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安陵事件 唐且不辱使命
秦王政很是烦躁,二十万大军如何能卡在一个小小的安陵?
李信紧急禀报说:攻楚大军以淮北战事为轴心,安陵是最好的后援大本营。为此,蒙武老将军亲赴安陵会商借地事宜,遭安陵君拒绝;姚贾大人再度赴安陵会商,亦遭拒绝;李信特请王命,允准大军强行将安陵君迁移到河内郡!李信羽书之后,姚贾又从河外匆匆赶回咸
,专一禀报安陵之事。姚贾说,秦军将士一片愤愤然呼声,若不尽快确定处置安陵之方略,只怕李信蒙武也难保急于赴战的汹汹将士不在小小安陵生事。安陵果真出事,安定中原的大方略便将
于无形。嬴政立召李斯尉缭会商,君臣四人议决:除非万不得已,仍应对既定方略一以贯之,立即敦请安陵君派特使入秦,一次商定处置之法,否则只有强迁安陵君封地一条路可走。于是,姚贾连夜赶往河外,次
,又偕安陵君特使星夜赶回了咸
。于是,又立即紧急小朝会,刚刚议定了第二天午后召见安陵君特使,面色苍白的姚贾便昏厥了过去。太医赶来救治,东偏殿一片忙
。嬴政大为烦躁,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铜人立灯,大骂安陵君害秦
犬不宁,喝令蒙毅立即杀了特使攻占安陵!旁边李斯大惊,骤然红脸高声喊道:“君上昏也!宁不记怒发逐客令乎!”这一声喊,嬴政顿时愣怔了,清醒了,否则,很可能当真要再次做出令他自己也后怕的事。
这个安陵君,是当年魏襄王分封的一个族弟。
灭魏之后,基于中原动
多生,韩国被灭后旧韩世族仍能蛊惑人心而举兵作
的鉴戒,秦王嬴政接纳了丞相王绾提出的方略:效法周公平定管蔡之
,保留些许有德政之名的小封国,以为旧王族贵胄之出路楷模,从而化解老世族的亡国仇恨,对复辟变
釜底
薪。这则方略得朝会议决,最终被秦王书命概括为十六字长策:“法王并举,镇抚并行,安定中原,以消复辟。”法乃法治,王乃王道。基于这一长策大略,秦国在中原保留并承认了两个素有王道德政之名的小国,一个是卫国,一个便是这安陵国。卫国,是以周室王族统辖殷商遗民的特异老诸侯。保留卫国,在于卫国能最好地彰显秦国承袭、弘扬华夏文明传统的国策。当然,卫国还出了两个对秦国最具决定
的治国巨匠:商鞅、吕不韦。保留并承认卫国的继续存在,在秦国庙堂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安陵国,则是中原三晋唯一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国”的一片封地,一座城邑而已。保留安陵的意义,在于彰显秦国对并非古老的新世族同样给予遵奉的国策。当然,遵奉的前提是老世族新世族都必须如同卫国、安陵国这样的忠顺臣服,而不是像韩国老世族那般图谋复辟。如此这般,这个小小的安陵国便被保留了下来。
那时,秦国君臣当然明白安陵对于南下灭楚的枢纽地作用。
然则,秦国君臣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安陵君竟能拒绝秦王。
安陵国地约五十里,其城邑坐落在洧水东岸。秦国灭韩后,秦军主力的大本营由关中的蓝田大营渐次转移到旧韩南
郡的宛城郊野。这里河
纵横山峦低缓水草丰茂,是难得的耕、渔、猎、牧四业俱佳之地。更为天下垂涎者,南
郡是冶铁坊聚集之地,时谚云“宜
采石,南
铸铁”此之谓也。故此,南
郡虽是韩国本土,事实上却是秦、楚、韩、魏四大国长期反复争夺的拉锯之地。秦昭王时期,秦国一度攻占南
,曾将其治所城池宛设置为宛县。其后楚国亦曾攻占南
,宛县遂成楚国的冶铁重镇。灭韩之后,熟悉韩魏楚地理大势的李斯上书秦王,提出了秦军大本营东出关外以南
为根基的方略。除了上述优势,李斯着意强调的理由是:“南
经许地,抵安陵,沿洧水鸿沟之间直下陈城、平舆,此乃南下攻楚之上佳进军路径也。由安陵东出,直抵大梁之魏齐官道,又是攻齐之上佳路径也。唯其如此,南
为大军根基,安陵为大军枢纽,山东定矣!”没有任何异议,秦国庙堂立即做出了决断:国尉府总司运筹,一年之内,秦军大本营完成东迁南
。其后,南
大本营如期建成,蓝田大营又顺利东迁,秦军主力从此在中原立定了根基。此后的王贲军南下灭魏、王翦大军班师南来,都是以南
大营为立足之地。(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南
成为秦军根基,安陵后援枢纽的建造自然提上了
程。
嬴政的
襟是博大的。谋划之初,嬴政派姚贾出使,向安陵君提出以河内五百里之地,换取安陵君北迁。也就是说,在大河北岸许以十倍的封地,使安陵君让出安陵。可是,那个木讷淡泊的安陵君却回答说:“秦王加惠,使我以小易大,甚善也。然则,本君受地于先王,宁愿终身守定安陵,不敢
易。”姚贾向以
悍机敏著称,连番周旋,这个寡言少语的安陵君竟是无动于衷,始终只咬定“受地先王,不敢
易”一句老话,以致跌宕至今,安陵仓储枢纽也没有建成。以嬴政原本预料,纵然软说不成,李信大军隆隆进
城下之时,谅这个安陵君也会顺势转向。当真迂阔到底的人物,世间毕竟太罕见了。然则,李信大军开到了,这个安陵君却依然故我,嬴政不
大感难堪。
清晨卯时,嬴政准时走进了东偏殿正厅。
安陵特使被赵高领进来时,嬴政沉着脸肃然端坐在硕大的王案之后,目光冰冷却一句话不说。一个五十里地的封君,竟然派出一个“特使”竟然与他这个行将一统天下的秦王讨价还价,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嬴政一想起来便怒火上冲,勉力定心,偏要看看这个“特使”如何开口对他这个秦王说话。然则嬴政没有想到,这个红衣竹冠的使者进入厅堂之后,仅仅是淡淡一躬行了参见之礼,自报一句名号道:“安陵君特使唐且,见过秦王。”之后便面色肃然地伫立着不说话了。嬴政雄杰秉
,素来赞赏那些风骨铮铮的人物。当年那个齐国老士茅焦能在他杀死诸多说客之后依然从容进谏,反而被嬴政拜为太傅,其间根本,便是嬴政赞赏茅焦的勇气。今
一样,嬴政见这个唐且镇静自若,炯炯目光中全无惧
,心下本能地有了几分赞许:“好!此人颇有名士气象。”
“足下既为特使,何故不言?”嬴政冷冰冰开口了。
“秦王敦请我邦使秦,自当秦王申明事由。”唐且淡淡一句。
“且算一说。本王问你,区区安陵,何敢蔑视秦国?”
“安陵君爱民守土,蔑视秦国无从谈起。”
“唐且,秦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五十里之地,秦国不义么?”
“义之根本,不强所难。秦以大国之威强求易地,谈何义理?”
“安陵君五百里不居,而宁居五十里,岂非迂阔甚矣!”
“安陵君所持,非秦王所言也。”唐且嘴角
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封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之地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
“足下既为特使,尝闻天子之怒乎?”嬴政面色阴沉了。
“唐且未尝闻也。”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血千里。”偌大厅堂骤然
出一种肃杀之气。
“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唐且平静从容。
“布衣之怒,丢冠赤脚,以头抢地尔。”嬴政揶揄地笑着。
“大王所言,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
“士之怒,又能如何?”
“专诸刺僚,彗星袭月;聂政刺韩,白虹贯
;要离刺庆,苍鹰击殿。此三人者,皆布衣之士也!其怀怒未发,吉凶自有天定。今
加上唐且,恰好四人也!”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士子骤然
发,语势强劲目光犀利,顷刻之间弥漫出一股凛凛之气。
“啪”的一声,嬴政突然拍案冷笑:“足下纵为士之怒,又当如何?”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
血五步,天下缟素,今
是也!”随着一声冷峻强音,唐且大步掠向王台,红衣大袖中骤然闪现出一口烁烁短剑,风一般横扫而来…殿角赵高大惊失
,一个飞掠横
在唐且与王案之间,左手已经同时举起了王案上的一只青铜鼎,便要当头砸下…“先生绝非刺客。小高子下去。”嬴政平静地摇了摇手。
唐且却愣怔了。以山东士子论秦王,嬴政只是一个有虎狼之心而
厉内荏的暴君而已,真有勇士当前,秦王准定是惶惶逃窜,更何况还有荆轲刺秦在先,秦王岂能不杯弓蛇影?今
他
剑而起,虽非当真要做刺客,而只是要维护名士尊严与声誉,然毕竟是剑光霍霍
来,秦王却连身形也没有移动,如此胆识之君王,当真是未尝闻也。一时间,唐且有些手足无措了。
瞬间沉寂,王案后的嬴政肃然
身长跪,又一拱手,带着笑意却又一脸正
道:“先生请坐。区区五十里之地,何至于此也!”见唐且终于带着尚有几分犹疑的神色在对面落座,嬴政长吁一声道:“本王明白也!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唐且,但知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好!真名士也!”嬴政终于毫无顾忌地
赏这个特使了。
那
,秦王嬴政破例在东偏殿设宴,与唐且痛饮畅谈到
暮时分。唐且坦言,安陵君若能亲识秦王器局,必心悦诚服矣!只要秦国保留安陵君封地不动,秦军不扰安陵君宗庙社稷,唐且愿说服安陵君许秦军借地建造仓储。秦王嬴政大是舒畅,劝唐且回复使命后入秦任官建功。唐且却说,官身不言私事,入秦不入秦容后再议。秦王连连赞赏,遂不谈唐且个人出路,只海阔天空说开去。末了,唐且两眼泪光莹莹,只一爵又一爵地猛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