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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子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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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岭煤矿居住区依着一座漫漫隆起的山岗而建,北高南低。各种建筑和山岗的走向同步,越往北地势越高,各种建筑也越高大,质量越好,越往南地势越低,建筑也越低矮,质量也越差。在整个山岗的最北面、办公大楼的后边,有一幢特别的建筑。

 这是个别墅式二层小楼,由一圈围墙严密地保护着,围墙的大门口,是一道电子操纵的伸缩式铁门。建筑虽然不高,但是建造在山岗的最高处,就使它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统治者气派。

 这就是乌岭煤碳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子的家。

 当然,这只是他在乌岭煤矿的家。他在县城还另有住宅楼,至于在全国有名的风景区和大城市乃至国外,还有多少类似的住宅就不得而知了。

 夜已深,除了矿井下劳作的矿工,人们早已睡下。然而,此时此刻,在这幢建筑的内部却在上演一部怪异的活剧。

 活剧在二楼的一间密室里进行。

 密室的墙上,挂着一幅普通又不普通的画。说它普通,它只是一张普通的工笔国画,画上是三个古人,可能年代较为久远的关系,画面的颜色早已暗淡了光泽;说它不普通,是因为这样一副画,却装在一个精致的古香古的庙宇式木框之内,画像的上方是三盏小小的心形红色长明灯,下面是三个小小的香炉,香炉内还燃着袅袅的香烛。画上三人气概不凡,中间靠前的慈眉善目,手捧一枚宝剑,左后边的红面长髯,凤眼蚕眉,手持青龙偃月刀,右后边的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手执丈八蛇矛。

 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能猜出这三人是谁:刘备,关羽、张飞。三国时代的著名人物。

 此时,在这张画的下面,跪着五个人。为首者四十多岁,短身材,表情虔诚,双手擎前,同样捧着燃烧的香烛,口中念念有词:

 “…我等弟兄五人,愿效先贤,义结金兰,共成大业,虽不同生,但愿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值此多事之秋,愿苍天体谅我等,多多佑护…”

 其余四人呈扇形跪在后边,皆俯首垂目,一副虔诚模样。

 誓毕,后边跪着的四人中站起一人,把一碗酒和一枚匕首捧到为首者面前,为首者一言不发,拿过匕首,往中指指肚上一划,顿时有鲜血涌出来,滴入酒碗中,因为光线较暗,血呈紫黑色。接着,另外三人如法炮制,最后,捧酒之人也同样划破中指,滴血入碗。这时,为首的车轴汉子接过酒碗,用刚刚割破的中指往酒中搅了一搅,脖颈一仰“咕咚”一声,猛喝一大口。酒碗传下去,经过五人之手后,已经滴酒不剩。几人这才立起身来,随着首领走出密室。

 密室外面原来是个客厅,巧合的是,它正好有五张沙发,围着一张好象会议桌似的椭圆形茶几。五人走进来后,密室的门就变成了镶在墙上的一面大镜子。不知内情的,绝对看不出异常。

 客厅的装璜很上档次,大理石地面,实木墙壁,高档酒柜,豪华吊灯。只是灯光较暗,窗上还蒙着厚厚的窗帘。几人落座后,又是刚才捧酒之人,沏上了五杯茶水。然后落座,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落到首领身上。

 首领就是李子,乌岭煤碳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也就是乌岭这块土地的统治者。此时,他神情平静沉稳又有几分冷峻。他看看另外四人,极富感染力地叹口气说:“从现在起,咱们又多了一个兄弟,一个好兄弟!”转向一个脸色黑黑、下巴上长着黑胡茬的汉子:“老五啊,你要知道,这种场面,你的四位哥哥一共才经过三回。第一回是我们老哥仨,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第二回也有五六年了,是你四哥加入进来,现在是第三回。你要记住咱们发过的誓,从今以后,咱们就要同甘苦、共患难哪了!”

 被称为老五的汉子就是黑胡茬。他听了这话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得有点结巴:“大…大哥,你放心,我…我黑子虽是后来的,可保证…保证对大哥忠心耿耿,我要是对不起大哥,天打五雷轰!”李子轻轻摆摆手:“行了,刚才咱们已经明过誓,就不用再多说了。”看看另外三人,又长叹一口气说:“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尤其是今天晚上,我又想起当年的事儿…我常常想,咱们经过那么多风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想来想去想通了,就是两个字:‘团结’,是因为有你们这样一批好兄弟跟着我。老四,老五,你们都是后来的,有些事不知道,老二老三是和我一起走过来的…老二最早,你们没忘记从前的日子吧,没忘记咱走过的路吧!”

 老二乔勇立刻回应:“大哥,老二我就是到死也忘不了过去的日子呀,当初,我们家吃不上喝不上,过年连件新衣服都穿不上,还不是你把我带出来闯天下,才过上了今天的好日子。咱们一起走过的路更不能忘了,想当年,咱们在乌岭这块土地上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啊,跟徐老疙瘩、唐小虎、老蒙古他们文的武的打了多少仗啊,我老弟把命都送了,就因为这条命,咱们叼住了徐老疙瘩,让他乖乖把矿井让给了咱们,滚出了乌岭…我兄弟虽然死了,可死得值。大哥你放心,我心里明白,没有你就没有我乔勇的今天,我永远是你的老二,这辈子是跟定你了!”

 乔勇说完,老三也开口了,他是蒋福荣。他拉长声调说:“这个…我虽然是老三,可年头也不少了,当时,我哥哥还没当县长,只是矿山局的副局长。当年,我真是把脑袋掖在里干哪…那天夜里,我和大哥去矿井的路上,被唐小虎带一伙人堵住,他们要下黑手,叫我一下子就捅伤两个,有一个当时肠子就冒出来了,我们这才跑出来!”转向李子:“大哥,你还记得这事吧…当然,一切都是托大哥的福。我和二哥一样,到啥时候都是你的老三,你指哪儿打哪儿,绝没二话!”

 他的话有些微妙,既象是感慨当年,恭维李子,又象自我表功,让人别忘了他的贡献。

 下面,该老四和老五表态了。他们是尤子华和黑胡茬。轮理,该尤子华先说,可他却沉默不语,黑胡茬忍不住,抢先说起来。可能是有些激动,他的话结结巴巴的。

 “这…大哥,二哥,三哥,我小黑子…不、当年我老五还小,没有赶上你们创业,可…可从今后,我是死心踏地跟上你们了,只要大哥发话,我…我啥事都敢干,就是叫我杀人,我也没二话…我…我不会说话,请大哥…还有二哥,三哥,四哥看我小黑子咋干,我要做对不起大哥的事,你们就…就杀了我!”

 黑胡茬住了口,李子赞赏地点点头,乔勇和蒋福荣没说话,尤子华却在旁轻轻笑了一声。黑胡茬转向他:“四哥,你笑啥,我哪儿说错了?”

 尤子华不出声,李子点了名:“老四,你今儿个咋有点蔫哪,有什么心事吗?老五哪儿说错了,你是四哥,给他指出来呀!”

 尤子华这才欠了欠身,勉强笑了笑:“啊…没什么,我是听老五嘴里老是离不开杀字,这恐怕不行,咱们不是杀人集团,咱们是干事业,有些事即使非动武不可,也要先礼后兵,老是杀,会捅出事儿来的!”

 李子轻轻点点头,咳嗽一声道:“老四说得有理,今天这事儿,实在是让他们的,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会这么做…不过,老四,你和老五都是后来的,不知道我们哥仨的当年啊,那可真不容易啊,所以,我才特别爱惜今天这局面,绝不许别人破坏…妈的,你动我啥都行,就是动我老婆也没关系,可不能动我的煤矿!”停了停,目光望向尤子华:“现在看,咱们哥五个还真象三国似的,我和老二老三就是当年的刘关张,老四虽然是后来的,可有勇有谋,是四弟子龙,你这些年没少出力,大哥都记着呢。你说的话也对,可是,我小时候听说书的说过,古今干大事的,都不能讲妇人之仁,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看书多,知道得也多,你看那些打天下的,哪个手底下没有人命,为了干大事,有时候不得不狠一点啊!胜者王侯败者贼吗,老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尤子华沉了一下,终于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历史进步总要伴随着阵痛。现在是改革年代,而改革总要附出代价,可最终换来的是社会发展进步,最后,一切都会被胜利和成功淹没,时间会使一切都淡漠的。你看,秦始皇当年杀了多少年,可现在谁不夸他修万里长城…大哥说得对,干大事不拘小节!”

 尤子华话音一落,黑胡茬又抢着说:“就是这回事,今儿个要不把他们收拾了,咱乌岭煤矿就得完蛋,咱们能让吗?妈的,今后谁要对咱煤矿不利,我老五第一个跟他玩命!”

 李子欣赏地看看黑胡茬,又看一眼尤子华,改用抑揄的口气说:“老五哇,大哥喜欢你这个劲儿,可是啥事都不能过头,你四哥说得有道理,不到一定地步,不能用这一手。说起来,你是老五,三国里的老五是谁?没有,不过,好象有个五虎将,关、张、赵…还有谁来着,对,有个马超吧,这个马超就有勇无谋啊,你可不能学他。别的不说,你就不该用肖云的手机接那个电话,差点惹出大事来,还好,他报告了杨平,要是报告别人不就麻烦了?这话我已经说过了,就不罗嗦了,总之,你要多跟你四哥学!”转向对尤子华:“老四,今后你得多照应得老五!”

 尤子华笑了笑:“这我可不太敢担。大哥,我有自知之明,咱们弟兄五个数我最窝囊,胆子小…不过呢,大哥能认同我的观点,我还是感激的。现在终究是和平年月,打打杀杀的事还是越少越好。当然,大哥说得也对,真要到份上,该来狠的还得来狠的,小民知法不知恩,必须得让他们害怕咱们。就象大哥说的那样,古今干大事者哪有不杀人的?咱为了成大业,有时候还真不得不采取些极端手段,不过,我的意思是,要尽量少这么做,因为出了人命终究不好!”李子认同地:“对,还是老四说得全面…这样吧,咱们还是商量一下眼前的事儿。我想,这三个人虽然处理了,可他们不象那些打工的,有些事儿要好好琢磨琢磨,大伙都咋想的,都说说!”

 客厅沉默下来,片刻,老二乔勇骂了一声道:“,我看没啥害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只要咱们几个知道内情的不吐口,不承认,谁能怎么着?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那年,两个捣乱的河北小子被处理了,上边不是也来过人,风声也大的,最后不是也不了了之啦…我看这回也没啥了不起的。明天我把保安大队的弟兄们全派下去,该吓的吓,该哄的哄,别说没人知道内情,就是猫着点须子,也是只听轱辘响不知井在哪儿,谅他们也不敢说!”

 蒋福荣仰着脸儿傲然地说:“二哥说得是,在乌岭这块地方,敢跟咱们做对的人还没出生呢,也包括平峦,何清他都得听咱们摆布,别人又能怎么样?”想起了什么,改变了口吻:“不过呢,我有点担心那个警察,他可是刑警,来乌岭不少人都见过,说没就没了,他们单位恐怕不会不管…”

 没等蒋福荣说完,黑胡茬就抢过来:“三哥说得是,那小子在六号井整我的时候,就说省公安厅已经派出很多警察秘密潜入乌岭,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象一块重石砸到几个人的心上,室内再次陷入沉默。片刻,李子哈哈笑了:“怎么,他这牛吹的还真把你们吓住了。省公安厅的人在哪儿呢?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咋一个没见着哇?告诉你们,别说平峦县公安局,就是地区公安局、省公安厅也有咱们的人,只要他们一有行动,我立刻就能知道。再说了,别说省公安厅没来人,就是来人了又能怎么样?这是乌岭,他们没有证据,有什么办法?不说这些了,老四,还是你说说吧,你文化比谁都高,想事儿也周密,快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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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子华轻轻一笑:“大哥过奖了!”长出一口气,面向众人:“好,那我就说说吧。我觉得,三位哥哥说的都有道理,对这件事,我的看法是,既不能大惊小怪,草木皆兵,自阵脚;也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我们要头脑清醒,未雨绸缪,才能防患于未然。”

 几人愣愣地听着。乔勇说:“老四,你别甩这些文词,用大白话说,俺们几个文化低你还不知道吗?”

 尤子华又是一笑:“二哥,我没甩词啊…好吧,我再说白点,我的意思是,咱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事前考虑周全,做到有备无患。我说过,咱们最好不使用暴力,后遗症太大…当然,有大哥在,也不会出啥大事,可麻烦。譬如这件事,完全可以制造一个交通事故解决他们,如果那样,也就是赔俩钱完事。我研究过交通肇事赔偿,撞死的如果是农村人,顶多赔三五万元,就算他们三个命值钱,每人十万,一共也就三十万,这对我们乌岭来说还算钱吗…”

 “别说三十万,就是三百万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不是时间紧,来不及准备吗?”李子把话接过去:“子华,后悔药没处买去,还是说眼前吧,现在咱们该做哪些事?”

 尤子华笑了笑:“好吧,我现在就发表点自己的想法,供大哥参考。”停了停,表情略略严肃起来:“我觉得,首先,我们一定要重视这件事。咱们矿这些年虽然没少死人,可他们多是井里出事死的,属于生产事故,即使有几个被处理的,也都是外来打工的,没人管。可这三个人不同,一个警察,两个记者,还是从省里来的,同时都在咱乌岭没了,是小事吗?他们背后的单位也不一般哪,一个是公安机关,刚才三哥说了,有可能会惊动省公安厅,那两个记者呢?我看,也有可能会惊动省报甚至人民报。你们想一想,如果他们在报上刊登一篇哪怕豆腐块那么大的文章,题目是:‘二记者一警察神秘失踪于乌岭煤矿’,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带来什么后果?”

 尤子华停下来,屋里的气氛一下变得非常凝重。乔勇变得口吃起来:“那…这…这么说,这事儿…”

 “二哥你别急,听我往下说。”尤子华继续说起来:“所以我说,我们一定要头脑清醒,不能麻痹大意。当然,更不能自阵脚。对这事儿,我认真考虑过了。他们三个虽然在我们乌岭没的,可真正知道内情的多是咱们圈里人,而且,这里边回旋余地很大。先说那个警察吧,他第一次来乌岭是有不少人知道,包括县公安局,包括乌岭大饭店和六号井、七号井的一些人。咱要是咬定说他没来过,那反而会引起怀疑。可大家要注意,我说的是他第一次来。而他第二来是化装成打工的直接去了六号井,就是那些跟他一个班儿干活的,恐怕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至于参与搜捕的弟兄们,都不知道内情怎么回事,还真以为是什么盗窃炸药的不法之徒呢,何况他们都是一些可靠的弟兄!”

 乔勇一拍桌子:“你是说,我们可以一推六二五?!”

 尤子华一笑:“对,如果省公安厅真来人了,调查这事,我们应该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是来过乌岭,可后来就走了,去了哪里就不知道…对了,不要忘记,还是丽…还是大嫂托人给他买的软卧,亲自送他上的火车。这一点,火车站的人都能证明!”

 李子听了这话没出声,但微微点了点头。蒋福荣想了想说:“还别说,老四分析的真有道理,他第二次来乌岭是够秘密的,把咱们都瞒过了,想不到这倒成了一条有利因素…对,上边要是调查我们派出所,我也可以这么证明!”

 黑胡茬讨好地对尤子华说:“四哥,你不但是赵子龙,我看,赶上诸葛亮了!”

 尤子华没有看黑胡茬,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那位女记者呢,她跟她老公一样,第一次来有人能证实,因为她在矿井接触了很多人,可她第二次来是自投罗网,在清泉就被咱们发现,到车里拉回来,除了参与行动的几个弟兄,同样谁也不知道!”

 蒋福荣紧接着说:“那个张大明也是扮成打工的,直接去了矿井,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乔勇一拍大腿:“妈的,这么说,啥事也没有了,早这么说呀,吓我一大跳!”

 李子摆摆手:“让子华往下讲。子华,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再说说,咱们该做些啥吧!”

 尤子华轻咳一声,想了想说:“我看,咱们当前要做的一是封嘴,二是堵漏,三是搬兵!”看看四人,继续说下去:“封嘴,主要是针对那些可能知情的、不够可靠的人,要封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害怕或者感激,从而把嘴闭严;堵漏,就是咱们好好反思一下,看行动中有没有什么漏,抓紧堵住;搬兵,就是找靠山。这是防备万一的一手,万一上边来人调查,要有人替咱们说话,不能让他们查起来没完。只要上边有足够份量的人说一句‘没有证据,就不要影响企业生产了’,这比什么都管用。”

 尤子华住口了。

 李子转向另外三人:“该你们了。都说说吧,你们该咋干,有哪些人的嘴要封,有哪些漏要堵!”

 乔勇:“我们保安大队没事,跟着干的都是可靠的兄弟,他们也不知道内情,我按大哥的指示,说是抓盗窃炸药的家伙。再说了,他们都是圈里人,就是知道啥也不会说!”

 蒋福荣:“我那儿问题也不大,所里知情的也都是圈里的,他们不会胳膊肘向外扭,我能控制住他们…不过呢,县公安局有些人就不好说了!”

 李子眼睛一闪:“你是说杨平、汤义…不能吧,那个警察把张大明从井里救上来的事,就是杨平报告我的!”

 蒋福荣:“我说的不是他们,他俩跟咱们还是真心的,咱们真要出了事,他们也好不了。我是说姓陈的,昨天我们设卡检查的时候,他忽然出现了,就是他查的那辆车把人从乌岭带了出去,也是他,把车停在路旁,让那个警察开跑了…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他…”李子脸上闪过一丝怒:“老三,他儿子不是在你们派出所上班吗!”

 蒋福荣:“是,妈的,傻乎乎的,啥也干不了,每月八百块,真是白养着!”

 李子轻笑一声:“老三,你这话可小心眼了!”神情缓和下来:“我想,陈英奇他不是一个糊涂人,还不至于站出来跟咱们做对吧,再说了,他并不知道这里的内情…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再说说别的吧!”

 蒋福荣:“再有…对了,县局治安大队有个曲宝明,多少知道点事儿,那个警察第一次来的时候,咱们不是派人跟他捣乱吗?汤义为了装得象回事,故意把这个人拉进来一起处理这事…不过,后来的事儿都没让他知道!”

 李子点点头:“嗯,还有吗?”

 蒋福荣又犹豫了一下,可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李子看着他问道:“老三,你是不是还有事?”

 “这…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了!”

 蒋福荣急忙摇头否认。李子没有再问,把目光望向乔勇和黑胡茬。乔勇同样摇了摇头,黑胡茬却迟疑了一下说:“这…我也没啥,只是…只是昨天抓那个警察时,那两个干部在跟前,他们能不能…”

 李子摆摆手:“这事儿不用你们心,已经摆平了!”

 黑胡茬也住了口。

 再无人说话。李子逐个打量了一下几人的脸色,长出一口气,终于开口了:

 “行了,我说几句吧。你们四个一定看出来,今天我的心情很激动,刚才的场面,使我好象回到了当年,又回想起这些年走过的路。我李子所以能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好局面,非常感谢四位兄弟。我想,今后这种场面咱们每年都搞一次,也算忆苦思甜吧。人不能忘本,只有不忘本,才有更大的奔头,才能更加珍惜今天的好局面!”

 四人默默听着。

 李子继续说:“常言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团结就是力量。今天,我又多了一个兄弟,觉着力量更大了。刘备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子如衣服。我不是说你们大嫂不重要,可和你们几个弟兄们比起来,我…”

 他没有往下说,神情也有些异常。乔勇见状大声说:“大哥这话不假,这些年,大哥待我比亲兄弟还亲,我跟大哥就是多个脑袋差个姓!”

 黑胡茬更为激动:“大哥,黑子我最佩服你的为人,我…大哥,我…我要象你学习,老婆算什么呀,兄弟感情才是真的…”

 蒋福荣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闪个不停。尤子华却笑着打断黑胡茬的话:“老五,你别走极端,大哥是比喻,不是让咱们跟老婆离婚,大哥也希望咱们夫和睦,过好日子!”望向李子:“大哥,你是这意思吧!”

 李子:“啊…这…那是,那是…我这是比喻,不过,在我的心里,兄弟情真的胜过夫情啊…当然,老四也说得对,我也希望你们夫和睦,过好日子!”转了话题:“这话就说到这儿,咱们回到正题上来吧。刚才,老四把事情都分析透了,该咋办说得也明白,我就补充一句话,那就是,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三条人命吗,有啥了不起?这些年,我李子经过多少风,还真没翻过船。其实,人死了怎么也比活着好对付。你们想想,这三个人要是活蹦跳地离开乌岭,那会是啥局面?整不好,咱乌岭一下就完了。所以说,咱是被他们的,他们是自找的。这事怪不着咱们,只怪他们自己!再说了,如今讲法制,现在知道这事儿内情的除了咱五人,就是几个参与行动的弟兄,都是靠得住的,只要咱们嘴把住门儿,谁来都是这套话,没有证据,谁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再次看看四人:“对了,大哥现在跟你们个底儿,一切都没啥大不了的,往大了不敢说,只要不出省,多大事儿我都能把它摆平!”

 说最后一句话时,李子的口气非常坚定,非常自信,说完,还用眼睛逐一看了四个人一眼,四人也顿时觉得底气足了很多。李子笑了一下,又改换了口气:“当然,老四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小心没大错。眼前要做的,就是这三条,保密,封嘴,搬兵。你们哥四个这些日子眼睛要睁得大一点,把乌岭看住,绝不能让人坏咱们的大事儿。咱虽然不主张动武,可真有人捣乱也不能跟他讲情面,我说过了,干大事不拘小节!老二,你要特别注意那些废井,前些年采,地下太,好多不该打通的井都打通了,别让他们还了魂儿,从哪儿再冒来。当然,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可还是小心没大错。还有,这些日子要对外来打工的严格审查,绝不能再让警察记者混进来,除了在路口设卡,在井点也要注意。老三,这由你负责。至于搬兵的事不用你们心,有我呢。咱们出了事儿,他们也好不了,养兵千用兵一时,这时候,他们别想躲清净!”

 李子说完,手轻轻一挥:“行了,天不早了,都回去吧,该吃吃,该睡睡,没啥大不了的!”

 四人站起来要往外走,李子忽然又想起什么,手上做个等一等的动作:“哎,我忘了个事儿,虽然是弟兄,也得论功行赏。你们老哥仨这些年没少挣,可听说老五日子不太宽绰,嗯…这样吧,你明天到财务先领两万零花钱,都是弟兄了,你不宽绰,大哥脸上也无光。只要你好好干,对得起矿上,大哥眼睛不瞎!嗯…对了,我想好了,从明年起,咱们乌岭煤矿也实行股份制,你们四个都是股东,到年底分红,多了不敢说,收入肯定比现在多一倍。这乌岭是咱们弟兄一起打下来的,每人都有一份!”

 除了尤子华,其他三人都出激动的神情,再次表示对大哥的忠心,黑胡茬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李子却轻描淡写地挥一下手,做了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四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去。

 可是,李子还留在原处一动不动,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默默地点燃一支香烟,大口地着,好象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儿,客厅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

 是尤子华。

 3

 李子拍拍身旁乔勇刚刚做过的座位,尤子华默默地走过去,坐下来。

 他们已经形成默契,每当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时,在与几个弟兄研究过之后,他总要同他单独商讨一下。刚才散会时,尤子华看到了李子的一个眼神,就在走出去后又返回来。

 虽然尤子华是后来的,可他们有超越别人的特殊关系。他是他的妹夫,他是他的哥。

 只剩下两个人,说话就简单多了。李子把烟掐灭,开门见山地问:“子华,刚才,我觉得你话没有说完?”

 尤子华看了李子一眼,淡淡一笑:“这…也没啥了,基本就这样!”

 “都啥时候了,还藏着掖着?”李子生气地敲了一下桌子:“你跟我相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对你咋样你心里应该明白。虽然你是后来的,可在我心里,你的份量可比老二和老三重得多。在面上我把他俩摆在你前面,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再说了,他们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这一套创业时还有用,可现在是守业,这一套越来越用不着了。你看,国家都在讲知识化,大哥虽然文化不高,可也能跟上形势,就为这才认你为四弟,还让你成了妹夫,这种时候你咋能看热闹。说吧,心里有啥话都说出来。”

 尤子华看了李子一眼,终于开了口:“大哥,你既然这么说,我就直言吧…你觉得,让黑子跟咱们四个磕头合适吗?”

 李子笑了,拍了尤子华后背一下说:“让他跟你肩膀头一般高是委屈你了。”叹口气:“说起来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日子的行动,他都参加了,内情都知道,眼前是用人之际,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话又说回来,咱们啥人都得用,比如说你吧,你和我们弟兄几个就不一样,可大哥不是照样跟你磕了头?而且,对你比他们还亲…这件事就这样,说点别的吧。你看,眼前咱们还有啥要注意的?”

 尤子华稍稍犹豫一下:“这…这话我也不知该说不该说,大哥觉出来没有,我三哥好象有话没说出来?”

 李子眼睛一闪:“嗯?有这事?我怎么没看出来?”

 尤子华:“这…大哥,他跟你磕头比我要早得多,常言说,疏不间亲,可我确实觉得,他有话没说,而且,可能是件大事!”

 李子眼睛又闪了一下,脸色顿时有变,自言自语道:“大事…什么事呢?莫非…”醒悟过来,急忙改口道:“老四,还有啥,你继续说,别多心!”

 尤子华想了想:“大哥既然这么信任我,我也不能瞒着。我要说的还是与此有关。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外边人好对付,关键是咱内部,有些事不能不让人多想一想。那个张大明被扔到那口井里,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可那个警察是怎么找上去的?还有,那个张大明被救出来后到底藏在哪里,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又突然现身了,衣服也换了,人也养精神了,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帮他能出这事吗,这个人是谁?”

 听着尤子华的话,李子的脸色先是十分凝重,后来又放松下来:“啊,这事…你别绕了,我知道了,咳,都是我惯得…既然这样,你这几天就盯着点,别再让她捅出事来!”有些歉意地:“子华,场面上我管你叫老四,可实际上我是把你当一家人对待呀,什么亲也亲不过血脉,你虽然不姓李,可你既然成了我的妹夫,我就把你当亲弟弟待。这几年,也委屈你了!”

 尤子华悻悻地说:“我倒没啥,我也惯了,现在害怕的是坏了大哥的大事!”

 李子:“那倒不至于,她咋说也是我亲妹妹,她的脾气秉我都知道,很小的时候爹妈就没了,是我把她带大的,我对她既是爹又是娘,到啥时候她也不会害我!”

 尤子华仍然悻悻地:“这样当然好,可她爱感情用事,就怕她一时冲动做出糊涂事来!”

 “不能,她肯定不能。”李子非常有把握地说:“我自己的妹妹还知道吗,行,哪天我找她唠唠,你放心好了。”看看尤子华的脸色:“子华,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尤子华瞥了李子一眼,轻轻摇摇头说:“没了!”

 李子的口气变了,眼睛如钉子般定住尤子华,口气也变了,变得十分冷峻,声调也高了:“子华,你看着我。我知道,你还有话要说,可是你又不敢说。你害怕是不是,你怕这事漏了是不是?”

 尤子华看了李子一眼,赶忙又把目光移开,摇着头用不坚定的口气说:“不是,大哥,我…”

 “你不用解释,”李子冷冷地说:“子华,我对你啥都满意,就是胆子太小。现在,你是不是后悔投奔我了?”

 尤子华急忙抬起头来:“不不,大哥,这你可说错了,我绝没有后悔的意思…不过,我确实觉得我们这次的事儿干的大了点,确实有点担心漏了,那咱们就…”

 “咱们就全完了,对不对?”尤子华冷笑一声,右手做成型向自己的太阳比量了一下:“真要是漏了的话,就会‘砰’,这么一声,是不是?”

 尤子华看着李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终于现出害怕的神色。李子有些鄙视地看着他说:“子华,我再跟你说句实话,你知道二妹为啥对你这样吗?也是因为这一点,你有脑子,没胆子!”换了一个口气:“子华,老四,妹夫,你别忘了,你是男人,你已经跟我拴在一起了,要住,天塌下来也得顶他个窟窿!”停了停,又拍拍尤子华的肩膀,换成自信的口吻:“再说了,天还塌不下。我昨天找沈百儒算了,他说,眼前只是点小风,我的前程远大着呢…对了,你不太信这一套,可我跟你打个睹,我说没事儿,你信不信?告诉你,能搬倒我李子的,别说平峦,就是全地区、全省也没有。咱们上边有人,都是掌实权的。我李子凭啥立了这么多年不倒,不就是靠这个吗?我要倒了,他们全都得倒大霉,别说出不了大事,就是出了事,他们也得拼命保我,也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子华,我把话说到这儿,你信不信?”

 尤子华口气不太坚定地:“信,我信大哥…”

 “不,你不信,”李子眼睛盯着尤子华大声说:“你在说假话,你心里其实并不信。好,我也不强要你信,咱们就走着瞧!”停了停,冷笑一声:“我这辈子,竟干别人不信的事了。当年,张大明那小子也不信我,可如今咋样?谁能想到我这没念几天书的大老,把这么大国营煤矿弄到手,成了董事长、总经理?别说你不信,我都有点不信,可事儿在这儿摆着呢,不信也得信。哼,这些年我经过多少风啊,有好几回,我都觉得快完了,可最后都风平静了。”再次拍拍尤子华的肩膀:“老四,你呀,还是一点,我知道,你心里总觉得自己文化高,念书多,对我们这些文化低的有点瞧不起,瞧不起你为啥还投奔我,还不是看我有钱?对,这世界就这么怪,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赚了大钱。我得点化点化你,你说咱中国历代的皇帝,有几个心眼好、文化高的?对,三国里的诸葛亮怎么样?人品没得说,文化也高吧,可他只能当军师,还有萧何、韩信、张良,文化都高,可都只能当军师,当将军,倒是那些人品不好、文化不高的当了皇帝,掌着实权,这到底咋回事儿你还不明白吗?现在虽然不是古时候,可道理一样。我早看明白了,这个世界是靠钱支着的,谁钱大谁说了算,和念书多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啥说出不了事儿?因为我心里有底儿,我知道我的钱都使到哪儿了。这些年,我还真没碰到过钱不好使的事儿。我看透了,在这世界上,钱越多,人就越安全,钱多了杀人也没事儿,就说那年湖南那小子吧,不听话,在井下把他们处理了,事后也有点不住,可我花了不到十万元,马上就有人顶了缸,我照样当我的矿长。这种事儿我经历的多了,你不服行吗?!”

 尤子华听着,低着头再不吭气,好象被说服了。李子这才发觉自己有点过头,又改成和缓的口气:“老四,大哥说这些,是为你好。我说了,在这几个弟兄中,我其实最器重你,你看得远,事想得周全,这都是你的长处。可你也要长胆量,凭你的韬略,再有胆子,前程远大着呢!对了,你也说了,咱们这是没办法的事,都是被他们的。干大事不拘小节,胜者王侯败者贼,对不对!听大哥的,没事儿,很快就会风平静了,你要不信就走着瞧。子华,你信不信?”

 尤子华看了看李子,终于说:“大哥,我信,我信你!”

 二人的谈话这才宣告结束。李子送尤子华出门,走出客厅时,尤子华看了看卧室的门,随口问道:“大嫂睡了!”

 李子:“啊…睡了,睡了,她最近身体不太好,说要去南边呆些日子!”

 尤子华:“嗯,什么时候走?”

 “这…我还没问她!”临别时,李子又拍拍尤子华的肩膀:“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担心,啥事也不会出,有我呢!”

 你真的信吗?真的相信他的话吗?

 尤子华走到大门外站住脚步,回望着李子的别墅,不由扪心自问:“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也没有人问你,你说心里话,你到底信不信呢?”

 当着李子的面,面对咄咄人的质问,他真诚而谦恭地表示了相信,当时,他也以为自己真的相信了,李子也认为他相信了。可是,当走到外面的时候,他的心底却再次生出疑问。

 真能象他说的那样,啥事也不会有吗?这可是三条人命啊,而且,他们又不是普通人,两个记者,一个警察,说处理就处理了,能啥事没有?不,不可能,一定会出事,出大事…这次,干得实在太过份了,太大胆了,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他们身上有多少人命啊…瞧他说的“处理了”、“不就是三条人命吗”多么轻描淡写。他们真是一伙又毒又狠的冷血杀人犯哪,你怎么和他们搅在一起了,还帮他们出谋划策呀,你是帮凶啊,这样下去能有好下场吗?!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相信不会出事…不,还真不能这么说,真象他说的那样,这么多年,出了多少事啊,他们处理了多少人哪,有矿井出事故死的,也有和他们做对,被他们害死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没出过事,他们为什么还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而那些跟他们斗的人或者消失了,或者闭上了嘴巴?对了,连县委书记何清都被他们制服了。这回的事儿是大了点,可如今的事实在难料,也许真象他说的那样,只要钱大,什么事最后都没事了,或许,这回也如此,折腾一阵,最后又风平静了。

 真能这样吗?

 此时,尤子华的内心充满矛盾,不知道是希望出事好,还是平安无事好。他希望出点事,希望李子他们倒霉,就凭他们这些人,要文化没文化,要良心没良心,却掌握着这么大的煤矿,支配着这么多的钱,控制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而自己却只能当他们的侍从,实在是苍天不公啊。何况,他们实在太黑了,太恶了,太坏了,他们做了多少孽呀,也该恶贯满盈了,也该倒霉了…

 且慢,他们倒霉了你能好的了吗?难道你是好东西吗?这些年,你虽然没有直接杀过人,可你帮了他们多少忙啊?给他们出了多少坏主意呀?就在刚才,你还把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和各种可能做了分析,帮助他们堵…你和他们是一伙儿,是他们的帮凶啊,他们要是完蛋了,你能好得了吗?对,你还是他的妹夫哇!不,他们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你要尽一切努力维护他们,保他们的平安,他们的平安就是你的平安哪。何况,真的有天网,有报应这回事吗?要是有,早该报应了,可事实正相反,好象他们做的坏事越多,活得反而越滋润,而那些老老实实的平头百姓,反而越老实越倒霉。李子的自信,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他有钱,而且,背后还有很多支持他的权力,他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你还得靠着他,最起码,不能得罪他…咳,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今后要多长一个心眼…

 尤子华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呆过的小楼,客厅的窗子已经一片黑暗,他的目光又落到卧室的窗子上,怔怔地盯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蹒跚着向黑暗中摸索而去。

 尤子华没有看见,在他离开后,一个人影出现在李子住宅外,隐蔽着身形,绕着住宅转了一圈,然后消失了。

 4

 李子虽然把客厅的灯闭了,人却还在屋子里,他把窗帘拉开一条向外看着,看着尤子华步伐蹒跚着离去,同时也看着自己的家,自己的基业,看着黑暗中的整个乌岭,有一种人在梦中的感觉。

 当年,他一统乌岭,搬进这幢亲手设计并亲自指挥建筑的小楼时,也曾产生过同样的感觉。每当晚上站到窗前,俯瞰着整个乌岭的时候,总象做梦一般,总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这个若大的矿山,这个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矿井、年产几百万吨优质原煤的矿山真的就成了自己的私人财产,自己真的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可是,现在却是有点象恶梦:难道,这片属于自己的矿山土地,真的要离开自己,难道过去的年月都是一个梦…

 尽管在别人面前镇定自若甚至仍然那么狂妄,可实际上,他心中的底气并不那么足。尤子华说得对,这回的事儿是大了些,处理的人虽然不多,可他们身份不一般,很难说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如果不处理他们三个,矿井死人的事就会暴,那可是五六十条人命哪,真要捅出去,自己吃不消不说,恐怕还要勾起别的事,那样的话,别说矿山要撒手丢弃,恐怕身家性命都难保。所以,权衡来权衡去,还是这样做好一些。看来,今后真得在安全上多投入些,尽量少出这种事…

 想别的都太远了,远水不解近渴,眼前的关键是沉住气,千万不能惊慌,你要一慌,别人就更沉不住气了,那样,事情可真要败漏了,在别人面前,你一定要表现得自信,就象今天这样:没事儿,啥事儿没有!一定让他们相信这一点…可是,他们相信吗?就说这尤子华吧,他当面说信你,好象也真的信了你,可他心里到底咋想的?知识分子的心思不好琢磨,有些简单的事儿他们可能处理不好,好象傻,可有些大事儿往往他们又捉摸得很深,让你摸不透,这个尤子华就这样,你瞧,他把事儿都分析到骨头了。乔勇和蒋福荣就不行了,特别是乔勇,真是有勇无谋,四十岁的人了,还是打打杀杀那一套,关键时候指着他们这样的真耽误事儿…可是,虽这么说,他们这样的好控制,不象尤子华,心眼太多,可是,他的脑瓜好使,想的事比一般人深,也离不开他…对了,小时候也听过几段语录,好象就有对知识分子是要改造利用什么的,还是老人家英明啊,看来,以后对尤子华也得这样,别看他是妹夫,那能怎么样,真到掉脑袋的时候,别说妹夫,就是老婆也他妈的靠不住啊…想到这里,李子的心又往下沉坠了一下。时候不早了,该睡了,可他不愿意回卧室,因为,每天夜里睡在那张上的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被他“处理”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干大事就得不拘小节,兄弟如手足,子如衣服,旧的去了再买新的,可是,心里怎么就不得劲儿呢…他眼前现出她的身影,妈的,长得实在漂亮,还是警察,这些年给你争了多少光啊,谁看着不眼热?那何清不是一下子就盯上她了吗?凭我李子一个大老,居然把这么漂亮的女人弄到了手,还是个警察,干了她八年,说起来真他妈的…今天的事儿都是她自找的,我早看出来了,她表面上说早跟那小子断了,可实际上在心窝里当宝贝藏着呢。这回,他一来,你瞧她那表现,站不安坐不稳睡不着的,那天晚上,她在他房间里到底跟他干没干那事儿,谁也说不清…女人是祸水,当断不断,反受其,虽然有些事瞒着她,可她是个人,心里恐怕透亮着呢。其实,今天本是考验考验她,谁知她竟跟他下了井,这就怪不着我了…可是,毕竟,她是你老婆呀,跟你睡了八年哪…

 他觉得眼睛有点,急忙控制住自己:妈的,臭娘们,我对你不薄,这些年,你们那个穷家花了我多少钱?你爹妈治病,你哥哥盖房结婚,你弟弟当警察,哪儿不是我出的力,我对你够意思,可你却总是跟我隔着一层心,还成天鼓动我出国,说出国这么好那么好,你知道个,我能把这么大个基业撒手吗?到国外,能这么容易赚钱吗?我看你是没安好心,我真要是一走,一下子就得馅,真要都漏了,到外国恐怕也好不了。那个赖昌星跑到加拿大不也被抓起来了,共产还张罗要把他引渡回来呢。妈的,她这是算计我呢…对了,她好象还跟何清真有了意思…妈的,老子对得起你,是你对不起老子,活该!

 这么一想,李子的心平衡了,可仍无睡意,念头又转到何清身上。妈的,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好,得折腾折腾你!

 这么一想,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5

 手机一响,何清就猜到是什么电话。自那个警察被抓走后,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而且一直没睡着,尽管与身边这个女人厮混了半宿,累得疲力竭,也未能入睡。手机也一直开着,放到枕边,因此铃声一响他就抓到耳边,努力镇定着“喂”了一声。

 “何书记吗,我是李子哪,身边有别人没有,我得向你汇报一下情况啊!”果然是他的电话。一时之间,何清又恨又怕,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女人,一边披衣下走向外屋客厅,一边故意大声道:“什么情况这么急,半夜三更汇报,天亮说不行吗?”

 李子笑了:“何书记,咱们之间还来这套吗?我要汇报啥你还不知道吗?直说吧,我已经把那事处理了,您放心吧!”

 何清走到外屋,把卧室的门关严,恨恨地低声道:“什么处理了,到底什么事啊?你说得我好糊涂,难道煤矿出了什么大事?”

 “何书记,你可真行啊,非得我直说呀…对,是出事了,从你手里抓走那小子已经被我们处理了,这回你满意了吗!”

 “你…”何清再也忍不住,咬牙低骂起来:“妈的,你们好大胆,居然在光天化之下干出这种事,就没想到后果?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李子轻松的笑声:“实在对不起,何书记,我先斩后奏了,不过呢,其实这也是为我们大家。简单说吧,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你知道,乌岭这里别的没有,大大小小的矿井还有得是…您就别知道得太细了,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善后的事吧!”

 “你…这…你也太过份了,政府办那两个干部向我汇报了,你叫我怎么解释?”

 李子又笑了:“这点小事还能难住您吗?凭你何书记的韬略,应付这点事儿太容易了,我相信你已经妥善处理是不是?”

 他真猜到他心里去了。那两个干部气愤地汇报后,他和蒋福民保持了高度一致:这一切都是有意安排的,被抓走的是公安机关通缉的逃犯,你们要绝对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讲。两个干部好象一点疑心都没起,还对领导的信任感动的。谁能想到一个县委书记和一个县长会说这种假话,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呢?李子,你这个恶种,居然把我置于这种处境,真应该杀了你…

 可是,这种话只能在心里想,嘴上说的却是:“你告诉蒋福民了吗?他啥态度?”

 李子:“还没有,在平峦您是一把手啊,我得先听了您的意见,才能跟他汇报,用您的话说,得讲组织程序是不是?”

 何清气坏了:“妈的,你跟我装什么?你们俩啥关系我还不知道?把我当傀儡是不是?我告诉你,真要到那一天,谁也别想好!”“到哪一天那?”李子依然是轻松的笑声:“您放心吧,啥事也不会出,一切有我呢,只不过,我觉得应该象您汇报一下,没想到您这种态度!”

 “你不用汇报,我不听,反正谁干的事谁负责,我什么也不知道。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事,我和这事儿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找蒋福民吧,今后,乌岭煤矿的事儿我一概不管,你们愿意怎么干怎么干,和我无关!”

 话音未落,何清就关了手机。

 可是,他知道,无论自己采取什么态度,这件事都和自己有关,有挣脱不了的关系。

 他恨死了他们,恨死了李子,恨死了蒋福民。

 两个干部一打来电话,何清就急了,放下电话就要嚷,可又不敢高声,把门紧紧关严锁好,刚要把怒火出来,又马上一阵混身无力,最终只能用愠怒的声音蒋福民道:“你…你们要干什么,告诉你,这件事出了什么后果完全由你负责,与我无关!”

 蒋福民一笑:“不对吧,你可是平峦的一把手,我只是你的助手。再说了,这个人可是从你的办公室出去的,怎么能说与你没关呢?”

 “你…”何清终于爆发出来,咬着牙盯着蒋福民那可憎的黑胖脸骂道:“放,我是一把手,我是什么一把手,你把我当一把手了吗?妈的,我纯粹是你们的傀儡,我马上向地委写辞职报告,再也不受你们的了!”

 何清虽然在怒吼,声音却很小,蒋福民一下就看透了他底气不足,大人不见小人怪地一笑:“算了算了,别吵了,传出去不好,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一二把手不团结呢,其实团结的是不是…何书记,咱们拉的是一架车,分什么你我,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咱们共同负责,对不对?如果有一天出了事儿,我蒋福民保证不往外推行不行!”

 “你…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蒋福民又是一笑:“瞧你这话说的,好象真是我干的一样。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们要把他怎么样’对不对,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出了事儿由他们负责,咱们一概不知,对不对?!”

 这…何清不知不觉认可了蒋福民的意见,因为他别无选择。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坐下来,和他达成一致口径,哄走了两个干部。然后和他探讨起来:“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蒋福民:“我不是说了吗,咱们俩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抓革命,促生产,高举三个代表思想,与时俱进,把平峦工作推上一个新台阶,就这态度!”

 何清眼睛盯着蒋福民,气得说不出话来。妈的,这样的干部当权,上边的什么思想路线方针政策不给你曲解了哇?!

 心里虽然愤恨,可嘴上却只能说:“可是,这事儿…”

 话刚出口又马上意识到,再说这事儿还会绕回来,因此改换成另外一种说法:“你想过这事可能造成的后果吗?”

 蒋福民回答:“那只是‘可能’,如果让把这事儿捅出去,后果却是肯定的。”

 何清:“这可是人命啊,听那警察说,不止是他一个,还有两个记者,如果他们都…这是什么质的问题你知道吗?”

 蒋福民答:“我更知道,一场矿难造成几十人死亡又隐瞒不报,是什么质的问题。”他眼睛盯着他慢慢说:“用不着我提醒你吧,年底地区就要调整干部,你被提拔是明摆着的事,如果这事暴了,别说提拔…哼,等待你的,恐怕只有监牢大狱,当然,也跑不了我…不但你我都完蛋,地区,省里都有领导受到牵连,如果再把以前的事都勾出来,后果就更严重。而且,我还担心,勾起的不止是矿难的事儿。”口气变得非常缓慢且极具压力:“这些我不说你也能想到,那将在平峦引发一场地阵,将有一大批人完蛋,不止一人要被毙,包括上层人物,而你我将首先是替死鬼,当然,你第一,我第二…这样的后果,你考虑过吗?”

 何清傻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蒋福民眼睛盯着何清,继续施加压力:“当然,你可能也想到另外一条路,坦白从宽,可你想过没有,你想从宽,那些受牵连的人能让你从宽得了吗?他们必将联合起来,首先置你于死地,不管怎么说,你是现任平峦县委书记,是一把手,不把你正法怎么能平民愤,怎么能保住他们。所以,我认为,那是绝不能走的一条路,要走的只能是现在这条路,那就是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它传出去!”停了停:“我觉得,李子这样做对我们很有利,因为你我毕竟没有亲自动手…你说是不是这样?”

 何清说不出话来。不这样又能怎样?

 蒋福民又笑一声,点燃一支软中华起来“当然,你有压力也是正常的,可也不必过份,想开些,当年老人家就教导过我们,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没有小的牺牲哪能换来大的胜利。与平峦的稳定相比,一切都是小事。你说是不是?!”

 何清啥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眼前这人,心里暗骂:“妈的,纯粹是恶的逻辑,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一县之长,他还是人吗?”然而,他只能在心里这么想,却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他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

 他只能这么做。

 可是,这也不行,他们不容你这么做。现在,李子已经打来电话,专门向你做了报告,目的很明显,就是把你牵进这件事中。

 怎么办?你还想躲清净吗?做梦吧!

 一股怒火生上心头:“妈的,要死大家都死,谁也别想得好,你非要把我牵进来,那我也往上牵!”何清气呼呼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手机上按了几个号码:“是赫书记吗?我是何清,打扰您休息了,有一件事情非常紧急,我必须向您汇报…嗯,有迹象显示,乌岭煤矿发生了大事…”

 对方没听完就火了:“事情到这种地步你向我汇报什么?你是平峦县委书记,这事你负第一责任,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我不知道这事,你也不要再向我汇报!”

 何清笑了一声说:“赫书记,我这是向你正式汇报,你说不知道是不行的,怎么办我等待您的指示!”

 对方突然把电话撂了。

 何清的心安了一些。他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现在也睡不着觉了,恐怕也在打电话,从现在开始,将有很多人要打电话,将为此难以安眠。

 这样一来,他觉得轻松了一些,妈的,反正我把球踢给你们了,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卧室里传出女人的轻呼声:“干什么呢,咋这半天还不回来呀…”

 何清走进卧室,看着仰卧在双人上的女人躯体,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恨意:妈的,都是因为她,否则哪会落到这个地步,也许,她是他们的一个棋子,一个陷井…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明知是陷井也出不来了。也好,就干脆陷得更深些吧!

 于是,他掉衣服,近乎疯狂地扑到上,扑到女人的体上。在疯狂的同时,他的脑海中也闪过一个问号:这样的享受会长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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