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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功败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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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委大楼顶层有个中型会议室,能容纳四五十人,通常情况下各部门召开需要部内全体人员参加的会议时,都使用这个会议室。周一刚上班,小范就到各处室通知大家8点半在顶楼开会,不许请假。他没透会议内容,但人人都知道,新部长要上任了。

 大约8点一刻,关本为领着张嘉缑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曲路平急忙上来,热情地与两人握手。会议室是长方形的房间,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深栗椭圆会议桌,部里各处室头头都围坐在桌前,其他人则随便散坐在四周。宣传部拢共只有三十多人,今天到得很齐。关本为不客气地在居中位置坐下,张嘉缑则亲热地与相识的人握手,彼此问候,即使不认识的也点点头,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曲路平示意小范把桌上的茶杯斟满水。再过十分钟司徒向彬过来,会议就可以开始了。

 张嘉缑今天显得神采奕奕,心情好极了。从得知自己被确定为新一任市委宣传部长到今天整整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他始终是在亢奋与担忧互相织的心情中度过的。亢奋的是,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几个月的心血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担忧的是,市委全委会是否能够顺利过关。他本人也是市委委员,与其他委员大多都认识,只是情不一。这两周里,他差不多与每个委员都通了电话,除了套套近乎,更是或明示或暗示地希望对方在全委会上投自己一票。他也知道这种举动近于贿选,一旦有人抓住把柄便不容易说清楚,所以每个电话他都很含蓄,意思到了,却不是直言,他相信对方都明白自己的心思,因为每个人的承诺都是毫不含糊的。后来他也想,其实犯不上冒这个险,自己这些年在A市苦苦经营,非常低调,算得上是“夹着尾巴做人”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对立面。不过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虽然人家不见得会在你的名下划“×”你把电话打上门去,至少让对方知道你心里有人家,人家投你的票才更情愿一些。这也是一个人情问题。

 虽然这些年来一直顶着个宣传部副部长的虚名,张嘉缑却很少介入部内的业务,所以对部里的人事并不熟悉。他的眼光扫到对面几个处长主任的脸上,每个人都回报给他半是矜持半是讨好的笑容。坐在身边的曲路平则不时地与他附耳。这个代部长是这几天与他通电话最多的一个人,虽然他还没正式上任,但曲路平几乎大事小情都要向他报告,并谦恭地请他“指示”让他愈加真切地体会到了“官大一品死人”的道理,对权力的威力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要知道,就在半个月前,曲路平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拖着长声不时给报社做“指示”呢!

 不知为什么,张嘉缑突然觉得这十分钟实在太长了。司徒向彬怎么还不面?难不成他还在为梁吾周抱不平?

 想到梁吾周,张嘉缑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家伙也不简单,竟然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向自己表示祝贺。若是放在自己身上,还真不一定能做得到。据说国外的政治家都有这种风度,竞选时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一旦大局明朗,失败的一方都要向胜利者道贺,其实也是在间接地表示自己愿意臣服于对方,虽然这种臣服是不得已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戈尔在得知小布什胜出后曾打电话认输,但当得知计票出现差错时,又打电话收回了自己的祝贺。这种事对中国人来说近乎小孩子摆家家,在国内政坛上根本不可能出现。梁吾周能放下身段主动来电话示好,起码表明这家伙还是有点政治家风度的。张嘉缑甚至想,以后自己就是他的上级了,冲他这种态度,必要时真可以找机会给他点关照。

 8点半了,连关本为也有些着急,正在看表,市委办公厅主任敬晖匆匆走进来,俯身对他说了句什么。关本为拉着他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站在桌前宣布说,今天的会议先不开了,大家回去照常工作。然后叫上张嘉缑一起往楼下走去。

 会议室里刹时一片寂静,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停留在曲路平脸上。曲路平也是一脸懵懂,睖睁片刻,没好气地说:

 “看着我干什么?关部长不是说了吗,都回去,照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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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本为和张嘉缑随着敬晖来到三楼。——书记、副书记都在这一层办公。敬晖把张嘉缑领到自己房间,关本为则直接走进了走廊顶头魏东的办公室。

 魏东正坐在外屋那圈沙发的正中位置,司徒向彬和成跃龄以及市委政法委书记都在场,另两个人是市新闻出版局局长和市文化局局长,气氛有些紧张。关本为不明就里,在司徒向彬身边坐了下来。

 “本为,看看这个吧!”魏东把手里两张纸递给他,声音有些喑哑。

 这是一份传真件,下面赫然盖着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大印,天头上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批示,是省委书记王景林的亲笔字。

 略浏览一遍,关本为清楚是怎么回事了。A市报社印刷厂违反印刷品管理规定,超范围经营文学书籍印刷生产,更为严重的是,私自印制带有严重政治问题的文学作品,公然为二十年前北京那场政治动张目。这本名叫《绿色雨》的长篇小说散出去后,有人直接寄给了北京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予以举报。新闻出版总署认为案情重大,转给了A市所在的L省,省委书记指示要彻底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严肃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根据书后条码查证,这本书的书号是盗用的,但确是出自报社印刷厂。”市新闻出版局局长把省里转来的书籍样本递给关本为。

 “刚才我给报社去电话,总编不在,印刷厂那个厂长姓禹,他承认这本书是他们印的。”

 新闻出版局局长补充道。

 “弹琴!”

 魏东在沙发扶手上重重一捶,脸上怒形于,抓起省里的传真件,说:“现在中宣部、国家主管部门都过问了,省委书记也有批示,这事算是捅破天了。张嘉缑怎么会这么糊涂?简直是匪夷所思!”

 关本为看完了省委书记的批示,心里就是一沉,也在暗骂张嘉缑蠢到了家。但此刻他不能不为张嘉缑开,于是平静地说:

 “超范围经营,报社可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听说这几年他们一直亏损,书刊印刷利润比较大,想打打擦边球也是可以理解的…”

 司徒向彬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他道:“超范围经营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印刷违品却是个严重问题。上头追查的并不是经营范围,而是政治倾向。”

 关本为说:“我估摸,这本书的事张嘉缑不见得知道得那么清楚。总编辑掌管全局工作,未必能过问具体的印刷业务。”

 “领导责任是摆不掉的。”司徒向彬的口气依然很强硬。

 魏东沉了一会儿,说:“不管怎么样,省委主要领导表明态度了,我们就得认真对待,不能马马虎虎地应付过去。”

 他转向成跃龄,指示他牵头负责调查处理这件事,由纪委、监察局、公安局、新闻出版局、文化局、扫黄打非办和市直机关出几个人组成工作小组,从源头查起,把这本书的书稿出处、书号真伪、审稿过程、签批人、排版印刷程序,以及装帧设计、印刷费用、成品去向,等等等等环节,都要逐一搞个水落石出,一清二楚,然后提出具体的处理意见,尽快结案,好向省委汇报。

 成跃龄请示道:“宣传部是不是也应该介入?”

 魏东想了想,摇摇头:“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就不要让他们参加了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众人走后,关本为跟着魏东走进里屋,小心翼翼地问:“那宣传部新部长上任的事…”

 魏东知道关本为与张嘉缑私下里情不错,但对他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却有些不快,脸色沉下来说:“本为,你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张嘉缑还能马上过去吗?这不是和省委顶着干吗?”

 关本为顺风转舵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结果是不是应该跟省委穆部长知会一声,免得他误解。”

 这倒是有道理。魏东感到自己的口气有些过重了。市委组织部长主管干部工作,他关心干部的调整调动也是职分之内的事,于是换了稍为亲切的口吻说:“你说得对,一会儿我就给省委宣传部打电话。另外,你把刚才我们研究的决定通报普同志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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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市纪委书记带着一大帮人走进来,张嘉缑先是一愣,问题一摊开,他脑门马上见汗了。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是,半天时间,自己便由天上摔到了地上。

 印刷厂不过是报社的一个附属机构,作为市委机关报的主要负责人,张嘉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报纸上,很少过问印刷生产的具体业务,对广告部和印刷厂这两个能给报社带来效益的部门,他关心的也只是经营收入。虽然不清楚这本书是如何炮制出来的,但由本社印刷厂印刷他却不怀疑,因为禹大班在年初汇报工作时曾经提到要增加经营项目,上一条书刊连动线和四胶印机,印刷书籍和画册一类高产值高回报的东西。当时他也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但却没有明确反对,等于是默许了。但他绝对没想到禹大班竟然挣钱挣红了眼,敢往口上撞。对涉及感领域政治忌讳一类的印刷品,上头一直抓得很紧,这是业内谁都明白的事。这个禹大班,真是昏了头!

 张嘉缑没有别的办法,唯有一推六二五,说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件事。这虽然是实情,但他也明白,这种辩解是苍白的,并不能摆掉自己应负的责任。面对着调查组一干人,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阵绞痛,眼前也金星直冒。可恨的是,就在自己即将坐上市委宣传部长宝座的那一刻,竟然横生枝节,发生了这样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事件。他似乎看到,那顶闪闪发光的乌纱帽,正在幻化成一个七彩斑斓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随着微风向高处飘去,飘啊飘啊“砰”的一声,在高空中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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