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犹 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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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宁。从昨天开始,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平峦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陈英奇,并越来越强烈,弄得他吃不好睡不香,早晨洗脸时,发现嘴上起了大火泡。
昨天晚上,他和儿子通了个电话,问他对程玉明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儿子跟前有人,应付了几句没回答。后来专门回了电话,笨嘴笨舌地说当时看照片面
,象六号井见过的爆破员,可所长和其他人都否认,他也不能肯定了。把陈英奇气得骂了好几句“混球”
早餐喝了两口稀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早早赶到办公室,刚坐下,儿子突然又打来电话:“爸,矿里不让我在派出所干了,把我调到办公室当秘书,还给我长了二百块工资…”
什么?!
儿子继续说:“可是,我不愿意当秘书,我还是愿意在派出所,你不是说过吗,让我好好干,将来有机会转成正式警察,爸你跟他们说说,给我长工资我同意,可还是让我在派出所干吧…爸,我来之后,按你说的,每天写一篇小楷,我现在的字比以前写得好看多了,前天程大队来还夸我来着…”
“别说了!”陈英奇听得心中冒火,一边暗骂儿子傻,一边
着火低声说:“让你去你就去吧,啥也不要说。今后要学会少张嘴,多动脑,听见没有?”
儿子:“听见了,那…我上办公室去不去?”
“去,”陈英奇说:“让你去你就去,啥也别说,不过,这些日子眼睛要睁大,看到什么不对头的事就跟爸说,明白吗…对了,这两天你们矿里没有什么不对头的事儿?包括你们派出所?”
“这…”儿子说:“爸…啥样的事儿算不对头哇?要我看,他们一直都不对头,所长表面上对我
好,可啥事也不带我,就让我看家,一点意思都没有。前些日子,他带人出去抓逃犯,也不让我参加…”
“等等,你说什么,你说他们前几天出去抓人来着?抓谁?”
“我也不知道,那天,乔猛喝多了,唠喀时
出来的…爸,这事不对头吗?”
陈英奇脑子一阵混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问了儿子几个问题,回答都不得要领,就不再往下问,只是再次嘱咐儿子多用脑袋,少说话。
放下电话,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拨了几个电话,有的打通了有的没打通。然后,又摸起内线电话找程玉明,没人接,打手机,原来去医院看那个昏
者去了。问情况如何,程玉明说还没清醒过来。他让他马上回来,有事研究。等了好一会儿,程玉明才匆匆走进来。他不高兴地问怎么这半天,程玉明说,在医院碰到汤义了,唠了几句才回来,他警觉起来:“汤义?他去医院了…跟你唠什么了?”程玉明说:“没说啥,他说身体有些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一下,然后又看了看那个昏
的人,还说如果我们队人手紧,忙不过来,他们治安大队可以帮忙…哎,你不问我还没多想,他那人我知道,从来是无利不起早,今儿个怎么了?”
陈英奇脸色严峻地:“别说了,从现在起,你们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有人守在这个人身边,并且不许向任何人
他的情况。”
“知道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程玉明看看他的脸色:“哎,你脸色可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陈英奇:“你把昨天去乌岭的经过再说一遍。”
程玉明:“不是跟你汇报了吗?”
“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
程玉明只好再说一遍。陈英奇听完,沉
片刻说:“你们在调查走访时,蒋福荣一直跟在旁边?”
“是,”程玉明点头说:“不管咋说,他也是警察,还是派出所长,他要跟着,我也没法撵。所以,我觉得,那些矿工们的表现可能和他在场有关。”停了停“你跟小陈联系了吧,他怎么说的?”
“他能说啥,这孩子,脑瓜不灵,说的话我也信不着…不过,有个事儿
奇怪,他刚才告诉我,矿里忽然调整了他的工作,把他调到了办公室当秘书,还给他长了二百块工资!”
程玉明:“这是好事啊…哎,这能不能和昨天的事有关?你没问问李子
,为什么这么做?”
陈英奇:“我想问问你,这意味着什么?”
程玉明干脆地:“肯定和昨天的事有关。这表面上是照顾,实际上是让他离开派出所,免得碍眼。”
“那么,这又说明什么呢?”
程玉明:“这说明小陈昨天说的是真话,这个昏
不醒的人真是乌岭煤矿的人,真的在六号井干过…对,这也说明,六号井那些矿工没说实话。我跟你汇报了,在我们到矿井之前,乔勇刚刚离开。我估计,他是提前做了安排,肯定是这样。”
陈英奇:“继续说,这还意味着什么?”
“这…”程玉明忽然变得不那么干脆了,走到门口往外观看一下,又把门关严,才回过身低声说:“这…昨天我也想过,你没深问,我也不好说,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能有这种事吗?如果这个人真是乌岭煤矿的矿工,真在六号井干过,真是那个爆破员,他们却竭力阻挠我们查清他的真实身份,这就说明,他们和这事有牵连,或者说…这…”“说下去。”
“或者说,这事就是他们干的,这个人是他们害的…陈局,这…我有点害怕,他们要干什么呀,他们还是警察吗?”
陈英奇愤愤地:“如今,穿着警服败坏警察名声的事儿还希罕吗?”
程玉明咬着牙:“对,他们根本就不是警察,只不过穿着警察的衣服…这么看,公安部取缔企业派出所的意义大着呢,咱们公安机关形象都让他们破坏了…可有什么办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论什么事,只要有人一活动,啥政策都能变通,都走样了!”
陈英奇看一眼屋门,低下声音:“现在,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前几天,蒋福荣曾经带人出去抓过逃犯!”
“这…他一个企业派出所,抓什么逃犯?逃犯由我们大队统一掌握,他抓逃犯我怎么不知道…天哪,这要联系起来一想,肯定是这么回事了…陈局,怎么办?”
陈英奇:“我要问你!”
程玉明:“问我?那好,查,下上力气,不信查不清他,昨天我瞧出来了,那个姓赵的汉子和姓白的小哥俩,可能知道点真相,可他们就是不说。”又换了为难的口气:“他妈的,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别的地方都好办,可是乌岭…你也知道,乌岭的黑幕厚着呢,可谁也别想揭开,远的不说,前年有两个河北来打工的哥俩在他们那儿凭空就蒸发了,有传言说那哥俩不太听话,让他们给处理了,可咱们一点办法没有。跟你说实在的吧,那个李子
,还有乔勇、也包括蒋福荣,我看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手上都有鲜血,可就是动不得。也就因此,乌岭没人敢不听他们的,这也是我昨天撤回来的原因,留下也没用,肯定没人跟你说实话。”
陈英奇半晌无语,手摸下巴好一会儿才说:“我看这样吧,等一会儿,你给蒋福荣挂个电话,就说从那个昏
不醒的人身上提取了子弹,准备送往省厅检验。”
程玉明眼睛一闪乐了:“你是说,给他来个诈胡…对,如果这事真和他们有牵连,恐怕有人就慌神了,狐狸尾巴也就
出来了。好,陈局,你这招儿高!”
陈英奇却一点笑容也没
出来,依然摸着下巴想心事。程玉明问:“还有事吗?”
陈英奇看程玉明一眼,仍然保持原姿不说话。程玉明半开玩笑地说:“怎么,我猜猜,你在惦记着一件事,惦记着一个人?”
陈英奇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他最满意程玉明的就是这点,脑瓜好使,反应快,跟他在一起,无论说话办事还是破案,都特别省劲儿,有时,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对方就知道了什么意思。
程玉明边想边说:“是啊,如果前面的假设都是事实,那么,你惦念这个人可能也出事了…我和他们单位联系一下,看他回去没有?”
陈英奇:“已经联系过了。我不但给他单位打了电话,还给他家挂了电话,手机也打了。”
“这…或许他还在路上,或者象他们说的,去别处找他爱人了。我想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他吧,他终究是警察呀!”
“有时,胆子是
出来的,你破那些杀人案,都是胆子大的干的吗?如果他们不这么干会有更大的灾难发生,那么,他们就可能干了!”
“妈的,他们敢,我…”
程玉明发了半句狠又松下来:“这…他们如果这么干了,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程玉明看着陈英奇,陈英奇也看着他,最后,还是程玉明开口了:“这就意味着,这个外地来的警察掌握着可以置乌岭煤矿某些人死地的罪证,他们不得不灭口…”
陈英奇不容程玉明缓过劲儿来,紧接着问:“那么,乌岭煤矿发生什么了大事呢?”
程玉明看着主管局长,忍不住
出一丝苦笑:“陈局,这话非得从我嘴里说出来吗?你一定也听说了吧,县领导不是还专门辟过谣吗,让我们讲政治,不得
说。谁不知道,乌岭煤矿又出事了,死了不少人,只是没人公开说出来而已,这年头,人都学
了…其实,大伙也都知道,自李子
把乌岭煤矿吃了之后,没少死人,都让他用钱平了。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只不过这回死的人多一点罢了。”
“再往下说,如果这个矿难被人发现了,给捅出去,会引起什么后果?”
“捅出去也没用,”程玉明说:“其实,以前出事也有人捅过,正因为没用,后来也就没人捅了。对了,我听说,前几天还有个地县两级调查组去了乌岭,就是调查矿难的事儿,可调查了一溜十三遭,啥也没查出来就撤了。看着没有,没事,就是有人捅出去也没事儿!”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外人呢,如果这人掌握了确凿证据呢,如果这个人是记者呢?”
“记者,他不是警察吗,怎么变成记者了…啊,你是说他爱人,他爱人是记者?”
“对,如果被一个有责任感的记者发现了,又掌握了确凿证据,会导致什么后果?”
“这…这可麻烦了,弄不好,得有不少人进去,不止李子
一人,得进去一大批,还可能引起连锁反应,那就不止是矿难的事儿了。其实,咱平峦很多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凭他李子
一个混混儿,有多大本事,能把一个国营大矿山给吃了,还不是有人支持他,给他提供方便?听说,有不少掌权的都在矿里吃干股儿,到年底分红都几十万几百万的,要是把这些老冰排都勾起来,咱平峦得来一场大地震,而且不止平峦,地区,省里,恐怕都得有人进去…妈的,真要排样可好了…哎,这么一说,那个弟兄的爱人也危险…对呀,是不是她也出事了?”
陈英:“该说的你都说了。这个外来的弟兄是找他爱人来了,可他爱人在乌岭不见了,他又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不找到她不罢休,你说,他会遇到什么事儿…对了,我还没对你讲,前天凌晨,我接到了他的电话,话没说完…”
陈英奇把情况向程玉明介绍了一遍,包括志诚那个说了半截话的电话,他去乌岭的所见所感及在城郊发现的情况。程玉明听完也坐不住了:“这…还有这种事儿,那咱们还在这儿讨论什么,赶快去乌岭,想法救他呀!”
陈英奇:“怎么救?你知道他在哪儿?李子
和他的手下是好对付的吗?”
程玉明
气地坐下来:“可不是,昨天我去那趟就是证明,他们肯定早想好了如何应付这事儿,乌岭的脚下处处是矿井巷道,真要处理两个人还不容易…可是,那也不能坐视不管哪,那可是咱们的弟兄啊,陈局,你想个办法呀…对了,快点跟彭局长汇报一下吧,看他有没有啥好办法?”
陈英奇:“汇报,咋汇报,咱们说的都是分析推测,一点证据都没有!”
程玉明:“那你也得跟他谈谈哪…陈局,叫你这么一整,我也完了,这事儿要不整明白,明天你看吧,保证我也满嘴火泡!”
陈英奇没再说话,不过,想来想去,觉得程玉明说得对,还是跟彭局长唠唠好。一来呢,可以减轻自己的压力,二来呢,万一以后出什么事,自己的责任也轻了。因为你已经汇报了。
可是,彭局长还在省厅开会。无奈之下,他只好拨了他的手机。
彭局长马上就接了:“老陈…”
陈英奇:“彭局,你什么时候回来?”
彭局长:“我已经回来了,就在办公室。”
陈英奇心中一喜:“好,我马上过去!”
离开办公室之前他又拨了三个电话。那个外地警察的手机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的家里仍然没人接,单位还是说他没有回去。
他暗暗对自己说:“别抱幻想了,他肯定出事了!”
2
陈英奇点燃一支烟,慢腾腾站起来,慢腾腾走出屋子,慢腾腾向局长彭方的办公室走去。这时,他的心里又犹豫起来。
你怎么会掺乎到这事里呢?那天,你怎么就心血来
,听到治安大队办公室吵吵闹闹的,就过去多管闲事呢?如果你不去管,就不会认识那个人,也不会知道这事儿,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用不着这么着急上火,担惊受怕,天塌下来也没有你的责任。你可好,不但管了,认识了他,还把手机号码告诉了他,你是怎么了…啥也别说了,命该如此,谁让你一看到那小伙子就喜欢上他了,一脸正气,一看就是个好刑警,难道,就让他这么完了,就眼睁睁看他把命扔在了乌岭…妈的,如果真的这样,你的良心恐怕这辈子都安定不下来!陈英奇,你别忘了,你是个警察,是个刑警,还是个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你不能不管!
可是,怎么管?你难道能带人去乌岭来个挖地三尺?别说你做不到,就是挖地三尺也没有用,挖地三丈三十丈也没用,乌岭的地下全是煤井巷道,深的几百米,浅的得百米以上,上哪儿去找?再说,你什么理由啊?就凭一个半截电话吗?李子
能让你这么干吗?他跟上边说一句话,你就得乖乖撤退,恐怕还得给人赔礼道歉。妈的,以法治国,以法治国,喊了多少年了,可谁知道执法的人是啥感觉,每办一起案件都要先看看涉及到谁,要看他有没有后台背景,然后才能决定侦查手段和办案态度,而且,总有那么一些人凌驾于法律之上,如果你没长眼睛,真的傻乎乎的依法办案,最后肯定倒大霉。现在不就这样吗,谁不知道乌岭煤矿的能量?李子
你可以不怕,可他后边的力量你不能不顾忌。你已经五十出头,很快就会退下去,如果得罪了他们,那你在平峦能有好日子过吗?就算你不怕,可你还有孩子…对,你那个傻儿子不是还靠人家养活吗?要是真得罪了他们,他本来就不牢固的饭碗准打,那他今后怎么办?靠你那点退休金能养得了他吗?恐怕,这辈子连媳妇都说不上…
然而,你已经骑马难下,你不能不管,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才装了一天多,已经满嘴火泡了,还能装多久呢?其实,从那小伙子一来,你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儿,什么麻醉抢劫、摩托车袭击、公汽停开,目的都是一个,就是不让他去乌岭。行,那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你可以闪开身子,可现在呢?你还能闪开吗?还想闪开吗?这可有个责任问题。你明明知道一个刑警弟兄身陷险境却保持沉默,最后事情暴
,你怎么
代,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看来,还是程玉明说得对,还是跟彭局汇报为上。
陈英奇推开局长彭方办公室时,一眼看到治安副局长杨平坐在对面的沙发里。他站在门口,拉出要退回的架式问:“你们有事…我等一会儿来…”
彭方急忙招手说:“别别,我正想找你,快进来,坐坐…哎,是临江派出所给你们刑警大队送来一个人吗,昏
不醒,身份不明,有这事吗?查出真实身份没有?”
这…陈英奇略有尴尬。因为彭方任局长后有个规定,凡发生重大案件要在第一时间向他报告。可这件事很难说是不是重大案件,再加上自己心里有事,就没有及时汇报,不由感到有些被动。他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杨平,进而联想到汤义出现在医院的情况,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因此悻悻地说:“我来就是向你汇报的,现在看,已经有人汇报了,就用不着了。”
彭方:“怎么用不着,我只知道个大概。正好,杨局长也在这儿,咱们研究研究。听说,你们从这个人身上提取了子弹,要送省厅检验,杨局长说,明天治安大队有人去省厅办事,让他们捎去吧。”
来了!陈英奇
着心中怒火说:“不用了,让技术大队去人吧,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去省厅办,和技术总队也熟悉!”
彭方没坚持,而是继续说:“这是涉
案,一定要重视,如果刑警大队忙不过来,可以
其他单位的人!”
陈英奇赶忙说:“用不着,现在不是人手够不够的问题,而是调查困难太大,一时查不清。”
“嗯?”
彭方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陈英奇,陈英奇瞥了一眼杨平,见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想,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也就不再隐瞒,把昨天程玉明去乌岭调查的大致情况汇报了一下,然后说:“所以,这个人的身份一时很难查清,从昨天到现在的救治费用,都是刑警大队给医院打的欠条,今后咋办,得局里解决。”
彭方不吱声了。
陈英奇也没再往下讲,而是把手中的烟蒂掐死在烟灰缸内,又点燃一支
起来,并不时在烟雾中瞄一眼沉思的彭方。心想:怎么样,一说到乌岭你也头疼了吧!
陈英奇对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局长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是年初全区公安局长交流时,从地调平峦任局长的。而在他调来之前,刚任治安副局长两年的杨平曾是局长的人选,他自己也活动得很厉害,有一阵子甚至风传已经搞定,当时,陈英奇很为平峦公安局的前景担忧,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眼前这个人坐上了这把椅子。陈英奇为此出了口长气,也对这新局长抱有很大希望。可他上任半年多,却是平平常常,没什么大的举动,只是在队伍建设上下了点功夫,自他来之后,民警的纪律作风有所好转,违法违纪现象也在减少,其他就看不出什么了,开
委会也不怎么表态。严打整治斗争开始后,他亲自组织搞了个打黑除恶调查摸底活动,好象要有所动作的样子,可后来就没动静了。这些表现,使陈英奇渐渐失望了。可后来一想,他只是一个公安局长,权力是有限的,他的作用要受制于县委、县政府,受制于整个社会环境。可虽然这么想,还是觉得这个局长魄力不是很大,现在,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向他汇报,能指望他做出什么呢?
果然,彭方听完汇报没有表态,而是沉默片刻后转了话题:“好吧,这事儿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听说,程玉明去乌岭还打听一个外地警察的事,说他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他也知道了。陈英奇又瞥了一眼杨平。
陈英奇早就知道,杨平和李子
的关系非同一般,也知道他当上治安副局长,是李子
在后边使的劲儿。这一点也不奇怪,平峦任用干部,李子
说话甚至比组织部长还好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平迟早会当上公安局长。而杨平是知恩图报的人,对他来说,执行李子
的话绝对比执行局
委的决议要积极。正因此,陈英奇虽然和他同是副局长,可从来是冰雪不同炉。他不喜欢他,他身上有股气味不对头,那不是一个人民警察应该有的气味,说话办事,没有一点正气,一切都从个人得失出发,还拉帮结派,每到研究干部时你看吧,他推荐的,都是那些
里
气的人,要不是他拼命活动,汤义能当上治安大队长吗?可以说,这两个人就是李子
在公安局的代理人。每到年底,他们也要在乌岭煤矿分点红利吧。现在看,肯定又是接到李子
的什么指示,才积极活动起来。瞧,你看他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耳朵已经支了起来,正想听风后向李子
汇报领赏呢!
想到这里,陈英奇压抑着内心的愤恨,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啊,是有这事,刑警大队接到那个警察单位的电话,说他去乌岭好几天了还没回去,我知道后,就顺便让程玉明了解一下情况。”转向杨平:“对了,你应该比我熟悉这个人哪,他来平峦一下火车不就被汤义带到治安大队了吗?”
杨平有点尴尬:“啊…是有这码事,不过,很快就放了,是场误会,然后他就去乌岭了,再没联系过…怎么,他还没回去,是不是又去别处了!”
“但愿如此吧!”
陈英奇说完,又瞥了杨平一眼,从表情上还是看不出什么。妈的,他真会装,没准儿,那个实诚的小伙子也给他打电话了呢。可这只是猜想…沉默片刻,绕个圈子说:“昨天上午,汤义和一些人在城郊设卡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把我车开走的人是谁,抓到没有?”
彭局长听到这话也注意起来:“设卡,设什么卡,谁设的?我怎么不知道?”
杨平脸色难看起来:“这…啊,你昨天不是还没回来吗?是蒋县长指示的,说有人从乌岭煤矿私藏炸药下山,乌岭煤矿保安大队下来在城外路口检查了一下…蒋县长没找到你,就给我打电话,让配合一下,我就让治安大队出了两个人!”
彭方不高兴地问:“抓到人了吗?”
杨平:“这…没有,有个人从拉煤上车上跳下,把陈局的车开跑了,最后,车在街里发现了,人却不知哪儿去了,卡也就撤了!”
彭方沉默片刻,又问杨平:“你还有什么事吗?”
杨平省悟地急忙站起来:“啊…没事了,没事了,你们谈吧!”
杨平走出去,并随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彭局长这才把目光望向陈英奇,等着他开口。
这时,陈英奇反倒犹豫起来:这…怎么说呀,都是推测,分析,跟程玉明说可以,可眼前的是公安局一把手啊,跟他说就是正式汇报,要负责任的。再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卖的啥药,乌岭煤矿的事儿真要从自己这儿捅出去,引发严重后果,那自己就成平峦的罪人了…可是,已经来了,又不能不说。他迟迟疑疑地开了口:“这…有件事,我也拿不准,不知当说不当说,昨天凌晨,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刚才说的那个外地警察打来的,只说了半截话,也不知啥意思…”
他
吐吐地把情况介绍了一遍,说得
简单,而且只说事实,不加评论,说完就盯着彭方不出声了。
可是,彭方听了却脸色大变:“这…你…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他曾经这样问过程玉明,现在,论到自己来回答了:“这…我也说不准,我想,他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打这个电话,恐怕,他真的在乌岭遇到了危险。”
彭局长没往下问,而是盯着陈英奇说:“这就是昨天程玉明在乌岭调查这事的原因,对吧,你还掌握什么情况,都采取了什么措施?”
“我…我没采取什么措施,不过,你知道,昨天城外设卡时,我的车…”
他又把昨天城外设卡的事说了一下,包括自己的车被人开走的情景,虽然说自己没有看清那个人,可是指出其背影有点象志诚。
彭局长松了口气:“这…如果那个人是他的话,应该已经逃走了。”
“恐怕不是这样,”陈英奇依然
吐吐地说:“我的车后来在街里发现了,他人也不见了,昨天…不、今天早晨,也就是刚才,我接到那个警察单位的电话,说他还没有回去,打他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打他的手机也不通!”
“还有什么?”
“还有…昨天他们设卡抓人后不久,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报警,说有一个人在招待所附近被绑架,巡警大队出了现场,却什么也没发现。”
彭方不再问,眉头皱紧思索起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人也站了起来,急促地在地上走了几步,又“霍”地站住,掉转头问:“这些话,你跟别人讲过没有?”
陈英:“这…没…没有。”
彭方:“那好,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对任何人讲!”
“可是,这事该咋办哪,咱们…”
彭方打断他的话:“这事我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陈英奇看看彭方的脸色,站起身走出去。此时,他心好象轻松了一些,又好象更沉重了。
3
陈英奇走出去,公安局长办公室里只剩下局长彭方一人。
他离开了椅子,在办公室内急促地走了几个来回,又回到椅子里坐下来,半晌没动。他想起了二十四小时前的情景。
彭方赴公安厅并不是参加什么紧急会议,而是受朱厅长的召见。因为通知时告诉他要保密,他只能对班子其他成员宣称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一般来说,做为县一级公安局长,是不能轻易受到省公安厅长召见的,因为中间还隔着地区公安局一级。因此,彭方一接到通知就意识到这次召见非同寻常。
他忐忑不安地进了朱厅长办公室。朱厅长倒很客气,让坐倒水后,拿出一叠信让他看。嘴里还说:“这只是我选出来的几封,你先看看,然后谈谈自己的看法!”
信有的是省委主要领导批给朱厅长的,有的是平峦人匿名直接写给厅领导的,每封信都指向一个人--李子
。有的是告他在乌岭平峦胡作非为的,还有的称他是黑社会,揭发他刑事犯罪行为的。其中一封信写得很长,从李子
起家到收购国有煤矿直到近年来的种种恶行,都涉及到了,而且,还点了平峦县委书记何清和县长蒋福民的名字,指出二人与李子
有密切关系,因此,要想查清李子
的问题,不能依靠当地
委政府和政法机关,必须有高层领导介入及高层有关部门直接查办。该信还把李子
的问题与公安机关当前开展的打黑除恶斗争结合起来,写着:“只要李子
不打掉,平峦公安局的打黑除恶任务就没有完成!”
彭方抑制着心跳,努力保持着平静把这些信一一看完。尽管如此,看完后仍然浑身冒汗。他还看到,省委主要领导在这封信上批示着:“看来,乌岭煤矿的问题非常严重,牵涉到当地和上级
委政府及有关部门的领导干部,从反映的问题看,乌岭很可能存在一个黑社会集团。请公安厅认真对待,深入调查,如情况属实,要严厉打击,如有干扰,及时向省委报告。”
彭方看完信抬起头之后,朱厅长说:“把你找来面谈,省厅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也是对你的信任。当前,省打黑除恶斗争任务很艰巨,刑警总队专门建立了一个打黑除恶支队。可是,省厅认为,打黑除恶斗争完全靠省厅不行,基层公安机关才是主力军,必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现在我找你来,就是和你谈这件事。现在,这些信你已经看了,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彭方有些愧疚,也有些为难。
其实,对李子
涉嫌黑恶活动问题,他并不意外。因为在他未到平峦任职时,就听到过其人的一些恶行。到任后,曾在严打整治斗争中专门就本地黑恶活动搞过调查,自己还亲自设计一个黑恶活动问卷调查表,印了十万份发到各阶层群众手中,让他们匿名填写寄回。调查表分成几个栏目,其中有“你认为平峦是否有黑恶势力活动”、“你认为平峦黑恶势力活动主要表现在哪个领域,哪个地区”、“你能否指出黑恶势力的主要人物姓名”等几项,在收回的调查表中,几乎每一份都认为平峦有黑恶势力活动,绝大部分认为黑恶势力活动在乌岭煤矿,相当一部分填写了李子
的名字。他把这一问题提
到局
委会上,可是,几乎所有
委成员都持一种暧昧的态度,而杨平更是公开说这种调查问卷不能信,是老百姓的一种“仇富心理”只有陈英奇在会后偷偷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认为调查表反映的问题属实,可对如何打击也拿不出好办法。更有甚者,这个消息传到了县领导耳中,县委书记何清和县长蒋福民把他专门找去了解情况,蒋福民非常不满地说:“你们公安局要干什么,谁让你们搞这个调查的?告诉你们,乌岭煤矿是我县的支柱产业,绝不许动它一
汗
。当然,它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我们要看大节,从大局看问题,他们对平峦的贡献是主要的。现在我强调一点,今后,凡发生牵涉到乌岭煤矿的案件,公安局必须先向县委、县政府请求批准后才能采取措施。这是县委、县政府的态度,也是地委领导的态度!”就在不久前,县委中心组学习时,蒋福民又结合“三个代表”中的“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谈了自己的观点:“在平峦,乌岭煤矿就是先进生产力,我们县委、县政府就要是代表他们的发展要求,努力为他们的发展创造宽松环境。也可以说,代表乌岭煤矿的发展要求,就是实践‘三个代表的’具体行动。对乌岭煤矿的态度如何,也是对每一个平峦干部对‘三个代表’的态度。”这明明是把“三个代表”庸俗化,是一种歪曲,可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相反,还有很多人叫好。
这样一来,彭方就不敢再动了。再接到群众的举报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此,朱厅长要他表态,他感到十分为难。省公安厅固然是县公安局的上级领导,可是,基层公安局主要还在地方
委政府的领导制约下。无论是人权、财权特别是领导干部的命运,都在地方
委政府的掌握中,上级公安机关只能起一点协调作用,真正顶起牛来,省厅的作用是有限的。当时,他非常想象一个军人一样立起,敬一个军礼,响亮地回答一声:“是,坚决完成任务!”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深知面临的困难,对能否完成任务缺乏信心。
朱厅长看出他的暧昧,当即给予了严厉的批评,直到他慢慢说出乌岭煤矿的一些内幕
问题,说到牵扯到各级领导干部,并暗示了有省领导牵扯在内。朱厅长严厉的脸色才缓和下来,继而又变成另外一种严峻语气:
“这一点,省厅有充分估计。公安机关打黑除恶斗争的阻力也主要来自于此。几乎每一个规模较大、时间较长的黑恶集团后边,都有腐败分子在支持,有的在公安机关内部,更多的在
委政府中,有的甚至牵扯到一个地区的主要领导。但是,打黑除恶是
中央提出来的,
中央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一问题,因此特别提出,打黑除恶一定要打掉保护伞,要求我们公安机关敢于碰硬,不管牵扯到谁,不管后台有多深多硬,都要挖出来。因此,李子
的后台再大,也大不过
中央。现在,省委主要领导已经做出重要批示,剩下的就看我们的,说穿了,就看你们平峦县公安局的,看你们敢不敢于碰硬。当然,对打黑除恶斗争的艰巨复杂
要有充分估计,要讲究斗争策略,可是,这绝不是暧昧、回避、退让、妥协的理由。明哲保身,不是一个合格的公安局长。现在,省厅就要看平峦公安局的战斗力到底如何,看平峦公安局领导班子的战斗力如何,希望你们能
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最后,彭方终于站起来表示:一定高度重视这一问题,回去后要立刻研究,尽快采取得力措施开展行动。同时也提出,一旦遇到顶不住的压力,希望省厅给予支持!
朱厅长说:“这没有问题,省厅肯定不会把压力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目前打黑支队有一个大案在搞着,一旦腾出手来,立刻派人进驻平峦。不过也可以告诉你,他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现在的关键是你们平峦公安局怎么办,省厅要看到你们的实际行动!”
彭方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返回平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知道,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许自己再暧昧下去,必须要有实际行动。可是,怎样行动呢?要行动,必须进行精心部署,调动警力,可是,只要你一动,各方马上就会知道,压力、阻挠、干扰就会接踵而来,更谈不上保密。那样,就会使行动难上加难,最后归于失败。再有,这种行动,你怎么能不向县委、县政府汇报呢?
这个时候,他亟需一个突破口,一个理由,能使他展开行动的理由和突破口。
眼前,突破口出现了,理由也有了。就是陈英奇刚才讲的一切,他接到的那个电话,还有医院里正在抢救的那个人,这些,给你提供了行动的理由,有可能成为向纵深发展的突破口。
可是,你必须先请示汇报,然后才能行动。尽管法律上没有这条规定。
彭方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何书记吗,我有重要事情向你汇报…啊,是蒋县长,是这样…这…好吧,不过,我已经向你们汇报过了…好…”他本来是给县委书记何清打电话的,没想到却是县长蒋福民接了过去,还没容他把话说完,就做出指示,让他无法接受又不得不听从的指示。
他跌坐在椅子里。
4
蒋福民已经在何清办公室呆了好一会儿。
早晨刚上班,他就闯进何清的办公室,把门关严,满脸不快地问:“你给赫书记打电话了?”
何清
着他的目光“是啊,这么大的事,得向他汇报一下呀!怎么了?”
蒋福民气愤起来:“怎么了?你为啥非得把赫书记牵进来?”
何清:“什么牵进来?他是上级领导,我向他汇报问题,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你汇报的是什么?”蒋福民黑脸上的汗
孔都张大了:“你是不是有意这么整?如果赫书记不知道这事,他可以闪开身子,保咱们,你这么一搞,万一真出了事,连保咱们的人都没有!”
何清:“啊…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么大的事应该让他知道。这…已经汇报过了,收不回来了!”
“你…”蒋福民努力忍住:“那好,从现在起,就不要再对任何人谈这件事,就当没发生一样。你放心,不会出事的,真要出事了,你把我递出去,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千万不能咬别人!”
“那哪能呢,”何清说:“我是平峦的一把手,能推得出去吗?就象你上回说的那样,真要出了事,我第一,你第二!”
蒋福民正要说什么,怀中的手机突然响起,急忙放到耳边,里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你没在办公室啊?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昨天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程玉明来了,把我们好一通查,拿着几张照片,硬让矿工承认是我们矿的人,不承认就不让下井干活,还说有个外地警察在我们矿失踪了,这不是败坏我们名声吗,这么搞下去,我们煤矿还干不干了,公安局是咋回事啊,你得管管他们哪…”
因为声音很大,坐在旁边的何清也听个八九不离十,蒋福民有些尴尬,没等对方说完就急忙打断道:“行了,我在何书记办公室,这种事儿你应该向他汇报!”说着把手机递给何清:“李子
,你接吧!”
何清笑着往外推:“别,别,他找的是你,没找我!”
“这…他是找不到你才找的我。”又对手机大声道:“这种事你放着一把手不找,找我干什么…好,你跟何书记说!”再次把手机
给何清:“他说要找你!”
何清这才把手机接过来放到耳边,脸色也严整起来:“李总您好…对,是我,啊,你不用再说了,刚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公安局依法履行公务,县委也不好说什么,我跟蒋县长商量一下再说吧…啊,我没有挑理,不过,今后你有事直接跟蒋县长联系就行了,不必找我…好,我还有事,听,电话响了…再见!”
何清拿起桌上的话筒:“您好,我是何清…啊,是彭局长…”
何清手拿话筒,听着听着脸色又变了。
蒋福民在旁边听清了电话里说的一切,没等彭方说完,就将话筒抢到手中,
着嗓子用命令的口气道:“我是蒋福民。彭局长,你说的我知道了,不就是接到一个半截电话吗,这能说明什么?陈英奇他是不是破案破的神经出了毛病,让他别没根据地胡猜
想,这关系到乌岭煤矿乃至我们平峦的声誉,县委、县政府对乌岭煤矿的态度你们是知道的,你们公安局少去干扰生产,在这段时间里更要特别注意。乌岭不是有派出所吗?当地的治安问题由他们自行解决,你们别
手…何书记?何书记也是这个意见,这是我们俩的意见…对,也可以说是县委县政府的意见,就算是一条纪律吧…可是什么,你们公安局是平峦县公安局,是平峦人民养着你们,县委县政府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吃里扒外,明白吗?行了,我和何书记都很忙,你们就认真执行吧,如果谁再胡来,影响企业生产,要负政治责任!”
蒋福民说完气呼呼放下话筒,看看旁边不说话的何清,想了想,改换了口气说:“何书记,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能按既定方针办。不过有一点你千万要注意,就是不能再给赫书记打电话…你没听说吗?到年底省地都要动一批干部,现在,你们俩一个是副省长人选,一个是副专员候选人。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多珍重啊!”蒋福民说完,怪样地笑笑走出去,把何清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何清坐在靠背椅中,好一会儿才猛然站起,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口中骂出一句:“妈的,你们这帮我八蛋,我…”
他骂了半截就收口了,无力地坐回椅子中。
他慢慢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封信,捧在手里默默地读起来。
“清儿见字如面:
自你担任平峦县委书记以来,为父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你终于有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担心的是你经不住权力腐蚀,走上
路。这些日子我看了几本省纪检委的刊物,看到那些腐败分子的所作所为,担心更为强烈,就拿起笔来给你写了这封信。
清儿,你千万要记住,你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你只有为人民服务的权力,没有谋私利的特权。否则,必然没有好下场。为父是一个老
员,退休多年,如果儿子成为腐败分子,我将无颜见家乡父老,更无法忍受别人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的儿子是腐败分子。如果那样,为父将引咎自尽。
不过,为父也知如今不比当初,社会风气变化很大,官场上
来送往的事太多,水至清无鱼,人至清无朋。考虑到你应酬过多,仅靠个人工资难以应付,故将我多年存下的退休金八仟元寄去,供你做养廉银。如不够来信,今后我将再节俭一些,多给你寄些钱去。我一切皆好,你勿担心,尽心竭力供职为是。只希望听到平峦民声谓我儿是个清官,此生足矣。即使有一天溘然而逝,也将含笑九泉。如果你有违父训,成为人所不齿的腐败分子,为父也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死后,不准你到我灵前…”
“爸爸…”
泪水终于
出来,何清的眼睛模糊了。泪眼中,他看到了自己走过的道路。
实事求是地说,何清原来并不是这样。在学校时努力学习,无论小学中学,成绩都很好,后来考上了大学,不但以优异成绩毕业,还练出一手好文章,毕业后参加工作,由于严格要求自己,工作努力,再加上文笔出色,被调到地委调研室,并一点一点从普通干部熬上了调研室的副主任,后来又调到地委办公室当副主任,直到两年前当上了平峦县委书记。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难以断定,是一点一滴、不知不觉的。参加工作最初几年,他想得不多,就是一门心思干好工作,后来,心思就多起来。同事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官场上的人事变动,哪个人提拔了,哪个人调到实权部门了,哪个失宠了等等,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这对他不可能没有影响,特别是本单位一些能力平平的上去了,自己却原地踏步时,更觉不平。因此,他开始往这方面用心思,很快发现,当官的秘诀并不完全取决于能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不是有人,或者说有没有后台。如果没有,那就靠你自己努力了。而这种努力往往又不取决于工作,而是多和领导靠近,建立私人感情,赢得领导好感,并要舍得投入,也就是人们通常戏称的“政治经济学”然而,他没有人,钱也不厚,除了工作上加倍努力,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外,还开始借款投入。还好,一个有钱的表哥理解他,给予他大力资助,经过近二年的“努力”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平峦县委书记。当然,这些,已经退休的父亲并不知道。
平心而论,他往上爬的动机并不完全是为捞好处,也不想当什么腐败分子,当然,也不能说是为人民服务,那太假了。更多的,是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在机关工作多年,他已经看出,那些拿笔杆的,即使能力出类拔萃,提拔了你,也多安排到一些没有实权的虚职上,什么调研室了、科协了、史志办了等等,而一些平庸之辈甚至口碑不佳之徒,却堂而皇之地掌握起一方大权,这让他心里很不平衡。他不想写一辈子官样文章,不想一辈子当替人捉刀的角色,很想亲身干一番实实在在的事业。他觉得,和那些平庸之辈乃至素质极差却掌握着大权的一些家伙比,怎么也能比他们干得好,一定能干出成绩来。他有这个信心。因此,他雄心
地到平峦上任了,要大显身手,干一番事业。
就在他赴任之前,父亲与他进行了长谈,谈了自己的过去,谈到对儿子的希望,特别嘱咐他不能当贪官,还把古人的一段话送给他:“富贵不能
,贫
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真诚地倾听着,嘴里嗯嗯地应答着,可是,望着父亲瘦瘦的面庞和身体,望着他花白的头发,心底却充满悲伤的感情,暗说:爸爸,你哪里知道现在社会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哪里知道官场是什么样子啊,我要完全按你说的去办,将无法在这社会上立足,更何谈什么提拔重用啊!
可是,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他不忍亵渎父亲那神圣的感情。
说实在的,他对自己被任命为平峦县委书记有些意外,尽管他也提出下到哪个县市当书记或县长的请求,却没有想去平峦。因为谁都知道,平峦是全区最重要的一个县,也可以说是通向地委和行署领导的桥梁。七年前的平峦县委书记已经提拔到了省里,而五年前离开平峦的赫书记已经地委主要领导职务。总之,只要当上了平峦县委书记,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地区级后备干部,就意味着提拔,这是人所共知的。而他所以能得到这个职位,并不是自己活动的结果,而是地委研究干部时,另外两名拟提拔的干部都想到平峦来,争得厉害,双方势均力敌,且都是自己上不去也不想让对方上去,最后让他鱼翁得利。
要说父亲的话一点作用没起也不准确,最起码,上任之初,那些话是起到一定作用的,任用干部时,他谨慎地拒绝了一个个
满钞票的大信封,努力按照组织原则和任用干部的标准选拔干部,为此不惜得罪一批人。可他不后悔,也不害怕,因为自身干干净净,就没有什么畏惧的。后来,他又真理在手正义在
地准备和李子
一伙较量,万没想到,就是这场较量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不,较量还没开始,刚一过招儿他就败下阵来,并从此一蹶不振…
5
在来平峦前,何清对李子
有所耳闻,知道这是平峦乃至全区的著名民营企业家,家财过亿,当然,也听过一些他为富不仁的传说。不过,因为事不关己,也没过多往心里去。可当他到平峦就任后,这个人就成了他躲不开的难题。上任前,就有领导提示,乌岭煤矿是平峦的支柱产业,要多多扶持,也有领导暗示,乌岭煤矿将是对他的考验。上任后,他很快收到一些匿名举报信,加上其它渠道的信息,使他知道了李子
是什么货
。多年前,他只是一个农村生产队的二
子,接近于村匪屯霸的角色,后来,到乌岭开了小煤窑,因为能打能杀能拍能送,拉拢了一些用得着的权力部门及领导干部。后来,渐渐蚕食了其他小煤窑,开始与国营大矿分庭抗礼,最后,采取各种卑鄙手段,将大矿挤垮,并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将其廉价收购下来。
一封匿名举报信把李子
收购国有大煤矿的过程说得有
有蔓。其实,收购时,李子
家财还不过千万,而国有大矿固定资产在三亿以上,他是买不起的。可是,作价时,由于有人帮忙,仅做了不到两亿元。而矿上欠银行贷款一亿两千万元,最后达成的协议是,李子
只要同意接过欠银行的贷款,不必掏一分现钱,就接手国有煤矿的全部权力及产业。那么,银行的贷款怎么还呢?李子
拿出不到五百万元在县城和外地购买了一些破厂房、旧车辆及一些快要报废的机械设备,完全按新产品作价给银行顶了贷款。由于各方面领导的同情理解和大力支持,终于
迫银行就范,接受了这些破铜烂铁。当然,银行虽吃亏了,可银行的领导个人却从中得到了很大的好处。乌岭煤矿的贷款终于还清,成功转制,走出困境,焕发了生机。
由此,李子
迅速成为平峦乃至全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很快把乌岭建成了一个独立王国。别的不说,连派出所都是他自己活动建立的,用的全是他的亲信,连县公安局也没放在眼里,别的部门更难以对他形成制约。之后,他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统治那块土地,恶行累累。他为了节省成本,就大幅度减少安全投资,导致矿难频发;他为了多采煤,在某些力量的支持下,以强制手段廉价收买了果农的果园,然后把绿色的果园变成了黑色的矿井,他拆毁了校园建起矿点,还往校园里抛废渣;他把自己和几个亲信的家建在风景优美的高处,居住在低处的居民却脏水横
,还要昼夜承受着开采噪音的
扰。收购时,协议书上明确规定,他必须同时接收全矿职工并保证他们的生活,可他根本不予履行,收购后大肆解雇矿工,或者名义上留用却不给开工资或开很少的工资,由此引发了几百人的集体上访,他又有意
化矛盾,促使上访人做出越轨行为,然后迫使政法机关出面,将几名为首者判刑。最后,他取得了完全的胜利,购买时签的协议也就成了一纸空文。更不正常的是,他因为在开小煤窑时死人多,被法院判了缓刑,可这居然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发展壮大,他统一乌岭就是在服缓刑期间完成的,简直是人间奇迹。
当然,不管怎么说,他表面上对县委县政府还是尊重的。一方面,他当年收购煤矿,是以县政府名义出面购买,然后承包给他的。另一方面,他也有很多地方需要借助地方
委政府。何清刚上任不久就遇到一件事,李子
的矿里死了十几个人,如果认起真来,够他喝一壶的,当时,何清也想认真来着,可是,这件事牵扯着两头,他倒霉你也好不了。死亡超过十人就算特大了,当地
政主要领导要承担责任,所以,往上报的时候,最多只能报九人。当然,报九人看起来还是多,一般情况下,就报三、五个人。李子
是个明白人,事情过后,曾送来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可是,被他拒绝了。
矛盾暴发于前年的
节前夕。李子
的手下用小车给县委、县政府各送来一个编织袋,里边是大大小小的信封,送给何清的则是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他问这是什么钱,回答是年末分红。他把钱收下后,立刻召开常委和有关部门领导参加的会议,把档案袋摆到了桌子上。说:“这是分的什么红?诸位难道有谁在乌岭煤矿投资入股了吗?我记得中央有规定,
政干部不许到企业投资入股啊,再说了,我清楚自己没入股一分钱,怎么也会分红,而且一分就是几十万?据我所知,乌岭煤矿是以县政府的名义办的,而县政府做为
政机关,是不允许办企业的,就算允许,乌岭煤矿与县政府又是什么关系,县政府如何对其进行领导制约的,这个问题应该引起重视,认真解决…”
会上,几乎所有人都表了态,都支持他的讲话,都表示要把钱退给李子
。可是,何清在会后却立刻感到那个冬天特别寒冷起来,特别是机关内部和那些权力部门,和他的距离一下变远了,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眼睛深处充满敌意,而且却用一种他能感觉到却无法指出的方式表现出来。他这才知道,原来李子
深得人心,他不但维护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及次要领导,一些用得着的部门、包括基层干部,他也豪
大方,逢年过节也有红包赠送,甚至有的干部干脆就辞职跟他干了。乌岭煤矿现任的办公室主任尤子华,当年就曾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去乌岭后年薪达到六位数,后来还成了李子
的妹夫。对这件事,机关干部们都当做一件佳话,用羡慕的口吻来议论。
何清意识到自己冒进了。畏惧和愤慨同时产生。一不作,二不休,他决定和李子
一搏,积极着手组织得力人员深入调查乌岭煤矿的问题,以求彻底解决。可就在这时,他自己出事了。
这都怪他自己。
他到平峦后,没有很快把家迁到平峦,而是住到县招待所,吃在招待所的食堂,目的是避免家庭搬来之后的各种干扰。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使他的防线上出现了一个致命的漏
。
县委书记住招待所,招待所的领导乃至服务员们自然要格外照顾。就在这其间,一个专门负责他房间起居卫生的女服务员走进了他的生活。女服务员不到三十岁,长得漂亮却不张扬,文静而又温柔,举止言谈都很得体,使独在异乡的他感到很亲近。随着接触
多,渐渐产生了感情,而他这种特殊的生活环境又给他们的接触提供了便利,终于有一天夜里,他们跨越了最后的界限。
可是,他并不是裁在这个女人身上,而是通过这件事,使人发现了他身上的弱点,知道了如何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尽管他反感李子
并想把乌岭煤矿的事情搞清楚,可做为领导干部还是要有
怀的,他和他在表面上还保持着正常的关系,因为,他毕竟是在平峦乃至全区和省里都有一定影响的企业家。有时,省地主管矿山部门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他和蒋福民要和李子
一起陪同,同桌进餐,也免不了碰杯喝酒。
那回,他在蒋福民的力邀下去了乌岭,晚上,李子
在乌岭大饭店设酒宴招待,除了几个得力手下作陪外,还有两个漂亮女人,一个是乌岭大饭店的总经理,也就是李子
的妹妹,一个则是他的老婆,那位姿容出众的女警官--齐丽萍。酒宴上,两位女人很快成为主角,一杯又一杯地劝他,话都说得那么得体,那么动听,态度又那么亲和。特别是齐丽萍,还穿着一身警装,显出一种和其他女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半截袖衬衣,
出白晰细腻的长臂,下摆扎在桶裙内,使修长而曲线分明的身躯更加窈窕动人。她的座位紧接着他,敬酒时,身体有意无意地和他相碰,后来,还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于是,他的克制和清醒很快消失了,最后,酒宴怎么散的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在她的搀架下回了客房,陷入到更大、更加狂
的昏
中…
可是,他很快清醒了,因为,房门突然被打开,有人闯了进来,镁光灯闪个不停,还有一台摄像机对着自己。他猛地推开她,一眼看见进来的人有李子
,还有他的几个得力手下。他想穿衣服,可衣服已经被人家抢过去,照相机还在“咔咔”不停地响着,直到蒋福民闻讯赶来,好一番调解,事情才算结束。
他就这样被打败了,败得十分可
。
可是,他失去了血
的勇气和能力,也失去了血
的想法。
从此,他虽然名义上还是县委书记,可却实际上退居到二把手的位置,在很多问题上,他不得不受蒋福民的制约。
他也很快明白了,那是个阴谋,是个陷井。可是,明白得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回到县里后,蒋福民专门为他设宴
惊,不过,酒宴只有他们二人,而且把门关得严严的。酒桌上,蒋福民先是骂了一通李子
阴险,然后又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领导都有这口瘾,只不过他们官大,没人敢整他们罢了。还非常感慨地说什么自己当副县长时,也曾想整整乌岭煤矿,也碰个头破血
,最后看苗头不对只好作罢,改变了态度,结果马上左右逢源,后来还被提拔为县长云云…酒宴结束后,他把他送回招待所。想不到,齐丽萍正在房间里等着他,他怀着一种痛恨及复仇的感情冲上去把她
在身下,疯狂了一夜。
想不到,后来他却和她产生了真实的感情。如果说开始她是他们的武器的话,后来,这个武器有一半属于了他。那个女人每次到县里来,都想法和他幽会,他每次和她上
,都特别的疯狂,用一种既有爱、也有恨的感情在她的身上发
,把这当做对李子
的一种报复。后来,她跟他说了实话。原来,那个陷井是蒋福民和李子
共同策划的。蒋福民是平峦土生土长的干部,当过矿山局长、主管矿山工作的副县长,和乌岭煤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绝不许任何人威胁到乌岭的安全,威胁到他的既得利益。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第二年
节,他不但再也没有拒绝乌岭煤矿的分红,而且,收下钱后还拉着脸问了一句:“你们给蒋县长多少?”他们不得不再给他送上一个档案袋。
也就是从那以后,无论是任用干部还是其它决策,他再也不拒绝那一个个厚厚的大信封了。很快,他在银行有了大笔存款,成了富翁…
只是,这一切都瞒着父亲。他还担心他无法养廉,给他寄来了自己节衣缩食攒下的八千元。
此时,看着父亲的信,他真是百感
集,可是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完了。他有一种感觉,乌岭肯定要出大事,这个大事将把他卷进去,那灭顶之灾即将来临。
当然,他也抱有侥幸心理:这些年,乌岭出了多少事啊?最后还不都是不了了之?但愿这回能平安过去,如果自己真的提拔了,再出事就是别人的了…
因此,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等待,等待,不知是等来的是幸运还是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