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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赵奢豪言 险狭斗穴勇者胜
 秦军快速东出的消息传到邯郸,赵国君臣虽然大出意料,却也没有慌乱。在赵国君臣心目中,很是清楚灭中山国的利害关联,所以多年来只是不断蚕食中山而不做灭国大战。迄今为止,中山国已经只剩下不到十座城池不到五百里地面,赵国才决意一举灭之。发兵之前,惠文王赵何曾有秦国发兵之忧虑,谁知几位重臣竟是众口一词,秦国南郡未安,白起远在彝陵,决然不会发兵攻赵。赵何思忖一番也觉在理,赵国灭中山只在一个月间,纵然白起闻讯星夜北上,待得率领大军上路,只怕中山国也没有了,那时秦国奈何?可令赵国君臣惊讶的是:秦国根本就没有动用白起,也没有动用举国大军,竟然是一个叫做胡伤的大将率八万铁骑直阏与。

 阏与位于漳水上游山地,南韩国上,西对秦国离石,距东南之邯郸三百余里,是赵国西部的第一道险关。过了阏与沿漳水河谷而下百余里,便是邯郸西大门——武安要。武安一过,距邯郸便只有不到百里,铁骑驰骋,一个时辰便到城下。惟其如此,这阏与虽则不大,却是绝不能放弃的咽喉要地,即或在兵力最吃紧的时刻,阏与也常驻着两万长于山地厮杀的精锐步军。而今秦军直阏与,显然便是要破除赵国屏障而威胁邯郸。

 便在紧急军报传入邯郸后的半个时辰,惠文王特使便四路出宫了:第一路直赴中山军前,向统兵大将乐闲通报军情变故,嘱其相机处置;第二路飞赴武安,急召老将廉颇来邯郸;第三路出邯郸东北直奔观津,急召大将乐乘;第四路北上巨鹿府库,急召田部令赵奢回邯郸筹划粮草。赵何相信,这几路特使必有一路能解阏与之危。

 赵何其所以信心十足,根本原由,便在于这时的赵国非但有胡服新军三十余万,且多有良将。对诸侯作战,非但有勇迈绝伦的老将廉颇,更有闲居观津号为望诸君的天下名将乐毅,及其同是兵家名士的两个儿子——乐闲、乐乘,老而弥辣的平原君赵胜,久在军旅而如今职掌国尉的肥义,若再加上赵成、赵文、赵造、赵俊、赵固、赵袑等一班王族新老猛将,赵国简直就是名将渊薮。其中堪称帅才而能独当一面者,至少有乐毅、廉颇、赵胜、肥义、乐闲、乐乘、赵成几人。然则除非有亡国之险,乐毅这般名动天下的大帅是不宜轻动的,而赵胜、赵成、肥义这三位也都是年过六旬的老将,也是不能随意上阵的。能立应突发危机者,自然便是常在军中的这班大将。几将之中,乐闲率军进攻中山,其余两人便成了击秦军的自然人选。

 暮色降临时,最近的廉颇率先赶回邯郸。

 这廉颇却是天下军旅之一奇,奇便奇在越老越见战阵之才。四十多岁时,廉颇便以勇迈闻与诸侯,而今虽然已是六十五岁高龄,却是壮猛依旧心志非凡,一副雪白的连鬓络腮大胡须挂在黝黑红亮的脸膛上,步态赳赳声若洪钟,但在军前立马,便是河岳泰岱而无可撼动。然则若仅仅是勇猛,尚不足以成为天下名将。廉颇之奇,便在于冲锋陷阵之勇猛与统率大军之稳健奇妙地糅合在了一起。一身而享天下第一武勇与天下第一稳健之赫赫大名,战国之世竟是唯此一人耳。

 当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时,惠文王便先自笑了。廉颇的脚步声永远都象战鼓,任你萎靡困顿之人,一听这咚咚鼓点都会陡然振作。赵何也是一样,顺手撂下案头的《阏与关山图》,便大步了出来。

 “老卒廉颇,参见我王!”还在九级石阶之下,黄锺大吕便轰然弥散开来。不称老夫,也不称老朽,却硬邦邦自称老卒,这也是廉颇一奇。赵何哈哈大笑:“老将军,本王正在虚席以待,请了。”

 “我王请!”廉颇肃然一拱,便跟在赵何身后大步进了幽静的偏殿。

 “老将军请看,这是阏与急报。”一到殿中赵何便拿起案头羽书递给了廉颇。“老卒驻防武安,军情尽知,我王何断?”

 赵何笑道:“战事问将。老将军以为阏与可救么?”

 默然片刻,廉颇终于开口:“阏与道远险狭,急切间难救。”

 赵何一惊,心下便是一沉:“阏与丢给秦军,邯郸岂不大险?”

 “邯郸无险,我王毋忧。”

 “何以见得?”

 “老卒镇守武安,秦军难越雷池半步!”

 赵何不说话了。廉颇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以如此勇迈老将之目光,尚且认为阏与难救,那显然便真是难救了。赵何不是父王赵雍那般战阵君王,没打过仗,战事决断历来是以大将主张为凭据。廉颇本是行伍擢升,久经战阵,他能说“道远险狭”那必是大军无法兼程行进的崎岖山地羊肠道,赶去也是迟了。骤然之间,赵何想起廉颇当初的建言:在阏与当屯兵五万!可是,其余大将都以为两万足以支撑,屯兵过多,且不说阏与不能展开,粮草输送、兵力凝固难以迅速调遣等等都是不利之处。目下看来,廉颇竟是沉稳老谋了。廉颇匆匆赶回武安备兵去了。赵何郁郁沉思,竟连最是讲究的晚餐都免了,一直在殿中转悠着守侯着。“禀报我王,乐乘将军到。”

 “快,请进来了。”

 乐乘是乐毅的次子,三十余岁,自幼便读兵书,与长兄乐闲一般沉静,儒雅之风却颇似乃父。当初乐毅弃燕入赵,骑劫大军竟被田单火牛阵一举击溃,落叶遇秋风般丢了齐国,其山倒之势竟是比当年乐毅攻齐还要快捷。燕惠王姬乐资大悔不迭,更怕乐毅记恨于燕国而率赵军攻燕,于是便派出秘使致书乐毅,将当初之过推于“左右误本王”宣示自己的本意是“为将军久暴于外,故召将军歇息议事”末了指责乐毅“将军过听,以与本王生隙,遂弃燕归赵。将军自以为计可也,却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恩义也?”先期随后母在剧辛护送下秘密抵赵的乐乘见书大是不齿,冷笑道:“君王多厚颜,如此言语,竟能启齿也!”乐毅却是淡淡一笑:“亡羊尚知补牢,纵有文过饰非,也是用心良苦也。”

 乐乘记得,父亲书房的灯光当夜一直亮着,天亮时,父亲将他唤进书房,拿出满字迹的三张羊皮纸说,这是给燕王的回书,你便做我信使了。为明父亲本意,乐乘仔细读完了那封少有的长书。父亲开篇便直言不讳:“乐毅非佞臣。当初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也,故遁逃走赵。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惟恐足下之左右不察先王信臣之理,又不白臣之用心也,故敢以书对。”寥寥数语,却潜藏着诸多意味,乐乘不便大是赞叹。接着,父亲便细致论说了燕昭王的惕厉奋发、敬贤拔士与任用乐毅灭齐的经过以及给燕国带来的巨大利市,显然便是要给燕惠王立一面君道人道的大铜镜。末了那段话犹是感人,乐乘至今尚能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

 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吴王阖闾听伍子胥而成大业。夫差却赐药以杀伍子胥,而抛尸于江。吴王夫差不悟才士可以立功,故杀子胥而竟不悔!子胥不明吴王之歧见,故尸身入江犹有恨意。臣立功免身,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既临不测之罪,自以幸免为利。今虽身托外邦,而大义不敢逾越也。

 臣闻:君子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才,数受教于高士君子,自当恪守大道。臣恐王唯听左右之说,而不察贤才之疏远,故敢献书以闻,愿王留意也。

 便是这封回书,燕惠王无言以对,只好三番五次地向赵国示好,请赵王准许乐毅回故国探访。赵何却是心明如镜,也三番五次地不予理睬,直到乐毅默认了,才“王命特许望诸君访燕”这便是明白警告燕国:乐毅是赵臣,燕国若有加害之心,便是于赵国为敌!后来,乐毅只身回燕,燕王多方说服乐毅回燕重掌兵权,都被乐毅婉言辞谢了。眼见乐毅不归,燕惠王便提出让乐毅长子乐闲回燕承袭昌国君爵位,不想乐毅却道:“乐氏既在赵国,便当为赵国之将,何能再做逃赵之事?”燕惠王不惊慌道:“乐氏为赵将,忍心攻燕乎?”乐毅笑道:“乐氏不攻燕,此乃乐毅与赵王明白约定,燕王毋忧。”从燕国归来,赵何便请乐毅出山掌赵国上将军大印,乐毅也是悠然一笑:“乐毅年迈力衰,已丧掌兵雄心,愧对赵王了。若得军情紧急,臣之两子或可尽力。赵国良将辈出,何须一老朽之力也。”从那以后,乐毅便以客卿之身在观津真正地做了隐士,乐闲乐乘却先后做了赵国将军。

 “将军但坐。”乐乘一进来,惠文王赵何先礼节一句,煮茶侍女尚未就位,便急迫坐到乐乘对面席位:“将军且说,阏与如何援救?”乐乘颇为机敏,来路上已经谋划妥当,便从容答道:“赵王明察:阏与为兵家险地,一道大嵰山便是崎岖难行,大军无法疾进,难救也。”“如此说来,阏与便是丢了?”惠文王倒了一口凉气。

 “却也未必。”乐乘似乎成算在“阏与两万精锐,或可守得一段时。目下,我可一军出武安迂回上,断秦军归路;待乐闲中山之战了结后,出兵南下夹击,阏与必能失而复得。”

 惠文王顿时默然。乐乘之策虽则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却是大费周折,乐闲灭中山纵然顺利,至少也是三两个月。赵军借道上,还得与韩国仔细涉,韩国若借此开出高价,一时便是进退两难。南北两头但有一边卡住,收复阏与便是遥遥无期。以秦军夺取河内与南郡的实例比照,秦人夺地化地之快捷令人惊讶,但有三两个月,阏与便可能永远也收复不回了。果真丢了阏与要,秦军便骤然钉子般楔进了赵国,直接威胁邯郸!但成如此局势,对于国力军力都在蒸蒸上的赵国便是莫大辱,虽夺取中山也无法抵消!乐乘谋划,只计兵家之可行,却不解大势之需求,未免迂阔。然则,惠文王却无法对乐乘以大势所需相要求,兵事战阵,若将军无成算,君王纵然强求,十有八九也都是败笔,更不消说乐毅父子最不屑的便是君王命了。

 “启禀我王:田部令赵奢到。”御史快步走了进来。

 “赵奢?”惠文王一时恍然想起还急召了这个田部令回来筹划粮草,可如今无人领兵,筹划粮草却有何用?心下一松,赵何淡淡笑道“让他进来了。”

 这个赵奢,却是赵国一个赫赫大名的能事之臣。田部,在赵国是职掌田土与农耕赋税的官署,与魏国的司土(后称司徒)官署相当。田部令,便是执掌田部的首席大臣。赵奢祖上原本是赵氏王族远支,后来便成为邯郸的农耕国人。在武灵王赵雍胡服骑征发新军时,年轻的赵奢便入了军旅,在外征战十余年,因战功逐步擢升为辎重营将军。这辎重营是大军命脉所在,除了运输、囤积、防守粮草大营,同时还有兵器甲胄马具的打造修葺,诸般军用财货的保管分发等职司。一军之辎重将军,非但要有实战才能足以率兵镇守大营不失,而且要有料理政务商旅的才能。否则,官署调拨、长途输送、立营保管、定期分发等诸多烦琐事务便会立时套。时年三十岁出头的赵奢,辎重营大将却做得有条不紊,从没出过一件差错。三年之后,武灵王对赵奢的军政才能大是赞赏,竟破例将赵奢从军中左迁为朝官,任为田部吏,虽不是“令”却是专门执掌田土赋税征收的实权臣工。

 战国时代,赋税征收是天下第一大政,也是天下第一难题。大战连绵,大军的财货消耗惊人,没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实力,大军便立时不能立足!偏偏战国之世还不能靠加重赋税养军,盖因其时天下大争,各国竞相吸引人口,若是赋税加重而民不堪累,民众便会大量逃亡甚或动。一旦动,还不能轻易用兵剿灭,你若用兵强,他国便会乘机出兵“吊民伐罪”灭其国而分其地。齐湣王倍加赋税不到十年,便一战山崩而被民千刀万剐,任你天下君王大权在握,也是心惊跳!惟其如此大势,赋税便只有适度,而适度便必然时有财货掣肘。明智国策,便只有依靠及时征收来弥补,除此还得严防偷漏逃赋税,否则财货便立时吃紧。所以,这征收赋税的田部吏,便非能事强悍者不能任事。否则,以武灵王赵雍之重视军争,如何能将一个极富将才的年轻将领迁职为文官?

 赵奢一上任,便遇上了一件棘手的难事。

 盘查赋税大帐,国辖四郡(上郡、雁门郡、云中郡、代郡)六十余县,赋税分毫不差,可占地三十余县的二十余家世族封地,赋税却仅仅收缴两成不到。封地最大的平原君赵胜、安平君赵成、平君赵豹、代安君赵章四家十六县,竟是三年未缴国府当得之赋税。赵奢问起情由,田部主书只嘟哝一句,四君撑赵,他不缴谁却敢收?

 赵奢大皱眉头,思忖半,断然下令聚集田部的催征千骑队,并备齐三千辆牛车随后,立即开赴平原君封地。在赵奢看来,平原君有“战国四大公子”之名,又是王族嫡系,素来都是国家栋梁,断无拒缴赋税之理。要清缴封地赋税,只有从平原君开始。此时之赵国虽行新法,然却不象秦国变法那般彻底。其间最大的不同,便是赵国相对完整的保留了世族封地制。所谓相对完整,主要在于两个传统没有改变:其一,封地世袭,不以承袭者无功而夺封地;其二,封地治权仍然在世族,国府只能与世族分享赋税,世族占大头而国府占小头。而秦国则将封地制大大虚化为一种象征,非功臣不能封地,子孙不得世袭;封地治权在国府,受封之功臣只是“虚领”封地,由国府从封地赋税中分出小部分给予虚领之功臣。究其实,秦国的封地制已经变成了一种名义上的最高封赏,实际所得仅仅是一部分来自封地的纯粹财货;而赵国封地制则保留着“诸侯自治”的底,拥有一方封地便意味着拥有巨大的治民与建立私家武装的权力。往远一点儿说,这是诸侯制以私家世族为国家根基的老传统。往近处说,这却是武灵王赵雍变法时的实际考量,后面自有代。平原君封地跨越大河东西两岸,有地五县六百里几乎都是平坦沃野,东去两百里便是齐国的济水,封地城邑便叫平原。时当暮色,马队牛车浩浩来到平原城外,赵奢下令牛车大队与九百骑士在护城河外扎营,只带一个百人骑士队立即入城来到平原令官署。按法度说,这平原令本是国府官员,其爵位也是以赵王诏书颁赐。然就实而论,却是由封主定名举荐与国,赵王一律下诏任官赐爵罢了,实际上便是封主的家臣,以国府官员的名义为封主治民理财。赵奢人马一动,平原令便得到了快马急报。及至赵奢入城,平原令已经摆好了盛大宴席,亲自恭候在官署大门外了。

 “田部一路风尘,小令特设小宴为田部洗尘。田部请!”平原令亲切随和地笑着,虽然不失恭谨,然却丝毫没有国府官员面临国事时特有的庄重认真。事实上,练达的平原令也委实没有将赵奢放在心上。一个田部吏,爵位比他还低,盛宴待他,只因他是国府实权官员而已,岂有他哉。

 “酒宴不敢叨扰。”赵奢目光炯炯地盯着平原令,脸上却是淡淡地笑意“赵奢为国事而来,平原令若能即刻理清三年赋税,赵奢做东设宴。”

 “敢问田部,可是奉王命特征赋税?”由于常税难收,赵武灵王有时便借大战之名突然征发紧急赋税,违命者当即治罪!此为王命特征,等闲封主不敢违抗,故而平原令有此一问。

 “常税未缴,无须特征。”赵奢黝黑脸膛上的笑容没有了“本官职司田部赋税,便是王命国事。平原令请勘验本官照身印信。”一挥手,身后文吏便捧过来一个铜匣,赵奢也从贴身衣袋中摸出竹板照身抬手亮在平原令眼前。“田部焉得有假也?”平原令呵呵笑着“只是这有封地者二十余家,大体都有拖欠,田部何独钟情于平原君乎?”“平原令差矣。法行如山,虽王子不能例外,遑论二十余家封主?”赵奢面色肃然“自古以来,征收赋税皆先远后近,平原君封地最大最远,自当首征。平原令老于吏治,不知国家法度乎?”

 平原令脸色便顿时难堪,却强颜笑道:“封主在邯郸,小令却如何做主?若得缴纳,还须请田部到邯郸请命平原君才是。”“好托词也。”赵奢微微冷笑“平原令若能拿出平原君抗税手令,本官自会找平原君理论,否则,足下身受王爵治民,便是知法犯法。”“田部当真可人也。”平原令突然哈哈大笑“在下虽是王爵,却是平原君家老,明白么?足下但有平原君手令,本家老自当遵从。否则,田部如何来者,便请如何回去,本家老恕不奉陪!”冷冷撂下一句,便径自扬长而去。赵奢双眉突地一挑:“给我拿下!”

 两名铁甲骑士“嗨!”地一声,便大步上前将已经摇摆到门厅廊下的平原令猛然扭了回来。廊下门吏与一声大喝,两排原先做宾仪仗的长矛兵士顿时围了上来,随平原令出的官署吏员也纷纷吵嚷着围住了赵奢。“尔等当真要抗税法?”赵奢却是黑着脸岿然不动。

 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吏嘶声大喊:“老夫便是赋税吏,小小田部,却乃我何?!”“我等皆是!”几名文吏轻蔑地喊着笑着“小田部想立功升官,却是个聋瞽听!啊哈哈哈哈哈!”赵奢大手一挥,身后百人骑士队哗的散开长剑齐出,顿时将一班文吏兵士围在了中心。赵奢冷冷一笑:“平原令官署有八名税吏,全数在此了。”陡然便是声俱厉“尔等知法犯法,公然抗拒国税,罪在不赦!赵法:抗拒国税一料者斩!如今尔等竟敢抗拒国税三年六料,法度何在?督税甲士:平原令与八名税吏,立即一体斩决!”

 “嗨!”田部督税甲士虽惯于此道,却从来没有在世族封地威风过,如今竟是精神大振,轰然一应,十八名甲士便立即将九人拿住押成一排。“赵奢!你小小一个田部吏,竟敢擅杀国府命官!”平原令挣扎大喊。

 “既是国府命官,更该依法服刑。开斩!”

 一片剑光闪过,九颗头颅竟是“咚!”地一声闷响,整齐一致地砸在了地上!事情来得实在突然,大骇之下,惊慌奔来的府吏与被围的军卒竟是一片泥偶般大张着嘴巴重地息着。一个田部吏片刻之间立杀赫赫平原君九位家臣,任谁也是匪夷所思,可这九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在脚下,你却又如何不信?陡然之间,一个府吏嘶声大喊:“田部吏杀人了!快报君主了——”撒腿便跑,梦魇般的吏员兵卒也如梦初醒轰然四散逃开。

 “出城扎营,等候平原君。”赵奢却是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带着百人骑士队出城去了。此午时,西方原野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依赵奢之战阵阅历,一眼就看出这是平原君赵胜的门客骑士队,较之寻常精锐铁骑更胜一筹。平原君封地在平原,势力根基却在邯郸府邸。平原封地只有平原令官署与分驻各城池的两三千私兵,寻常时只是督促收缴赋税并向邯郸的平原君府押运而已。但有重大事件,都是邯郸平原君府邸派出干门客做特使回来处置。看今气势,两千门客骑士全部出马,分明便是平原君亲自赶来了。眼见如此阵势,田部吏员骑士便有些惊慌。赵奢却是坦然平静,目光扫过吏员骑士,只淡淡一句:“依法度行事,何惧之有?”便转身下令“整顿牛车,骑士列队,书吏备整赋税账册!”说罢竟是走进道边茅亭。便在这倏忽之间,马队已经飓风般卷到。当先骑士一领火焰般斗篷罩着紧身棕色皮甲,灰白的长须飘拂前,一箭之外便是一声怒喝:“田部吏何在?”便在这声怒喝的同时,门客骑士已经遥遥展开成一个巨大的雁翼阵,兜住了田部骑士与全部牛车。“田部吏赵奢,见过平原君。”赵奢出得茅亭,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

 “好个田部吏,给我拿下!”

 平原君身后的护卫百骑队早已下马,轰然一应,立时便将赵奢一绳捆定押到马前。“田部吏,可知竖子身在何地?”平原君圈转着那匹暴烈剽悍的雄骏胡马,打量着马前这个纹丝不动的壮汉,一身棕色皮甲胄汪着黝黑的脸膛,便如两头一般的一截石柱戳在道口,分明一个只知战阵厮杀的行伍汉。“平原邑,平原君封地。”赵奢竟是平淡冰冷。

 “既知本君封地,何敢杀人越货?”

 “平原君差矣!”赵奢愤高声“君于赵国,贵为公子,却放纵家臣,不奉公不守法!君为天下风云之士,岂不明法度削弱则邦国削弱,邦国削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安得有赵?若无赵,安得有君封地之富?以君之尊贵,奉公守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富强,国富强则赵国稳固。君为王族贵戚,轻国家而重私利,安得久远乎!”声随风走四野弥散,门客兵士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平原君良久默然,翻身下马,竟是深深一躬,亲自解开了赵奢身上的绳索,唤来一个家臣吩咐几句,便上马去了。家臣过来向赵奢恭敬一礼:“平原君有令:即刻向田部吏清结三年赋税。”从那天暮开始,赵奢的牛车大队络绎不绝地整整忙碌了一个月,才将平原君的全部赋税分别送进各类府库。赵奢声名大振,平原君又尽力举荐,武灵王退位时便擢升赵奢为田部左令,专司囊括了商旅市易与百工作坊的举国赋税。赵何即位,又擢升赵奢田部令,成为职司赵国土地农耕赋税的要害重臣。近二十年来,赵国府库殷实而民无不平,一大半便是这赵奢的功劳。如此一个治国能臣,惠文王自是器重有加,然则赵奢毕竟不是领兵大将,却如何解得目下燃眉之急?当赵奢大踏步进来时,惠文王竟兀自陷在方才的思绪之中,重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阏与无救也!”

 “启禀我王:赵奢奉诏还都。”

 “卿且坐了。”惠文王回头招手示意“本是急务,目下却是缓了。”

 “我王所指,莫非阏与战事?”

 “你知军情了?”惠文王猛然回头“说说,阏与可救么?”

 “可救。”赵奢笃定一句“阏与之对我军虽则道远险狭,然则对秦军亦同样不利。两军相遇,便如两鼠斗于中,将勇者胜。”惠文王目光骤然一亮!是啊,道远险狭对秦军同样不利,当此之时勇者胜也,有道理!再看沉雄厚重的赵奢,惠文王蓦然想起这个片刻诛杀平原君九名家臣的凛然之气,便如眼前矗立起一柱无可撼动的山岳,竟是霍然站起:“本王诏命:赵奢兼领邯郸将军,率十万大军驰援阏与!”“臣启我王:六万铁骑足矣。”

 席地稳坐的乐乘一直都在微笑,此刻却惊讶得嘴角猛然一阵搐。惠文王目光一闪:“秦军可是八万,卿不可恃勇轻敌。”赵奢肃然道:“非臣恃勇,阏与山险地狭,大军无法展开,唯轻锐劲健之师可充分施展。”惠文王双掌一击:“好!本王立颁兵符,将军回府歇息一晚,明晨发兵。”赵奢庄重身:“大将受命之时,便是肩负邦国安危之,何能舍军就家?臣请立赴军前,四更发兵!”骤然之间,年轻的惠文王双眼了,不便对着赵奢深深一躬:“卿之为将,国有泰岱也!”赵奢扶住了惠文王:“臣有一请。”“卿但直说。”

 “嗨!”田部督税甲士虽惯于此道,却从来没有在世族封地威风过,如今竟是精神大振,轰然一应,十八名甲士便立即将九人拿住押成一排。“赵奢!你小小一个田部吏,竟敢擅杀国府命官!”平原令挣扎大喊。

 “既是国府命官,更该依法服刑。开斩!”

 一片剑光闪过,九颗头颅竟是“咚!”地一声闷响,整齐一致地砸在了地上!事情来得实在突然,大骇之下,惊慌奔来的府吏与被围的军卒竟是一片泥偶般大张着嘴巴重地息着。一个田部吏片刻之间立杀赫赫平原君九位家臣,任谁也是匪夷所思,可这九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在脚下,你却又如何不信?陡然之间,一个府吏嘶声大喊:“田部吏杀人了!快报君主了——”撒腿便跑,梦魇般的吏员兵卒也如梦初醒轰然四散逃开。

 “出城扎营,等候平原君。”赵奢却是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带着百人骑士队出城去了。此午时,西方原野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依赵奢之战阵阅历,一眼就看出这是平原君赵胜的门客骑士队,较之寻常精锐铁骑更胜一筹。平原君封地在平原,势力根基却在邯郸府邸。平原封地只有平原令官署与分驻各城池的两三千私兵,寻常时只是督促收缴赋税并向邯郸的平原君府押运而已。但有重大事件,都是邯郸平原君府邸派出干门客做特使回来处置。看今气势,两千门客骑士全部出马,分明便是平原君亲自赶来了。眼见如此阵势,田部吏员骑士便有些惊慌。赵奢却是坦然平静,目光扫过吏员骑士,只淡淡一句:“依法度行事,何惧之有?”便转身下令“整顿牛车,骑士列队,书吏备整赋税账册!”说罢竟是走进道边茅亭。便在这倏忽之间,马队已经飓风般卷到。当先骑士一领火焰般斗篷罩着紧身棕色皮甲,灰白的长须飘拂前,一箭之外便是一声怒喝:“田部吏何在?”便在这声怒喝的同时,门客骑士已经遥遥展开成一个巨大的雁翼阵,兜住了田部骑士与全部牛车。“田部吏赵奢,见过平原君。”赵奢出得茅亭,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

 “好个田部吏,给我拿下!”

 平原君身后的护卫百骑队早已下马,轰然一应,立时便将赵奢一绳捆定押到马前。“田部吏,可知竖子身在何地?”平原君圈转着那匹暴烈剽悍的雄骏胡马,打量着马前这个纹丝不动的壮汉,一身棕色皮甲胄汪着黝黑的脸膛,便如两头一般的一截石柱戳在道口,分明一个只知战阵厮杀的行伍汉。“平原邑,平原君封地。”赵奢竟是平淡冰冷。

 “既知本君封地,何敢杀人越货?”

 “平原君差矣!”赵奢愤高声“君于赵国,贵为公子,却放纵家臣,不奉公不守法!君为天下风云之士,岂不明法度削弱则邦国削弱,邦国削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安得有赵?若无赵,安得有君封地之富?以君之尊贵,奉公守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富强,国富强则赵国稳固。君为王族贵戚,轻国家而重私利,安得久远乎!”声随风走四野弥散,门客兵士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平原君良久默然,翻身下马,竟是深深一躬,亲自解开了赵奢身上的绳索,唤来一个家臣吩咐几句,便上马去了。家臣过来向赵奢恭敬一礼:“平原君有令:即刻向田部吏清结三年赋税。”从那天暮开始,赵奢的牛车大队络绎不绝地整整忙碌了一个月,才将平原君的全部赋税分别送进各类府库。赵奢声名大振,平原君又尽力举荐,武灵王退位时便擢升赵奢为田部左令,专司囊括了商旅市易与百工作坊的举国赋税。赵何即位,又擢升赵奢田部令,成为职司赵国土地农耕赋税的要害重臣。近二十年来,赵国府库殷实而民无不平,一大半便是这赵奢的功劳。如此一个治国能臣,惠文王自是器重有加,然则赵奢毕竟不是领兵大将,却如何解得目下燃眉之急?当赵奢大踏步进来时,惠文王竟兀自陷在方才的思绪之中,重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阏与无救也!”

 “启禀我王:赵奢奉诏还都。”

 “卿且坐了。”惠文王回头招手示意“本是急务,目下却是缓了。”

 “我王所指,莫非阏与战事?”

 “你知军情了?”惠文王猛然回头“说说,阏与可救么?”

 “可救。”赵奢笃定一句“阏与之对我军虽则道远险狭,然则对秦军亦同样不利。两军相遇,便如两鼠斗于中,将勇者胜。”惠文王目光骤然一亮!是啊,道远险狭对秦军同样不利,当此之时勇者胜也,有道理!再看沉雄厚重的赵奢,惠文王蓦然想起这个片刻诛杀平原君九名家臣的凛然之气,便如眼前矗立起一柱无可撼动的山岳,竟是霍然站起:“本王诏命:赵奢兼领邯郸将军,率十万大军驰援阏与!”“臣启我王:六万铁骑足矣。”

 席地稳坐的乐乘一直都在微笑,此刻却惊讶得嘴角猛然一阵搐。惠文王目光一闪:“秦军可是八万,卿不可恃勇轻敌。”赵奢肃然道:“非臣恃勇,阏与山险地狭,大军无法展开,唯轻锐劲健之师可充分施展。”惠文王双掌一击:“好!本王立颁兵符,将军回府歇息一晚,明晨发兵。”赵奢庄重身:“大将受命之时,便是肩负邦国安危之,何能舍军就家?臣请立赴军前,四更发兵!”骤然之间,年轻的惠文王双眼了,不便对着赵奢深深一躬:“卿之为将,国有泰岱也!”赵奢扶住了惠文王:“臣有一请。”“卿但直说。”

 “许臣选择战机,请王毋得干预。”

 惠文王拉过赵奢的手“啪!”的一击:“赵何立誓:无端涉军者暴死!”乐乘的嘴角又是猛然一阵搐。赵奢肃然向惠文王深深一躬,便大踏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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