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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拯 救
 1

 工棚一片昏暗,有轻轻的呼吸,也有沉重的鼾声。

 志诚轻步摸向地铺,准备悄悄叫醒白青,可还未等他凑近,铺上就有人警觉地轻轻叫了一声:“是…张大哥吗?”

 正是白青。

 志诚着嗓子应了一声,还没容他说话,白青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坐在铺沿上,然后把嘴凑近他的耳朵,低而急促地说:

 “你别出声,听我说。小青在这里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叫二,我让他打听你家嫂子的消息,他说了这么一件事,昨天晚上…”

 志诚听完白青的话,心再次狂跳起来,怎么也压抑不住,声音也不由大起来:“那个废井在哪里…”

 白青急忙堵他的嘴。着嗓子说:“小点声,铺上有别人睡觉…你别着急,听我说。我听后怕不实,又让小青把二找来问了一下,看来是真的,他家就住在那个废井附近,当时,他亲眼看到一辆‘三菱’开去了,抬下一个麻袋扔到了井里。他说,他当时藏到一堆煤矸石后边,见那麻袋里的东西还动着,看上去象是个人…”

 志诚觉得心好象跳到嗓子眼。昨天晚上…算起来,肖云不是应该昨天到达乌岭吗,难道他们把她扔到废矿井里了…天哪,肖云,你…妈的,李子,我跟你不共戴天!

 白青猜到了志诚的心,又低声说:“大哥,你先别着急,那麻袋里也许是别的东西!”

 不可能,能把什么东西装到麻袋扔到井里呢?而且,为什么要半夜三更的呢?十有八九是肖云遇害了…

 这么一想,志诚眼泪涌上来,完全是下意识地泣一声。白青又赶忙劝说道:“大哥,你别这样,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时候,急也没用,关键是把事查清…大哥,你冷静点,千万要冷静啊…”听着白青的话,志诚真的略略冷静下来,控制着感情低声问:“那个废井在哪边,离这里多远?我现在就去!”

 “这…在北边,听小青说,也就七八里路,让小青领你去吧!”

 原来,小青早做好了准备,正合衣卧在哥哥身边,听到这话,立刻象小猫儿一样跳下地。白青又道:“别着急,带上照亮的东西…对了,带盏矿灯,还有安全帽,用得着…”

 这些志诚身上都有。他刚要迈步往外走,又想到井下的事,回头小声问白青道:“我下井的时候,遇到一个姓杨的,可我跟他接触过,矿里都说他是潘老六,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白青一愣:“潘老六?他原来是和我一班的,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他…对,我跟你说了,我那一班人都不见了,还有华长,丘明…”

 志诚一下想起,昨天来六号井接触的三个人中,就有两个人叫这个名字,白青怎么说他们不见了呢…对了,那完全是一场骗局,三个人都是假冒的,而且,赵汉子昨天早晨也是演戏。当时,这个六号井还没有完全复工,当时的场面都是临时凑起来应付你的。也真难为了他们!

 这时候,再细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时间紧迫,志诚对白青说了声“以后再跟你谈”拉着小青就要往外走。这时,忽听铺上有人问了声:“几点了,该接班了吗?”随之电灯亮了,一个人从被窝坐起来,一边眼睛,一边向这边看来。志诚觉得他有点眼,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正不知说啥好,白青把话接了过去:“啊,还没到点,不过快了,这位大哥有点事先上来了!”然后向志诚一使眼色,让他快点离开。时间紧迫,志诚也顾不上别的,一拉小青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人已经爬起来,嘴里说着:“不行,十二点得接班,该起了。”把一件彩上衣披在身上。

 志诚猛然认出此人是谁。不由吓了一跳,赶忙掉过头向外走去。走出好远心还七上八下的,不知他认没认出自己。

 他就是那个在平峦客运站认识的彩服。

 不过,志诚此时没有时间想得太多,肖云的安危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会受到怎样的待,被扔进废井内会是什么情景。这时候,他忽然同意了豁子说过的话:“妈的,我要把这里炸平!”

 走出好远,他才想起应该打个电话,可又想,现在一切还不确定,等把一切搞清再说吧。心急腿快,志诚恨不得马上赶到目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小青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脚步,很快就气吁吁了。好半天志诚才意识到这一点,强制着放慢步伐,回头拉住小青的手,歉意地问:“你这么小年纪,跟我冒险,害怕不害怕?”

 小青干脆地说:“不怕,我哥告诉我了,你是警察,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志诚心里很感动,又打听起他家的情况。原来,他们除了弟兄俩,还有父母,可身体都不太好,干不了太重的活,日子很苦,白青考上大学也念不起,就下来打工挣钱,供小青念书,还说,只要他好好念,他一定想办法供他,让他念大学。可来乌岭不到两个月,腿就砸伤了,他只得向学校请假来侍候。不过,他没有耽误课程,把课本带来了,哥哥每天帮他补课…

 听着小青的话,志诚心里酸溜溜的,可不知咋安慰他才好,只能紧紧拉着他的手,心想,按说,义务教育不用学生家里花钱,可这几年不知怎么搞的,学生念书负担越来越重,一些穷地方的孩子,连中学都读不起了,这义务教育比不义务教育负担还重。可是,他对此无能为力,只是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如果这次能平安救出肖云,一定想办法帮助他们,让这个孩子安心念书,考上大学!”

 路上,小青又简要介绍了二的情况:他家是当地人,爹爹原来是农民,几年前因下小煤窑死于矿难,窑主赔了三万块钱,他家用来盖了所砖房。后来,由于小煤窑挖滥采,一直掏到他们家的房子下面,导致好好的三间砖房裂了大口子,还要塌陷,可找谁谁不管,所以他恨那些开煤窑的。因为父亲死了,家里穷,别人家后来都另选地址盖了新房,只有他家还在原地。加上他家附近两口井下的煤采空了,井废了,平时很少有人去那边,所以,昨天夜里他听到汽车响有些惊奇,从家里溜出来看,见一辆“三菱”开向一口废井,下来两个人,抬着一个麻袋扔了进去。车走后他还跑到跟前看了看,见里边黑的,有些害怕,就回家了。

 志诚听得脚下直发软。看来,肖云十有八九遇难了。他们可真心黑手狠哪,居然把人进麻袋扔到废弃的矿井里。这可真是销赃灭迹的好地方,煤井好几百米深,又废了,平谁敢下去呢,谁能想到会把大活人丢下去呢?天哪,几百米深,人要丢下去还有好吗?肖云…

 稍感安慰的是,小青说,他昨天跟二去看了,那是一口斜井。

 虽然天上有月亮,可不时有浮云飘过,所以,月光总是朦朦胧胧的。这正适合需要,月光太亮容易被人发现,没有月光又走路不便。他边走边暗暗祈祷:“苍天在上,保佑肖云好好的活着,保佑我顺利把她救出来…”他平时是不迷信的,可这时真的希望有什么观音菩萨来保佑她!

 可是,此刻,他身边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道路变得狭窄而残破,景也荒凉了很多,月光下可以明显看见地面塌陷的惨景。一棵大树倾倒了,扎的脚旁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豁,大部分的在外边,只有一少部分枝杈上还残留着叶子,已经陷入濒死状态。一块土地荒芜了,因为它的躯体上出现一道宽大的沟豁,没有沟豁的地方也被大量的煤矸石所覆盖。尽管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可仍能深切地感受到这里受到的破坏和苍凉与冷寂。这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土地。

 一阵狗吠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小青向前一指:“那就是二家…往那边走就是那口废井…哎,你看…”

 小青手指着前面轻声叫起来。志诚询声望去,看到远方好象停着一台车…不,是两台,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

 志诚拉了小青一把,隐下身形,迅速向前接近。正好这时月光被浮云遮住,他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接近停着的车辆,隐隐有吵嚷声传过来:

 “…二妹,你别我了,快跟我回去吧…”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变成了女声:

 “不,我不回去,我一定要看一看…你们敢,快放开我…”

 好象是李子妹妹的声音。

 接着传来撕扯挣扎的声音和清脆的打耳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志诚想上前,可身单力孤,情况不明,只能控制着自己,和小青伏在一堆煤矸石后边,竭力睁大眼睛向前观察。朦胧中,好象有人被架上车,接着听见关车门的声音,两辆车先后发动,向这边驶来。他们急忙把身子伏得更低,车迅速从眼前驶过。因为天色太暗,看不清楚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志诚却凭直感觉察到,这个情况与肖云有关,与自己即将前往的废井有关。

 2

 在小青的引导下,很快就找到了那口废井的位置,可二人到井口一看愣住了。

 原来,井口已经被封死,大大小小的煤矸石将井口堵得严严的。

 小青说:“这…昨天还敞着呢!”

 这么说,是刚堵不久的。为什么要堵上?

 此地无银三百两。

 志诚二话不说,就动手拆除推砌的煤矸石,小青也上前帮忙。还好,它们只是匆忙中堆砌在一起的,结合也不紧密,只用了二十来分钟,就把巷道打开一个口子,可以钻进一个人了。

 志诚把头向里探了一下,只觉黑深不可测。回身对小青说:“你留在外边,我下去!”

 小青:“这…大哥,我和你一起下吧!”

 志诚:“不行,你在外边望风,我进去后要是发现什么,会给你信号的!”

 小青答应了。

 志诚把头上的矿灯拧亮,向黑暗的巷道钻下去,把目光和灯光一起投向前方,顿时了一口冷气。

 跟眼前的情景相比,你下过的六号井简直不算什么了。

 这是口废井,井口的支撑设施大部分已经被人拆掉,头上、身旁的石块呲牙裂嘴,好象随时要扑落下来,把人食掉。而且也确实有些石块已经落下来。再往前看,虽说是斜井,坡度甚至比六号井还要陡,而且踏脚的小坎已经踩平,有些地方的井壁和顶部已经坠落下来,使人望而却步…

 可是,志诚不能却步,他必须下去,有天大的危险也要下去,即使死到里边,也要下去。因为他的子在里边,他一定要下去,她就是死了,也要见上一面…

 想到这里,志诚的眼睛又了,边往下走边泣着低语:“肖云,我来了,我来了…”

 强烈的惦念战胜了恐惧。志诚一步步向前、向下方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可是,十几分钟过去了,估计已经走出一百多米,巷道坡度变缓了,还是没见那个麻袋的影子。

 难道二的话有假…

 不,志诚用头上的矿灯仔细观察着脚下,发现地上好象有物体滑过的印迹。还得往前走…

 …

 志诚的脚突然停住,浑身灵一下。

 黑暗的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志诚的心狂跳起来,极度的恐惧和狂喜替着出现在心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喊了起来:“前面有人吗?是肖云吗…”

 动静又消失了,再也听不见了。

 怎么回事,是听错了耳朵,抑或是…

 志诚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忽然征服了他的身心。

 是啊,谁知道前面是什么,在这黑暗的地下,这个人迹不见的地方,谁知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隐藏着…曾经看过的美国电影《异形》里边的情景忽然出现在眼前,那些狰狞可怖、瞬间就把人食入腹的残忍怪物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这时,前面又发出了一个声音,一个暗哑的声音。

 不,不可能是怪物,是人,一定是人,是肖云,一定是肖云…

 一瞬间,志诚忘了一切,用颤抖的声音大叫起来:“肖云,我来了,我是志诚,你等着,别害怕,我来了…”

 志诚跌跌撞撞向下跑去,一直跑到斜面尽头,终于看到一件东西,对,是一个大麻袋,里边鼓鼓囊囊地装着东西,一看就是人形,声音也是从里边发出的。

 志诚冲了上去。

 是的,是一个人,志诚摸到了人头,手臂。一时间,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边流泪边用哄小孩般的语气叫着:“肖云,别害怕,我是志诚,我来救你了,我马上把你放出来…”

 麻袋口紧紧地系着,志诚连扯带咬,好不容易才解开,发现里边确实有一个人,一个血污满面、五花大绑的人,嘴还被破布堵着。可他马上发现,这不是肖云。

 因为,这人的身材要比肖云高大得多,而且穿着彩服,完全是一个打工仔的模样。更主要的是:他是男的。

 志诚既失望又有欣慰:失望的是白忙一场,仍然没有找到肖云。欣慰的是,肖云没有经受这悲惨恐怖的经历。

 因为血污遮盖着脸,再加上光线太暗,一时难以看清麻袋里边男人的真面目。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他还活着。因为他被堵住的口中,不时发出衰弱的呻

 不管是谁,先救了再说,志诚手忙脚地先把该人口中的破布拽出,又费力地解捆绑的绳索,边解边问:“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对方回答几声,却因为伴合着痛苦的呻,加之声音太小,没有听清。当志诚把绳索完全解开,把一条硕大的麻袋从他身上退下的时候,被救者一下歪倒在他怀里,嘴巴靠近了他的耳朵,他终于听清了他的回答:“谢…谢…你,我…是…张…大…明…”

 什么!

 志诚大惊。他万没想到解救的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志诚一边使劲儿扶住张大明,一边焦急地大声发问。张大明困难地说:“等一会儿…再说,快…快点…离开…这里…”

 他说得对。志诚努力搀扶他站起来,往井上走去。然而,也许是手脚被捆绑的时间太长了,也许身上有伤,也许是长时间没进食而衰弱,张大明勉强站起来,行动却十分困难,巷道的坡度又陡,在志诚的搀扶下,非常艰难地往上攀爬,走两步退一步,不超过十步还得停下来息,不一会儿,志诚就满身大汗,可仍然坚持搀扶他往上走,边走还边想着这奇遇。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把他当做情敌,想不到今天却救了他,这到底是福是祸呢?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呢…他一边用力架着他一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看到肖云了吗?”

 张大明息着回答:“肖云…在李子…手里!”

 志诚喜忧掺半。喜的是终于有了肖云的确切信息,她没有被抛入井中,忧的是她落入李子手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同时,也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自己千辛万苦没找到她,张大明却先得到了她的信息。进而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里边是不是有别的事,难道他和肖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志诚暗骂自己一句,急忙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子把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

 张大明跌跌撞撞地边往上爬边回答:“这…一句两句…说不清,快…咱们先上去…再说…”

 可志诚等不及,一边竭尽全力搀扶着他,一边焦急地催问着:“咳,你先简单讲一下吧,把人急死了!”

 张大明:“这…从哪儿说起呢…其实,我…就是为了…找她…才来这里的…”

 在张大明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志诚大概知道了他来乌岭的经过。原来,那天他给煤矿打过电话后,产生一种不好的感觉。因为肖云曾给他打过电话,说她在乌岭,可他们却一口咬定她没去过,加上深入煤矿调查工人生存状况的建议是他提出来的,肖云要出了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在志诚上路的同一天赶来这里,并同样采取了相同的手段,化装成打工仔,下到矿井中。和志诚不同的是,他已经事先估计到当地的复杂,在行程上绕开了平峦县城,从省城坐火车直接赶到清泉,再从清泉赶到乌岭,因此没有和志诚碰到。

 张大明说,他来到后,很快就知道这里出了重大矿难,分析肖云的失踪和此事有关,可苦于没有确切消息。肖云的情况,是他前天中午休班时在一家小饭店吃饭时偶然听到的…

 说到这里,张大明实在讲不动了,无力地瘫在地上,声音微弱地说:“先…歇一歇吧,我…实在…动不了啦,已经…一天一夜多…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了,头上…了不少血,浑身…也疼得…厉害!”

 志诚也累得呼呼直,看着张大明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下井不到八小时就饿成那个样子,他却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肯定更是饿得厉害,现在硬他讲话有些过份。可内心的焦急又实在难以控制,息片刻,志诚抬头看看斜上方,口的亮光明显了,就低头对张大明道:“怎么样,缓过点来吧,就快出去了,咱们走吧!”不等回答,就架起他向上走去。张大明也咬着牙坚持着,而且,主动讲述起来。

 张大明说,他到那家小饭店吃饭时,进来一个汉子,在他的邻桌坐下了。因为汉子的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抓伤,而且非常新鲜,还有血迹,引起他的注意。不一会儿,另外一个汉子走进来,惊讶地问怎么回事,脸上有伤的汉子口说出:“妈的,还不是那个狗娘养的女记者挠的!”他就更加注意起来,一边慢慢吃饭,一边倾听他们说话。可他们的话音很低,头对头嘀嘀咕咕的,他模模糊糊只听个大概,好象是有个女记者化装来乌岭煤矿被他们发现,抓了起来…

 “我…一下就…猜到,她是…肖云,一定是肖云…”

 张大明继续说,后来,他想了好多办法都没有打听到进一步消息,就亮明身份,闯进乌岭煤矿办公大楼,直接找到李子,向他要人。李子虽然态度很好,却坚决不承认有这回事,他也拿不出证据来。二人越谈越僵,张大明又透出掌握了当地发生重大矿难的证据,这下坏了。李子当时没说什么,当天晚上还好酒好菜地招待他,饭后,又把他架上一台“三菱”说拉他去休息的地方。他被两个汉子挤到后座中间,觉得苗头不对,已经晚了“三菱”直接驶出郊外,几个汉子把他五花大绑,堵上了嘴,进一条大麻袋中,扔到了这口废井里,他浑身裹着麻袋往下滚,虽然头撞破了,万幸的是没有致命伤,一直坚持到现在…

 张大明呼呼地大着,停止了讲述。志诚听完急忙问:“这么说,你也没看到肖云,也不知她现在什么情况?”

 张大明默认了。

 志诚的心又提起来:天哪,她能不能早被他们扔进另外一口废井里了…

 终于出了井口,张大明一下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志诚也坐在地上呼呼大起来。

 3

 怎么办?

 目前,有两种选择。一是前进,继续寻找肖云。可到哪里去找?如何去找?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去见李子着他出人来,他要不就跟他不客气。在感情上,志诚最想这样做,恨不得马上站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脯大叫:“你快把她出来!”然后一顿痛打…

 可是,理智提醒他,这样做肯定不行。张大明的遭遇就是明证,如果自己贸然闯上门去,弄不好是同样下场。虽然自己身上有,可一支又能怎么样,难道一个人能够和当地这个庞大的恶势力集团对抗吗?

 那么,采取迂回的办法?可是,怎么迂回?志诚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不但没有办法,自己实际上已经身陷险境。现在井下已经换班,黑胡茬有可能已经被发现,如果那样,他们就会知道你的身份,猜测到你要干什么,就会千方百计找到你,加害你。如果他们发现你和张大明在一起,危险就更大了。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后退。其实,后退就是迂回策略。尽快逃离这里,逃离这个黑暗的地方,报告给上级领导,请求他们迅速采取得力措施,救出肖云,调查乌岭矿难真相。

 可是,这…这也难以做到。志诚想:肖云身处险境,生死不明,你怎么能置她于不顾而离开呢?而眼前的现实也使你难以安全撤离。你孤身一人好说,张大明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扔下吧。可他这样衰弱,这样引人注目,怎么才能把他平安带离…

 正想着,张大明已经呻着说起话来:“快…咱们不能…呆在这里,赶快…离开…再…想办法…救肖云…”

 志诚低下头问:“你怎么样,能走路吗?”

 张大明:“能,我…他们只是…打了我一顿,头上出点血,没受大伤,现在只是饿得…不住…只要吃口饭,就能恢复…咱们…抓紧…离开这里!”

 说得对,可行动起来谈何容易。即使离开了,又去哪里…志诚四下望了望,真有些发愁。心想,他这个样子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应该给他找点吃的,可上哪儿去找呢…

 一直沉默着的小青突然开口了:“你们等着,我去二家找点吃的!”没等志诚回答,就向二家方向奔去。

 张大明指着小青的背影问:“他是谁,可靠吗?”

 志诚把自己的经历以及白氏兄弟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张大明听完,欣慰地吁口长气。志诚又问他是怎么认识李子的,见到他时的具体细节。可是,张大明也许是累,也许是不想说,回答得很简单,只说他跟李子是老乡,小时候是一个村的,别的就说不出什么了。志诚隐约觉得,他好象有事在瞒着自己。

 志诚又提起刚才那两台神秘的车影,张大明听了一怔:“这…难道是他…这是怎么回事呢?”

 志诚再次感到,他有话瞒着自己。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前面出现了。正是小青。“给,大哥,这是两个馒头,剩的,这是咸菜,这个瓶子里是水,还热着…是二给的…”

 “快…这…谢谢…太谢谢了…”

 张大明象抢夺一样,从白小青手里抓过馒头和水,嗓子颤抖着道过谢,就往口里,因为太着急,也可能馒头硬一些,嗓子不时发出噎住的声音,赶忙又喝了两口水,半个馒头下肚,才想起什么似地问志诚和小青:“你…你们…吃点不?”被拒绝后,又立刻大吃起来。

 志诚看着张大明的狼狈样子,心想,人是很容易被生存规律征服的,就因为饥饿,那个文雅潇洒、风度翩翩的张大明一下就变成眼前这个样子,不知肖云看见他会做何感想!

 转眼间,张大明风卷残云般把馒头咸菜吃光,一瓶水也喝下大半,随着东西进肚,他好象一下变了个人,变得有了精神,没用搀扶就站起来,虽然还有些颤抖,可身形比刚才拔多了,眼睛也在黑夜中放起光来。“走,这里不安全,咱们得离开…对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救肖云,可是怎么救…

 一想到肖云,志诚的心就象猫抓一般难受。张大明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她能不能…他不由口而出:“怎么办,找李子算帐,向他要人,我饶不了他!”

 “不,”张大明急忙反对:“不行,这绝对不行,我就是先例,你要找上去,肯定跟我一样下场,现在,我们在外面自由活动,肖云还有希望,我们要直接去找他,就是送上门了,不行,不能这么干…对,你不是警察吗,赶快报警,找人来…”

 对呀,怎么把这事忘了。如果说此前报警证据不足,缺乏说服力的话,那么现在有了张大明这个活生生的证人,有这口废井,足以说明问题了吧!

 可是,当志诚从贴身内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时,发现电已不多了。他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让我把电话打完!”

 可是,当他手指要按号键时,又为了难:报警,报给谁呢?

 张大明和志诚想到一起:“哎…等一会儿,你可不能报乌岭派出所,他们不可靠…”

 这一点志诚已经想到。各种迹象已经证明,乌岭派出所是李子的私家武装,向他们报警等于自投罗网。那么,报给谁,谁最可靠?当然是自己的刑警大队,可他们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再就是平峦县公安局,可也有些不放心。直接打给110,谁知是什么人接到,最后又传到什么人的耳中…一定要找可靠一点的人…对了,就找他,找他们俩…

 电已经不多,先找谁呢?由于陈副局长的冷淡,志诚对他失去了信心,就先拨了杨副局长。对方很快就接了,志诚语如连珠,把自己的遭遇和处境讲了一遍,请求支援。杨副局长大惊:“什么,有这种事,是真的吗?天哪…好,我马上赶去,你现在在哪里…好,你等在那里别动,也不要给别人打电话了,更不要跟别人说向我报过案,乌岭的事情非常复杂,有些事你不知道…好,我争取尽快赶到!”

 电话打完,志诚心里仍然不安定。想起在平峦的种种遭遇,想到关于李子的传言,想到他在平峦的势力和能量,他既然可以控制派出所,难道就不能控制县公安局?象他这种人,总会千方百计渗入到权力机关,和手中掌权的人拉上关系的,杨副局长管治安,从业务上说,煤矿的很多事归他管…对了,昨天自己打电话告诉他肖云的电话在一个男人手里,也没看他采取什么行动,反倒是齐丽萍打来电话探听自己的动向,能不能是他告诉的他们…现在,他为什么又问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让你把向他报案的事告诉别人,也不让你再向别人报案…

 不对劲儿,志诚呼吸急促起来,马上又拨陈副局长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而且声音很弱,电显然快光了。志诚必须大声喊着说话:“陈副局长,是我,我在乌岭煤矿,处境危险,需要帮助,请您看在刑警的份上,尽快采取措施帮助我。你听见了吗…”

 手机里没有声音,志诚拿到眼前看了看,电已经完全耗光。完了,和外面的联系完全断绝了。也不知陈副局长听到自己的话没有。

 不过,电话总算打出去了,分别是公安局主管刑侦和治安的副局长,想来,他们不会无动于衷吧!

 只是,不知陈副局长听清自己的话没有。

 这时,张大明又发话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呆时间太长,得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他说得对。志诚看看手机,因为没电,也就看不到时间,离开工棚时将近十二点,一路上用了半个多小时,下井救张大明花了一个多钟头,从井里出来又这半天了,总计有三个小时了吧,再有两个多小时,天就亮了,而从平峦到乌岭,开车就是快也得两个来小时,他们恐怕还得集结警力,做准备工作,赶到这里,弄不好得两个多小时。这也就是说,必须安全地等到天亮,才有获救的可能。

 躲到哪里去?

 志诚四下瞅了瞅,小青手向西北一指:“那边有个小山,上边有树,藏到里边谁也看不到!”

 志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座黑乎乎的小山,看上去离得不远。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找到比它更好的藏身之处。志诚果断地决定:“走!”

 志诚伸手搀扶张大明,他却摆开他的手:“不用,我缓过一点来了,自己能走!”

 他真的能走了,尽管还很虚弱,走起来摇摇晃晃,走不远就大不止,可还是比在井下时强多了。见他实在走不动了,志诚就半搀半扶地架着他,这样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到小山脚下。虽然黑乎乎一片,可仍能影影绰绰看出上边确有很多树木。可是,这时张大明恢复的那点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坐到地下个不停,志诚看着山顶,直犯愁怎么爬上去。这时,忽听小青惊叫一声:“听…”

 志诚吃了一惊,急忙侧耳谛听,隐隐地从远处传来马达声。小青手又一指:“快看,车,两台…”

 看见了,两辆小车的影子向刚刚离开的废井方向驶去,全黑着灯。这…恐惧混合着愤怒从心头升起:妈的,他们把你出卖了,内

 这两台车不可能是陈、杨二人,他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它们是从矿里驶来的,或者是保安大队,或者是派出所,总之是李子的人…

 有人把消息、不,有人把情况告诉了他们。

 目前,除了在场的三人和二一家,这件事只有两人知道,就是平峦县公安局的两位副局长。是他们出卖了你们,或者是他们中的一个。

 志诚看见,两台车影驶到废井跟前,车灯突然打亮,几个人影跳下车,有的冲向井口,有的在附近搜索起来。

 “快,这里太危险,咱们快点上山!”

 张大明忽然又来了精神,居然自己站起来,主动向树木草丛中钻去,志诚急忙跟上去搀扶,小青则跑到前面领路。树木浓密,刮破了衣裳,蒿草深深,划伤了脸颊,黎明前的黑暗,设下无形的障碍,张大明不时摔倒在地。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树木深处钻入。恐惧能给人以力量,好象不大功夫,居然爬到了半山。这时,张大明把所有的体能都耗尽了,哎呀一声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志诚也呼呼大着停下来,既是走不动了,也觉得安全了一些,举目往废井方向看去,见那些人影已经停止搜索,一个个上了车,片刻,一辆奔向东边,另一辆向这边驶来。

 他们在分头搜索。

 远方,矿里的方向又有几台车亮着灯驶来,那是他们的增援部队。此时,他们已经用不着隐蔽了。

 看来,这里也不是安全的避风港。

 往东方看看,天际已经出鱼肚白色,就要亮了。

 怎么办?必须尽快想出办法,或者逃离乌岭,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否则,天亮就不好办了。

 志诚看看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身体极度衰弱的张大明,他不但不能帮助自己,还成了累赘;另一个还是个小孩子…怎么没想过这事儿,怎么把他扯进来了,他小小年纪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不行,得让他先离开。

 志诚对小青说:“小青,你走吧,大哥非常感谢你,可这里太危险,你快点离开,回工棚,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小青的眼睛映着天际的曙:“那…你们咋办?”

 志诚说:“这你不用管,我们有办法,你赶快离开吧,不然会有危险的!”

 张大明也劝道:“对,小弟弟,你赶快走吧,你年纪太小,出了事我们对不起你家大人,你快走吧!”

 小青却固执地摇摇头:“不,我不走,你们俩人生地不,我要走了你们就得懵!”

 说的是实话。其实,志诚此时就有点懵。

 4

 东方的天际在迅速的变亮,已经出现了红色,山下,驶来好几辆小车,其中一台已经能分辩出来是“三菱”一些人影从车上跳下来,正在步入蒿草和树丛中,慢慢向山上搜来。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志诚站起来去搀架张大明:“走,咱们找个更隐蔽的地方!”

 张大明却已经失去了刚才那股劲头,走出不远就瘫软下来:“不行,我走不动了,不能连累你们…你先走吧,一定要逃出去,我留下来,找地方隐蔽起来。”

 志诚不等他说完就坚决地摇头:“我走了,你怎么办?难道还让他们扔进井里?不行,咱们一起走!”

 “你怎么不明大节!”张大明着急了:“这时候,我们逃出一个是一个,要是谁也不逃,都被他们抓住,全都完蛋。如果你能逃出去,他们即使抓住我,也不敢加害我,难道你连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再说了,还有肖云,她的安全也在你身上,咱俩要是都被抓住,连她也跟着完了,你身上系着两条人命啊…快走吧!”

 志诚被说动了。是啊,如果你逃出去,李子有后顾之忧,确实不敢轻易加害他们,如果能及时找到上级领导,哪怕是平峦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他们及时采取行动,也会救出他们…可是,虽然明白这么做对,一想到把他这个样子扔到这儿,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张大明猜中了志诚的心思,更加着急:“你一个警察怎么婆婆妈妈的,快走哇,只要你逃出去,我就有希望,时间紧迫,你马上行动,快点…对,还有小青,你也快点离开,如果我不被他们抓住,你就想办法给我送些吃的喝的来…快,你们俩马上走…听,有人来了,你们先藏起来…”

 真有人来了。不远处传来树枝拨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息声,但,是从另一面传过来的。难道他们这么快就把小山包围了?不容多想,志诚一拉张大明和小青,迅速伏到一处浓密的树丛中躲藏起来。

 片刻间,一个人影出现了,他一边息一边轻声叫着:“大明哥…大明哥,你在哪儿,是我,我是二妹…”

 是乌岭大饭店的总经理,也就是李子的妹妹。

 这又是怎么回事?志诚看一眼旁边的张大明,他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前面,表情很是激动。

 李二妹招呼了两声,失望地叹口气,向另外的方向摸索着走去,这时,张大明猛地从隐身处站起来,志诚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见他快步走出去,轻轻叫了声:“二妹,我在这儿!”

 李二妹闻声回过头来:“大明哥…你…”张大明:“二妹,你来干什么?”

 李二妹:“你说我来干什么…你真的逃出来了?惦记死我了,哎,帮你的人呢,他们藏到哪儿去了?”

 张大明:“他们已经逃跑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二妹嗔怪地:“我又不是傻子,看到他们半夜三更地折腾,一打听就知道咋回事了,看到他们往这边奔来,就抄近路从那边上来了…有话待会儿再说吧,咱们快走,他们就快上来了!”

 李二妹说着上前搀架张大明,张大明迟疑了一下:“把我带哪儿去,我…我不能跟你走…”

 李二妹:“大明哥,都啥时候了还耍小孩儿脾气,我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咳,你呀,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为啥非得为这些和你没关的事担险。走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求你了,跟我走吧,我不会害你的…”

 张大明没再坚持,在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向后山方向走去,连头也没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丛中。

 这…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关系很不一般…对了,张大明说过,他小时候和李子同村,估计,他和这个女人恐怕有些特殊关系,怪不得他给李子打电话时那么不客气…对,他站出来见李二妹,一定是为了帮你,让你毫无累赘地一个人逃走。

 志诚正想着,小青开口了:“大哥,你也从后山逃走吧,想法搭个拉煤车离开乌岭…我回工棚去,你别惦着我,我人小,这里的地形熟悉,他们抓不到我!”

 说完,转头向树丛中一钻,眨眼间就不见了。

 志诚再无牵挂,抬头看看东方,天际已经泛红。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拨动树枝的声响和脚步声,还有隐隐的说话声。搜索的人上来了。

 不容再迟疑,志诚掉过头,向着后山,也就是张大明离开的方向奔去。一路上非常小心,尽力不弄出一点声响。

 半个小时后,志诚安然地来到山脚下。这时,东边的天际已经一片火红,眼前的景物变得十分清晰。志诚在树丛中看到,山脚下有一条便路,路上还停着一台轿车,李二妹把张大明扶进车内,轿车迅速启动,消失了。

 志诚对自己说:现在,你没有任何累赘了,可以逃跑了!

 他四下打量一下,见红已经东升,天地一片明朗,眼前的一切都很安祥平静。

 可是,真的安祥平静吗?志诚内心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表象,自己要逃出乌岭绝非易事。此时,他们除了进行搜索之外,也一定会在所有的路口设卡堵截。因此,自己不能走任何路口。

 可是不走路口又走哪里?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如果没有眼前升起的太阳,几乎连方向都辨不清,要是不走大路,谁知会走到哪里去?眼前,连哪里是平峦,哪里是清泉都弄不清。

 哎,对了,应该往清泉方向逃跑,那里不是他们控制的范围…不行,他们一定会想到这一点,一定会做相应的布置,再说了,肖云不就是他们从清泉抓来的吗?

 看来,还得奔平峦。正因为那个方向危险大,他们可能有所疏忽,有空隙可钻。

 可是,怎样才能离开这里,赶到平峦?目前,你孤身一人,是没有累赘了,可也没有人帮助你。想来,平峦警方的人快到了吧!可是,还能指望他们吗…不能,现在谁也不能指望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怎么办?

 一阵马达声传来。右手方向,一辆满载原煤的卡车驶来。

 没时间细想了,志诚迅速打定主意,把头上的安全帽扔掉,带也解下抛到一边,在车头从眼前驶过的瞬间,他飞快地从树丛中跳出来,跳上路,紧跑几步,脚下一跳,双手抓住了车尾护栏,随之双脚离开地面,翻了上去。

 5

 卡车肯定已经超载,不但装着满满一车厢煤,上层还摆了一层装满煤块的麻袋。志诚悄悄移动了一下两个麻袋,在它们中间的隙藏下身来。他不知车去向哪里,可已顾不上这些,不管去哪里,只要能逃离乌岭就成。

 可是,正象他估计的那样,卡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就被拦住了。

 这是志诚从平峦来时经过的那个路口,路卡仍然设在那儿,而且比当时检查得还要严。这回,绝不是检查什么爆炸物品,而是在检查一个人…对了,上次他们可能也不是检查爆炸物品,而是以此为名检查有无可疑人,防止把发生矿难的消息出去。

 志诚往前挪了挪身子,眼睛从麻袋隙中望去,见前边已经有十几辆拉煤车被堵住,正在接受检查。检查者有着装的派出所警察,也有戴着红胳膊箍的便衣…哎,那不是蒋福荣和乔猛吗?蒋福荣旁边的不是黑胡茬吗?原来他已经被救上来了。这样也好,要是长时间没人发现,不知会出什么事…真他妈怪,这时候还惦着他,现在他们搜捕的就是你,等抓到你时,肯定不会有丝毫的怜悯和不安。

 稍稍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紧张起来。瞧,他们检查得是多么细致,不但把驾驶室里的人都叫出来一一端详,还爬到车厢上观察一番,连车底下都钻进去看一看。

 肯定藏不住了。

 怎么办?

 跳车逃跑?来不及了,他们就在前面,那么多人,有车有,很难逃出他们的手掌;跟他们拼?不行,别说你一支拼不过他们,就是能拼过也不能拼哪,在这种混乱局面下,误伤群众怎么办?再说了,如果真动上,他们把你一击毙,连个能说清真相的人都没有了,你死了不打紧,肖云和张大明怎么办?

 检查完毕的卡车陆续驶离,就要轮到这台了,志诚正在着急,忽见远方一台挂着警用牌照的“桑塔纳”疾驶而来,驶到路口停住,三个男子跳下车来。为首者五十出头,脸色苍黑,神情冷峻,身着一身严整的警服,肩上佩着一级警督的警衔。

 天哪,不是陈副局长又是哪个?!

 志诚一阵狂喜,眼泪差点出来。他终于来了,这回有救了。可刚要欠身呼救,心里有一弦忽然弹了一下:不行,先观察观察再说,谁知是他到底是什么面目…

 志诚听到,蒋福荣亲热地跟陈副局长打招呼:“哎呀陈局,啥风把您吹来了?咋不事先打个招呼啊?!”

 陈副局长客气地:“嗯,有点事不大…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蒋福荣:“啊,这…我们在检查…在搜捕一个罪犯!”

 “罪犯?什么罪犯?”陈副局长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

 “这…我们也是刚知道,矿里通知我们配合保安大队行动!”

 这话回答得不聪明。陈副局长笑了一声:“你们配合保安大队抓罪犯?蒋所长,你把位置摆错了吧?”

 蒋福荣没有马上回答。陈副局长紧接着问:“你们要抓的罪犯是谁,他犯了什么罪?我是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这个…有些事还没搞清,这个…这个人身份不明,我们怀疑他是逃犯,冒充打工的混进煤井,把保安给…”

 蒋福荣的声音低下来,志诚悄悄从麻袋隙翘起头来,见他正贴着陈副局长在耳语,手还不时地指指旁边的黑胡茬,黑胡茬也凑上去说着什么。志诚猜测,他们是以自己在井下收拾黑胡茬的事借题发挥。他在心里喊着:“陈局长,你别听他们的,他们在诬陷我!”却不敢发出声来。

 志诚继续观察着,见陈副局长听完蒋福荣的话后,用惊讶的口气大声说:“有这种事?”转向黑胡茬:“我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儿,他为什么打你,绑你?他都跟你说过什么?嗯?”

 这话问得真有劲儿。黑胡茬结巴起来:“这…他…他…他没说,他好象…要搞破坏!”

 “破坏?”陈副局长:“破坏什么,炸矿井?那为什么不及时向县局报告,他要是个恐怖分子怎么办,你们耽误大事了!”笑了一声:“真要是恐怖分子,人家早有周密计划,能藏到拉煤车里让你们抓?”边说边向前面的卡车走去:“我不是批评你们,县局早有规定,有什么情况必须及时报告,可你们就是不听?你们设卡查车还可以,怎么能说是配合保安大队呢,这不是违法吗?他们有什么权力设卡?要有懂法的一告,你们准懵。我来了就不能眼看你们犯错误,由我来指挥吧,有责任都往我身上推…哎,这台车坐几个人,都是干什么的,发现没发现可疑人…”

 陈副局长在问前面那台卡车,一个声音回答着:“我是驾驶员,他是副驾,我们每天都来矿里拉煤,他们认得我们!”

 “那你们车上拉没拉别人?”

 “没有,不信您上去看看!”

 “我当然要看!”

 志诚从麻袋隙中看去,见陈副局长上了前面那台卡车顶,大略看了一眼就下去了:“没事儿,开走吧!”

 前面的卡车开动了,他又走向这台,向驾驶员问着同样的话,然后,同样蹬上右侧脚踏板,向车顶上翻来…

 于是,他正好看到了他的眼睛。志诚清楚地看到他吃惊的眼神,正要欠身说话,却见他把手指放到口上,手向下轻轻做个按的姿势。

 那是隐藏的意思。

 这…志诚下意识地按陈副局长的意思办了,继续伏在麻袋的隙里一动不动。

 陈副局长很快从卡车上跳下去,嘴里大声说着:“这车是不是超载呀,要是警看见非罚你不可…对不起,耽误你们时间了,走吧!”

 驾驶员的声音:“谢谢局长,我们懂法,哪能把罪犯藏到车上呢!”

 卡车慢慢启动,慢慢加速,驶过路口,向远方驶去。

 志诚感到不可思议:就这样轻易地从乌岭煤矿逃出来了?

 陈副局长的表现也不可思议,他为什么那么做?他明明认出了你,知道你的身份,也接过你的电话,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却为什么不采取任何行动,莫非,他也是李子的人…不可能,如果那样的话,他不可能放你走。可是,如果他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你…

 虽然想不明白,可志诚还是为逃离乌岭而庆幸。现在,他只盼着卡车快些开,尽快远离这里,远离这黑暗之地,再想办法取得援助,救出肖云和张大明。

 半路上,他产生跳下车的想法。他担心这台车已经引起他们的怀疑,会导致自己最终暴并被抓获。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跳。因为,他来时坐齐丽萍的轿车,一路上又是唠喀又是想心事,也没注意道路特征,现在车往哪里开都不知道,贸然跳下,别说难以搭别的车,现在这样子被人发现,恐怕真会当成逃犯。顺其自然吧,一切等远离乌岭,停车时再说吧。

 可是,车一直没停,一路平安地向前驶着,太阳渐渐升高了,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他的神经渐渐放松了,居然躺在麻袋的隙中睡着了,睡得很香,连梦都没做一个。直到车猛然停住,才悠然醒来。

 醒来时,他居然打个哈欠,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前面传来吵嚷声,他清醒过来。

 又是一个路卡,有人在拦车检查。

 他的心再次提起来。

 6

 志诚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悄悄抬头向前看去,发现不远的前方出现一座城镇…天哪,那是平峦,这里是平峦城郊。自己就是在这里遇见的齐丽萍。当时,你乘坐着“宝马”潇洒地前往乌岭,是他们的座上宾,现在,却象作贼一样狼狈不堪地逃回来,差点成为阶下囚。真是人生如梦啊!

 和乌岭那个路口一样,前面同样被堵了一溜车辆,正在接受检查,检查者也和乌岭那边一样,多数是便衣汉子,也有几个警察。

 看到几个警察的身影,一种亲近感涌上心头,志诚真想跳下车亮明身份,请求他们援助。可是,他却没有动,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对这块土地已经有所了解。在这里,一切都不要轻易相信,他们是穿着警察的服装,可你能保证他们完全履行人民警察的职责吗?陈副局长的暧昧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瞧,那个瘦长条子不是汤义吗,站在他旁边的是杨平…现在看,十有八九是他出卖的自己。

 车下,司机对话的声音传上来。

 “今儿个是怎么了,在乌岭那儿检查,到这儿又检查,到底出啥事了?”

 “谁知道,刚才我上前面打听了一下,好象有人从乌岭携带炸药下来了,要查这个人!”

 “可乌岭那儿说是抓什么罪犯哪,他们抓的是不是一个人哪?”

 当然是抓一个人,他们抓的就是你。

 志诚心中生起深重的悲哀:这是怎么了,我好端端一个刑警,怎么成了逃犯,我犯了什么罪,到处设卡抓我,连警察也参与其中。这一切是真的吗,真有这种事发生吗?我是不是在做噩梦啊?!

 不,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瞧,那几个人已经走过来,向这台车走来,马上就会发现你,抓到你,把你带回乌岭,象对付张大明那样,进麻袋,扔进黑暗的井中,只是这回他们一定会加倍小心,不会让你有一点逃生的可能。

 怎么办?束手就擒抑或反抗逃跑…要不,就亮明身份站出来,看他们敢把你怎么样…

 不,这么做和束手就擒无异。

 那么,逃跑?可是,能逃得了吗,瞧,他们正向这台车走来,已经离不远了,你一动就会被他们发现。

 鱼死网破,说什么也不能这么束手让他们抓住。反正这里离县城已经不远了,只要逃到县城,就有希望…志诚向路旁看了一眼,还好,是片玉米地,还没有收割,如果跑进深处藏起来,也能遮住身子。

 志诚边想边开始行动:身子象条虫子般从麻袋隙中向车尾动。他听到了卡车前面传来的脚步声,说话声:“你这车上拉人没有…”

 这时,志诚已经动到车尾,手攀车厢护栏,悬挂着身子,跳下地。尽管他努力减小声音,可还是被前面的人听到了。有人喝了一声:“谁…快,车上有人跳下来!”

 随着喝声,一个人影从车角拐过来,志诚连看一眼都来不及,拔腿就向路旁的玉米田里逃去。后边顿时响起大呼小叫声:

 “站住--快,是他,快追,别让他跑了…”

 更多的脚步声奔来。

 这时,志诚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心里只有一个字:“逃”!一时之间,他就象一只被猎犬追逐的野兽一样,在玉米田中飞撺,而且,感觉不到累,两脚就象生了风一般,觉得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声渐渐变远,然而,还不容他庆幸,远处一个声音传过来:“快,把这块地包围,所有路口全堵住,绝不能让他跑了!”接着是零的脚步声奔向各个方向。

 志诚被包围了。

 他不敢再跑,玉米刮扯衣服的声音太大,一动就会暴。他只能伏在地上,象蛇一样贴着地皮,在垅沟里爬行,一点一点,尽力不弄出一点响动。爬了一会儿,又听到刹车声。怎么,又回到公路边了?志诚停下来,息着稍稍抬起头,隔着玉米叶向前望着,可不是,跑了半天,又回到公路边了。也好,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玉米田的深处,你可以缓口气…哎,那不是陈副局长的车吗,他从乌岭回来了…是他,他下车了,走向路边,跟一个人在说话…哎,那不是汤义吗?听,他们在说什么?

 “…杨局布置我们,抓一个携带炸药的人…乌岭保安大队协助我们…”

 志诚暗暗苦笑,现在,自己又变成携带炸药的恐怖分子了。这个理由,确实比抓罪犯要充分一些,一是这属于治安部门的职责,二是杨副局长指派,你陈局也不好指责。而且,不象蒋福荣他们说的那样,协助保安大队,而是保安大队协助他们…

 怎么办?你不可能在这里躲太长时间,陈副局长,你能再帮助我吗?

 这时,陈副局长的声音传过来:“…既然这样,我们跟你们一起行动吧!”说着,脚步声走下公路,向玉米田走来。志诚不知是现身求救还是继续躲藏抑或逃跑才好。

 陈副局长走到玉米田边站住了,眼睛向田地里巡视着,向这边巡视过来,视线突然定住了,定到志诚藏身的地方。可是,很快就移向别处,接着返身走回公路,叫下车上的两个年轻刑警:“你们俩还看什么,你往左,你往右,我在这边…汤义,这一块交给我们了,你看看别人搜得彻底不彻底,一定要过细,绝不能让他跑喽!”

 两个年轻刑警答应着走进玉米田,汤义也向远处走去,陈副局长则从志诚身边不远向玉米田深处走去,眼睛再没向他这边看。

 可是,他的车停在公路上,车门还半敞着…

 心嘣嘣跳个不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能这么干了!

 志诚是刑警,专门练过开车,桑塔那开起来不成问题。

 趁眼前无人,志诚突然跳起,箭一样向公路上停着的“桑塔那”就在他跑到车跟前的时候,汤义的声音在不远处传过来:“哎…他在这儿…快…站住--”

 志诚充耳不闻,迅速钻进车内,发现车不但没锁,甚至还没有熄火,太好了。他迅速关上车门,启动,加速“桑塔那”飞速顺着公路向前驶去。

 车后响起一片叫声,接着又响起声,甚至有一颗子弹擦着车顶飞过去。

 可是,什么也无法阻止他,谁也不能阻止他。

 前面是丁字路口,那里停着的两台轿车正起动,调头,想堵住路口,此时,志诚的神经是那样的敏锐,反应是那样的灵活,驾驶技术是那样的出色,脚下轻轻一点刹车,手中方向盘稍稍一转,就从两台车即将合拢的隙中钻出去,再一加油门“桑塔那”鸟儿出笼般向前飞去。

 可是,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奔向平峦城内。没关系,城里人多,道路多,易躲蔽和逃跑,何况,还县公安局,有县委县政府…

 转念之间,车已经驶进城中。街上行人车辆很多,志诚不得不减速。不好,前面出现红灯,几个警好象接到了指示,向路口跑来…志诚看一眼车旁的倒视镜,两台轿车正在身后迅速迫近。

 不能再开车了。志诚没等车停稳就打开门跳下去,向远处跑去。

 后边车上跳下几人随后追来。

 慌不择路,志诚只能选择人多的地方跑,可是,人人都慌忙躲开他,就好象他身上携带着艾滋病毒一样。

 志诚有些跑不动了,有两台车又从后边向他驶来,撞过来,看来,他们要下毒手了。

 志诚跑上人行道,边跑边四顾着,想找一个人多的公共场所,象商店、娱乐场所什么的跑进去。忽然间,他看到县委大楼就在前面,一下子又来了劲儿,咬紧牙关向它跑去。很快,他接近了它,它是那样的威严,那样的亲切,快,救救我,帮帮我…到了,终于到了…

 志诚跑进县委大院,跑向县委大楼。

 后边的车从县委大门外驶过,向远处驶去。

 志诚气吁吁冲进县委大楼。因为来过一次,也不用打听,直接奔向三楼。没等传达室的老干部阻拦,他已经奔上二楼,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看到他的样子,都出惊讶的表情。志诚径直跑上三楼,来到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外,门也没敲就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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