉了,秀美的脚趾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发出血一样的光泽。

 安东旭大脑里一片空白,手一松,里围着的浴巾落下来。他是有心要与苏醒成就好事,可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向自己出击。

 他走到边坐下,小心地抚着苏醒鲜头。小巧的豆像两粒透的红玛瑙,令他心醉。他轻轻噙住它们,逐个啮着。半昏睡中的苏醒似乎感到一丝疼痛,发出含糊不清的呻

 “小安子…”

 她喃喃道:

 “东旭…我要你…”她睁开眼睛,猛地翻身搂住安东旭,把他按倒在,两个丰腴的Rx房紧紧贴在他前,令他一阵阵心跳。

 安东旭自从来香港后,没少找女人,但是每次也没有今天这样令他激动。虽然在潜意识里,身边这个姑娘是他梦寐以求的,但当她真真切切地躺在自己怀里时,他突然有一种报复苏云骋的心理。

 他不再说话,恶虎扑食般翻身跃上去,顺势关掉了壁灯…

 夏珊珊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出租车里出来,摇摇晃晃地走进仙峰大酒店的自动门,梦游般径直往电梯里去。两个熟悉的服务员和她打招呼,她也没有反应。究竟是如何打开1818号房门的,她自己毫无意识,只是往上一倒,才感到全身像散了架子似的动弹不得。

 这一个星期,对夏珊珊来说真像做了一场噩梦。

 欧举突然了无踪迹。那天她参加“三下乡”到各县演出回到这里,百无聊赖中拨通他的手机,可是传来的是“这个用户已关机”的语音提示。她很奇怪,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欧举是一刻也离不开手机的,即使在自己家里或是出国、到香港,他的手机也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夏珊珊挂了小半夜仍无法挂通。本来她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要找他,可是这种状况却令她不安起来。她不敢挂他家里的电话,想来想去,只好找小刘。不料,电话里的小刘显得非常紧张,连声说副市长去省里开会还没回来,自己也联系不上他,临挂机前,匆匆忙忙地让她早些从仙峰大酒店搬出去另找住处。不等夏珊珊问为什么,便收了线。夏珊珊再挂过去,连他也关机了。

 夏珊珊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那一夜,她辗转反侧,不得入睡。从与秋未寒分居以来,在这套装饰奢华的总统套房里,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睡,欧举只是隔三差五地过来,用他的话说是来“找找心情”她觉着一人独处也是一种难得的意境,让服务员送杯热慢慢品着,听听梨园名家的段子,看看时尚杂志,真是惬意得很。在这种环境里,她很快就忘掉了与秋未寒分手带来的痛苦。可是,欧举的离奇失踪完全搅了她的心情。她无法入睡,左思右想地猜测着他可能去什么地方,在干什么。不管怎么分析,都感到凶多吉少。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晚上这样盼望着马上见到欧举。

 第二天早晨,夏珊珊一反平时晚起的习惯,很早就来到剧团。上午还没有什么异常的信息,团里的人还和往日一样和她说说笑笑。她也努力着心头的不安和大家应酬。只是她依然联系不上欧举,小刘也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没有音讯。可是刚吃过午饭,团长老熊神神秘秘地来到练功房,招手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她一进门,老熊急忙把门关上,一脸紧张神色:

 珊珊,听说了吗?欧举出事啦!

 夏珊珊大吃一惊,但脑子里还没反应出他说的“出事”是什么概念,只是大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

 听说他让省纪委给“双规”了!

 “双规”是什么意思,夏珊珊还是知道的,就是“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讲清问题”这两年,这个词频频出现在报端,每次都能引起读者极大关注。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词会和自己的生活发生关系,所以她一时呆住了。

 渐渐地,眼泪一点点盈上来,夏珊珊噎着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犯了什么错误?

 老熊本想说“他犯了啥事你还不清楚”?一看夏珊珊凄楚无助的样子不忍说出口,也是,欧举做的那些事,虽然全市上下不少人心知肚明,这个可怜的傻女人还真就未必了解多少。

 从那天下午起,剧团里的人看夏珊珊的眼光就与早先大不一样了,或许是欧举的事已经广为人知。那几个平时与她来往很密切、甚至对她受欧举宠爱倍觉羡慕的女人,终于也可以仰起脸在她面前冷言冷语地敲打她了。更可恶的是,再往后,连老熊也不想跟她接触,她去团长办公室找他,竟然没被允许进门。

 三天前,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开到京剧团。不一会儿,老熊领着两个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来到演员休息室,把夏珊珊叫出去。老熊对她说,这两位是省纪委的同志,有些事情需要找你了解,你现在就跟他们去吧。

 夏珊珊临上车时,往楼里瞥了一眼,看到往常和自己在一起说笑打闹的伙伴们都拥在玻璃窗前看光景,有几个人还出幸灾乐祸的样子。

 后来的三天,是在省城一座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大宾馆里度过的。那里的吃住条件都很好,夏珊珊独自睡一个房间。第一天晚上,她几乎没能合眼,两个女办案人员从她下车时起就问她许多问题,一直问到后半夜。最后虽然允许她眯一会儿,那两个女人还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夏珊珊从来没有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同室共寝的经历,所以虽然困乏已极,却无法入眠,只是默默地流泪。第二天,也许办案人员发现她不过是欧举供养的一只“花瓶”确实对欧举的犯罪事实毫不知情,才放松对她的监管,晚上准许她独自回房间睡觉了,但还是不允许她自由活动,至于手机,从她到宾馆起就被办案人员没收了。

 今天中午,夏珊珊被领到宾馆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带她离开剧团的那两个中年人在里面。与初次见面时相比,他俩脸上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这时她才知道,其中一位是处长。处长语态亲切地告诉她,欧举严重违法纪,道德败坏,已经涉嫌犯罪,省纪委很快就要把他移送司法机关。至于她夏珊珊,经审查并未过多涉入其中,所以决定让她回仙峰市照常工作,在工作中反省自己与欧举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的道德问题。

 不过,处长口气变得严肃起来,欧举在你身上花费的大笔金钱都属于非法所得,按规定要收缴上来。我们已经通知仙峰市纪委和监察部门,以你名义开办的“枫丹白”香水店,欧举送你的消费卡以及存在银行里的全部现金,还有手机、时装等等,都要查封并上国库,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好这项工作,这也是看你能否正确对待自己的错误。

 夏珊珊心慌意,泪满面地只知道连连点头。她耳边轰鸣着处长说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这几个字,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钻进去。

 …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完全黑了,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昏暗。夏珊珊足足躺了两个小时,思绪像绕成团的麻,忽儿东忽儿西,理不清楚。身上的酸痛似乎有些缓解,可是心灵上的创伤却难以愈合,她觉得周身一阵阵发冷,泪水一直在悄悄淌着。

 忽然“叮咚!”门铃响了。夏珊珊泠一下,努力住啜泣声。此刻,她不想见任何人。她觉得自己像被人无情剥去身上一丝一缕后,赤地展示在众人面前的妇,终于获准躲进一个黑屋子里,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世人。黑夜是她最好的隐身衣。

 可是,门铃却固执地响个不停。门外的人好象知道房间里有人,不见面誓不罢休。足足三分钟过去了,夏珊珊的神经到底承受不住了,只好起身应道,对不起,请稍等。

 她打开灯,匆匆坐到梳妆柜前,对着镜子理鬓匀眉。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要以最具丰采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是从艺以来她一直坚持的原则,即使眼下这般落魄,她也不想毁掉自己留在别人眼里的美好印象。只是略显浮肿的眼睑和失去光泽的头发一时无法改变,她只好叹口气,起身拉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是酒店的总经理。

 您好,夏…,可能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夏珊珊,多少有点尴尬,不过,温文尔雅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夏珊珊并未介意,把他让到会客间,您请坐吧。

 他在沙发上坐下,四处看了看,言又止。

 有什么事请您尽管说,不必客气。夏珊珊语气平和地说。

 是这样的,总经理出带有歉意的表情,期期艾艾地说,下周有个重要的外宾访问团要来仙峰,外宾的头儿是位下野的国会议长,市里的意见,想把他安置在这间总统套房下榻,所以,只好请您另换个住处。真是抱歉得很,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请您理解了。

 哦,夏珊珊淡淡一笑,好办,您不必为难,我明天就不会在这里住了。

 如果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酒店可以在别的楼层临时给您找个房间,总经理似乎为自己的失礼而心有歉疚,补充道,不过,费用需要您自己预付。

 谢谢您为我想得这样周到。夏珊珊忽然很开心似的笑出声来,做出送客的手势。

 这就是今天的世道,真正是“人走茶凉”看着酒店总经理关上房门,夏珊珊再也压抑不住,仰在沙发上,变调的笑声裹着汹涌的泪水哗哗地顺着耳际淌到肩上。说什么有重要外宾,欧举入住这套房间几年了,何曾安排过外人进来?再说,酒店的总统套房也不止这一套!还不是变着法儿撵自己出去?

 欧举呵欧举,你果真是坑了我!夏珊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倏地想起第一次被欧举骗上时她骂他的话。那时她是真的恨他,觉得他无端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实在是个小人。后来,她与他磨合得逐渐对了脾气,两人在一起时,坦然代替了忸怩,娱代替了内疚,她感觉到,欧举真是很喜欢自己,尤其是从香港回来张罗着帮她建香水店的事,更令她感动不已。这种婚外恋情令夏珊珊觉得刺,觉得新鲜,觉得回味隽永,那种感受是在秋未寒那里无法得到的。可是现在,她分明意识到,欧举奉献给自己的分明是一束罂粟花,在娇醉人的花蕾下面,却是黑色的罪恶果实。花开只是一瞬间,而这枚恶之果却要她用一生的代价来消化。

 夏珊珊觉得面颊有些火辣辣的疼,也许是泪水刺的。这几天里,她的眼泪一直没止过,好象从生下来起,一辈子的泪水都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尽了。省纪委的人说让自己回去照常工作,可是谁还有脸去面对那些领导或同事?在戏眼中的夏珊珊一向是清纯可爱,当他们知道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竟然是副市长掌心里的玩物,他们会怎么想?

 红颜薄命!夏珊珊脑海里突然跳出这几个字,自己也吓了一跳。二十年的梨园生涯,她演过数不清的各式女,此刻,这些人物一一浮上心头:李慧娘、杨玉环、王昭君、孟姜女、祝英台、谢瑶环、杜十娘…,她们的下场都那样可悲,难道受到男人宠爱的女人都要走着一条相同的道路,奔向一个相同的结局?

 可是,除此之外,自己还能有其它的选择吗?

 她长叹一声,取出从家里带来的皮箱,里面是她最喜欢的几件衣裳。卧室的大衣橱里挂着不少名贵时装,但那些已经不属于她了,明天或许后天,就要被收缴上去,只有这个皮箱里还保留着自己过去生活的痕迹。

 夏珊珊翻出一年前与秋叶上街买的红色旗袍,秋未寒曾很欣赏她穿这件民族服饰照的生活照,说是有一种古典美。那时候,虽说生活拮据一点,可是很温馨。遗憾的是,这种温馨是被自己一手葬送的。

 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转身找手机,找了半天,才想起手机已经被人没收了。无奈,她只好抓起写字台上的电话,拨通家里的号码。

 很快就通了,里面传出秋未寒清朗而永远像童真未褪的声音,您好,找哪位?

 夏珊珊的眼泪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涌出来,她用力握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俏丽的柳肩剧烈颤抖着,心里如刀绞一般发痛。

 秋未寒“喂!喂!”两声,挂了机。耳机里传出“嘀――!嘀――!”的蜂鸣音。夏珊珊不忍心放下电话。可是,她能向秋未寒说什么呢?乞求他的宽恕?告诉他自己不想和他离婚了,让他再把自己收回家去?真要那样的话,她夏珊珊在秋未寒眼里可就永远也抬不起头了,而且,即使秋未寒能原谅自己,秋叶还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下的女人看待?

 夏珊珊哭着整理皮箱里的衣服,箱底掖着一条大红色的丝巾,这是当初与秋未寒订情时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丝巾本身并不值几个钱,可是却见证了两人纯洁的初恋。夏珊珊耳边又响起秋未寒那孩子气的许诺:二姐,你放心!林哥若是不要你了,我就娶你。

 未寒,我的小夫子,二姐对不起你。

 夏珊珊把丝巾捂在脸上,任泪水把它浸得透

 仙峰大酒店与仙人山风景区的山门近在咫尺。天色微明,夏珊珊就一个人走进景区里。虽然一夜没合眼,此刻的她却收拾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她自信,每一个在这一刻见到自己的人都会惊为天人,只是眼下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的装束雅而不俗,而不妖,精心盘过的发髻别着一枚银光闪闪的凤钗,凤钗上半掩着柔润的珍珠,还有几条细细的金链向下垂着,配着玉一般白的脸颊,还有细细勾画过的眉毛,暗黛线,使整个人看上去既古典又现代,真如画中人一样。她要留给世人一个最美好的印象,尽管她的人生休止符是在一个不大光彩的音阶上停滞的。

 冬日的早晨,曙暗淡,浓重的雾气像一匹匹半透明的纱帘遮在眼前,走过去,再走过去,好像天女浣纱后不肯自人间收回,一层层的让人总也走不出去。夏珊珊每一步走得都很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的表情也异常的端庄。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到了一处名叫“小西天”的景区,面突兀而立的山石上有四个醒目的摩崖石刻:“极乐世界。”

 夏珊珊驻足观赏许久,自己也奇怪竟然还有心情琢磨这种古迹。西天真的是极乐世界吗?她暗问自己,但愿如此啊!

 山路变得崎岖逶迤,衰败的枯草不时牵动她的衣襟。夏珊珊义无返顾地攀上一个高坡,眼前是一组青灰色高脊院落,间或夹着几幢茅屋。四五个小道士正在门前打扫。她的到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冬天里还不曾有游客这么早光顾的。

 无极观。夏珊珊大口着气,默念着观门上的巨匾,感到极其虚弱。稍稍轻松一些,她向小道士们笑笑,招呼其中一个七八岁的道童,小师父,去仙人峰是从这条道走吗?

 几个年轻些的道士显然把夏珊珊当成了仙人下凡,个个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只有那个小道童天真无,蹦蹦跳跳地指给她看,我不知道,你问我师父吧。喏,他来了!

 夏珊珊回头一看,黄道长手执拂尘,从山里走过来。她依稀觉得这老道有些面,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也许是自己的观众?

 敢问女施主来自何方?见夏珊珊躬身为礼,黄道长忙合掌稽首。

 我是远道而来,想登仙人峰观出,不识路径,恳请道长指点。

 黄道长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他和夏珊珊都是后来补选的市政协委员,在会上有一面之,但互相间并不熟悉。欧举的事他昨天才听说,而且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在欧举案子里占有不小的份量。但他不愿点破,所以装作与她不认识的样子。

 大千世界,路径千条,不知女施主是想走关道,还是想走独木桥?

 夏珊珊苦笑道,关道再宽阔,于我也走不通了。

 不然。黄道长说,道家崇尚清静无为,清静以求无为,无为乃能清静。女施主若能清心寡,抛却人世烦恼,通天大道,自然极度光明,何来走不通之理?

 此去仙人峰,可算关大道?

 千条大道,在乎一心。心阔路自宽,天下一理。黄道长用拂尘向通往仙人峰的小路指去。

 谢谢道长。夏珊珊娴雅一笑,点头致礼,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隐在山岚中的小路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越来越浓的雾霭里,黄道长轻轻合掌,善哉!善哉!

 一个年轻道人急得叫起来,师父,她分明有寻死之意,您为什么不劝阻她?

 黄道长竖起食指止住他的话,生亦死,死亦生,生生死死,循环往复,永无尽也。凡尘俗子,少有能谙个中道理者。果断看轻生死之人,定是敢于斩断尘缘之人,未尝不是自我解吧?

 爬上仙人峰顶,夏珊珊几乎站不住了,脸色纸一般白,没有一丝血。她扶着山上那棵著名的“仙人伞”松树,大口息着。树下,是一方石刻棋枰,传说曾有两个仙人在这里对弈,后来人们就把这座山峰称为仙人峰了。

 仙人峰顶只有十平方米大小,四周是大的安全护链。站在这上面,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周围的连绵群山似乎都在俯首拱卫着这座最高峰。陡峭的山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动的云雾在半山铺成一道白色幔幛,人在顶峰上像立在云端一样。山风很大,牵动夏珊珊的衣袂,早晨盘好的头发也有些散。可是现在,她已经无心去梳理它了。

 头上的云层忽然间裂开一条隙,清冷的阳光照下来,更显得山巅上的人形单影孤。夏珊珊留恋地朝着仙峰市方向望了一眼,怔怔地紧紧咬住嘴。在那座二十公里外的大都市里,曾经有过她的爱,她的恨,她的绚丽,她的堕落,这一切,马上就要与她一道成为后人永远的回忆了。

 夏珊珊解下系在颈上的红丝巾,深情地吻着:

 小夫子!

 一个轻盈的身影随着山风飘然而下,像一道美丽的弧线划过冬日的天空。

 仙人峰依旧默默矗立着,只是在半山的树丛间,挂着一方火一样红的丝巾,像晚霞一样耀人眼目。

 又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这是头一场雪。飘飘洒洒的雪花像鹅一样无拘无束地随风四处飞舞,很快就把莽莽苍苍的仙人山掩藏在一片白皑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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